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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不二越】[长篇]阴阳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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行至南山更深处,天色渐渐起了变化。
清朗的天空被层层云团所遮蔽。乌云翻墨,如同一面巨大而密不透风的灰帐子,将天地盖了个结结实实。
一路上像那条绿蛇一样的、由自然灵气育化出的异形本来多得数不胜数,悠然自得地生存着,到了这时也都不见了踪影。
却有另一些妖物流窜了出来。
跛脚的马骨骸,瞪着铜铃大小眼珠子的人头,獠牙外翻、皮肤因溃烂而变得赤红的武士……
诸如此类,无不带有来自阴间的腐臭和邪恶的戾气。
越前分辨得出异形与异形气息的不同,后来的那些会叫他头痛。心中也不由得一紧。
自己一直是跟着式盘的指向走的,走到此处,观察植被长势所得出的南北方位却与式盘产生了偏差。
南山某处埋着古老的封魔之印,封住的是黄泉的厉鬼返回人世的道路——一直有这样的说法,连母亲行前也一再提醒过自己。为了少惹麻烦,他已经相当留心了,可现在似乎还是无可抗拒地被吸引到了附近。
同幼时遇见百鬼夜行那次一样,都不是能够由自己控制的。
在院子里玩耍时,见到有杂鬼出没就去追赶,明明连府邸的大门都不曾踏出,再回过神的时候,所面对的就是半明半暗的灯火中无数贪婪兴奋的眼睛。若不是父母及时赶来,母亲以咒术为护,父亲以双刀斩绝扑来的恶鬼,他必定要落入百鬼的肚子里。
也是在那时,年幼懵懂的自己才第一次真正察觉到人与妖之间的界限。
因为「看得见」而不以为奇,因为「可以共存」而不加区别,实在是天真而危险的想法。
因此,母亲将镇邪之玉交予他时,他并没有像平时跟从父亲习武时争强好胜地说着「我不需要保护」「我自己能行」之类的话,而是顺从地收下了,从此不离身地带着。
这些年来,由于自己这近鬼神的特殊体质,他没少同妖魔鬼怪打交道;危急时刻,那玉佩就好像燃烧着自己以产生力量一般,显出通灵之力,替他挡开带来威胁的妖物。
此时,凉丝丝的玉佩已然发烫,即是警示。
已到入夜时分,云层不散,浓雾又起。周围干枯的矮树木乍一眼看去犹如森森骸骨,点点磷光明灭其间。
猫在树林中行走,尽管已经足够谨慎地藏起气息,越前仍然无法在众多妖物面前抹去自己的痕迹,甚至没能走出这一带的林子——无论用什么办法,他都只是在原地打转而已。
身后不知不觉已经跟上了一大群。
头顶的树枝间还有伸长脖子看的。
左右两旁侧目而视的。
前方张望着等待的。
越来越多了。
「是人类。」
「人类的味道。」
「灵力好强。」
「还有京都的味道。」
「好熟悉的气息。」
「真怀念啊。」
「好想回去。」
「杀了他吧。」
「吃掉他。」
「这样就有力量了。」
「就能回去了。」
「吃掉他……」
「但是他带着麻烦的东西。」
「有点难靠近。」
「怎么办?」
「要怎么办?」
它们窸窸窣窣地说着话。
少年停下脚步。
寒气逼人的山中之夜,他的额头沁出冷汗。玉在怀中,像要将他的衣物烧穿、灼伤皮肤一样的烫。
他一手握紧挂在腰际的长剑『绯云』,一手变换着结印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虽然深陷鬼怪的囹圄,但他并没有因此乱了方寸、失去斗志。只要有试探着靠近他的鬼怪,他必定利落地用剑或者咒术凌厉地击退。
只是一时也做不到更多了。
「噢——」
突然间,有鬼怪高声叫道。
周围的磷光熊熊燃烧起来。血红色的是眼珠,淡青色的是火把,银白色的是刀锋与盔甲。
「时候到了。」
「时候终于到了。」
「大人在呼唤我们哪。」
「有力量了。」
「太好了,又有力量了。」
「该回去啦。」
「回京都去——」
马的骸骨抬起前蹄,发出凄厉的嘶鸣声。
人头在地上跳跃前进,后头还跟着一大堆断肢残臂。
武士们喊叫着猛冲过来——獠牙外翻、皮肤赤红的,腹部开了一个大口、内脏流出的,没有头也没有手的……
少年浑身颤栗,瞳孔骤然缩紧。
「谨此奉请!降临诸神诸真人!杀鬼千万!却鬼延年!急急如律令!」(2)
忍着剧烈的头痛,用尽全力发动退魔的咒术也不过维持了短暂的一瞬。那有如千军万马踏破河山而来的武者之灵不断压上,无可藏、无可躲。有的举刀冲他而来,有的张口扑咬,有的却径直朝前奔去。烟尘弥漫,雾霭滚滚,其中隐藏着乱箭齐发的杀意。即便以利剑将箭矢与刀锋一斩为二,它们也马上会重新合成原样。一把轻而薄的『绯云』,一块镇邪玉,纵然心气再高、心志再坚,又哪里抵挡得住成千上万前赴后继的厉鬼!
正当他的剑削下一执弯刀的犄角鬼的头颅时,一枝不知发自哪里的、犹带断痕的箭矢也正朝着他难以防御的身侧飞来!
「唔……」
直至被箭射中,少年才第一次发出了闷哼。
冲力之下,他连连后退了好几步,踉跄中将剑深深刺进地面,不让自己倒下去。
箭矢刺穿他的外袍,扎在身上。
然而下一刻,竟然整枝碎成了粉末。
越前这才发觉,原来自己感受到的疼痛并非因为被箭矢所伤,而是因那滚烫的镇邪之玉紧贴皮肤而起的灼痛。
绿莹莹的光芒从那里亮起。
起初只是萤火虫般微弱的一点,后而忽然大盛,耀眼刺目,视野中只剩下茫茫一片青白色,什么都看不见。
他下意识闭上眼睛,只听得震耳欲聋的尖利叫声此起彼伏。
「啊——」
「好痛啊!」
「走不动了——」
逐渐由可听辨得出语义的人的叫喊变成了野兽似的怒吼与悲鸣,一声声、一浪浪,不绝于耳。
周身气息的涌动如同夏季变幻无常的风暴。
等几乎要连眼睑也穿透的光黯淡下去,耳畔的声音消减下去,呼吸能变得稍稍顺畅一些,越前再极目寻找,已经什么都见不到了。
没有生灵,没有怨鬼,没有妖魔。
夜是普普通通的夜,寒烟轻笼,凉意入骨,万籁俱寂。覆盖在头顶的云层厚薄不均,月色时浅时浓地渗透出来,晕出一片乳白色的光影。
脑中有如千百只虫子在吸食浆髓的疼痛终于平息了。
他将怀中的玉取出。晶莹圆润的一块已经碎裂成了两半。握在手中时,尖锐的碎口扎得手掌生疼。细碎的颗粒与粉末从掌间流走,落入脚下的土地。
少年沉沉地一叹,在极度疲乏中睡去了。
待续


104楼2018-06-29 08: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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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随时关注着,加油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05楼2018-07-04 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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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您太棒了!!!


