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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突厥丨碎叶城丨王庭 】:西突厥可汗(阿史那神光)宫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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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IP属地:山东1楼2023-04-06 22:55回复
    瑶光浮白真珠红
    那去处不好找,他骑马先过半片戈壁滩,又穿过一丛枯木林,破败的帐子终于到了跟前。它的帘子快糟烂了,烂成一条一条、又缠着破絮的肮脏团块,他没处下手,拿剑柄挑开,里头也不干净,满地的药罐,臭不可闻。
    更大更厚的帘子还在眼前,一只手伸出来,手上是扭曲的长指甲,乌黑的,泥垢塞满了指缝,他蹙了蹙眉,帘子掀开了,狰狞的脸出现在他眼前:皱起的眉头、肮脏的脸颊、通红的头发、黑得看不见瞳孔的眼睛。他吓了一跳,下意识要往后退,但到底没有。
    “你要问什么?”老巫女不出来,她点燃一根熏香,难闻极了。他有些恍惚,又有些迟钝的后悔:缘何要信这些?
    “快说!”巫女不耐烦,她敲得桌子咣咣作响,他脱口而出:“我会成为太子么?”
    巫女笑了:“阿史那家的小狼崽子,”升起的白烟雾里,巫女的脸半真半幻,她的语调像歌,古老的、没人听过的、由神教诲的歌,“你不会成为太子。”
    他失望极了,来不及发怒,巫女又道:
    “但你会成为可汗。”
    “你会成为突厥最伟大的可汗,你的剑会指向突厥最北方的盐湖,你的铁蹄会踏平李唐最西端的重镇,你会成为天空和海洋的主人。”
    “但是——”巫女走近他,带着一身酸腐的臭味,肮脏,浑浊,他屏住呼吸,巫女得寸进尺,贴近去看他的眼睛,灰蓝色的瞳仁想躲避,但无处可避,“很快,会出现另一个王,比你聪慧,比你强大,比你受人爱戴,他会打败你,杀死你。”
    他愣了愣,怒道:“放肆!”巫女大笑起来,又贴着他的耳朵,跟他许下另一个预言,他愤懑至极,伸手要去拔剑——
    “真珠!”
    等在外面的好友追进门来,他回首看去,枯林中疏落的光一览无余,剑一样刺痛他的眼睛。而帐内黑压压的厚帘子已降下来,那巫女和她的笑声,都已被挡得干干净净了。
    这一年,他十二岁。



    IP属地:山东5楼2023-04-06 2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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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时天上著词声
      皮影戏,唯独大唐有,我在碎叶城从未见过。
      “你不想试试么?”
      我点点头,从那老翁手里接过木柄,两个单薄的小人微微动了,红衣裳、紫袍子,公主和将军,不知名的故事,别扭得令人张不开嘴的文辞。我手足无措,前面是花灯的尽头,小灯穿成一条飞悬的红浪,人群次第少了,阑珊处也消息下几处错落的暗。余处的暗更显出此处的明亮,灯市的尽头、尽夜的开端,一些生面孔回首看来,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我的眼中是灰和红的融合,他们就站在二者的分界线上,近一步是明,远一步是暗。我同他们素昧平生,却无来由的心酸难耐。
      “这位将军,明明是你的马蹄,踢翻了我的竹篮。你看这宽阔的大道,直上蓝天,你却非让这可恶的畜牲,溅起我满身污点。怎么反倒怪罪起是我的错误呢?”
      老翁声音沙哑,红小人被他牵动,疏落的影投在影幕上,人群远远散去,没人再望向这里。
      我迟疑地、顺从着记忆张开嘴,中原人的皮影戏,中原人的语言:“你唯一的错误,就是美若天仙……”我不记得,再说不下去了。
      “远方的客人,王子殿下,”老翁轻轻唤我,“你为什么不笑、不快乐呢?”
      我朝他看去,他佝偻着背,穿着一身月的冷光,花灯和烟火都没照亮他,他始终在暗处,眼睛乌黑,但一直在笑。
      他有什么好笑的?褴褛的衣裳,皲裂的皮肉,食不果腹、居无定所,他只完全拥有一件东西,就是这箱皮影,这些被木柄操纵的没生命的假美人和伪将军。
      将军的刀怎么能不沾血?有妇之夫踏破有夫之妇的竹篮,又怎么能只怨一句“美若天仙”?他问我为什么不笑,为什么不快乐。这是我的异乡,这是别人的土地,我踏入长安城,甚至不是以“客人”的身份。
      “因为你不看自己拥有的,只看自己没有的。”他注视我的眼睛,为我盖棺定论。
      “我拥有什么?”大唐的宅邸,大唐的仆从,属于大唐的、不会真心待我的朋友。老翁不回答,他的目光从我身上移向皮影,他的指短而粗,老枯木似的干裂,但偏偏如此灵巧,红衣裳女人在他手底下浑然如生,他太老了,声音又沉又哑,他低低地唱起来,我听不清,他又唱第二遍。孩子们打闹,女儿们嬉游,才子们念起酸朽的诗:盛世无饥馁,何须耕织忙。歌功颂德从大明宫来到长安城,人人争先恐后地称颂重元皇帝,哪怕他从来不配拥有如此雄伟的山河、如何辽阔的疆域和如此顺服的民心。
      这些嘈杂的、令人生厌的、俗不可耐的声音里,老翁含糊地唱:“毕竟男儿真薄幸,误人二字是功名。”
      他的头低垂着,发已经花白,我将他的皮影物归原主,沉默地看向汹涌人群:长安,上元,凄清的夜和陌生的老翁,重元四年的寂寞佳节里,他第一个、也是最后一个问我:“你为什么不笑、不快乐呢?”


