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夏入夜，清风扫过镇日燥闷，乃是一年中难得的好节令。近来几日月色极好，一早按捺不住，欲与子姜往城南游湖赏月。不待谋算，择日不如撞日，月上柳梢时，提了蔺九送来的佳酿，二人一道向陶然亭去。】
【倒并非我们喜晚出日归，只自打身侧添了几个小家伙后，平素皆围着他们转，自然少了几分二人独处的意趣，故也只能待小家伙们熟睡后，方得片刻清净。】
【亭畔老翁倚舟赏月，渔舟小调哼得正在兴头，上前与他付过银两，租借一叶扁舟划至湖心。幸而最初在琅琊时，甚么活计都上过手，如今撑舟向内，偌大湖中只余我二人并片片荷田，天地宽广，不及此刻。荷叶自头顶拂过时，索性将竹篙扔回舱内，任由小舟兀自飘零，随波而荡。】
【残荷欲凋，却也不妨绽香，周遭裹于清甜香气之中，不由满足喟叹一声。回首望向子姜，湖光粼粼映于粉面，衬她似亭亭仙子，韵意悠然。摊掌向前，咧嘴一笑】
咱们带来的那坛酒呢？

（齐衡起兴要赏月，蓦然就想起那年他也是如此相邀的，只那时并无什么好月色，偏他端得自然说出口月华如水。偏首瞧了瞧窗外，确比当年好，这才当得是月华如水了。）
（叫他说动了，便颔首应下。及月色铺满江山客，方与他相携出府，近来不约而同的，凡二人同游，总是他去康儿的院里，我去阿宓鹤儿的院里，待几个小的妥帖了，方悄然出府去。悄悄去，悄悄归，竟也无人察觉。有时，不免多想，莫不是往日他也常这般出府，不然怎如此熟稔。）
（及让湖畔的清风一吹，方才醒神儿，不再胡乱的想。他去租小舟，我则打量着目光所及之处，月色下的荷田，虫鸣蝉叫混在一块儿，伴着苍老的小调声儿，恍然间似置身江南。）
（然，小舟翩然掩在荷田下时，始觉方才之感为时过早了。若方才目之所及是片片荷田，迎风娇瑟的残荷，那此刻，像入了方外之地，笔直的花杆儿，深浅不一的绿，若仰面躺着，星月尽入眼中。因临水近，吹来的风都带着凉意，在这夏夜里，尤为的舒适。一时间，对昔日他自夸之言，添了信服。）
嗯？（若不是他唤我，许还沉浸在这片荷田下。回身摸了酒坛递予他。）
匆匆就来，竟忘了带酒盏了

【舟上置了渔网，接过她递来的那坛酒，不及思忖便将渔网套在上头，顾首向湖里一抛，只拽了绳头在手中，任酒坛随小舟波荡，泛起串串涟漪。转眼瞧见子姜不解神情，一哂】
以前在琅琊的时候，经常看他们这样，待酒泡凉了，喝起来别有一番风味
【琅琊寒潭比之夏日湖水不知沁凉多少，那浸泡过的酒如将从窖中湃出来时一般，冰镇爽口。可惜自打下山这十数年来，再不曾有机会似那般惬意，如今只余我二人一处，又逢月下清风、小舟荡漾，倒勾起往日意兴，难得再潇洒一回。】
【身子向后一仰，卧看头顶片片荷叶，似于天地间搭起一道屏障，正是令人心安所在。手中线绳一沉，大抵是酒坛教什么卡住了去处，探身一瞧，腕上使力，将渔网向上提了一提，待瞧它又晃晃荡荡飘了起来，方盯着那串儿漾起的波纹道】
湖水还不够凉，不过在这节气里，倒也算适中