      IP属地:浙江来自iPhone客户端106楼2018-07-06 13: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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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醒来时天光正明媚。
        眼睛适应光线后,越前愣了好一会儿,惊而坐起。
        他就这么在林地里睡了整整一夜——不,不只一夜,依日照的位置判断,现在早已经过了午时,甚至说不定还是再隔日的午时。
        心仍有余悸。
        遭遇大群鬼怪的事恍若隔世,但一碎两半的镇邪玉以及仍然扎在土中的『绯云』就是现实的最好证明。
        少年一骨碌爬起来,顾不得衣衫蒙尘、满脸灰土,首先用式盘测定方位,静心探查气息。好在并未发现异常,也能够知道自己所处的大致位置。此前自己被困住、怎么也走不出去的那个空间,果然已不同于阳世。
        不过最麻烦的是,被那么一干扰,他已偏出预定路线老远,现在同高羽神社之间可是整整隔了一座峰。按照山行的正常速度,怎么也不可能赶上当月神社开门接纳弟子的日子。可若赶不上这日,他岂不是要白白在这渺无人烟、只见异形的荒山野岭中浪费一整个月的时间?
        越前一刻也不愿多耽搁,拔出地里的剑插回剑鞘,想了想,将两半碎玉收进木箱里,立刻重新启程。
        走到能眺望到一谷之隔的主峰的地方,他举目眺望,半山腰上的某处隐约可见升起的青烟。
        正前方的山谷幽深陡峭,窄窄长长伤疤似的一条,两面多是鲜有植被覆盖的岩壁,深渊一般的底部似有树林生长,却诡异地笼罩在灰蒙蒙的雾气里。占卜所示那里极为不祥。大约是因为这样,从前在山中的修习者们才另辟了一条从旁边的一座小峰绕行的道路,还特地在能概览山谷全貌的此处为后来人留下了标记。
        但赶时间的越前可不想再多绕一大圈,眼见下至谷底再登主峰这条路虽然不好走,但又不是不能走,没有什么犹豫便决定下来。
        刚要迈步,忽听有人喊他。
        「喂,你要去高羽神社吗?要来不及了唷!」
        他循声张望,看见有个人坐在一棵大树上,背靠粗壮的主干,双手枕在脑后,悠哉悠哉地晃着两条腿。他年纪大约十七八岁上下,一头酒红色鲜艳的蓬松短发,只穿着一层单薄的白色底衣,外面随便罩了件宽松的浅褐色袍子,脚上套了双草鞋,却完全不觉得冷似的。
        视线相交,那人猫儿一般深蓝色的眼睛微微睁大,嘴里嘟哝道:「怎么来了个这么小的小家伙啊……」
        越前立刻拉下了脸。
        那少年人见他的反应,竟然还毫不掩饰地窃笑着,又说道:「不过,我好心提醒你,最好还是不要为了抄近路而从谷底的那片林子走哦。」
        「为什么?」他甚是不快地问。
        「那林子连接着彼岸的世界,听说在那里失踪的山行者和修习生可有不少。像你这样的小不点,怕是去了就回不来啦。」
        「……」
        「喏,之前的夜里,这一带发生了不得了的事吧,好像那些不知道死了几百年的怨鬼都从黄泉回来了——那个时候,这林子也是一片动乱啊。」
        「……」
        「要是你在那里迷路回不来……不觉得以你的年纪来说,太早了点吗?」
        少年一眨眼睛,明明说着叫人毛骨悚然的话,嘴角却带着明亮的笑容。
        可越前一听,反倒更加放心了。
        如果只是容易迷路的地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他也回以明亮一笑:「那么,只要不迷路不就可以了吗?」
        「……呜哇,你这小家伙口气还真不小呢!我是出于好心才提醒你的耶!」
        酒红色头发的少年大叫道。
        「多谢。」越前没什么感情地说。
        「啊啊啊——气死我啦!」
        少年隔空冲他挥起了拳头,然后从树上一蹦而下,逼到他面前:「喂,你叫什么名字?等会儿要是在神社见到你,我肯定要你好看!」
        「越前龙马。」
        「好,我记住了!你听好,我叫菊丸英二,比你早两年来神社修习,所以你应该要有礼貌地喊我一声『前辈』才对——啊,当然,前提是你得到得了神社、入得了师门才行!」
        「那是当然。」
        「……」少年气得咬牙切齿。
        「话又说回来,前辈既然现在在修习中,这样随便跑到这么远的地方不要紧么?」
        「啊!我忘记了……溜出来好像太久啦,可恶,被那个老婆婆逮住的话她又要发飙了!」
        「老婆婆……?」
        「不跟你多说了得我先走——」
        话音未落,那人一溜烟儿没了影。
        越前望着那自称菊丸英二的人消失的方向,心里万分疑惑。
        那家伙离开的方向既不是山行者开拓的道路,又不通往谷底,他到底要怎么样回到对峰的神社去呢?莫非是掌握着别的秘道?
        算了,这跟自己又有什么关系。
        他这么想着,便继续朝着谷底下行。
        有法术的帮助,沿峭壁直下不算太费劲。隔着谷底的林地,他摘下一叶草茎,在唇边念过咒语后折成两段,将其中一段捏在手中,另一段则吹着气送去了山谷的那头,以标识方向。
        进入谷底迷雾的包围中,气氛才切实变得阴诡起来。
        日光完全透不进来,黑暗比午夜更甚。相较于一般的山间冬景,这里的草木枯萎得更加厉害,不仅没有丝毫春季复苏的迹象,连曾经生存过的生机都感觉不到。空气污浊,满是腐朽的死物之味。阴风阵阵乱吹,刮过干瘪的枝桠时发出猎猎、呼呼的声响,像极了痛苦到极点时极力忍住却仍不慎漏出的呻吟。
        越前在进入树林前替自己写下了保护的符咒,脑袋还是免不了开始隐隐作痛。护身玉被他收在了身上背的木箱里,碎裂之后不知还有没有灵力对此情此景有所反应。他看不到,只觉附近一直有什么在幽幽发着光,暗碧绿色的,仔细找时却又找不见。
        走着走着,他听到了河川流淌的声音。只记得在上俯瞰时未见河川,没想到谷底还有水流经过。用以指示方向的草茎,似乎就在河川的对面忽隐忽现。
        不,不对劲。
        还有别的东西在。
        很多很多的东西。
        在呼唤着他,牵引着他的脚步向它们所在的地方迈去……
        他掏出一张符咒,用咒文点燃纸符照亮四周。
        那很多很多的东西顿时一股脑儿挤在视野里。
        可他还没来得及看清楚究竟是些什么,一阵邪风忽然猛烈吹起,吹灭了咒文燃起的亮光,吹得他睁不开眼睛、站不住脚。
        奇怪的是,擦过耳朵的风倒柔柔软软,像无奈的叹气似的。
        等这阵风过之后,越前站定,只觉河川流水声已远得几乎听不真切。面前出现了一丝黯淡的光亮,半根草茎微微摇曳。他向前踏了一大步,伸手抓到了草茎。日光顿时倾泻而下。
        回头再看,浓雾笼罩的树林好像已在身后好远了。
        看来……是走出来了。
        他略一蹙眉。刚才是怎么了?既然是神鬼共居的奇山,会不会也是碰巧走上了山中隐藏的气息相通的秘道呢?


