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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复:【同人大赛投稿】镇守府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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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望君珍重
“铃铃铃铃铃铃铃~”
电话响个不停。
“铃铃铃铃铃铃铃~”
“是长门少尉和凤翔军曹吗?”黑风衣从摇下的车窗递进一本证件,雨刷敲打着前窗的边框,红蓝两色灯光穿过雨水,模糊不清地交替闪烁“抱歉你们的休假提前结束了。我是公安的人,有些问题需要你们回答一下。”
“铃铃铃铃铃铃铃~”
“中尉!中尉!”
“铃铃铃铃铃铃铃~”
“答应我长门,要把凤翔安全送到长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长门甩开了那双手。
“铃铃铃铃铃铃铃~”
“中尉!中尉!”
“铃铃铃铃铃铃铃~”
“喂喂,这里是防卫省调查课!”
“中尉!你在听吗?你没问题吗?中尉?”
从冥思中幡然惊醒,长门发觉斜眼提督正瞥着两只不对称的瞳孔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不忍直视那浑黄的眼白,她赶紧错开了视线。
“抱歉,我刚刚走神了……”冷汗浸透了领口,双腿神经质地颤抖着,只能双手用力按住。
“我也要抱歉,说到一半接电话什么的……”斜眼提督低下头,把搁在案头的话筒撂回座机“也不是什么要紧的,不过是核对库存的琐事……我们刚才说到哪了?”
“三木将军的亲笔信,长官。”
“哦,对了,三木老师的信。拿给我看看吧”
长门镇定下来,把信递了过去。斜眼吊诡地转动着,引来一声长叹。
“我和田口在防卫大学时是三木老师的门下的同期。田口很受老师器重,有过‘海军候补白羽鸟’这样的雅号,毕业后的晋升也是‘坐火箭’。谁想到居然发生这种事,资质平平如我最终竟然也接了他的班,实在太可惜了……”
“是很可惜。”长门随声附和。
斜眼提督放下信件,钢笔帽一下下地点在土黄色的信封上。“那田口的家属……”
“家属也在归还请求书上签字了,就附在信封里。”
“哦,那好,也不用看了。你要亲自送到田口父母那里去?”
“是的,长官。”
“那辛苦了。田口的父亲一直拒绝接收,搞得我也很头疼,放在镇守府也不是办法。虽然田口最后落了个身败名裂的下场,我和他毕竟同窗一场,至少希望他后世能得安生。很遗憾自己没帮上什么忙反而要麻烦你。”
“请长官不要这么说,我也不过尽职而已。那我就这样……”
斜眼提督起身送长门出办公室,免不了几句寒暄。
“防卫省的工作怎么样?能适应吗?”
“说实话很无聊。但能跟上,长官。”
“那就回镇守府如何?”
“抱歉……”
“也是,是我多言了。请代我给三木老师问好。”
“我会的,那告辞了,长官。”
弯腰行礼的功夫,长门最后扫视了一眼办公室。窗台上的几盆盆栽不见了,靠窗悬挂的世界地图微微发黄还卷了一角。家具布置却还是老样子,靠墙的书架上堆满了层层叠叠的文件。连书桌也未能幸免。长门被摄了魂魄一样地凝望着桌面一角斜放的黑色电话机。
可一切最终还是随着锁舌的轻响消失在了阖起的门扉之后。
“接下来……”长门犹豫着,好像她还有其他地方可去似的。梦魇般的幻觉困扰着她,故地重游的神伤令她身心俱疲,她此刻只想好好休息下。


IP属地:海南47楼2017-03-30 00: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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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等暑气消退,凤翔就拆下了居酒屋的门板。地面烫得脚心痒痒的,空气却从天穹顶端开始一点点地凉了下来。西边薄云燃着的琥珀色余火探向深空,最终只留下一抹落寞的深黛,在那里,大火星荧荧点点,合着深夏蝉鸣的节奏一闪一闪。准备妥当,凤翔最后点亮了悬在店门前的灯笼,白炽灯散射出暧昧的暖色调,引来无数短命的小虫噼噼啪啪撞向白纸灯罩,也映亮了写着“营业中”的小木牌。
    还没有客人,海风清扫着门帘,露水打得藏青色的布料些许潮湿,预示又一个盛夏的强弩之末。凤翔倚着门框,享受起片刻的忙里偷闲,没有什么思绪,更无处寻得感慨,别无所求的头脑和身体彻底地在劳动间隙放空。静谧得好像随遇而安的植物一样。
    路灯尚未亮起,天色却已渐晚。夜色中似是而非的影影栋栋,在凤翔迷蒙的视线中化作无形无体的粘稠胶体,色彩在昏昏中遁形,边际在沉沉中消解,地面统统潜没在暗影的深渊中。夏夜带来的不仅仅是一丝清凉,还有宜人的倦意。“反正也没有客人,不如这样靠着打个盹。”她的眼皮渐渐支撑不住了。
    然而深渊之中有色彩浮现,半梦半醒间,凤翔瞥到一个白色的人影缓缓接近。兴许是客人,她打起精神,眯起眼,试着辨认出来者的模样。
    忽而暗影褪去,绛紫色的残暮之下,华灯初上,恰恰照亮了来者的面容。凤翔小跑着迎上去。
    “长门?”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长门一言不发,立在原地,目光直刺着凤翔的脸。看得她只能低下头盯着长门的脚尖。
    “你……”凤翔欲言又止,长门看到她不安地把嘴唇咬成桃红。
    “你还是老样子。”她望了望凤翔身后映着温暖光线的居酒屋“店也是。”
    “你才离开一年多,怎么可能变?”
    “为什么突然……”凤翔好像才想起来问似的。
    “进去说吧。”
    “也是……”
    凤翔扭头踱回居酒屋,她始终没能正眼看长门。
    局促的店堂里,长门随便挑了张桌子坐了下来,抚着被摸得乌黑发亮的光滑桌角,她环视着同样被橘黄色白炽灯泡映亮的橱架和仿北斋版画,在那之上,一根银亮亮的十字架显得格格不入。
    “还在那里啊,收起来吧,根本就不搭。”
    凤翔抱紧了胳膊。“那是提督的东西。难道你就一点都不念旧情吗?”