      IP属地:山东9楼2023-04-06 23: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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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自在飞花轻似梦
        公主生得很白,白肤、白齿,唯独眼下一团胭脂,轻轻晕开红的薄云。她此刻惊慌失措,十指牵住袖口,不能自禁地抖。一柄匕首抵在她颈上,十余年来,这样锋利的刀锋,公主连见也不曾见过,它冰冰凉凉,贴在公主薄薄一层皮肉上,血脉在雪肤下奔涌,公主屏住呼吸,只听见和着心跳声的猛烈的风。
        金吾卫投鼠忌器,不能伤及公主的警示变成命令,连城璧玉的珍贵何须多言,公主动一动眉头,也有成群的宫娥跪满紫宸殿。这些军卫都被束手脚,刀枪都成了摆设,极危之下的重功,谁肯来做第一个?
        当然有人。公主不敢睁开眼,风声在她耳边越来越急,几个短暂的呼吸里,她想起大明宫的复道、紫宸殿的飞檐,她的奶娘殷殷切切,嘱咐她要少出宫——风的呼啸里,她不曾看到,一支箭穿空而过,正中匪徒的眼睛。
        金吾卫一拥而上,公主安然无恙。谢天谢地,虚惊一场,这些词轻描淡写地概括了这场风波。金尊玉贵的女儿回首看去,钳制她的匪徒已倒地身亡,长箭整个射穿了他的头颅,他的血又黑又稠,污脏了那枚箭矢,属于金吾卫的、再寻常不过的箭矢。
        风吹起公主的头发,她在众人的簇拥里向前走,花萼相辉楼金碧辉煌,积压的黑云、乌重的青天,她在惊魂未定里发现一双同这青天一色的眼睛,这双眼睛的主人将不属于他的弓箭归还,而后向她看来,就这么一瞬,她隔着遥远的距离,其实并不是肯定对方一定在看她,但她笃定自己就在那双眼睛的包容里,湖泊不就应该容纳万物么?
        她的父皇为此勃然大怒,长安戒严有半年之久,街市都萧索下去,只有金吾卫昼夜不停逡巡,他们的脚步连鸦雀也容不下,花灯和烟火再也派不上用场。公主的眼泪将不夜变成永夜。
        而解救她的异国王子也得到她父皇的嘉奖,高高在上的,漫不经心的,从大唐帝国数之不尽的珍宝中信手赏赐的——或许在她的父皇、这位坐拥九州的天可汗眼里,保护他心爱的女儿不受伤害,本就是所有人天经地义、理所应当、甚至付出生命也不足惜的使命。
        公主从此爱上登高,花萼相辉楼、通天楼,新旧时代的两座地标,它们有截然不同的寓意,她在这些长安的绝顶上极目远眺,看平缓的小山,连绵的湖水,楼下人来往如织,长安醒了又睡,她流连忘返,看遍月盈月缺,但始终没有再遇到那样灰蒙蒙的阴天,没有再看到那双同天空一色的眼睛。
        或许,那是一个梦吧。公主接住一片飞雪,浩荡的天地、一色的长安,白与白的涌动间,她的掌心一凉,什么都看不见了。