        107楼2018-07-09 09: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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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之后登上主峰的路就顺利多了。
          主峰的树木多为常青,在这个时节仍是翠绿一片。进入山林深处,沿一条隐蔽的曲折小径向上,便可见一座古老的石制鸟居。鸟居两侧立柱和两根横梁上爬满藤蔓,石缝中伸出细细的枝条与幼叶。
          越前刚从鸟居下走过不多久,忽听得隆隆巨响。转头一看,他讶异地发现缠绕在石柱上的藤蔓转眼间就张开了密密麻麻的叶片。那叶片比人手掌还大,将可供通行的道路封堵得严严实实。从外部看过来,这里恐怕就只是茫茫苍林中很普通的一角吧。
          心下暗自庆幸着,他沿着石阶拾级而上,在神社的主殿前果然见有几位年轻人聚集。
          其中最显眼的就是在树上同他打过招呼的菊丸了,正被众星拱月一般围在中间,眉飞色舞地讲述着什么。那少年几乎立刻注意到了他,不仅眼尖嘴快,行动更是敏捷得很,冲过来大呼小叫着:「哇,你居然真的走出来了!我还以为——至少也得下个月再见了呢!」
          越前懒懒地回答:「哪有你说得那么夸张,不是很容易通过吗。」
          「你这小不点儿有两下子嘛!」
          「……我叫越前,不要叫我小不点。」
          「好吧,越前小不点!」
          「……」
          「喂,你总算来了啊?」
          另一个熟悉的声音有几分刻薄地向他招呼,原来是刚进山里时遇到的姓荒井的人。
          那人趾高气扬,道:「小子,我可是已经等你好久了啊。就像菊丸前辈说的,就凭你,赶到这里已经算不错了……」
          越前漠无表情地打断了他:「荒井前辈。」
          荒井明显噎了一下,大概是没想到越前这一声前辈喊得居然那么干脆,可是听上去根本是毫无诚意的敷衍,而且还配合着相当不以为意的眼神——
          「这哪里是跟前辈说话的态度啊!」
          「是谁在大吵大闹?」
          有人喝止了这阵骚动。
          从附近某处传来洪亮的钟声。伴着钟声出现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僧尼,身穿黑色僧衣,头戴黑色布巾,脸上布满皱纹,眼神却锐利如鹰隼。她褐色的眼眸淡淡扫过聚集的人,道:「新来的修习生不懂阴阳术也就罢了,连礼仪都不懂么?」
          众人噤声,同时也疑惑于神社中为何会走出一位僧侣。
          这时才有人注意到,在神社主殿的旁边,掩映于参天古木之下,还有一间规模较小的寺院。
          那僧尼见众人反应,微微笑道:「高羽神社的确曾立于此,但现在不过是一副空壳罢了。」
          她伸手朝神社主殿方向轻点,众人眼前那高大庄严的宫殿顿时成了一间残破不堪的石屋,一大半被杂藤与杂草占据,只有小半个屋顶还盖着片片破砖烂瓦。
          「没有看出这点幻术的人,统统去佛堂抄经——日落之前必须抄完两卷。不然就请回吧。」
          众人还没从刚才那一幕的惊讶中缓过神来,听到这强硬的话语又是皆惊,面面相觑了一阵,自觉鱼贯进入寺院中。
          越前淡然立在原地。其他人都走完了,菊丸也不知何时没了踪影,只剩下他同僧尼相对而立。
          「你来了啊,龙马。」她说。
          越前深揖作礼。
          「龙崎大人。」
          「法号慧堇。」
          「慧堇法师。」
          「呵呵,你比南次郎当年有礼貌多了啊。」
          慧堇法师的本名是龙崎堇,论年纪大约是越前父亲的父亲那一辈的人。
          她曾在朝中供职过很长一段时间,同越前的母亲一样,是占卜师,亦在阴阳寮任职过。当年越前的父亲越前南次郎一跃被封为越云大将军的那一场战事,她也作为占卜师随军行至南部边境,给予过南次郎不少帮助。南次郎初识伦子——也就是他后来的妻子、越前的母亲,也是在那时的南境。当时南次郎与伦子能顺利美满地完婚,还多亏了龙崎的牵线与帮忙。
          作为一名女性,能得到这样的成就与认可实属不易。不过,在越前十岁那年,她却突然辞官出家,从此再也没有人知道她的去处。
          坊间说是因为家庭的变故。
          她的儿子若干年前被调往外地任职,儿媳、孙女一同随行。任期满的那一年,一家人在回京都的半途中遭遇了一伙穷凶恶极的山贼,不幸被残忍地杀害了。山贼谋了财害了命,才得知那不是普通的富贵家庭,而是京都公卿之家,害怕之下竟然还点起大火,企图毁尸灭迹。
          她在京都的宅邸中苦等数日不见家人归来,却从自己手中占卜的法器与同僚口中得来了噩耗,最终,连亲人的尸骨都未能寻全。
          虽然那一伙山贼不多久后就被官府逮住处死,但无辜死去的人却不会因凶手偿了命而复生。
          她一定是在悲痛欲绝而又无能为力的心境下,剪去了青丝,独身一人来到这与世隔绝的深山中的吧。
          三年之前——她来到南山时,管理神社与寺院的还另有人在,不过这些高人又是什么身份,就没有人能说得清了。
          简单的两三句话后,慧堇法师对越前说:「好了,你也快去抄经吧。」
          「诶?可是我——」
          越前想要辩解。话还没出口,僧尼又像刚才那样抬起手,朝着神社主殿蜻蜓点水地一指。
          少年眼睁睁地看着那破败的寒舍一下子又变成了高大的宫殿。
          一石一木间留有百余年岁月侵蚀的痕迹,虽远不及一开始所见的那般华丽,但也被人好好地修缮、保护着。
          「放心吧,我不会因为你是南次郎和伦子的儿子就对你手软的。」慧堇法师笑道。
          越前哑口无言,万万没料到陷阱内还是陷阱,只好老老实实地入了佛堂,开始抄经。
          相当厚实的内容,要在日落前全部抄完,果然完全没有「手软」——还真是她一贯的风格啊。叫人抄经,该不会是因为只有寺院中只有她一个人,她自己忙不过来吧!而且佛堂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像中,搞不好有哪几尊就是有使命在身的式神,耍小聪明的话一定立刻会被发现,然后下场就会像这样——
          佛堂外传来慧堇法师盛怒的训斥声:「菊丸!你不用再躲了,又溜出去偷懒,耍点小把戏就以为我不会知道?!」
          「哇!又被发现了,真不甘心……」哇哇乱叫的菊丸就像一只被揪住尾巴的猫。
          「和他们一起抄经或者打扫整间寺院与神社,自己选。」
          「……我、我打扫院子就是啦!」
          「哦,不要抄经吗?」
          「不不不——」
          「那就好好用扫把扫,别耍花招!」
          「呜啊——」