    “那就是个十字架,不搭就是不搭,和旧情没什么关系。”长门的声音不带着一丁点波动。
    “既然不念旧情,那你又回来做什么呢?”
    “我要把田口的骨灰领走,他父亲终于同意拿回去了。”
    “这就要领走了吗?”凤翔有些惊讶“也对,总不能一直放在镇守府……”
    “真是最丢人的死法,不怪家属一直不肯收。”
    “如今你这样说,可当年你又是……”凤翔呢喃着,进了后厨。
    “老样子就行?”混在噼啪的筷子声中,隔着门帘传来她的声音。
    “拜托了”
    不出一会,凤翔回到了店堂里,在桌上搁下满满一大碗亲子丼长门二话不说端碗吃了起来。凤翔也在对面坐下,静静地望着她。时间还早,镇守府里舰娘们的训练尚未结束,空荡荡店里只剩下阵阵咀嚼声。
    半晌,还是凤翔打破了寂寞。
    “你恨我吗?”没来由地突然发问。
    筷子敲击碗沿的劈啪声不是回答。“你想要我怎么样?”长门的反问也算不上,她甚至都没把脸从饭碗里抬起来。
    “你应该恨我,那样我也会好受些。”
    长门放下碗,死死瞪着凤翔,那眼神既不是怨恨,也不是迷惑,让她不寒而栗。
    “那就算我恨你吧……”长门不再搭话,回头对付自己的那碗亲子丼。凤翔也扭过头去,对着墙壁默默地在胸口画起十字。


    IP属地:海南53楼2017-03-31 22: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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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扒光了碗里的饭菜,长门摸出钱包。“多少钱?”她问。
      “算了吧!”凤翔收拾起碗筷“而且你其实是来找住处的吧?这么晚你也没法回东京了。”
      “你不介意的话。”
      “没什么好介意的,反正以前也偶尔这样……”
      店堂后就是凤翔自己的住处。凤翔点亮了电灯,长门打量起房间的布置。
      “果然这里也没什么变化。”
      “我不是说了?一年多而已……”
      “一年已经太久了,很多事情我都记不大清了。”长门摘下墙上的相片端详起来。照片里的凤翔笑得羞涩,长门却有些勉强,隔在中间抱住她们肩膀的是个俊朗的年轻男人。
      她把相片放了回去。转手解起衬衫的扣子。
      “这就要睡?”透过敞开的领口,凤翔看到在长门洁白胸前摇晃的挂坠。
      “嗯,我是坐民用航班来的,中间倒了好几班公车。”
      “不出去和其他人打个招呼吗?大和她们差不多要来了。”
      “反正没什么好说的。不如不见。”
      凤翔拍了拍双人床的床单,那上面只叠着一张被子“那你等下,我给你找套铺盖。”
      “我睡沙发。”长门把脱下的衬衫丢到床对面的小沙发上。
      凤翔也没有坚持,只是从衣柜里取出一条被子交给长门。
      “好好盖上,夜里还挺凉的。”
      见长门蜷在沙发上,凤翔关掉电灯离开了,她还要去招呼镇守府里的客人。今晚的生意亦是如常,大和武藏如约而至;翔鹤倒是少见地和加贺一起来了;雾岛寄在店里的烧酒见了底,只能和妙高一起喝清酒;啤酒龙头的八成是哪根管子漏气,泡沫出得异常地慢;扶桑失手打碎了一只酒杯,不住地道歉,何至于呢?明明没什么大不了的。她的妹妹山城扶着下巴冷眼看凤翔扫走了几块碎陶片。
      “没什么精神啊,凤翔你。”
      “或许感冒了吧……”凤翔搪塞过去了。
      忙忙碌碌间,客人一桌接一桌的离开了。等凤翔终于回过神,店堂已经再次冷清下来,就好像从未喧嚣过一样,只留下水槽里一叠叠的脏盘子。
      小心推开卧室门,静谧之中只能听到长门轻微的鼾声。凤翔匆匆换上睡衣,倒在了自己的床铺上。
      月上三更,锦衾微凉,她却无论如何都无法入眠。梦魇与熟睡一同离她而去,任由凤翔在宽得空旷的床板上辗转反侧。
      “长门?”她轻轻地对沙发的方向唤着,只有沉重的鼻息回应。
      披上外套,凤翔起身离开卧室,踱进店堂。月光从从窗口穿透无声的黑暗,墙上的十字架熠熠生辉。在圣子哀伤的注视中。凤翔双手合十,跪倒在清冷地月光里。
      “……我是个罪人,犯了许多的罪,得罪了你,干犯了你的义怒,本是毫无希望的,该死的,以致你审判我的时候显为公义,判断我的时候显为清正。如今,在你的光照中,我认识到了自己的罪,我带著一颗忧伤痛悔的心来到你的面前,承认自己的罪……”
      祷文在唇边飞速旋转,凤翔还记得这尊十字架被挂到墙上的那一天,她记得提督,不是现在这位,是如何踩到桌子上,踮起脚,整个身子令人担心地摇摇欲坠。
      “正吗?”提督问道。
      凤翔退后几步,仰头审视着,提督想把十字架挂在墙壁当中。可也没个参照,哪里看得出什么正不正的?
      “可能要再向左一点吧?”她也拿不准。
      提督一只脚踏了空,随时都要摔下来的摇摇欲坠的样子
      “这样?”
      “差不多就行了,哪来那么多讲究?”
