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伸手接过，却一声不响，只瞧了瞧那发笄，又一个劲盯着我笑，一霎间也琢磨不透她的心思，唯恐是这首饰不合她心意，白费了气力。小心翼翼眄去，喉间吞咽一刻，轻声道】
子姜，你不喜欢吗？
【如若是，倒也不稀奇。左右我对这发饰耳坠一类所知不多，从前即便替她购置，也一贯是征得她首肯的，似这般自个做主买了发笄回来，还当是头一回。心下不由有些泄气，仿若又回到了那年琅琊，将满拳的蓄力砸在了一团绵软软的絮花上，浑身一气无处可放】
【好在夜色掩映，不论是那丝不欲与外人道的赧意也罢，还是如今不愿教她察觉的沮丧也好，都在朦胧一线间，似有若无，总归不是大喇喇呈于人前，我便就能须臾藏起，权做无事发生。敛一敛面上神色，又向她凑近些】
要不，我去捞两条鱼上来，带回去给你补身子，好不好？

（摇摇头，自是欢喜的，欢喜他的心意，也欢喜那支躺在他掌心的发笄。）
（稍稍低了一侧，便取下晨间簪入发髻的那支钗，又朝他倾身过去，混着荷香、酒香，伴着清风明月朝他去。）你替我戴上（侧过一半身子，半眯着眼儿，等着他替我簪发笄。）
（他素来在一些事情上慢了半拍，不解风情的很。可每每至此，我皆念及昔日常对他冷脸，只得说得再明白些，好让如今的楞木头醒神。可等来一句捞鱼，不禁发笑。）
（本就因饮了酒，身子软绵的靠着，此刻笑得更是微微弯了腰。）想去就去
不过小心些（他水性一贯好，游湖赏月，只怕他是更中意这片湖水多些。）

【心中早已不抱期冀，是以她侧首解发时，还真楞怔一瞬，不知所云。直至她半倚过来，又将发笄送入掌中，端是要我为她簪发时，方才傻傻颔首，慢吞吞以指做梳，理了理她如瀑青丝。馨香缱绻，自发间传入胸肺，仿若这才清醒些般，笨拙将发挽起】
【束发画眉，这些闺阁之趣我从来不懂，或是因手笨，故也不敢轻易揽事，她倒也并非腻歪之人，夫妻数年，终也这般走了过来。青丝留下一绺滑落指尖，又慌乱将它拾起，思绪悠悠，似瞧见那年洞房花烛，她卸下凤冠珠翠，也是这般明媚模样——是只我能瞧见的模样】
【同心同德，宜室宜家。那誓言还流连唇齿不曾褪却，诚如此刻悸动，我知我心】
子姜，其实你散着头发很好看
就像……【以我的脾性儿，婚前婚后一贯没同她少说油腔滑舌的言语，但眼下风情，除却一句】长发绾君心【一时也找不到旁的说辞】
【匆匆将她钗发定好，但瞧那悬悬欲坠的髻顶在其后，几欲遁走，权当无事发生。索性她应了前话，便麻溜地起身解衣脱靴，又自上而下朝她一笑】
那还是老规矩，我沉下去一段时间便上来，省得你担心

（他做不来这样的闺阁乐趣，也不是手笨，大约就是这根弦儿直的很。本也不指望他能簪好，左右当下只他一人瞧见，那簪成什么样儿，心里都是乐意的。）
（他几番欲说，末了道了句诗来，乌珠一弯，问他。）那绾住你了？
（酒醉人，月色也醉人，说出的话啊，也就跟着醉了。）
（脑袋一歪，就觉那发笄摇摇欲坠，髻上沉沉的缀着，抬手稳着，又不想就此破坏了他簪入的痕迹，只稍稍往发间送了送，便撤回手来。及他抬手解衣，方别开眼。）
好（他念及我担心他，记得昔日所言，如今也能如此，实是我幸。）
（从来招架不住他如此坦诚相见，自别开眼，去整理他的衣裳，归叠好。）