          108楼2018-07-09 09: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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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太好看了lz加油


            来自手机贴吧110楼2018-07-09 2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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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难得的好文。已经很久没逛过贴吧,偶然看到这文一口气看下来却发现此文还在待更中。按爪,收藏!开启追文模式! PS:楼主是多久更新一次,求@


              来自iPhone客户端112楼2018-07-16 2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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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的很好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14楼2018-07-22 10:3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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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虫书

                  「那夜的大火,的确是从御所内里烧起来的.准确地说,是校书殿(1)。」
                  开口的人是橘——负有盛名的武士家族的当家,曾是朝中旧臣。他在越前对面,颇具威严的神态令盘腿而坐的越前也不自觉地从一开始就挺直了腰板。不过,这场谈话的另一位参与者不二却仍是一副闲散的模样,面向庭院背靠廊柱坐着,屈起一条腿,将手肘支在膝上,手中捏着一只青瓷杯。盛酒的瓶子就放在身旁。
                  夏末秋初,天清气爽。阳光斜照进院子,草木的浓绿色显得格外通透。但少年的心情却并非如此。他听了橘的话,收紧眉心。
                  「我只听说起于内里,却不知道是校书殿……」
                  「很令人心惊吧?校书殿离圣上的寝殿相当近啊。而且因为那里存放着大量的书籍,火势一起,立刻发展得不可收拾。」
                  橘当时正在与校书殿邻近的近卫府与同僚商议事务。在听见有人惊慌的叫喊声、闻到空气中的焦味时,同府中护卫们冲出去一看,仅仅一眨眼之间,整座殿舍竟已全然被火海吞没。
                  但火究竟是怎么起的,却没有人有头绪。像校书殿这样的地方,对灯火本就分外严格谨慎,防护周密;况且当时已过黄昏,殿内无人留守,更没有半盏灯,天气也还是湿湿冷冷的,说是人为疏忽或意外并不能叫人信服。但以蓄意来论,一来闲杂人等不可能有机会出入宫城,二来哪怕是妖怪作祟也无法完全避过宫廷阴阳师的结界,似乎也说不通。
                  而等到大火被扑灭,源起之处早就烧得干干净净,一丝痕迹也寻不到了。
                  说到底,这场诡异的火,只是那恐怖的一夜的开端而已。
                  「但是,为什么是校书殿?」
                  「谁知道呢。或许是因为书籍易燃,又或许是离圣上近吧。」
                  「可是,要离圣上近——」
                  「咳咳……」
                  「唔,反正就是那个意思。」
                  橘苦笑道:「越前,在你看来,京都的人为什么会对这场灾祸闭口不提?」
                  「是因为有亲王(2)不幸丧生,大家不愿显得不敬,被人抓到把柄吧。」
                  「远不止如此啊。」武士怅然长叹,道:「我得知缘由后,倒也有些能理解这么做的原因了。」
                  「哦?」
                  「那样的事,的确是不能随便说的。可怕——着实可怕。要从自己的嘴里说出那样的话来,自己也免不了心惊肉跳。」
                  一席话说得越前开始紧张起来,不自然地绷紧了脸。不二表情中落了些灰暗,仰头闷了口酒;举起瓶子再想给自己倒上一杯的时候,瓶口中只流出了最后两三滴。
                  「是有人对天皇陛下下咒……相当恶毒的咒。施咒者控制了太子殿下,想让太子殿下弑……弑父、弑君,杀害自己的亲兄弟。不幸丧生的亲王,可以说是间接死在被控制的太子殿之手……要知道,当年的太子殿下,还不满十二岁啊。」
                  「……」
                  「幸好,阴阳师们破解了诅咒,阻止了事态进一步恶化。太子殿下对当时的事也没有记忆。」
                  「……」
                  「你明白了吧?关于避讳,我倒觉得不必苛责京都人胆小怕事。」
                  「……究竟是什么人会对圣上怀有如此深的恨意,以至于要下此恶毒诅咒?和那作乱大妖又有什么关系?」
                  「这我就不知道了。阴阳师们应当更加清楚其中的缘由吧,诅咒也好,妖怪也好,只不过,出于种种原因,他们也是依圣命不得多言的。」
                  越前思索半晌,才说:「不得多言暂且不说,我想他们也未必清楚全部的事由。」
                  「哦?」
                  「刚才听橘先生一说,我才突然想通了。」
                  「想通什么?」
                  「手冢前辈为什么会愿意将线索告诉我,由着我调查。」
                  「你说的手冢前辈,是阴阳寮的手冢国光大人么?」
                  「唔。」
                  「是手冢大人告诉了你线索?」
                  「他告诉我在京都作乱的大妖逃往了花户的方向,所以我才会来到此地。」
                  「原来如此……那他还说了什么?」