      凤翔还在掂量,催促他的是长门。长门气喘吁吁,抓起挂在脖颈上的毛巾不住地擦汗,扎进腰带里的白衬衫背后早就湿的透亮。天气那么热,又干了那么多力气活,真是难为她了。
      保持着杂技般的姿势,提督接过长门递上来的榔头,在木板墙面上打上了半截钉子。十字架终于当当正正地悬在了那里。提督纵身一跃,跳下桌子。望了望垂着头颅的圣像,在胸前画了个十字。
      “我们在天上的父……”他低声地祷告着。
      “这样……”祷告完了,他拍拍长门背“就算是都搬完了?呦,你出好多汗!”
      “嗯,我刚把床垫搬进去,剩下的你们自己收拾吧。”
      “那让我怎么谢你才好?”提督这样说,却伸出手揽住了凤翔的腰肢,将她拉进怀中。凤翔的心忐忑着,竟有一些期待。她放心地将体重交给那个结实的胸膛。但还是止不住地用余光观察着长门的反应。不知是不是太热了,她的手心潮乎乎的。
      长门没有看向他们,只是一如既往地忧心忡忡。
      “那你们决定了吗?”
      “嗯,没什么好犹豫的了,我们先开始同居,最后我一定会娶凤翔的。”提督的手指寻求着,紧紧缠住了凤翔的指尖。那里传来的是指纹安心的触感。
      “你知道这样子会出丑闻……上下级恋爱这可是……”
      “我明白。上级早晚也要知道,但只要我们在一起,总归是有办法。而且长门也会帮我们的不是吗?”
      期待地望向凤翔,提督等待着她能回报这自信。凤翔何尝不想像身后的这个男人一样信心满满,无所畏惧?她的信心是那样敏感脆弱的东西,早已被长门眉宇间的焦虑所毒害。“提督说他要娶我,他真的说了!”凤翔本应热泪盈眶,但此时越是期待那未来,越是渴望这个男人的许诺,她就越清楚那诺言不过是一触即溃的水晶球,是不曾也不将存在的蜃景。无法回应提督,她只能低下头。提督也察觉了她的不安,把脸轻轻地埋在了她的发丝中。
      “没关系,一定没关系的。”他在耳边安慰凤翔。
      “那我还是告辞了吧,接下来也帮不上什么。”长门有些尴尬。
      “啊,等等!”提督放开凤翔,蹲下身,在脚边的纸箱里翻出相机。
      “我们照张相吧!”
      长门还在不情不愿地推辞:“想照什么时候照不成?搞得好像以后就见不到谁似的……”
      “今天值得纪念嘛。来,你站在这儿!”提督把已经走到门口的长门又拉了回来。按在了凤翔身边。凤翔脚下挪了挪,稍稍拉开距离。
      把照相机放在桌上,提督调好了延迟快门。三步并作两步,他跳到两个人中间,冷不丁地抱住她们的肩膀。
      “咔嚓!”
      “……使我有力量拒绝诱惑,战胜试探,遵行你的道,荣耀你的名。奉主名感恩祈祷,阿门!”
      还记得的祷文都念过了,凤翔并没有获得半分解脱。没有天使来宽恕,也没有圣灵引导。那一天所意识到的不安预感,在不远的未来就降下了惩罚。当预感成真,不安却不曾消失。不安无时不纠缠着她,直至今日。
      “主啊……”凤翔仰头直视着圣像,圣像却无奈地扭过脸去。
      无法可想,她只能起身,蹑手蹑脚地回到卧室。
      “我说,你还是退役吧。”
      黑暗中乍地传来声音,把凤翔吓了一跳。她旋即意识到是长门醒过来了。
      “什么时候醒的?”
      “你唤我的时候就隐约听到了。”
      “哦……”凤翔坐回床上。昏沉的夜色中看不到长门的身影,只传来她疲倦的喃喃嗓音。
      “就不考虑一下吗?彻底离开镇守府,远走高飞,海也好,山也好,平原也好,找个没有人认识你的地方,住下来,重新开始。”
      “都结束了……没什么可以再开始了。我是有罪之人,躲起来也洗刷不掉。”
      “没人说你是罪人。”
      “但我知道自己是。”凤翔顿了一下“你也知道我是……况且我退役了,谁来守着居酒屋?”
      “这破烂交给谁打理不行?海军又不是只有你一个人管后勤。你八成是舍不得这间屋子吧?”
      凤翔轻抚着身下的床板“这不是破烂,这是提督的房间……”
      “这就是间房间!”长门斩钉截铁地打断她“而且现在提督是那个斜眼。”
      “忘了他吧,凤翔。离开这里,到东京,找个新工作,开间真正的居酒屋也行,我也可以照顾你一段时间……”
      凤翔恼火起来。“你够了!难道还没嘲弄够我吗?啊啊,是啊,我就是如此不幸的女人。提督和我在一起也没得到好下场,如今我甚至需要你的怜悯。你满意了吗?我糟了如此的报应。只因为我把提督从你身边抢走了!不用特意来看热闹了,你赢了,我亲口告诉你我是罪有应得!对,我就是活该如此,你满意了吗?”控制不住自己,她声嘶力竭地吼了起来,泪水夺眶而出。“你说啊!你满意了吗?”
      伏在床头,凤翔泣不成声,黑暗中响起一阵窸窣。长门走进照在床头的月光,在凤翔身旁坐了下来。她伸手想要搂住凤翔,安慰她,却被颤抖的肩膀拒绝。
      “别说什么我赢了,凤翔。从那一天开始,我们就都无可挽回地输了个精光。你我也是,田口也是……”长门默默地退回黑暗,胸口的挂坠在光影交界之中闪出最后的微光。只留下独自在月下哭泣的凤翔。


      IP属地:海南57楼2017-04-01 22: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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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顾无言,对着凤翔红肿的眼睑,长门吃完了第二天的早餐。
        “我要去拿田口的骨灰。然后就走,下午鹿儿岛有回东京的飞机。”
        “嗯。”凤翔没有留她的意思,继续洗着盘子。
        “那你……”
        “等我,我马上就好。”
        “别来了吧!”
