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为何会困倦,在富察的香车上浅盹了片刻。或许在睡眠里握住了馆娃腰,嗅着上面模糊的越罗香,半醒半睡间,巴林做了一个梦:没有水泉,桦树林,或者草地,月亮的波光望着荒漠中可怜的白马,血流淌在荒原的肢体上。白马哭嘶一声,跑向西山下的伟大燕京,胸膛被时间的利爪划开,它跑得越来越慢,越来越瘦,最后倒在香山脚下,化成一个刚刚醒来的姑娘。她问,我们到了吗?富察氏的九姑娘答:到了,萨那,下车吧,用双脚去丈量香山的高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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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方才听到喇嘛的诵经声,不过,我从没拿香火敬奉过佛祖,他还是不要听到我的心愿比较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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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山有古刹,波颤的喃喃声调,夹杂着我听不懂的音节(或许是梵语吧),叮噹地敲着磬铃鼔钹,呜沉沉的,连方才在梦境里狂驰的心神都安稳下来,可惜巴林心目中只有长生天,足尖都没有朝着梵音的方向挪动。随富察登上苔色浓重的石阶,觉得雾中的香山好像被困在一种魇里,连同富察姐姐说话的嗓音,都亦真亦幻。她谈起北京的前生,在它还被叫做汗八里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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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那,”富察氏注视着来自木伦河的长庚星,以一种母性的包容姿态。
“至元四年,忽必烈修葺殿宇。四九城在叫作汗八里时,还没有这样多的水,许是元世祖福至心灵,想念起无垠旷原中难得一现的绿沙渚,所以揽水入内城,你们蒙古人叫它们,‘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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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水对于蒙古人是很珍贵的,一座都城,必须要有珍贵的水哺育,就像生养我们的额尔古纳与克鲁伦河。只可惜京城没有这样的大河流经。”
说到这里,巴林乌黑的眉弯已被笑意梳开。
“但京城人打了许多井,姐姐知道吗?大都因井而成巷,即使王朝更迭,这样的习惯却保留下来,至今留在众人的口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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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轻声呼出那个词,
“胡同——姐姐、我,许多帝都百姓生活的地方,与蒙古语里‘井’的发音很相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