                  「没有了。」
                  「你们说的那位手冢国光……」
                  不二忽然轻飘飘地开了口,目光点在越前身上,「难道就是一直同你以式神通信的——京都的前辈、阴阳寮的阴阳博士?」
                  「是的。原来不二前辈知道他?」
                  「没有见过本人,倒是听闻过这个名字,毕竟当年我也曾经想在阴阳寮谋差事呢。」他笑了笑,把玩着手里空空如也的瓷杯,「真好奇啊,让越前你如此尊敬的,会是个怎样的人物呢。」
                  「他的确是个人物,不二若是有机会与他相识就好了。」橘笑道,「晋升想必是因为他在灾时立下的功劳吧。我听说,破解诅咒有很大一部分要归功于他;降服大妖,他也功不可没——所以,回到先前在说的话题,他当然不可能不清楚事由。」
                  「诶?」
                  越前方才觉得茅塞顿开,一听这话,不由得心生疑惑。
                  不错,当时他四处打听、四处碰壁,唯一透露给他消息的便是手冢。尽管只有零星,但已足够自己有所作为了。想来手冢身为阴阳博士,事务繁杂,恐怕也心系于此却不得空,又碍于身份,不好违抗圣意,才没有阻止那时一腔悲愤的自己。可原来他就是局中关键,那为什么不能全都对自己说明?
                  「我明白了。」
                  却听不二忽然说。
                  「虽然这样背后揣摩他人的心思不太厚道,但如果我没想错,那位阴阳博士大人是有自己的考量的。」
                  越前不太高兴:「这种不厚道的事前辈做得多了。」
                  「我想我也能理解吧,如果不二说的是那个意思。」
                  结果连橘也这么说起来。
                  越前无言以对。那三个人彼此之间分明就没有多少联系嘛,怎么这会儿都像是知根知底的老友,一道对付起自己来了?
                  不二见他别扭的样子,笑眯眯地说:「这个局内还有更多的谜团,令当事者都无法对自己亲眼所见之事有十足的把握——或者不如说,见得越多,干扰便越多。越前,你完全身在局外,如果用你的眼睛去看,会看到什么呢?」
                  越前静心一想,明白过来话中的意味,却见不二眼里蓝莹莹一片,沉着好些不甚明朗的情绪。
                  在那样一双清透却也朦胧的眼睛里,所见的又是怎样的光景?
                  目前看来,整桩事件不仅表象迷雾重重,就算要追究也是无从下手。无论是大火、对天子的诅咒,还是同一时刻远在南山的群鬼出山之乱,都没有什么可靠的办法能获知其缘由。最值得仰仗的书籍史料居然还在京都大火中被烧掉了绝大部分——郑重而珍贵的书籍史料一向是保管在校书殿的。由此可见,校书殿烧毁,损失的可远远不止一座殿舍能够以钱财估量的价值。之后虽安排了不少官员重新考证编写,但进展可想而知十分艰难、缓慢。
                  聊了足够多沉重的话题,三人都觉乏味。尤其是不二,在喝光了酒后更是少见的意兴阑珊,不像平日里总喜欢说些市井见闻趣事。见此这般,橘便先行告辞,越前尽主人之谊送他出了门,一转回身,忽见一只奇异的白蝴蝶停歇在芳草上。
                  那蝴蝶双翅张开时足有手掌大,越前一路走,它也一边转动自己的身体,始终面朝向他,就像是恭候主人命令的随从。
                  越前心中顿时明了。回到还在对着空瓷杯惆怅的不二旁边,那白蝴蝶扑打着翅膀跟随他翩翩飞来,待他伸手,便轻轻落在他的掌中,「噗」地变作了一封书信。
                  「什么时候来的……」他展开信,嘴里忍不住嘟哝。
                  不二懒懒地靠着廊柱,道:「大约是在说到命它来送信的人的时候吧。」
                  「前辈看到了?」
                  「看到了。所以那时才想起来问问这号人物。」
                  「你都不提醒我……」
                  「你跟橘正谈得投入,它见了也一直静静地在旁等着,我又何必多此一举呢?」
                  「幸好我没多嘴。」
                  「多嘴什么?」
                  「……没什么。」
                  「好了,信上怎么说?你之前不是去信问了回溯巫术的办法吗?」
                  信文言简意赅,越前读完第一句,心中就感遗憾。
                  「没有方便的法术可用么……」
                  待续
                  (1)校书殿:位于京都御所(皇宫)内的一座殿舍,靠近天皇居住的清凉殿以及左近卫府。在此进行文书管理,存放调度品,也是练习弓箭的场所(维基百科)。
                  (2)天皇之子或兄弟可封亲王。女儿或姐妹封内亲王。


                  115楼2018-07-24 0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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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很好奇不二的身份。他在这件事中又扮演着什么样的角色。
                    真的看不够,静待楼慢慢更新


                    来自iPhone客户端116楼2018-07-24 13:17
                    收起回复
                      我有种感觉。。。不二不会就是太子吧。。。


                      IP属地:四川来自Android客户端117楼2018-07-24 16:30
                      收起回复
                        越前迷之身高 噗可爱的老爷爷


                        来自iPhone客户端119楼2018-08-03 18: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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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被吞了,补档。。