        “那之后再洗,现在走好了。”凤翔擦擦手,解下围裙。
        长门上岸的金鱼样张合着嘴巴,却没有发出声音。
        “那就走吧!”她最终说。
        铺满了沥青和水泥的镇守府的一隅,竟意外地竖着座小丘。航空兵在山顶修了雷达站和一条直通的公路。雷达的天线不分昼夜兀自地转着,凤翔和长门却没有走公路。郁郁青青的芒果林间,隐藏着条几乎无法辨认的步道,斑驳的树影下,两个人拾着脚步踏出的裸露褐色泥土攀援而上。只是衬衫腋下微微泛潮的功夫,穿过交错的枝干,长门就隐约看到半山腰树林中一块平整过的空地。
        比起长门离开的时候,空地中剩下几个的树桩已经被挖走了,杂草清理过,裸土也铺上了一层碎石子。凤翔一个人肯定做不到这个样子,看来斜眼提督大概也行了些方便吧,毕竟是同窗之谊。
        空地的当中,是个一人高不到的小巧木屋,榉木板搭成的屋顶上树着根十字。五百多个日夜的风吹雨淋,那十字从长门印象里的奶油黄变成了脏兮兮的黑褐色。但真正让她惊讶的是木屋前洁白的人影。
        听到长门凤翔的脚步声,人影也回过头来。
        “响?”
        “长门姐,你怎么……还有凤翔姐,早安。”
        “响怎么在这里?”
        “我?”响的眼神清澈而冷漠,让人看不出在想些什么。“我只是……想起来田口先生的一些事情,就过来看一看……长门姐呢?我听说你现在在防卫省工作。什么时候回来的?”
        “昨天,我要把田口的骨灰领走,送到他家人那里去。”
        “这样啊……”响望向凤翔,后者只是一言不发地低下头。
        “虽然帮不上什么忙。请让我也送田口先生一程吧。”响请求道。
        凤翔点了点头,就算答应了。
        打开木屋门上的挂锁,凤翔从中抱出个方方正正的漆木匣子。那便是田口在世上最终的遗留了。长门取出准备好的白布包了起来,比想象中的还要轻一些。几滴液体打湿了盒盖,凤翔的泪珠一滴滴地落在上面。
        “别哭了,眼睛又要肿了。”长门想要接过骨灰盒,凤翔却牢牢抱住不放。
        “给我吧,不过是盒骨灰……”
        “你是铁石心肠吗?这可是提督的遗体!难道事到如今我连哭的权利都没有吗?如果你连泪都不愿留,为什么还要带着他的照片呢?你就戴在身上的那个不就是吗?主啊,难道只有我还能为提督再流几滴眼泪?把他交给这些人难道你就忍心吗?”
        长门的心头一震绞痛,她握紧了胸前的挂坠“骨灰就是骨灰,这不是田口。田口死了,他什么都感受不到,我们无论如何也与他无关了。”
        “但是祂感受得到,祂知道我们的罪过,祂会惩罚我们的。你不畏惧祂吗?”
        长门放开骨灰盒,她捧起凤翔的脸颊,伸手想要擦干其上纵横的泪痕。
        “凤翔,我畏惧的,只有你……”
        凤翔将她推开。
        下山的时候,凤翔一个人捧着骨灰走在前边,长门和响只能跟随其后,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
        “原来这样,您辛苦了……”长门大致解释了运送骨灰的事情,响却好像还有什么想说的。
        “长门姐,我只知道田口先生一年前在镇守府外突然身亡。官方的说法是他涉嫌进行间谍活动,被捕前畏罪自杀了。真的是这样么?”
        或许是走热了吧?长门的额头汗津津的:“确实如此……很遗憾我和凤翔都没能提前发现,不然也不会这样收场了。”
        “您没必要自责。我的印象里提督也并不是会做那种事的人。他到底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我也一直想不明白,总觉得还有什么隐情……抱歉,我说太多了……长门姐?”
        长门蹲坐在地,抱头喘起粗气。
        “长门姐?你没事吧?”响凑上来问她。
        长门站起身,倒真的有点晕头转向。“没有……只是太累了有些头晕……”
        “隐情什么的,恐怕他死后就没人知道了吧?”凤翔已经走远了,长门加紧步伐跟上她。
        “如果真的是这样,反而有点羡慕田口先生……”响嘟囔着。
        “羡慕?”长门以为自己听错了。
        “哦不,只是我自己的想法,请别在意。”响还是一如既往地让人捉摸不透。“您和凤翔姐都爱着他,不知道这么说是不是合适,总归也是一种幸福。”
        “至少他是和凤翔真心相爱的……但是否幸福什么的,他不会开口告诉我们了。”


        IP属地:海南60楼2017-04-05 0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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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他说过,他当然说过。长门又撒谎了,用一个谎言去掩盖另一个,长门在自己的脊背上叠起骗局的尸山,险些将她压垮。但长门越是撒谎,真相就越是历历在目。在一个又一个浅睡的清晨和迷离的雨夜来折磨她。声与形,光与色,无不纷至沓来。拨弄着她衰弱的神经。是否幸福什么的,她亲耳听田口承认过。
          “能与你和凤翔相遇,长门,我很幸福,我真的很幸福。”田口伏在办公桌上,他的表情一点都看不出幸福的踪影。
          “那又怎么样?如今你什么留不住。”长门瘫坐在沙发里,一页信纸从她无力的指缝里滑落。
          “还有48小时,你就应该在去肖特兰的路上了。”她绝望地望着地板上的调令。阴暗的办公室里没有开灯,门反锁着,只有她和提督两个人。午后天空就一片阴沉混沌,远远地响起隆隆雷声,有一场暴雨在云层间蓄势待发。
          “你早就应该知道会是这样的结局,上面不可能对你和凤翔的事情置之不理!”她低声斥责起田口,此时心中却隐隐有一丝庆幸。
          “不,长门,我要留住,我必须留住这幸福,那是得来不易的东西。谁知道我在前线还能活多久,我兴许一辈子都不能再见到凤翔了。我不接受这样的结局”
          “你又能如何……”
          “我要和凤翔逃到国外去!”
