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境上的唯一一座城市,是个牢狱。
寻常的石板路,两侧的树上没有一片叶子,如同黑色化石俯瞰行人。远方是一座高塔,底部沉进干裂的土地里,墙身布满了黑色裂痕,仔细一看才发现是长了多年的藤蔓密密麻麻地包裹着塔楼的外身。
这个地方大约是跟弹珠警部流放岛一样的存在吧。
棘走在护城河上木板桥左侧,右侧是用粗大的铁链环环锁着的、排成了三列长队的犯人。
这批六百人的罪犯是今天的新入狱者,是从边境上来的。他们脚步缓慢沉重,赤裸脚板上满布着石头划伤的痕迹,脚上的铁索发出缓慢摩擦的声音。有些身体弱的,走到这里已经是一步一个血脚印。
开始看到护城河的时候,有人尖叫一声想往滔滔河水里跳去,可人群是用一整排脚链拴着的,想要逃脱的人很快被缓慢前行的队伍强行拖拽回来,歇斯底里的尖叫因为徒劳而渐渐低了下去。人群依旧麻木的向前走着。
她的任务就是押送犯人到与妖山接壤的边境,这些都是流放之人,供镇守边境的军队奴役或取乐——这样肮脏的丑恶,光明正大的晾晒在外乡人眼前,并不是那么让人舒服的事。
棘站在昏暗的天色里,主道两边燃起摇摆不定的火光,忽明忽暗地照在她的脸上。她就这么面无表情地看着,分明是红色火光却照不出一丝热度,就像冰冷的寒铁一样硬硬沉沉的。
白宝的嘴上贴了封条扔在一边,只能咿呀呜噜——棘的反应跟黑宝一样快,手腕跟黑宝一样强硬,虽然没见过武斗机,但她很快发现只要收走警卡,白宝就会变回连只苍狼都能追他跑一千里的弱茬。
“你还要跟吗?”棘毫不留情地一把撕下封条,白宝痛得龇牙咧嘴,然后又拼命点头。
进了塔楼,里面是均匀地隔开一间间的铁牢。墙边摆放着各种器具的木架,器具因为年久而锈化或断裂,木头架子也潮得烂掉了。
“棘,你的任务……是押送犯人吗?他们犯了什么罪?”白宝打量了一圈,越发觉得阴冷。刚刚在桥上看到犯人的惨状远超联邦人道主义的底线,白宝有些耿耿于怀,“即使罪大恶极,死刑不也就够了?”
棘顾自往前走着,像是没听见白宝的话。
“他们犯了很严重的罪吗?有多严重?”
“要说最重的罪,大概是投错了胎吧。”棘这么说着,踏上了上楼的阶梯。
那些押送来的犯人并没有被安排住进监狱里来。边境最近不太安宁,供军队消遣和充当敢死队的人手都有些不够,人刚到就被分送到各大军营中。甚至不少首领因为棘去救公主而耽误了一天非常不满,又不敢冲棘发火,当场就虐杀了十几人泄愤——棘只是淡淡地看着,好像不知道首领是在对自己不满似的。
白宝环顾四周,这个被弃用了有些年头的监狱随意扔着森森白骨,虽然他不怕,但本能地觉得阴冷。
“棘你等等我。”
白宝气喘吁吁地双手扶着膝盖,抬起手来擦了擦头上的汗,“你为什么突然走这么快——”
却见到棘突然像动画片中的忍者一样,双手快速结了个印。
“你这是干——嘛……”
白宝吃惊地看到原本空无一人的走道里突然出现了幢幢人影,墙壁上挂着火把,木架上的刑具变成了崭新的,每间牢房里都挤满了衣衫褴褛的犯人。男男女女挤在一起无声地瞪大了眼睛,目光里有恐惧有愤恨有不忍不甘和咬牙切齿。白宝看见有些大人撑着小孩子的眼皮,强迫正在挣扎尖叫的小孩子张大眼睛看向自己身后,忽然心脏一缩,缓缓转过头去。
一个孩子,满脸的泪满眼的惊恐,只露出半个头,鼻子以下的部分都被埋在土里。几个穿着赭色长衫的,大概是守卫,一个拎着酒瓶一个拿着刀,另外三个勾肩搭背地说笑着走近。然后拿刀的那个在孩子头顶上划了个十字,孩子吃痛地喊叫着,血水流了满脸。守卫捋起袖子,拿刀快速一勾一画,取出了一块破碎的头盖骨。
白宝浑身发冷地看着守卫们的嘴型。
“这次成功。”
“恩,没整个碎掉。”
然后另一个守卫蹲下来把一股浸了油的棉绳从孩子头顶的小孔中插了进去,点上了一把火。
画面没有一丝声音,没有撕心裂肺的惨叫,沉默却比任何声音都巨大瘆人。白宝浑身脱力地跌坐在地上,那种处于极大痛苦中死命挣扎的模样不需要看见听见都能感受得到,他闭了眼仍旧有一波波的恐惧和恶心冲击过来。
“那个是我弟弟。”
棘突然说。
“刚刚你看到的那个孩子,是我弟弟。”棘的声音平静无波,仿佛平铺直叙一件日常小事,“柔然最高贵的祭司婆罗门,武士刹帝利,自由民吠舍,贫民首陀罗,还有贱民达利特——柔然重罪无它,生为达利特人。”
“……为,为什么?”
“达利特人不能在其他种姓面前出现,他们必须避免被上等人看到——如果被看到就会像我弟弟这样。上等人生活的地方,不能说话,不能发出声音,不能碰到属于上等人的东西,不能误吃上等人的残羹剩饭。上等人如果经过,他们要一边走路一边用力拍手,提醒尊贵的上等人有肮脏的东西正在招摇过市。”
“棘——”
“贱民的命是不足惜的,在柔然,下等人是不会相互扶持支援的,有了天灾过不下去了,底层人会自相残杀来解决食物问题。从来没听说过底层人去偷去抢去伤害上等人。底层人穷苦是因为他们懒,地位低是因为他们道德低下——达利特是高贵的婆罗门和低下的种族生出的**,所以天生该死。”
“棘——”
“我弟弟污染了一大帮婆罗门上等人的眼睛,还管神使叫爸爸,实在是罪有应得。”
“棘,够了!”白宝情绪激动地站了起来。
“你知道我为什么跟你说这些?”棘突然话锋一转,一双冰冷的眼看进白宝灵魂深处。
白宝摇了摇头。
“因为我知道你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