【一句话掩了自己笨拙的事实，而适才在手中滑落的那绺青丝，终究还是摇摇坠了下来，只晃着悬在其后，瞧着倒有些别致的可爱。也罢，我这双手可握剑开弓，也可入湖摸鱼，攀崖采药，如今能为她绾起青丝，即便不成模样，但总算圆满】
【衣裳一解，便又好似回到琅琊少年时，潭底寻那寒晶石的影子。跃身入水，却不急游走，双臂一架扒拉在船头上，偏首望她叠衣的模样。不知那条筋儿搭错，又开口逗她】
这水温正好，一点都不凉，不感受一下太可惜了
【许久不曾这般活泛，甚而久到上回是何夕都有些理不清楚，借着酒意，壮了胆子】
你在船上干望着有什么乐趣，反正这周遭就我一个人，不如也脱了鞋踩踩水来得舒服【瞧她眼波一横，作势要摸果子丢我，忙松了手向一侧躲去】你是我夫人，我看看还不行吗？

（他便是这幅样子，换做旁人早就噤声不提，偏他转瞬又是一副得意样子，满嘴的不着调。我不搭理就罢了，就他一句接着一句的，作势就去拿了果子丢他。）
（他倒好，似摸准了我的动作，早早躲开了，那果子便也咚的一声儿，投入湖中去了。迷蒙的乌珠瞪了他一眼，便不再管他说些什么，只垂首理了理腰间的绣囊。）
（待扑通一声儿，船边也没了他的身影，复才抬起头来。望着满湖月色，少了他在身边，天地间静谧的很，一时竟对他方才的提议有些心痒了。稍稍探身去看，并没有冒出他来唬我。）
（唇角一扬，便探手脱了鞋袜，又将裤腿朝上卷了两叠，最后用裙褂盖着，先是试探着触了水，待感知到水里温煦，便也放心的探入水中。悠悠荡荡的，水流划过脚面，是说不出的舒畅。眯着眸儿，脑袋一歪就靠在船侧，嘴里哼出不成句的小调，像是悠远的采莲曲，呢喃在唇齿边。）
（荷听着、我听着——再无其他。）

【一头扎入水下，身侧亦漾起波澜，微侧首一瞧，元是适才自她手中掷出的果子，沉沉一晃，便向湖底坠去。心下一阵欢欣，只因素来知她品性，面上冷情，心却是暖的，即便如此刻，也多是害羞大过恼怒。这般性子，谁人知晓能不怜惜？】
【打小受教琅琊，旁的不说，水性倒极佳，那山腰上的一汪寒潭都拿不住我，遑论这暮夏的暖湖。只我自打下山以来，委实有些年头不曾入水，唯一在天仙瀑，却是为寻子姜落入潭中的香囊。但摸鱼又不一样，直至将那滑鱼制于掌间时，早已在水中欢腾几刻】
【一时念起舟上的子姜，忙抻首探出水面，待游近些，竟望她褪去鞋袜，果将一双玉足浸入水中踩顽，口中似还哼着曲调，又听不大真切。】子姜？
【出声轻唤，却瞧她如不经意落入凡尘的谪仙般，不理尘世，只沉浸在自得的乐趣中，无瑕顾及其他。坏心一起，复潜入水中，悄声游至她足畔，借着月色在那足心处一点，惹她一笑。鱼儿得了水中的天地，又活蹦乱跳的挣扎起来，索性向上一丢，正教它落在船板上】

（依稀闻他唤我，可循声看去时，空空如也，徒有月光印在湖面。）
齐衡……（呢喃着他的名字，可并没人破水跃上，应着我。直至瞧了又瞧，也并没有回应后，方垂下乌珠，指尖绕上腰间绣囊，片刻后又起了小调，低低散开。）
（足心温软的一触，惊了一跳，急忙向后躲。自小怕痒，虽说只是瞬时的一触，却也感知的异常清晰。四目望去，满湖的荷花并无异样。这下，酒醒了大半。）
（慌乱的理了衣裙，将脚面盖住了，方才罢休。而后，见是他破水而出，方安定下来，却又恼他明知我怕痒，还捉弄我。可也很难，不想起昔日某刻，面上一烫，就倾身朝他泼去一捧水。）你就是无赖——（冷着脸不再去看他，将鞋袜穿好后。见着他扔上来的鱼，脱了水，奄奄一息的样子。）
多可怜啊（也不顾他方才的辛劳，举手将其放回水中。这鱼儿精得很，似知道我无恶意，在掌心一触，又摆了摆尾巴。）去吧，下回可得机灵些了