          “喂,别做傻事!”长门从沙发上窜了起来。
          “长门,我认真考虑过了,我有计划。我和一个美国掮客联系过,只要提供给他需要的情报,他就能立刻给我假护照和去中国的船票。”
          “你要叛逃?”长门多么希望自己是听错了。
          “不过是如此迂腐的海军,这是他们应得的。‘义人见仇敌遭报,就欢喜,要在恶人的血中洗脚’……”
          “‘凡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义的’,这也是你常说的!”对面这个人简直就像热铁皮屋顶上的猫,那根本不是长门所认识的田口。“这计划都有谁知道?”
          “只有那个美国人,我和你。凤翔还不知道。”
          “那为什么告诉我?”
          “就是因为凤翔还不知道。长门,我打算今天就把情报交给美国人,然后立即从长崎离开日本。凤翔不会答应我这么做的,所以你先把她送到长崎……”
          “那你以为我就会答应吗?!”
          不为长门的愤怒所动,田口走上前,长门步步后退,直到被他逼到墙角。
          带着近乎恳切的神情,冰冷的手指握住长门的手。
          “我知道你会答应我,因为我知道长门你……”仿佛就近在咫尺,一声惊雷卷携着闪电炸近办公室。田口的脸在一闪而过的电光中惨白得像一张面具。被雷声所盖过,长门没有听到他的后半句话。
          “抱歉我不能回应你,但答应我长门,要把凤翔安全送到长崎!”感到一阵头晕目眩的恶心,长门甩开了田口的手。她远远地躲到窗边,背对着他。
          “我不会的……”她从牙缝里挤出这一句。
          “求求你了,如果我在长崎没有见到凤翔,那就亲自回来带她走。我给你们留了份外出许可用来出镇守府,我的汽车也留给你,油已经加满了。”田口打开台灯,将室内的景象映在玻璃窗上。长门看到他匆匆将一份文件放入公文包。快步走到门前。
          “长门,真的很抱歉……”留下这句话,他离开了。
          “义人见仇敌遭报,就欢喜,要在恶人的血中洗脚……”立在窗前的长门反复默念着这句话。随着一阵噼啪声,雨滴在窗户上砸出水花。暴雨瞬间就模糊了窗外的景色。
          “义人见仇敌遭报,就欢喜,要在恶人的血中洗脚……”
          “求你不要审问仆人;因为在你面前,凡活着的人没有一个是义的……”
          “……没有一个是义的……”
          “喂喂,这里是防卫省调查课!”
          “长门姐?你看起来脸色不大好。”响的声音把长门从噩梦中拉了回来。她只觉得脚下不稳,脑袋里一阵接一阵的发晕。黏黏的冷汗浸透了刘海,就跟刚淋了常雨似的
          “别管我了,去追凤翔吧,快跟丢了。”她说。
          离开了山丘,响就知趣的离开了,长门到最后也没搞清楚她为什么会出现在树林中的空地中。凤翔却是依依不舍地捧着田口的骨灰盒,不知不觉已经到了镇守府大门前。长门在那里终于追上了她。
          “看来终于到头了啊……”凤翔的声音有些恍惚。
          长门接过骨灰盒,这一次凤翔顺从地交给了她。凤翔垂下手,海风拨乱了几缕头发,让她看起来格外憔悴。
          “那我走了……”面对心怀怨恨的凤翔,长门不知道如何道别,只能默默地行礼,转身出了大门。
          “请把提督安全送到家乡啊!”长门已经走出了一段距离,却听到身后传来凤翔呼喊的声音。那句话让她惊愕。猛地回过头去,凤翔还站在大门的铁栏之后,远远地望着自己。
          “你也要保重身体!以前的事情都过去了,我们都不要在意了!有时间常回来看看,我就在这里等着你!”凤翔挥着手,是错觉吗?长门似乎久违地看到了她的微笑。
          “……没有一个是义的……”长门想到那句经文,脏腑绞痛着。在凤翔看不到的距离上,她的眼流下泪水,心却在滴血。手伸领口,拿出挂在胸前的吊坠。
          “凤翔……我……”
          手指轻轻拨开,吊坠的内侧,凤翔在撕下的一角相片上腼腆却永恒地笑着。
          “如果我没有打那个电话……如果我没有……”长门的呢喃被风吹散,消失在散发着青草气息的阳光中。那个夏季,除了偶尔飞过的军机,一切是那么寂静,玫瑰悄悄地在带刺的藤蔓上开了鲜红的花,最后也就无人知晓地谢了。夏蝉从不见人的地下爬出,喧嚣了一阵也就歇了,注定在没人见的地方归了土。只留下生生死死的天真和在这天真中手捧着骨灰匆匆而过的长门。至于长门最后去哪里了呢?玫瑰不晓得,夏蝉也怕是不晓得。
          道君珍重——完


          IP属地:海南61楼2017-04-05 0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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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青鸟与墓碑
            隔着层层叠叠化不开的雾气,蒸腾的水面就是一池热牛奶,让人在慵懒的浮力中昏昏欲睡。身体轻飘飘的,脑袋却愈发地沉。实在担心一不小心就滑到浴池里,时雨捧起了飘在池水里扎紧的布包,包里蓬松的一团吸饱了水,沉甸甸的。把鼻子凑上前嗅嗅。鼠尾草沁人心脾的樟脑香穿透鼻腔直冲脑髓,一下子清醒了不少。也怪不得时雨犯困,日历早就翻到新一天去了,她却迟迟不想走出浴池。这可是她用两天休假从提督那里换来的在午夜浴室独占特权,又是梦寐以求的香草浴,不好好享受一下才是笨蛋。
            啊,抱歉,其实并不是独占。因为时雨正坐在响的怀里。
            香料包瞬间就失了宠,孤零零地随波飘远。时雨缠住响的胳膊,手指在肘窝里咯吱咯吱蹭了起来。裸露的小臂泛着白皙的光,就像牛奶化开在牛奶里,被热气腾腾的洗澡水一泡,泛起樱花般的桃红。牛奶中不慎滴入了酒,染开令人浮想联翩的红晕,却又被肌肤的边界约束,最终才没有飘散在一捧温水中。时雨嫉妒着响的白皙,发誓要独占这洁白以至于苍白的胴体。此时此刻,她终于如愿以偿。响却是一言不发,任由时雨玩弄自己的躯体,冷淡的态度反而让她更想捉弄个够。时雨将手指轻轻拂过小臂,那里响的皮肤在手腕处凝成不健康的深红。
            “这是晒伤?今天没好好涂防晒霜吗?”