（酒坛投入湖中，溅了不小的水花，于这静谧之间显得动静极大。）
你仔细手滑，酒再给飘走了，这不是你特意从琅琊寻来的青梅酒（虽也觉得他这法子有趣，可仍不忘嘴上叮嘱他，手也不落空闲，将带出来的瓜果点心摆置在船头。）
（再抬首时，他已极惬意的仰靠在船头，手里牵着个线，悠哉哉的样子。本已是偷来的悠闲，偏这人不知足，还念叨着湖水不够凉。）夏日炙热，如此已是难得了
（他不去掌桨，小舟只得摇曳在湖中，也得宜于这繁盛的荷田，慢悠悠的荡着。学着他也探出身来，靠在船头，微微侧过头，月色下能瞧见湖面上摇晃的剪影。）
（我瞧见几尾鱼，吐着泡泡，也不怕的跟着船走。一时玩心，抬着手微微动着，在虚无的空气里，点点这里，点点哪里，再由月色将影子投在湖面，似在同鱼嬉戏。）
（待鱼游走了，方意犹未尽的收回手来。）我们折几片荷叶回去好不好，我们做荷叶粥（周遭见什么，我都欢喜，一时忘形，竟提了个“馊主意”。探出的手也顿了，讪讪放下。）

蔺九那家伙旁的不论，可这酿酒的功夫却是得了老阁主真传的
【九兄难得下山一趟，破天荒竟还挂记着特意替我捎来坛青梅佳酿，实属难得。为着这份心意，此番在子姜跟前，倒掩下了欲数落他的心思，否则，单凭在琅琊时那起子是非，便就能论个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然闻之后话，唇角一翘，扬一扬手中的线绳，面儿上满是得意】
你还不知道为夫的本事，即便飘走了，我也能捞回来
【算着时辰差不多，腕上使力，将渔网兜头抛回舱内，小舟随这动静晃荡一阵，反倒将子姜逗弄的那几尾鱼乍惊得摇头摆尾逃窜开去，眼瞧她意兴阑珊地收手，不由朗声大笑，一时间畅快非常，委实也顾不得她剜来的那几眼。】
【不敢太过嚣张，转头收了声将渔网中的酒坛拎出来，却不想裹在红绸下的酒塞经湖水一泡，竟愈发鼓胀，启封时并不大顺畅。顾着在那封口上花心思，一时未入心她后话，只含混应了句】
嗯？你想做就做

（世人眼中琅琊多是缥缈、世外之地，可近些年自他口中听来的琅琊，多了些烟火气，同尘世间有着许多牵系，也有诸多相似之处。就譬如他口中的九公子。）
（他就有这样的本事，每每自得时，眸里的清凉比星子还要好看，耀眼。若非他洋洋得意的话语，险些溺在那样的笑意里。）是是是，寒潭小神龙
（旧日往事浮上心头，历历幕幕。那年初听来这名号，也是不经意的叫他逗笑了，一晃竟也过去许多年了。两人视线撞上，皆弯了眉眼，扬了嘴角，又自对方眸里看得自己。）
（心意相通的妙处，已非几句话可言，左右各自心中明了。又因那几尾鱼溜走，惹得他朗声而笑，这小小一方天地里，回荡着他的笑声，瞪眼过去后，才制住他。）
（索性探身过去，塞了他一嘴的糕点。心想，这可是堵住了吧。）
（他一门心思的抓着那坛酒，到未在意我说些什么，这样也好，免去因片刻的忘形，说来的傻话让他笑。不甚在意的点点头，又怕他回身过来追根究底，便折下几枝。）

【不及我自夸出口，她便递了话续着，二人四目一接，便知她与我一般，忆起了那年京郊天仙瀑。当时只图为她捞起心爱之物，却也是成亲多年后，才得她实话相授，原荷包中藏着的竟是那只银锁，如我适时发觉，大抵一切因缘际会来得也早些。】
【只这既是后话，深究也无甚意味，左右如今木已成舟，一切还不算太晚。封口起罢，一阵梅香扑鼻而来，深嗅一息，眼前依稀浮现旧时琅琊，不由喟叹】
唔……真是好酒
【来时匆忙，并未捎带酒盏，却也无妨，喝惯了风雅之酒，如今自在潇洒，更有旁的意趣。一手托至坛底，仰头灌入清酿，些许酒珠成串自唇畔滑下，提袖一抹，便也作罢。小舟轻荡，立身船头，远远瞧着如银月光下掩映的陶然小亭，俯笑似与子姜，又似自语】
隙中驹，石中火，梦中身，不如作个闲人，对一张琴，一壶酒，一溪云【眸镌璨星，低声又哼】且陶陶，乐尽天真……