        IP属地:山东11楼2023-04-06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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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掌上珊瑚怜不得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她,狭长的巷子,昏暗的冬季,扬州也有清霜似的冷,雪花碎得像盐,小得积不住,往地上一碰就化尽了。她穿得很单薄,身体瘦而小,蒲草一般倚在矮墙上,我本不该看见她。她抬起头,枯黄的发、乌黑的瞳仁、雪白的肌肤,眼底下一点墨色的小痣,轻轻地、缓缓地朝我一眨眼。
          我愣在原地,扬州的雪落在我的睫上,变成一粒细细的水珠,她羞怯地低下头,我仍然在看她——一个更年轻的、更瘦弱的、更憔悴的我的母亲。几乎一模一样的脸,一模一样的眼睛,她在我的目光下抬起头,又倏地低下,我太唐突了,我心知肚明,唐国的女儿要珍重芳姿,哪里经得这样的探看?
          但她怯生生地打开了门,含羞带臊地引我进去,我这才看见她门前挂的红灯笼,小巷的深处,通红的灯火,这张和我母亲一样的脸,竟然属于一位游女。
          从那之后,我成为她的常客。她第一次和第二次执着于为我脱下她的裙衫,粗布衣裳,露出里头干净的皮肉,不是贵族们精细滋养的躯体,她的手上和肩头有茧子,乳房轻轻下垂,肚皮上有一条条暗黄的纹路——我扭开脸,让她穿好衣裳。她直到第三次才停止这些行为,但仍旧固执地想要为我做什么,作为对我挥金如土的报答。她为我做饭,用细弱的腕子劈柴,蹲在灶台前点火,炊烟从她的烟囱里飘远,但她做的饭我从不吃,我不让陌生人的吃食入口。
          更多的时候,我只是躺在她的怀抱里,她太瘦了,骨头硌得我难受,但我舍不得离开。我赠送她我母亲的熏香,从此她有了天山雪的气味;我为她梳碎叶的发式,于是她有了西域的风情。她在我面前一点点地变化,越来越像我的母亲。很多个夜里,我在她怀抱里睁开眼睛,她已经熟睡,看着这样的她,一个更加年轻、更加沉默、更加身陷苦痛的我的母亲,我几乎想要落泪。
          我很想问一问她,这同我母亲如此相似的同乡,她是否有过姑母、姨妈或大姐姐曾远走玉门关,深赴春风不至之地,但又不敢开口,甚至时常在她的注视下感到恐惧。我害怕她因为我迥异于中原人的长相向我提及:我也曾有个姑姑去往突厥呢。
          届时我又当如何?带她走么?我不想,我甚至羞于承认一个游女身上流着和我母亲一样的血。但丢下她呢?我怕我从此再也睡不了一个好觉,我本来就已经足够多梦了。
          还好,我没有问,她也没有问。
          圣驾即将离开扬州时,我最后一次见她。我没有告诉她我要走,她似乎有所察觉。她仍旧以她的怀抱容纳我,为我斟酒,我就着她的手啜饮,她的指便变成一把梳,轻轻拨弄我的头发。我不知还能给她什么,我把她当做一个情感的容器,一个我母亲的替代品,在这可怜的扬州女人身上,寄托我的忧思和痛苦——她不过二十四五岁,却已经有一双垂垂老矣的眼睛。
          我解下腰封上的明珠赠送她,她第一次推拒我的馈赠,我不解,她轻声道:“这是旁人送给你的吧,你怎么可以转送呢?”
          我没有回答,她问:“你会去哪里?”
          我回答:“先去杭州,再去长安。”
          她又问:“那么,你最想去的是哪里?”
          我回答:“我最想去的——我最想回的,是我出生的地方,突厥的王庭,我在那里出生,也想在那里死去。”
          离别的前昔,我主动向她说明我的来路,或许我仍在等待,等她给我一个带走她、或者彻底丢下她的理由,但她只是笑,同我母亲一样平和、温柔、包容万物的笑。
          夜深时,她睡熟了,我孤身离开,将那枚海珠放在了她的枕边。
          短短的几个日夜,连露水情缘也算不上,我只想被她拥抱,像回到母亲的怀抱,在天山的雪香里忘记长安和广陵,我仍旧是我,碎叶城的阿史那真珠被他的母亲全心全意地爱着。
          从此我或许不会再有机会南下,这是我最接近我母亲身世的时候,我站在我母亲出生的土地上,离开一个同她九分相似的女人的怀抱——最困扰我的迷题,它的答案似乎已经昭然若揭,可我已经没有兴趣探寻。
          这个最古老的国度拉开它的夜,我没有一刻比此时更想离开它。