            “手背上忘记了。”
            “你的皮肤很娇嫩的,千万要小心啊。”她轻触着那块轻微的红肿“疼吗?”
            “嗯嗯~”听语调大概是不痛的意思,但这个反映简直不能再敷衍,显然是心不在焉。大费周章才借来的浴室,时雨的心情用兴奋来形容也不为过,响却是提不起兴致样子。也不是说响平时会喜怒形于色,但今天确实格外地低落,让时雨有一点失望。她回过头抚摸响的脸颊,响的掌心包住了她的指尖。
            “怎么了吗?打不起精神?”她尽量让语气听起来不像是责怪。
            “我在想……”响虽然不善表达,却从不隐瞒,时雨就是喜欢她这一点“在想提督的事。”
            “提督,他怎么了吗?”
            “不是现在那位,是田口先生。”
            “这样啊……”
            “田口”,时雨在默默地咀嚼着这个名字,她有多久没把几个音节拼在一起了?那是这个镇守府中心照不宣的避讳。响为什么要提起田口?她并不清楚,也并不急着刨根问底,她相信响会给她以答案的。
            “长门姐今天回镇守府把田口先生的骨灰领走了,她说田口家人终于同意接收。我正好碰到她了”
            “哦……”这并不算是坏事,但道喜也不合适。“长门姐呢?好久没见面了,有些想她。”
            “已经回东京了……”长门似乎也有什么难言之隐,不过时雨也并不想打探。
            “只是……田口先生的遗骸留在这里的时候,也没有个像样的坟冢,更谈不上墓碑什么的,除了凤翔姐并没有人去悼念他……”
            “确实挺可怜的……”时雨只是随口表示一下同情,心底其实并无特别的看法,她只想知道响究竟在考虑什么。
            出乎意料的是响居然即刻否定了她的表态。“不,时雨。说实话我有点羡慕田口先生。”
            时雨侧过身来面对着响,她不懂刚才那句是什么意思。
            响的眼眸低垂,浓密的睫毛几乎要阖拢在眼睑上,满脸让人捉摸不透的神情。天花板上的滴水掷地有声,而时雨在等待着她的解释。
            “时雨,我有个请求。如果,我是说如果,我不能陪你走下去的话。就把我葬在最僻静的山林里,不要墓碑,也不要留下什么标志,不要让人再找到我……”


            IP属地:海南67楼2017-04-07 02: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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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等响说完,时雨就按住了她的嘴唇。
              “别这么说,你不会有事的。我不会让你离开的!”
              “让我说完时雨。这很重要,现在不说出来我怕就没有机会说了。舰娘不过是生如蚍蜉,随时都会死于非命……”响从身后轻轻搂住时雨,用自己颤抖的呼吸告诉时雨,她是认真的。
              “不知朝暮又如何?那不正是今朝有酒今朝醉的人生吗,为什么要想起那样不快的事情?”响的身体传递的是真实的战栗和不安。被包围在坦荡荡的恐惧中,时雨倒是放心了。此刻脆弱的响不是她之外任何人的东西。“是长门姐和你说什么了吗?她偶尔也说些奇怪的话。”
              “不,和长门姐没关系,只是我想起了一件小时候的事情……”
              “没关系,说来听听吧!”时雨贴心地鼓励响。既然提起来了,那便是渴望倾诉的请求,时雨用索取倾听的邀请回应她。
              “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响的故事开始了,时雨侧头轻轻靠在她的肩膀上,颈浸没在水面下。这姿势让时雨无比安心。
              “……我以前说过,我出生在四国的山村里……”
              “记得,你说祖上是当地的地主,若是早生两百年怎么也是个小国的公主。”
              “那都是说笑的,现在不过是几座不值钱的荒山和山脚自己种的农田而已。但我没说过的是有段时间我家里寄居了一个房客。”
              “房客?”