（折下荷叶后，尽数堆在一边，翠绿欲滴的一簇拢在一块儿，瞧着便又股清凉舒适之意。旁人插荷以赏，虽香能盈满一室，可到底没有这般翠绿瞧来清凉，是输了一筹的。）
（细细数了，正好可送去阿宓鹤儿院里，插在窗台去的小瓷瓶里，看着就惹人喜欢，阿宓同鹤儿大抵也会喜欢的。如是想着，倒觉得还不够，只这处的荷叶被折下几枝，不忍再探手，只盼着小舟悠悠，荡去别处，好让我再折几枝。心里盘算着这事，一时就顾不上他那边了。）
（及入耳的那零星的词，方将心思落在他那处。他仍是少年模样，又素来卓然英姿，委实好看的很。如今逍遥快意的托着酒坛，配上他念叨的那句词，仿若真的已然飘然江湖了。）
（他喝了酒，像是对着我在笑，就似对着满池在笑，左右是十分好看的。）
（相知到如今，他变了许多，譬如为人父后，学会了端着父亲的架子，可到了小女儿跟前，架子轰然就塌了，这点又像是从未变过。上回他这番喝酒，还是杏时，彼时并未表明心意，且不论那时可倾心了，但是知道的，那时是心软了。许就是从心软开始，他渐渐入了心、至如今再也舍不下。）
（一晃多年过去了，见他如今逍遥快意的笑，也仍会晃了神。）
（晚间的凉风过，带来荷香，也送了片刻的清凉，若是平日，定也会贪这一刻的舒适。可如今，眼中是他，是他立于船头的快意，是衣袂翩翩时，那刻的出尘，是琅琊一脉。）

【本是垂首落目分了神摊去一袭粼粼湖面的，可身侧目光灼灼，我不必回头，便能察觉子姜盯着出神，心头涌上一阵得意，转眸向她瞧去，扬一扬手中的酒坛】
要不要喂你一点？
【嘴上没个正经，确是存了逗趣之心。她一贯内秀，即便情绪炽烈，也从不外露于形，无论是成亲前后，唯见她失了方寸的一回，乃是元夜醉酒，不省人事。如今经我这般戏弄，她自是羞红一张粉面也不愿搭理，那双美目秋波一荡，怳然是含着埋怨般的控诉，却瞧的我心头随之一漾，这天地宽广间，除她之外，无甚再能分去我半分心神。】
【自舟头而下，拎了酒坛坐至她身侧，元是想递与她尝一口的，然落座那一刻，话至喉间滚了两分，出口却由不得自己】
都老夫老妻了，你害羞什么，再者，这周遭也没人，谁会瞧见？

（情知是他逗趣的话，可仍免不了为此红了脸，别开脸去不理他。不想倒是助长他这股子得意劲儿，挨着身侧坐下，又开始说起浑话，便是瞪着他也不管用了。）
谁和你老夫老妻……（情急之下，探手去拧他。）你又浑说什么
（幕天席地下，也就他能这般自然的说这话，若不是今夜月色十分的好，心情也畅快，恨不能拂袖走开，也好让他清醒一二。他一双眸携笑看着我，面上更是涌了热意。）
（以袖遮他眼前，又嫌不够，一手覆上去。）不许笑！
（指尖触过去，这人还不肯老实，弯起的嘴角反倒更往上了，他眼睫扫过指腹，好似今日喝酒的是我，刷的一下收回了手，藏于袖中。别过头，不肯再搭理他。）
（我想起那年元夜，他应承往后由我欺负他的，可如今呢——高下显见。再闻他低低的笑声，更是羞于抬眼瞧他了，成婚多年，阿宓鹤儿也皆大了，竟还让他晃了神，这也就算了，这**还竟同我说浑话，而我委实不争气，招招中。咬咬牙，索性埋脸在方才那折荷叶间，不去理他。）