          IP属地:山东12楼2023-04-06 23: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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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飞雪玉花
            夷光已经熟睡,两道泪痕残留在她脸上,我想为她擦拭,又怕惊醒了她。长安的夜最后一次笼罩我,我坐在她床头,最后一次陪伴她。她窗前有细弱的一弯月,舟一样窄,中原的文人们不厌倦地吟咏它,为它起下婵娟、冰轮、玉镜的美称——可它实在平平无奇啊。我是说,长安、广陵、整个大唐的它。连花萼相辉楼也可同它争辉,平原和山川都这样委婉,秀丽的脊梁承担不起浩大的弓月。
            这些中原的文人骚客,他们如此自命不凡,不过是因为没有见过世面。他们没有见过天山的月,没有见过碎叶的月,戈壁和沙漠,草原和绿洲,更广阔,更神秘,突厥的月亮才是真正的月亮。
            就是这时候,我听见那阵箫声,隔着长安的冬与月,细细的薄雪,盐粒子一般洒落,我起身出门,雪在我肩头一飘,倏地化去,一点也积累不住。那箫声清远,似乎在天的尽头,我驻足听了一会,雪慢慢停了,这世界也变得更加无趣,伏园的夜越发萧索,几盏红灯摇晃,我抬眼看,灯影就落在我眼中。红为离愁开了一扇门,我忽然有些耐不住的难受,为了夷光,也为了别的。
            我从来没有想过,我竟会因离开长安而难过。
            循着这阵箫声,我由伏园出去,这座充满羞辱和警告的园子一直压在我背上,令我时刻如坐针毡,但这一刻,它竟也成为一种离愁的寄托。
            长乐坊的夜,长乐坊的石砖路,魏王府、薛府、还有几位贵胄的府邸均落于此处,雕甍画栋相连,玉楼琼台相接,富贵在此处煊赫到最极最盛。这里的确比碎叶更好,谁也得承认——但我越接近它们,那些愁心反而更冲散一些。那箫声如怨如诉,最后一道回廊,一帘已枯萎的花墙,碎冰浮动的湖边亭,皎白的月,我很轻易就认出了他。
            竟然是李藏川。
            这一刻,长安的风吹拂我,长安的月照耀我,冷湖寒水上飞起一群不知名的鸟,李藏川的影子被光拉得很长,我已经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我将最后一个夜晚用以陪伴夷光,这是理所当然、甚至不需要思考犹豫的。但除此以外,其实我还想见一见其他人——比如乌孙律、李曾鹤、韦横舟。可我没有想到,我真正见到的最后一个人竟然是他。
            我已经无法回忆同他的渊源。愤怒、不甘、怨恨,这些情绪是一点一点磨平的。十五岁的我来到长安,但我关于长安的记忆,却是从十七岁才开始。最初的两年,被那些情绪填满的两年,我已经全不记得,或许痛苦被我自行遗忘,或许我的灵魂真的抽离了身体,总之,我不记得。
            但十七岁的我已经同他不甚交好,那点少年情意实在太淡太轻,鸿毛一样,坠落水中也没有涟漪。或许因为无聊,或许因为一点连我自己都不想承认的恶意,我开始故意逗弄他,那颗江都行宫里砸向他的金丸,他回首看来,怒火让眉头蹙成山川——他不知道,那一刻我其实非常后悔。我难道不知道不快乐的滋味么?为什么还要拉一个人同我一样不快乐?但尽管如此,我却没有停止。
            今夜他快乐么?我想并不。否则他何以孤身在这里,吹这支我从未听过的曲子。但是我很希望他能快乐一点,像我一样得到突厥一样,得到他最想要的东西。
            我从来不像夷光一样,期待圆满、永恒,但这一刻,我希望所有人求仁得仁。
            飞雪玉花,重新降落的细雪针一样扎在我的眼上,多少次照镜,在一个模糊的瞬间里,我几乎怀疑连眼睛都要变成中原人一样的黑棕色了——还好没有。
            我永远是我,唐皇的羞辱、父汗的厌弃、我在长安遭受的我所不愿承担的一切,都不会更改我的意志、无法变换我的眼睛。
            我希望他也是。人在世上都受很多苦,但有一些东西,永远不要改变。
            我猜想他不想见到我,因此,在他停止这首曲子之前,我已转身离开。


