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岁月悠长，我竟觉着，这就将是我的一生。）
（湘妃帘被挑开，脚步渐近，离经将人带到便退了出去，然后我听见那人嗓音清越，似乎道了句——微臣给娘娘请安。哦，不过是寻常太医，来请平安脉。）
（可是，他姓贺？）
（身形一僵，搭在花萼上的手迟迟没有动作，勉力压下指尖颤抖，蓦地回首，那人正跪在不远处，一身官服，脊背修颀，同往日一样，像温润从容的青竹。）
（渐渐的，他开始模糊在视线里，兴许是因为我——热泪满眶。）
（忍下泪，道出此生最艰难的两个字）起来。

（我以为再也不会见到他。）
（然而在我最消沉颓唐的时候，他竟然就这样平淡无奇的出现，这一切来得太不真实，所以，是梦么。分别四年，他还是印象里青衫落拓的少年，眉眼如旧，周身更添沉稳，而我——）
（我猛地惊觉，如今的我是最不好的我，我不该见他。）
（下意识别过脸，淡声一句）无恙......
（显然，这是毫无说服力的回答）
有劳了。

（我从不知他有入宫为太医的意愿，贺家家道中落以后，他也一心闲云野鹤，不为朝野所束，自在逍遥。那么能令他背道而驰的，只有玉嵘。）
（心下一沉，往事纷至杳来，再次让我想起那些算不得愉快的记忆。回神间，问水也不知打翻了什么，一一拾起递还与他，再回我身侧。）
（丝绢覆腕，一切如常，他正要将指尖搭上，我却突然见到问水发红的一双手，眉山一蹙。）
你......怎么了？

也好。（问水随我多年，情分不同其他主仆，理应一看。淮章凝神半晌，眉头渐沉，我极少见他这个样子，更不意他给出一个意料之外的答案。）
麝香？
（下意识重复，宫闱之内，嫔妃最忌此物，不免一惊。问水却显得比我更为惊诧，盯着自己的手看了半晌，突地出声）
“主子......您在钦安殿的那日，奴婢身上，也是这样的疹子，不会错。”
（略一怔，当日小产致昏，醒来时已在仪徵，也曾听分山提过问水生了病不能近身伺候，太医验过后只说无甚大碍，歇了两三天，她便如常。若如淮章所断....）
（骤然一凛）你告诉我，跪上一两个时辰，会小产么？

（手心缓缓凝出一层冷汗，有些琢磨不通的地方也渐渐呼之欲出。问水无故起疹，自然是因麝香侵害，否则我不会只跪了一两个时辰便突然不适，那段时日身子的反常、温察知严的诊断、莪术、罚跪、麝香——原来兜了一大圈，根本不是什么意外失子，从一开始，她们盯上的就是我的身孕。）
（是谁？）
（恨意仿佛拔地而起的利剑，一瞬充满心房，目光遽然森寒，几乎要抑制不住颤抖。）淮......贺大人。温察太医可不是这样断脉的。
（我极缓的看他一眼，咬牙请求）今日之事，走出仪徵后，大人能否只字不提，此外，劳烦大人替我查验，此前脉案有何反常。
（我能信你么。）

（自被褫夺封号，日日沉浸在失子悲恸中，心无外物，被人陷害也不欲追究，怎能想到连小产都是中了旁人算计。四年无孕，仍存希冀，此朝永绝为人母的可能，一度痛不欲生，伤我尚可忍，累及腹中子，怎能咽气吞声？十指狠狠收紧，指甲几乎嵌入掌心，倏地开口）
谢谢。
（此间意味，更如老友所托，别无他想）我有些累，大人既有要务，不妨先回？
（我终究撑不下去，做不到若无其事，尤其在他面前。他亦不曾多问，须臾离去。我这时才瞧见先前枝头上那一朵广玉兰花，不知何时已重重跌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