【这话若搁在成亲前，是断断不敢拿来轻薄于她的，只如今身份不同，所谓夫妻意趣，大抵如是。张扬了笑意迎探过去，观那颊畔红晕嫣然，不由更起了劲儿】
自然是和你老夫老妻，否则，还能有其他人不成……欸呦，你下手轻点
【经她教训，立时噤言片刻，人也乖觉不少，前头那忘形言语止于口中，倒不敢再轻易顽笑。毕竟她本性如此，需点到为止，若真将人惹恼了，到时哄妻之路漫漫，我未必能承受得来。是以，她伸手来覆，我便任由她动作，可那笑意又如何说收即收，委实是难为于我。】
【然她螓首一转，端是一副不愿理人的架势，便教我有些慌乱。这会却是想笑也笑不得了，只伸掌试探去勾她玉指，见人未扬手挥开，才大了胆子将柔荑整个包于掌中，松了一息。】
【那厢将酒坛置于身前，又抚了她肩将人从荷叶间捞了出来——玉雪般的容颜，何苦埋没于那将枯未枯的残荷之中。耐了笑意，将坛子向她面前一送】
呐，我不闹你了，你也喝两口，当真是好酒

（至他有些消停了，方撤下手来，只他一贯得意的性子，哪里又是说收就收得住的。唯有不搭理一途，方能让他收敛住，这便也是成婚后发觉来的，只那年应承他后，极少再冷脸。）
（别开脸，投了视线在一簇荷叶间，面上的热意却也并未慢慢散去，反倒有了愈演愈烈的劲头。他悄然勾住我的小指时，藏于荷叶间的面上跃上笑，他的心意我一贯知道，方才也皆是羞恼，且羞大于恼。这便仍有他握住手，只人还不肯看向他罢了。偏这人，得寸进尺，我不抽开手，他便扶正我。见他忍着笑，自顺着他的，左右也并非真得恼了他，接了酒坛来，同他一般饮下几口。）
（如今饮得少了，急急饮下几口，面上的热意更胜方才。将酒坛抵还给他，这酒虽甘醇，可还是有些后劲的，并不敢多饮。靠着船身，时看看天上月，时看看船头人。）
（唇边弯起笑，忽更欢欣了，为月色好，人也好，而欢欣。）

【待她将酒坛接过，心窝这一腔担忧才俱全放下，那坛子至人脸前一举，倒囫囵盖了个全，肩处耸动，笑声便没止住。可将眸光落于她略带润红的颊畔时，反是欲笑却也笑不得了。】
【她惯常不爱饮酒，即便偶尔对酌，也是应时景，抑或承我之邀，且自打有了头回的教训，便是喝也一向有够。今儿这青梅酒虽入口绵软，那后劲却足，又因她喝得急，短短一会功夫，粉面便染嫣红，是有些上头了。】
【一时哭笑不得，将酒坛搁于旁处后，再观她面色，莫名被那璨似繁星的眸光攫了心神。】
【她相视而来，还没由头地冲着我笑，一把年岁儿女双全，却还是被她撩拨得心如擂鼓，一时竟不敢接那灼灼目光，待偏首望向粼粼波光时，耳根处攀起一阵热意，也只盼借这月色掩映，令她瞧不真切。存了躲闪心思，倒倏忽想起一茬，自袖间取了香囊】
今晨在王府井，瞧见有人卖这个
【线绳一松，打里头露出一截月白发笄来，顶端雕梅，其间缀了几颗白玉珠子，瞧着素净娴雅，极衬她。将簪呈于掌心，献宝似的向前一递】
你的衣裳多是这个颜色，我看着合适，便买来了

（本就不大擅饮酒，近年又有意少饮，这酒量是越发的小了，可今儿不知是这酒醉人，还是月色醉人，眼前也有些恍惚起来了。靠在一侧，便是模糊朦胧的，我也觉得十分好看。）
（可他偏别过头去，嘟囔一声儿，正要抬手去扯扯他袖口，他一贯受不住的，定会“缴械投降”，可还不及我碰到他一星半点，他就自袖间取出一物，朝我递来。）嗯
（乃至他托在掌心时，方瞧清了——是发笄，雕梅的发笄，还缀着几颗白玉珠子，都能想到若是插在发间，不论因何而动，皆会发出悦耳的碰撞声儿。乌珠眨了眨，被吸引着、牵引着朝他伸手，只差半指的距离，我就能将此纳入掌心了。也确收入掌心，细细端详。）
（复又将其归于他掌心，一个劲儿的朝他笑，大抵是醉了，醉了才这般不管不顾，全然忘了素日总端着持着的，很想赖过去，倘若天地时辰就此停下，我也愿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