            IP属地:山东13楼2023-04-06 23: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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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任他明月下西楼
              那匹突厥马,它高大、漂亮、流光溢彩,白在它身上第一次同霜雪分开,变成跃动的光芒、流丽的幻境。它曾是享誉突厥的神驹,它来到我身边,作为我十二岁的礼物——但今日,阔别碎叶五年之后,我终于重返故土,天山雪为我清洗尽长安的风尘,我的肩膀从未这样轻过,明明碎叶的冬如此寒冷,可我的心头炙热如春——这股炙热被浇熄在马圈前。
              这世上谁未听过火熄灭的声音,它似乎尖锐的嘶鸣,短促刺耳,火将水变成白气,水将火化作灰烬。寂沉沉的冬日里,突厥的新太子身后跟着他的近卫,这些久别的故人仍旧保留旧日的忠诚,等待故主带回凯旋的消息。我没有让他们失望,但我的伽思,这匹可怜的马,它竟然也是其中一个。
              九岁的马,它的人生刚刚过去一半。我在长安见过无数名驹,它们也大多来自西域。它们的九岁仍旧气宇轩昂,和主人一样高抬着头,骄傲、冷漠、无人可当。我以为我远胜于它们的伽思也会如是。
              可它全非如此。它已经瘦弱肮脏、疲惫不堪。我独自走上前,它一动不动,我便去抚摸它,它却忽然奋起,嘶吼着撞开我的手——这嘶吼同水火相融的嘶吼神似,一样的尖锐刺耳,一样的濒临死亡。
              它已经不认识我。“您走后,它不肯让任何人靠近。”我看伽思的眼睛,那双蓝宝石已经浑浊,变成脏乎乎的灰色,我想贴近它,但它畏惧至极,它的畏惧不是顺从,是反抗。
              我最终停下脚步,放下手,没有再去贴近它。为了我而不让任何人靠近的伽思,已经不再认识我。
              而将它赠送给我的父亲——我曾经很崇敬他,少年的孺慕甚至让我忘记他的优柔寡断和瞻前顾后,他的胆子真小,压不住臣子,镇不住军队。这都是我羁旅长安的五年中,一遍遍回想追忆,才终于不得不承认的事实。他是个废物,他不配做突厥的可汗,也不配做我的父亲。
              他一生做过的唯一一个堪称雷厉风行的决定,是将我送去大唐。可惜,由此刻他看我的眼睛里,我明白,他懊恼畏惧、悔不当初。
              真可笑,真可怜,他竟然在为做过的事后悔。
              他已病入膏肓,因此我在归途中画下的至少五种催命符都没派上用场。腾格里要收回他的命,好迎接这片土地真正的王子。
              但他病入膏肓也记得那个女人的儿子,他将那个男孩留在王帐里,保护得密不透风,他的所有亲兵都驻扎于此——父亲和儿子,他们才真正是这样的关系。我于是更觉得可悲:他不知道,他也无从得知。我早就已经不再执着于忽然失去的父爱、不能公平的待遇,我早就不会再问再想“为什么是我”,我早就毫不在意他和他的儿子。
              我甚至不屑于杀他们。李至清的赠剑,不该沾上这样肮脏**、一无是处的血。
              我不再恨,也不再爱,更不再辗转反侧、寤寐思服,我像看待一场闹剧一样观看他们父子的戏码,真是情深,一个为另一个的活苦心孤诣,一个因另一个的死痛不欲生——我当然想斩草除根,但这场戏实在有趣,因此我愿意给我父亲“真正的儿子”一条生路。
              在我成为可汗的第一天,突厥境内,终于挂遍绣刺金玫瑰的旗帜。
              世界会记住突厥的新王,腾格里会亲吻他纯金的面具——预言的序幕已经拉开,由碎叶城诞育的、死亡又重生的,是天空和海洋的主人。


              IP属地:山东14楼2023-04-06 23: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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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樽共汝饮,白刃不相饶。


                IP属地:山东15楼2023-04-06 23: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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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身体里的火车从来不会错轨,所以允许大雪,风暴,泥石流,和荒谬。

                  啥也不说了,苟富贵,毋相忘。

                  我和我爸(虚假的)我和陈矢(真实的)


                  IP属地:山东16楼2023-04-06 23: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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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楼是我和李闻鹤的合签,虽然还没有,但总不可能不做了吧。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18楼2023-04-06 23: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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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楼是我和叶冷星的合签,虽然还没有,但总不可能不做了吧。


                      IP属地:山东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23-04-06 23:4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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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怎么也能晋级


                        IP属地:浙江22楼2023-04-07 09: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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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宝宝我会想你的


                          IP属地:广东23楼2023-04-07 09:52
                          收起回复
                            大王你回来了


                            IP属地:山东24楼2023-04-07 10:20
                            收起回复
                              这就小神光可汗了???


                              来自Android客户端25楼2023-04-07 10: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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