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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城里多雾,很多时候都是城外阳光普照城内烟雨蒙蒙。高中学的地理知识告诉我们地面状况间接影响着局部地区的天气,很可能是因为这里有个很大的湖和城外有条小得都不忍心称它为江的暖江。我的堂妹小颜一直确信那是哪个工厂工作效率太高而引起的水蒸气外泄。再有可能就是明城的绿化太好了,植物强烈的蒸腾作用让我们月朦胧鸟朦胧。
提到明城的那个湖,我想起它拥有一个诗情画意的名字,未名――一条没有名字的湖。但是从老弄堂走出来的上一辈人执着地相信,未名湖下,有神明。
而在明城这个下雨不下雪的冬季,我的堂姐吴子薏正意气风发地收拾行囊准备远赴飘扬着红枫旗的国度;我的堂妹吴小颜作为一个刚被高考蹂躏过的准大学生已经开始和小男友偷偷地私定终身,非他不嫁;我是吴亦凡,吴家唯一的男孩儿,我的人生一直乏善可陈,只不过这个冬天,因为家里的变故也变得焦头烂额起来;而在两个月前给我通电话并且用明媚声音告诉我“哥哥,我是白血病,我不用上幼儿园了!”的三岁女孩儿,她是吴家最年幼的孩子,我的小堂妹,吴至臻。
等我开车到吴小颜学校门口的时候发现她正和她见鬼的小男友手挽手走在一起,脸上有种要命的满足,我非常不爽地摁了摁车喇叭。
“神经病啊你?”这死丫头含情脉脉告别了男友,转头就原形毕露地冲我嚷。
“先把安全带系好。”我握着方向盘。
吴小颜同学娴熟地拉下安全带,正襟危坐了一阵,又转头略带娇羞地冲我撒娇:“哥哥哥哥,你看见他了吗?”
“谁?”我没好气地说。
“宋斯理呀,刚刚和我一块儿走的那个。”
这是什么乱七八糟的名字。
“我说吴小颜你能不能正经点,你可是还有两个月就是个大学生了!”
“我已经是一个大学生了!现在开始你就管不着我了,哼哼。”
“我什么时候能管的住你?”
“嘿嘿。”
“但我能管住那小子,他要是敢欺负你,我就去打断他的腿。”
“吴亦凡!你你你,你真是,真的是……”吴小颜捶胸顿足了一通也没想出什么话回击,只好又泄气般陷回座位里。
其实怪不得她,这丫头从小就智商低,和那些爸妈宠着的宝贝独生女儿一个样,她任性、装疯卖傻,喜欢向任何人撒娇,因为她拒绝成长,大家也都乐得把她捧在手心儿当宝护着,而我作为一个自私的哥哥,更愿意把她包裹在她柔软的小世界里,不沾染混浊的人世。
我觉得有必要说说我的家庭。它比别人的略微复杂一点,主要人口包括:我的三叔、三婶、吴小颜和我。我的父母,也就是吴小颜的二伯二妈,一对儿对考古情有独钟的苦命鸳鸯,在我十一岁那年登上去西伯利亚的航班,飞机没有载他们到达那块儿冰冷的土地,而是带着他们去了一个更加冰冷的世界。因此,十几年来,我就在三叔三婶家长大,和吴小颜稀里糊涂的分享着她的爸妈以及这个家里的一切福利,好在这丫头智商低,我刚刚说过的,从不和我计较。我去年过世的爷爷曾经是明城最大医院里放射科的主任,他希望自己的子孙能像他一样世代从医,但偏偏,不管是儿子辈还是孙子辈,加一块儿也只有我一个穿上了白大褂,成天到晚和一群心脏病患者同生共死。
“我现在把你送回家,吴子薏在。”
“姐姐来了?”小颜小姐抑制不住兴奋地问道。
“嗯。出国前总得回趟家。”
“天呐这多好!我们三个明天可以出去吃顿饭,让她多讲讲和那个温哥华男人的罗曼史!”
“吴小颜,是我们俩出去,没你什么事儿,别忘了明天你得留在家帮三婶包饺子。”
“oh,shit!”吴小颜负伤般地嚎叫。
车停在单元门口,吴小颜喊我一起上楼,我说不了,得去趟医院,看看臻臻,顺便去办公室拿点东西。
吴小颜翻了个巨大的白眼给我:“嘁,谁不知道你要找谁?”转身兔子一样蹦哒上楼。
你看我早就说了吧,我管不住这丫头。
病房里的空气二十年来都是一样的味道和质感。刚才在上二楼的时候我碰见了多年来的校友死党兼同事,黄药师。“哎哟老吴,我正想找你去呢!”“啥事儿?”“下午能帮我顶半天班不?我得陪我女朋友过个生日。”“哦,行吧。”“真够哥们儿,回头请你吃饭!你也不用死熬,下午就一个预诊的。”“嗯。”
黄药师走了以后的这间休息室还真是安静。我从柜子里拿出我的白衣。它曾经是雪白的,现在已经变成了象牙白。不知不觉间,我穿了快两年。我照例走进办公室,理了理桌面,按下提示灯,示意可以开始就诊。
等了半天,也没人敲门,我有些疑惑地又按了几下,还是没人。
终于在我预备起身的时候,门被推开了。
如果没记错的话,这是第一次见到鹿晗。
他爸爸领着他来就诊。外面飘着雨星,他穿了一件单薄的T恤,看上去精神不是太好。坐下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恶狠狠地瞪我一眼:“老子没病。”
挺好看一张脸,白腻如脂,肌光胜雪,瞳孔漆黑,甚是灵动。
他爸爸搓着手怒斥道:“你怎么跟医生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