                          三日前,越前同不二在替花户城某户人家察看宅子闹鬼的原因时发现一只毒蛊,被练作蛊虫的竟是生于南部群山的灵蛇。花户与南山之间路途遥遥,而灵蛇自有灵力,非普通人可见,实在怪异极了。
                          可惜,越前虽能借法术追溯施蛊者,那施蛊者却早已死于巫术反噬,魂圌飞圌魄圌散,查不出什么来。
                          鬼事已尽,人事未了;之于人事,十五岁的少年就显得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当日他即同不二一起出门找到了施蛊者丧命的地方,是远在西郊杂木林附近的一处隐蔽的破屋,检圌查过里面的物品后,推测是在约一年半前荒废的。练蛊者独自一人闭关在此修圌炼。在那些物品中还找到了几张散乱的记述民间巫蛊术的书页。
                          那附近倒是有一户姓千石的人家,正是之前拜托越前调圌查夜露事圌件的千石清纯的堂兄一家,那时越前同不二还在百鬼夜行中救下了千石家的幼子。登门去询问,他们对破屋和住在破屋的人没有太多印象。再远一些的人家的回答也大同小异,总之没能发现有用的线索。
                          不仅如此,还常常节外生枝。
                          一开始越前直截了当地说自己在追查练巫蛊的术士,吓得人以为城里来了邪圌恶的方士,要闹大乱。他完全没想到原来普通市井百圌姓会反应如此激烈。
                          走过两家之后,他闭口不提巫蛊,简单地自报阴阳师的身份,含糊地说自己有事想打听,没想到又莫名其妙被拜托了额外的除灵、驱鬼之类的工作,甚至还有哭着央求他复活死了四十多年的亲戚的。
                          从始至终,不二都面带微笑地跟在他旁边,有时不咸不淡地问几句话,而在他深陷困境时却装聋作哑、袖手旁观,丝毫没有帮忙解围的意思。
                          因为走访第一户人家时,越前气不二之前取笑、逗圌弄自己,在介绍时说:「我名叫越前龙马,是阴阳师。至于这位嘛,是我的随从。」
                          说完大概还得意地瞄了不二一眼吧。
                          逞一时口舌之快的结果,便是被对方如此「见死不救」。回过头来想想,真是不值得啊。
                          论剑术,他们暂且算是不分胜负;论法术,还不知不二深浅,但想必不会简单落了下风;但若论这一类的来往较劲,越前不得不承认自己远不是对手,只是倔强的性子让他花了不少时间才彻底说服了自己接受。
                          后来诚诚恳恳的一声「不二前辈」总算让对方的微笑看起来终于又恢复了往日的平和温煦。二人再敲门拜访某处民宅,应门的是个老太太,不二一开口就报出一段离奇的身世,说自己现在带着幼弟来投靠花户的某位亲戚,然而却失了联络,怎么也找不到人,孤苦无依、走投无路。老太太虽也不知道他们在找的人,可却听得极为触动,满口答应一定替他们向街坊打听,他们走时还非塞了一人一个苹果。
                          越前听着不二连草稿也不打的连篇胡说八道,十分震圌惊,更震圌惊的是这套说辞的效果竟如此之好——那老太太也不看看他们两个穿得都那么体面,哪里是什么走投无路的样子!捧着那苹果回到自家宅子时,内心可谓五味杂陈。
                          同人打交道可真麻烦啊——忧虑着之后还会发生的各种状况,他干脆向京都写了信,请教是否还有其他可以用法术解决的办法。
                          放在平时他可拉不下脸这么做,但两相权衡,他还是决定选择让自己少吃点苦头。
                          他所请教的人——手冢国光,现任阴阳博士,是京都最受尊敬的宫廷阴阳师之一,尤其对付诅咒巫术之流,整个京都怕也找不出第二个人更精于他。
                          手冢年长越前约五六岁。越前从前与他一同跟随当时在阴阳寮任职的龙崎堇学习过一段时间。那时手冢是阴阳生,在阴阳寮正式的编职之中,越前年纪还小,是由于父母与龙崎的私交被特别允许跟来的,故而称手冢为「前辈」。越前自南山归来,手冢已然升为阴阳博士,照理应敬称对方「大人」,不过越前叫习惯了,对方倒也不在意。
                          受巫术反噬而死的情况,如果连这位大人都给不出可行的回溯之术,那大概就是真的不行了。
                          想起之前橘和不二说过的话,这总不至于是在故意历练自己吧……
                          越前心里正怀疑着,那边不二一见来了新的谈资,起了兴致,啧啧地又给越前浇了一头冷水:「可惜呀。要是能用法术解决,你是绝对不会出门去问的啊。」
                          越前满心怨愤地白了不二一眼。
                          不二全然不为所动:「既然这样,也只能去了,毕竟总是得搞清楚的吧?」
                          「……嗯。」
                          越前顿了顿,尽了最大的努力,语气仍然生硬:「不二前辈一起去么?」
                          「去呀。」不二爽圌快地说。
                          「……」
                          「酒喝完了,我正无聊呢。正好顺便去市上转转,看有没有好酒。」
                          「酒鬼。」
                          「呵呵,我一直是啊。」
                          「自从夜露的事后,更加喝个没完。」
                          「越前要是想喝,就直接说嘛。我还不是那么小气的人呢。」
                          「……」
                          「哦,难道说你其实是在关心我?」
                          「……」
                          「别担心,你看我一直喝酒,连醉都没有醉过一回啊。」
                          不二笑语盈盈,越前忍无可忍。
                          「抱怨两句而已,前辈爱怎么喝怎么喝吧!走了!」
                          说完气呼呼地叫侍从备牛车,大踏步走到宅院门口等着。
                          不二慢吞吞地跟上来。