              “嗯。他究竟是做什么的我也记不大清楚了,那时候我顶多才六七岁的样子,刚进镇里的小学。只知道他大约原来是高松哪家大学的教员,听大人说是资质过于平庸,以至于连饭碗都保不住了,也负担不起城市里的开销。只得灰头土脸地躲回祖籍边混日子边投递着简历找着新工作。好在他和我父亲还能攀上些亲故,便腾出一间空屋租给他了。四十多岁,整天踢着拖鞋,光着圆溜溜的秃头顶,坐在院子里无所事事地晒太阳。眼镜片厚的像瓶底,摘了眼镜差不多是个半瞎。总之是个独身的邋遢男人。
              因为只是个丢了工作的落魄鬼,邻里的大人们自是轻蔑他。小孩子也耳濡目染并不拿他当回事情。由他的秃头和眼镜,像极了课本里的西田几多郎,就取了个“西田”的外号。整天“西田”长、“西田”短地叫,大人也学了去背地里称他“西田”,以至于最后谁也也记不得他到底姓甚名甚了。好在他也没什么架子,并不在意外人的轻视,反倒和我这样的小孩子玩得很开。时常抱我在膝上,折了院子低着头的的向日葵,剥葵花籽给我吃。不像其他大人一样问我在学校的成绩,也不会装作要教我的样子催我去做作业。只是时不时指着院子里的花花草草给我念他们的拉丁名,我还记得小小的朝颜是“Pharbitis nil Choisy”,碗口大的木槿是“Hibiscus syriacu Linn.”,向日葵是什么倒是记不得了,大概是就这葵花籽一起吃下去了。现在想来他大概是教生物学的吧。我倒是并不厌烦,因为他和尚诵经一样自顾自地念给我听,不会像教师一样第二天再来考我,况且又有葵花籽吃。
              不过葵花籽很快就吃腻了,拉丁文更是没什么值得听的。白天父母忙着农田里的工作。最开心的还是等下午放了学,跟着两个哥哥和邻里家的孩子跑去山里撒野。山里熊是历来不存在的,狼也早被打到绝灭了,并没有什么猛兽,家长们不会认真地阻止,母亲的话自然是当了耳边风。夏秋不是很凉爽的时候,在山坡顺着溪水寻得一处成荫的水塘,大哥和男孩子们脱*&……*得0908精(*)&光跳进去,站在没腰的浅水里,在暗处擦燃一根偷拿出来火材。便能看到池水中一掌来长的鱼聚集过来,用削尖的竹签或者干脆徒手把那些上钩的趋光动物一一擒出来。大哥眼疾手快深谙此道,专捡最大的鱼,一叉一个准。鱼儿也是蠢得可怜,明明刚刚吃了竹签的亏被吓得四下逃窜,等到下一根火材划着就又蜂拥地聚集过来。
              我不敢下水,也不晓得折磨这些鱼儿有什么乐子可言。就在二哥的监视下蹲在水塘边,盯着一寸都不到的鱼苗,鱼苗浑身晶莹剔透,只有一根脊骨和两只凸眼泡沉着着一点点颜色,每当我把手指伸进水中就警觉地扭着透明的尾巴游开了,从未被我捉到过。作为补偿,哥哥会逮几只甲虫蝴蝶什么的给我。蝴蝶扑闪着一对精巧的翅膀,但总是灰头土脸的不讨人喜欢;平铺在树干上的蛾极尽华丽之能事,却浑身长着让人不敢触碰的绒毛;金龟子闪着匪夷所思的金绿色光泽;天牛摇摆着长长的触角,六根细腿上都长着尖利的爪子,爬在人手臂上就怪痛的,更不要说嘴巴上一对吓人的大螯。金钟儿长得毫无特点,但只要成对地捉回去封在罐子里就能一代代不见天日地繁衍下去,每年都能在院子里听到它们风铃般的叫声,若不每年都丢进去几只新捉的,就会听到那叫声一年比一年低落下去……只要风雪没把我们赶回到屋子里,山林就是孩子们乐此不疲的乐园。
              当我还小的时候,小到还相信精灵与妖怪,还分不清童话与神话的时候。我总是相信山林的乐园未曾涉足的暗处潜伏着种种的神秘与奇迹。对于一个六岁小姑娘的想象力来说,林间隐藏的就是阴间和天堂,是阿瓦隆与蓬莱仙境。好奇与恐惧拉扯着我的脚步,最后使我裹足不前,不敢离开哥哥们去独自深入森林未曾涉足过的角落。不过学校里教授的东西尽管和童话一样听得我似懂非懂,却隐隐约约对森林中的奥妙产生了怀疑:说不定那里也只是池塘边景象的无聊复制,并没有什么龙宫和仙女等着我。随着年龄的增长,我的怀疑变得越来越强,直到那天我遇到了青鸟。”


              IP属地:海南71楼2017-04-08 0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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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青鸟?”时雨几乎听得入神,她满脑子想的都是只有自己大腿高的响,如何在盛夏骄阳下被晒得黑黢黢的。
                “可以说青鸟,也可以说不是。本来青鸟也不过是虚构出来的东西……不过是一只青背红腹的长嘴小鸟,多不过巴掌大,在池塘边的灌木丛上一闪而过。等我注意到,它就拢起翅膀,像个翠亮的弹丸,落到枝杈之间再也不见了。只是只水边栖息的雀儿,却让我异常兴奋,我那时刚听大人讲过梅特林克的剧本《青鸟》,讲的是一只琢磨不定的,却能带给人幸福的蓝色青鸟的故事。没什么理由,我执拗地认为那天看到的蓝色小鸟就是青鸟。果然森林的深处还是有神奇之物的存在的。幸福虽然稍纵即逝,但至少是触手可及的。
                当我回到家中,我迫不及待地把遇到青鸟的事情告诉了西田。让我失望的西田对我的重大发现不以为然,他只是幽幽地告诉我世上根本就没有‘青鸟’这样一种动物。
                ‘有的!一定有的!不然我看到的是什么?’我如是据理力争。
                西田只是回了自己的房间,我以为他辩不过我落荒而逃了。可不一会儿他就捧着本线装的大部头拍在自己的膝盖上,扶了扶眼镜,用手指点着目录查看了起来。”
                ‘你看到的是这个吗?’最终他展开一页书页上的插图问我。铜版纸上精美的彩图中分明画着我心爱的青鸟,每根羽毛都活灵活现,镊子一样的喙叼着条我无论如何都抓不住的小鱼。看起来甚至比我印象中的青鸟还要真实。面对插图和西田的逼问,我立即就慌了神。可惜我那时连撒谎都不会,只能老老实实地点点头。
                ‘那就对了,我听你说在池塘旁边遇到就猜是这个,Alcedo atthis ,普通翠鸟,不是什么青鸟。’
                原来并不是给人幸福的魔法精灵,而是独栖在水边树枝上猎食鱼类的小鸟,遍布欧亚大陆。我败下阵来,垂头丧气的走掉了。之后就很少跟哥哥他们去山里玩,也不再亲近田口。又过了几个月,还没到穿棉衣的季节,他就找到新工作,搬回高知了,我之后再也没见到过他。”
                接下来,响默不作声,时雨一头雾水。
                “这就完了?”她问响。
                “完了,没什么大不了的小事,可我印象却很深,怎么都忘不掉。昨晚又想起来了,不知为何很想去田口先生的墓前看看,结果今早就在那里遇到了长门姐。”
                “可我看不出这和你一开始说的有什么联系。那只鸟和田口先生有什么相似的地方么?”
