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等暑气消退,凤翔就拆下了居酒屋的门板。地面烫得脚心痒痒的,空气却从天穹顶端开始一点点地凉了下来。西边薄云燃着的琥珀色余火探向深空,最终只留下一抹落寞的深黛,在那里,大火星荧荧点点,合着深夏蝉鸣的节奏一闪一闪。准备妥当,凤翔最后点亮了悬在店门前的灯笼,白炽灯散射出暧昧的暖色调,引来无数短命的小虫噼噼啪啪撞向白纸灯罩,也映亮了写着“营业中”的小木牌。
还没有客人,海风清扫着门帘,露水打得藏青色的布料些许潮湿,预示又一个盛夏的强弩之末。凤翔倚着门框,享受起片刻的忙里偷闲,没有什么思绪,更无处寻得感慨,别无所求的头脑和身体彻底地在劳动间隙放空。静谧得好像随遇而安的植物一样。
路灯尚未亮起,天色却已渐晚。夜色中似是而非的影影栋栋,在凤翔迷蒙的视线中化作无形无体的粘稠胶体,色彩在昏昏中遁形,边际在沉沉中消解,地面统统潜没在暗影的深渊中。夏夜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丝清凉,还有宜人的倦意。“反正也没有客人,不如这样靠着打个盹。”她的眼皮渐渐支撑不住了。
然而深渊之中有色彩浮现,半梦半醒间,凤翔瞥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接近。兴许是客人,她打起精神,眯起眼,试着辨认出来者的模样。
忽而暗影褪去,绛紫色的残暮之下,华灯初上,恰恰照亮了来者的面容。凤翔小跑着迎上去。
“长门?”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门一言不发,立在原地,目光直刺着凤翔的脸。看得她只能低下头盯着长门的脚尖。
“你……”凤翔欲言又止,长门看到她不安地把嘴唇咬成桃红。
“你还是老样子。”她望了望凤翔身后映着温暖光线的居酒屋“店也是。”
“你才离开一年多,怎么可能变?”
“为什么突然……”凤翔好像才想起来问似的。
“进去说吧。”
“也是……”
凤翔扭头踱回居酒屋,她始终没能正眼看长门。
局促的店堂里,长门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抚着被摸得乌黑发亮的光滑桌角,她环视着同样被橘黄色白炽灯泡映亮的橱架和仿北斋版画,在那之上,一根银亮亮的十字架显得格格不入。
“还在那里啊,收起来吧,根本就不搭。”
凤翔抱紧了胳膊。“那是提督的东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念旧情吗?”
“那就是个十字架,不搭就是不搭,和旧情没什么关系。”长门的声音不带着一丁点波动。
“既然不念旧情,那你又回来做什么呢?”
“我要把田口的骨灰领走,他父亲终于同意拿回去了。”
“这就要领走了吗?”凤翔有些惊讶“也对,总不能一直放在镇守府……”
“真是最丢人的死法,不怪家属一直不肯收。”
“如今你这样说,可当年你又是……”凤翔呢喃着,进了后厨。
“老样子就行?”混在噼啪的筷子声中,隔着门帘传来她的声音。
“拜托了”
不出一会,凤翔回到了店堂里,在桌上搁下满满一大碗亲子丼长门二话不说端碗吃了起来。凤翔也在对面坐下,静静地望着她。时间还早,镇守府里舰娘们的训练尚未结束,空荡荡店里只剩下阵阵咀嚼声。
半晌,还是凤翔打破了寂寞。
“你恨我吗?”没来由地突然发问。
筷子敲击碗沿的劈啪声不是回答。“你想要我怎么样?”长门的反问也算不上,她甚至都没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
“你应该恨我,那样我也会好受些。”
长门放下碗,死死瞪着凤翔,那眼神既不是怨恨,也不是迷惑,让她不寒而栗。
“那就算我恨你吧……”长门不再搭话,回头对付自己的那碗亲子丼。凤翔也扭过头去,对着墙壁默默地在胸口画起十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