                          牛车备好,两人钻进车厢,越前交代说:「去找一条叫做『千叶』的巷子。」
                          不二觉得奇怪,问:「『千叶』?那不是在城东吗?」
                          「我想先去解决一件别的事。」
                          原来,手冢在信中除了答复了越前的疑问之外,还另派了一件差事。
                          似乎是有官圌员奉命补写原先校书殿内因大火而烧毁的历圌史风物类书籍,到花户来拜访一位在这方面颇有研究的人称『六角』的老先生,结果却遇上了怪事。
                          其实依照信中的措辞,意思不过是托人在方便时去照看一下,若不便也不用勉强;但出自手冢之口,越前也不知怎地便会自然而然地理解为是给自己派差事。上一回调圌查宫廷的灵筝『玄音』也是这个情况。
                          而且——才说起了校书殿起火一事,信文就至;『玄音』那次则是信文先到,紧接着下落不明了四十多年的灵筝就自己找上了门。一次也就当是凑巧了,再来一次,总觉得大有可琢磨的地方。
                          但这一回他却没什么不情愿。老实说,相比之下,他现在反而很愿意去跑个腿,毕竟看起来目标明确,不必大海捞针似的满城去打听一个连名字和长相都不知道的已经死掉的人。
                          越前说给不二听后,不二也显得很有兴趣。
                          越前没听过六角老人之名,不二倒是知道一些。『六角』是老人的笔名,老人的真圌实姓名似乎并不为世人所知。他学识渊博,据说年轻时曾游历各国,在史学、地理和人文风物方面写下了不少著作。大概因为是民间的学者,既无朝职、也无尊贵身份,署名『六角』的文章很难在讲究出身的京都被留下,也难怪越前不了解。但并不意味着他不受认可——这次朝中官圌员前来请教就是证明。
                          正说着,牛车已到千叶巷,在一间名为『六角』的宅邸前停下。有个年纪与越前相仿、留着板寸头的少年在门口张望,见到他们后立即迎了出来。
                          越前开门见山地说:「我是阴阳师越前龙马,听说府上出现了怪事,所以来看看。同我来的这位是……」
                          「哇,阴阳师居然是个看起来比我还小的孩子,好厉害!」对方一惊一乍,看看越前,又看看不二,「我还以为这位才是阴阳师呢!」
                          越前牙齿几乎咬得咯咯响:「这位是我的随——我的、同伴。」
                          不二春风满面:「我是不二周助。」
                          「我叫葵剑太郎。」少年报出自己的名字。向他们回过礼后,他急不可耐地连拉带拽将越前请进了宅院,用大嗓门咋咋呼呼地叫着:「我们这里是真的出怪事啦,你来了真是太好了!我可愁死了!」
                          「……」
                          「京都的大人之前写了信说要来拜访老圌爷爷,查阅老圌爷爷的藏书和著作,可这阵子老圌爷爷身圌体不好,一直卧病在床,尽说胡话,所以就把所有的事情都交给我啦,我又期待又紧张,谁知道偏偏就出怪事了——
                          「哎,我跟你说,这怪事是从三天前的晚上开始的。那天京都的大人到访,我领大人到老圌爷爷的书斋,准备开始工作。工作嘛,就是我得替大人找出需要的资料让大人阅看,或者帮助他抄写、做笔记之类的,才忙了没多久呢,结果——」
                          葵领着越前和不二来到内院,一刻也不停地大声向越前说着。
                          对于自己选择先来此处,越前已然开始后悔了。他找不到打断的机会,只得一路忍耐着耳边的聒噪。对方突然住了嘴,他还没来得及享受片刻安静,紧接着音量却是更大:
                          「老圌爷爷!你怎么出来了!我不是让你躺着,我来就好了吗!」
                          越前一缩脖子,眼睛跟着看过去。
                          屋子的外廊下,盘腿坐着一位精瘦的老人。
                          老人头顶锃亮,脑门边一圈花白的头发,长长的一绺白胡子快垂到地面,裹了一身浅色的便服,襟前沾了一两滴墨渍,手腕上戴一串佛珠。他佝偻着身圌体,眯着眼睛,面目亲和,似笑非笑地扬着嘴角。
                          「六角老先生。」
                          越前和不二向他恭敬地行礼问候,他「哦、哦」应答着。不过,任葵如何大嗓门地埋怨他不好好养病,他一概听不见似的。葵又无奈又生气地跑上前把老人整个抱起来,准备抱回屋里去。老人被身材壮实的少年扛着,忽然抬起手臂,伸手一指,正指住了越前的鼻尖。
                          越前一愣。葵也一愣。
                          老人缓缓张口:「你……」
                          越前连忙深揖:「我是阴阳师越前龙马。」
                          老人又缓缓道:「……还没长高啊。」
                          「……」
                          「……」
                          「噗。」
                          「不二前辈!」
                          「……哎呀,老圌爷爷你在说什么呀!越前他虽然现在是不高,但他才跟我一样大呢,会长高的啦!哈哈,越前,你别在意!」
                          「……」
                          葵开朗地安慰了越前一句,把老人扛回了屋里,还能听到他埋怨的声音:「老圌爷爷,你的衣服上怎么沾到墨渍啦,哎,房间里也有啊……你是不是又偷偷去写书了?我跟你说过好多次了,先养好身圌体再写嘛,我等下过来帮你打扫……」
                          越前与不二二人站在屋外,不二悠闲地摇着扇子,扫了一眼越前此时一言难尽的表情:「呵呵,好像相当在意呢。」
                          「前辈,你可以闭嘴吗。」
                          「越前真的希望我闭嘴?我反正是不介意哦。」
                          「……不,还是……」
                          不但后悔,越前只觉头都要痛了。