                “当我知道青鸟不过是‘普通翠鸟’的时候确实很失望。但不是因为那只鸟不具有什么魔力而失望,而是因为西田用他那本图鉴里的‘拉丁名’取代了我给那只鸟取的‘青鸟’这个名字。西田把那只鸟的命名权从我手中夺走之后,我就感到不再拥有青鸟了。普通翠鸟是一大群相似动物共同的名字,但我那天只是在灌木丛里偶遇了其中独一无二的一只。我为它赋予了独一无二,虽然是剽窃来的,名字。可西田偏偏要用一整个物种的名字来称呼它。这让我感到非常愤慨:为什么他和编写图鉴的人明明连那只鸟都没遇见过就可以名正言顺地假装自己很了解它?羽毛的颜色、骨骼的结构、身长、翼展、体重、分布,一切关于普通翠鸟的特征都清清楚楚的写在那里。普通翠鸟就被这些数字和描述牢牢地限制住了。但我的青鸟却不是那样的,它的体重不是一个范围,它每一根羽毛的颜色都有与众不同的渐变而不是笼统的描述。这才是我的青鸟,而不是什么普通翠鸟这样模棱两可的东西……”
                响语尽词穷,话语在她的喉头打着旋子,却迟迟无法化作声音。
                “所以我怕,时雨,我怕当我不在人世使,其他人把我匆匆地埋葬掉,却用一座刻着名字的墓碑取代了我。我不再继续的生命开始被言辞,被描述所填充。我就被肆意描述我的那些人所占有……我不想这样,留给任何人任何痕迹来占有我,就像西田,用‘普通翠鸟’的名字占有了我的青鸟……”


                IP属地:海南72楼2017-04-08 00:3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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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雨猛地里站了起来。长久浸在水中的骨骼无比沉重,压得她脚下不稳。但她毫不在乎,踏出浴池匆匆披上浴巾。
                  “我泡够了,回去睡了!”不等响反应过来,她留下这么一句话就跑出了浴室。
                  这回轮到响来不明所以了,她想赶紧追上时雨。可一池洗澡水又让她为难。她们答应过提督用完浴室自行清理干净的。时雨大概是听到不想听的东西发起脾气来了,放她不管应该也不会出什么事情。响只能忐忑不安地先打扫起来。
                  等响搞定浴室,时雨早已不在更衣室里。响只能自己吹干头发,踩着跫跫足音穿过空无一人的寂寥院落和夜色正浓走廊回到宿舍,屋子里也是漆黑一片,借着窗外的月光,响看到时雨果然蜷在她的下铺里,用被子把脑袋也裹得密不透风。
                  响松了一口气,不过时雨也是完全不想说话的样子。她无法可想,只能爬会自己的上铺,躺了下来。“或许明早就好了……”她只能这样自我安慰。
                  夏末的午夜,残暑被清爽湿润的海风驱向内陆。响在身心俱疲中辗转反侧,时雨究竟为什么发火?她无论如何都不想这样带着心事睡去。时雨跑出浴室时眼角闪过的泪光让她良心不安。
                  “时雨,你还没睡吧?”响很确定,因为身下没有传来一如既往的平静鼻息,缺少那个声音的陪伴,响也睡不踏实。她把手伸下床板悬在半空。
                  “抱歉惹你生气了,但我只是如实把心事说给你听而已,不要为此责怪我……”
                  掌心传来轻柔的触感,响的手被轻轻地牵住。
                  时雨的声音断续着哽咽,原来她一直躲在被子里哭泣:“响,难道,我也不行吗?就不能由我保存吗?你的名字,不管是响,还是什么,只要你愿意,愿意交给我?”
                  “真的那么重要吗?名字什么的?为什么我们不能忘记……”
                  “因为我这样我会失去你,就像你失去青鸟。响,我爱你,我这样要求有错吗?”时雨反而哭得更厉害了。
                  响爬下上铺,凌晨的空气使他的双肩感到寒冷,她小心地钻进被子,躺在时雨的身边。
                  “你不需要我的名字,因为你拥有我的一切。忘了我的名字吧,为了更好地拥有我的一切。名字只会让你忘记我,因为我把我自己展示在你面前,它并没有什么名字。“泪水也涌进响的眼睛,她不曾对任何人涌起过这样的感情。“别哭了,睁眼看看我,看看我的一切,记住它们。就算没有墓碑,你也拥有它们了。”
                  时雨的眼眸里,反射的是响眼中的闪光,泪水在响的眼睛里积得更满了。她仿佛能就能看到那灰色而无法捕捉的世界,在那里,无数的生命曾经出生,繁衍、生活,溶解和化作乌有。她们将对方紧紧抱在怀中。
                  晨光熹微中,时雨的灵魂终于深深地睡去,在亦真亦幻的梦境中,她看到一只闪烁的青鸟,孤独地从无字的墓碑前飞起,消失在宇宙汹涌澎湃的虚空之中,一路撒下它蓝宝石般的羽毛,飘落在一切生者和死者身上。
                  青鸟与墓碑——完
                  全文完


                  IP属地:海南73楼2017-04-08 0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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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截至之前自顶一下。这次能和众多文豪一起写作,受益匪浅。各位读者也给了我极大帮助。感谢大家。至于比赛结果什么的我是看开啦。大家尽管给自己喜欢的文章投票就是了。我也会进一步精进自己的文章,争取能被更多人所喜爱


                    IP属地:海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1楼2017-04-14 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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