【我元是没想到她会搭理我的，赤足踩水也不过顽笑一句，谁知她却照做了，且不仅如此，瞧着还很得其乐。大抵是真的喝醉了，素日的她一贯冷清，即便婚后开朗，也仍是娴静端雅的模样，难见这般仪态。如江南舟头哼着渔歌曲调的采莲女，恣意而随性】
【心绪还未走远，面儿上便被泼了个正着，不迭抱头向下一窜，游至舟畔一侧，方手脚并用回到船上。发梢还在零零落落向下滴水，却也顾不得擦干，一面扬臂捞过被她叠放整齐的衣裳，一面为适才的恶作剧而不住地笑着。待将银锁重又挂回颈上时，一愣】
欸，我好不容易捞上来的，你怎么又给放了
【也罢，我知她怕痒，尤是一双足心极为敏感，却也还是忍不住戏弄，但见她一瞬姿态，即便是用一条鱼的代价换来，终究还是我值了。赤条着上身倚于船沿，扬唇一咧，又逗她】
我明明看你踩水踩得还挺开心的，怎么又穿上了

带回去也不新鲜了，且念一回好生之德
（见着他重新挂好银锁，却又仗着底子厚，不速速穿衣添裳。这就罢了，左右知道昔日名号，是琅琊池中练出的本事，这一时半刻的也伤不着他。可他那嘴，明知顾问。）
赶紧把衣裳穿起来（若是个火爆脾气，此刻定要锤他一顿解气。）
（嘴角一扬，就朝他一言，他不肯见好就收，可怪不得我了。）再不麻利点，回府我就煮姜茶，盯着你也要让你喝（昔年曾捉弄过他一回，那时故意为之，偏被先生抓包。好在性子在那儿呢，与他跟前装得再好不过了，左右我不承认，他也不好说那姜茶辛辣过了头。）
（那是为数不多的任性，而后再回想时，才恍然发觉在他面前总是松快的。）

【左右不过一条鱼罢了，先前本意也并非在此。闻她叱喝，才不慌不忙不紧不慢拖拽了衣裳胡乱往身上套，却又不肯轻易老实，口中振振有词】
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星月。 屐上足如霜，不着鸦头袜……
【越女词不过将将出口一首，便被她所谓姜汤唬得一愣，不仅手下动作麻利不少，连带未及出口的那几句也悉数吞入腹中。我的子姜分明羞恼，否则又怎会提起那桩一向不肯认的陈年旧事，可见心中怯赧之意更甚几分，乃至口不择言】
【匆匆将衣衫穿戴齐整，稍理一番箭袖，转眼又是人前肃穆模样。可在她跟前，向来顾不得许多，这般仪态也把持不过片刻，噙笑向她那处凑近些，长腿一盘，好整以暇】
子姜，我适才听见你唱歌来着？【瞧她几要否认，抬手一比，将指尖堵在丹唇之上，又悄拽了她衣袖，有一搭没一搭轻晃几遭】子姜，夫人——就不能让我听听？

（虽是止住他不停念叨的话，却惹来一首诗，见他不肯收敛，也不再搭理。）
（待他拾掇好衣裳，凑身过来时，仍不肯正脸看他，只这人今日不知怎么了，仍如何都不肯松口。）许是你下水久了，听错了也是有的（胡乱搪塞他，不肯轻易应了他。）
（偏他最是了解我，也晓得如何让我心软，袖间一沉，他惯来不会与我如此，可但凡这样哄着两句，我便再也冷不下脸，心就跟着软和了。侧身靠了过去，挨在他肩上。）
（他发间的水珠滴滴落落，有的落在袖间，有的落在手背，清清凉凉的，倒也不算湿哒难受。方才嘴里的小调，是昔日听来的，不过零碎的几句，几乎凑不成完整的。）
愿此间，山有木兮君有意……天地与春秋……（拗不过他，哼了几句予他。）
（那夜船头的月色，出奇的好，便是多年后仍念念不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