                          120楼2018-08-11 10: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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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位名叫葵剑太郎的少年年纪同越前一般大,是六角老人的徒弟。他幼时失去双亲,从记事起就一直由老人抚养,跟在老人身边学习,同老人既是师徒,也像祖孙爷俩一般感情深厚。如今老人年事已高,行动不便,定居花户,他在身边尽心照料,同时也帮助整理编纂老人的书稿。
                            安顿好六角老人后,在他的带领下,越前和不二来到书斋。
                            书斋是一整间单独的屋宅,天顶较一般居住的屋子更高,空间也更为开阔。屋内少见立柱与隔墙,全是一排又一排的书橱。一张四四方方的案台摆在正厅中央,台上笔墨纸砚一应具备。书斋之内,檀木的自然芬芳,纸张的古旧之味,还有笔墨的淡雅清香交织相融,叫人思绪沉淀,心旷神怡。
                            一位身着直衣、头戴乌帽的年轻人在那里等着他们。见他们来,先冲葵点了点头,接着起身行了礼,自我介绍道:「我是任职于图书寮(3)的佐伯虎次郎。」
                            他相貌堂堂,器宇轩昂,即便身居官职,对越前和不二也一样谦和有礼。当他重新直起身子面向二人时,两道剑眉顿时扬起,目光落在不二身上。
                            「你是……不二?」他惊讶地叫道。
                            「佐伯,是你呀……啊,抱歉,现在应该称呼佐伯大人才是。」不二微笑,语气也不无意外。
                            佐伯笑着摆摆手,说:「不二,你就别跟我见外了吧。」
                            「你的仕途看起来很顺利啊。」
                            「还好,运气好罢了。不二你呢?说起来,自从京都灾后就再也没有见到过你,也没听到过你的消息。我记得你那时说过想成为阴阳师的,现在看来你果然达成所愿了啊!」
                            「不,我可不能算是阴阳师呢。这次来帮忙的阴阳师,是这位。」
                            越前报出自己的名字,瞪着眼睛来回看着很熟络似的两人,还抽空丢给不二一个白眼。
                            原来不二那时曾因请教书文学问而拜访过图书寮的人,于是结识了入仕不久的佐伯。佐伯已有在校书殿及藏人所出入的权限,学识谈吐都相当不凡,两人相谈甚欢,虽相处时间很短,却已成了好友。
                            那个只在京都待了十天的非权非贵的人,居然到处都能遇到朝中熟识,还真是交游广泛;越前再一想自己,出生、成长在京都,恐怕到现在连最权高位重的公卿大人的脸都还认不全吧……
                            佐伯听闻越前的名字,细细一想,问:「莫非是越云将军的孩子?」
                            「是。」
                            「怪不得有几分眼熟……请恕我失礼。没想到能在此幸会。」佐伯又一拱手,「那么,就要麻烦越前大人还有不二了。」
                            「叫越前就行了。」
                            「既然你这样说的话,越前。」他看向二人,「这次的事情,不知二位了解多少?」
                            在旁不明所以地观望了好久的葵回过神,一巴掌拍在案上:「佐伯大人,我正在向他们说明呢!刚才说到哪里来着?对了,是那时候在书斋——」
                            天色已经昏暗,但无论是葵还是佐伯,对于刚刚开始的补编古史的工作都还兴致高涨,并不打算休息。葵小心点上灯,二人就着明亮的灯火继续阅读、抄写。
                            宁静的书斋中,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响起了嗡嗡的声音。二人先开始没有太在意,到后来见许多飞来窜去的的小黑影投在书本上,四周皆是闪闪发光的小虫子状的东西在飞,不免觉得怪异。
                            飞虫聚在灯火边本是件寻常事,但书斋的门为了挡风而好好地关着,这些飞虫是从哪里来的呢?
                            「是本来就在书斋里的吗?」佐伯问葵。
                            「不会呀!」葵疑惑地摸着脑袋,「虽然这几天因为照顾老爷爷的病的关系,我没有来书斋看过,老爷爷当然也没有,但是在您来之前,我已经仔细地打扫过了。」
                            佐伯皱着眉头,一时也想不到什么解释。
                            他手里捧着六角老人关于一百五十多年前京都迁都的考究记录,正是京都藏书中大量缺失的部分,读到一半,自然舍不得停下。只是嗡嗡声愈发吵闹,聚在灯火旁的虫子数目似乎越变越多,数都数不清,在他的眼前、翻动的书页之间、写字的笔尖飞来绕去,叫人难以集中精神。定性更差一些的葵索性放下书,上蹿下跳地抓起了虫子,不过折腾了好一阵,却是一只也没逮住。
                            「奇怪,明明应该捏住了才对……」他摊开自己的手掌,空空如也,只有一道不知什么时候沾到的墨渍。
                            「算了,葵。」佐伯无奈,「等完成这一篇,今天就先这样吧。」
                            「是的,佐伯大人。真是不好意思。」
                            佐伯翻过一页书,愣住了。
                            「怎么……好像少了好多字?」
                            本该整整齐齐写着字的书页上,东一块西一块地露出了片片空白;应是连贯完整的文章当中,莫名其妙缺失了几个单字、几个词语,乃至大半句话都不见了,意思变得支离破碎,难以阅读。
                            「请问,这是老先生刻意写成这样的吗?」
                            佐伯招呼葵来看缺了字的书页。葵比他还要惊讶:「怎么会变成这样?!这一册书老爷爷在好多年前就写完了,还是我帮他整理成册的呢,但是那个时候可不是这样的呀!」
                            会不会是放得久了或者沾染到湿气之类的而使墨迹淡去了呢——两人一致否定了这种可能性,因为缺少了字的纸面上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而其他的字仍然墨迹深浓、清晰。
                            佐伯很是苦恼:「这下麻烦了,弄不清老先生写了什么,他身体不好,又没法直接请教……」
                            「要不,等明天我再去找一下有没有其他写到这段历史的书吧!这些虫子好烦,白天总不会再出来了。」
                            于是,二人只得悻悻收工离开。为了让书斋里的虫子能飞到外面去,葵特意没有将门关严,还在外头的走廊上点了一盏灯吸引飞虫。
                            「第二天我再去书斋,虫子是都没有了,但你们知道我发现了什么吗——」葵激动地手舞足蹈,若不是隔着一张案台,他大概会直接扑上去抓住越前的肩膀,「书斋里的好多书,全都变成了白纸!真的是一个字都没有的白纸!就连写在竹简上的也是!」
                            越前只想捂住耳朵:「我听得见,也听得懂,你能不能不要那么大声。」
                            「咦,我声音有很大吗?不好意思啊!」葵依旧很大声地说。
                            越前忍不住在心中腹诽,六角老先生怎么会收这种徒弟……不不,六角老先生怎么会同刚才见到的那个老头子是同一个人呢……
                            腹诽归腹诽,他揉了揉耳朵,直接问佐伯:「之后发生了什么?」
                            佐伯说:「之后,我立刻写了急信给京都,报告了遇到的困难。其实我的工作受到影响还罢了,关键是老先生毕生的心血这样被毁,真叫人痛心……在等待京都回复的时候,我同葵先从没有缺字的或者缺字并不多的书开始,抓紧时间继续工作。可是,一到晚上,书斋里又出现许多小虫子,书上不见的字也越来越多……今天上午收到了阴阳寮手冢大人的回信,让我们稍安勿躁。过了不多久,你们就来了。」
                            「老先生知道这件事吗?」
                            「他生着病,我当然没敢告诉他啦!不过还好他生了病,否则根本瞒不住……」
                            越前赶紧打断葵的话:「可以看一下那些缺字的书吗?」
                            「当然。」
                            葵从书橱的一格中抱出一大摞来,放在案台上。
                            不二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卷书,「看封面题的字,是佛经啊。」
                            「是的。老爷爷也研究佛法,还常常在书斋里抄经、诵经呢。」
                            书卷展开,果真像葵形容的一样,纸面干净整洁如新,一个字、一点墨痕都没有。
                            整整一摞都是同样的状况。
                            佐伯一筹莫展,问:「越前、不二,既然是阴阳寮的手冢大人回的信,是不是说明这件怪事同妖怪有关?」
                            葵凑上来神神秘秘地说:「其实我以前倒是听说过有一种妖怪,好像会干这样的事。」
                            「哪样的事?」
                            「吃书呀——老爷爷之前常提醒我要注意,书斋里书多,容易招惹那种东西,所以我平时一直很留心,经常打扫、检查。」
                            「那不就是普通的蛀虫么?」
                            「啊?只是普通的蛀虫?」
                            「吃书倒确实,纸张竹简之类的对蛀虫来说大概是很美味的食物吧,但怎么可能只吃掉字呢?」
                            「哎,可老爷爷一说有东西会吃书,我就觉得很奇妙很可怕,那时候还小嘛,一直以为是妖怪。」
                            「妖怪在你心里是有多低微啊……」
                            「不过,吃字的书虫之类的,搞不好真的有呢。」
                            「不二前辈,你难道见过?」
                            「没有,只是随便猜测啦。」
                            「唉,越前,你说,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这个嘛,还得要亲眼看看那些飞虫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了。」
                            「哦……」
                            「佐伯大人同葵如果有工作,不妨继续。我们就在这里待到天黑好了。」
                            「没关系吗?」
                            「反正有这么多书,也不会无聊。」
                            事情就这样说定了。
                            待续
                            ---
                            (3)图书寮:负责朝廷书籍管理、国史编纂的部门,也担当佛经、佛像的管理。


                            121楼2018-08-11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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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好看wwwwww


                              IP属地:中国台湾来自iPhone客户端122楼2018-08-15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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