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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静。
出乎意料地冷静。
折原临也出乎意料地冷静。
听到那个消息的折原临也出乎意料地冷静。
折原临也自己都开始佩服自己,为何会对于那样的消息有这样平淡的反应。
他就保持着这个疑问在床上睁大眼睛看着天花板直到半夜。
屋中的灯老早就被新罗关掉,他没有力气也没有这个心情去把灯打开,房内的窗帘应自己的要求从来没有拉开过,单薄的布料却彻底阻碍了与外界的联系。
一片漆黑,甚至连月光都丝毫照不进来。
环境寂静的有些诡异。
临也茫然地睁着眼,把没有焦距的视线洒向房内的各个角落,但是无论视线触及哪里,都只是一片模糊的黑。
啊啊,这就是失明的感觉么。
临也这样想到。
「临也,有一件事情,我想还是告诉你为好。」
「虽然你的脑部没有受到伤害,但你的视神经因为身体机能的损伤而在缓慢退化。」
「即使这是你的工作,但若你还是长时间对着手机或电脑,或许很快……」
「你的眼睛会失去视力。」
被告知自己可能会失明时临也正在鼓捣着手机中的情报网。
然后他的手机就这样从手里掉落在地上然后屏幕摔得粉碎。
但相比起手机,他本人的反应竟是诡异的平静。
——啊是吗。
他脑子里第一个涌上来的思绪就是这毫无情绪的三个字。
——哦原来我要看不见东西了啊。
从那以后临也再也没有说过一个字,一贯的笑容就这样硬生生地僵在脸上。
临也眨了眨眼,眼皮数次翻转后眼前看到的景色却丝毫没有改变。
那是无一例外的黑色。
早已到半夜,他自己也不记得自己究竟这样躺了多久。
仅仅只是毫无睡意,思维清醒的可怕。
临也突然挣扎着从被子中伸出手,费力地举在眼前。
他的双手,许是在腹部的伤口和内脏的破裂之外最严重的伤了。
刚刚清醒的那一天他的双手几乎毫无知觉,比起什么腹部和内脏好像这才是他最关心的地方。
那个时候,他软磨硬泡地请求新罗无论如何都要把手臂治好,不知为何新罗竟是犹豫了很久才答应下来的。
现在想来,只怕新罗是为了不让自己手好后又没命地投入情报工作中才会有那时的犹豫。
临也突然轻笑一声。
双手残废和双眼失明,到底哪一个更接近于残疾呢。
他阖上眼想着。
嘛,不论怎样我都没有办法再继续爱我深爱的人类了啊。
他的嘴角泻出了一丝冷笑。
再次缓缓地睁开眼睛,眼前的景色依旧没有任何改变。
黑的几乎透明的色彩,穿过去看到的还是黑色。
临也尝试地摇了摇手,无视了手臂的痛感,却仍然看不到手臂晃动的痕迹,只能微微感觉到指缝掠过空气的触感。
他已经在这片黑暗中躺了很久了,正常来说人的眼睛是可以微微适应黑暗而看清一些事物的。
但他很久很久都没有看见了。
没有看见任何东西。
听新罗的话按时睡觉的他从来没有发现过这一点,但此时的失眠却让他真正认清楚了一点。
他的视力在退化。
应该要想些什么呢。
临也有那么一瞬间觉得自己无欲无求了。
他睡不着,脑中也间歇性地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到。
虽然知道自己可能失明这件事,但他意外地没有感到一丝焦急或是恐惧。
「临也,虽然这无法阻止你的视力衰退但却可以拖延很长的时间。」
「所以,放弃情报贩子的工作吧。」
临也狠狠地将手臂甩在了床上,全然不顾骨折般的痛意。
那个时候新罗说的话早已被他有意无意地抛到九霄云外,这种话对于临也而言简直是止不住的笑意。
哈?要我放弃情报贩子的工作?
临也满不在乎。
那岂不是要我放弃我最深爱的人类么。
临也几乎要笑出眼泪来。
而他也确实流下了一滴干涩的眼泪。
微弱的苦涩的气味在空气中弥漫开来,眼角边的空气沾染了一瞬间的湿气。
一秒钟的一滴泪能有多咸。
临也闭上了眼睛,仍在被子里的另外一只手抚上了腹部的伤口处。厚重的纱布的触感并不是太好,但他仍是用力地用手指摩挲着粗糙的纱布。
触到了伤口时尖锐的疼痛刺激着他温润的神经。
临也咬住了牙,手指更加用力抓挠着已经松散的纱布。
有着淡淡的血腥味开始在空中弥散,带着腥甜的气息,轻易地盖过了空气残留着的涩苦味。
渐渐地,临也感到手指上有温暖的液体席卷上来,无法忽视的黏稠感,曾与其相连在一起的骨肉酸涩地发涨。
生理性的盐水润湿了睫毛。
临也就这样裂咧了嘴角。
“好痛啊,小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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折原临也在模糊中醒来时,隐隐约约地感到有人在他的腹部上做着些什么。
眼皮困的打颤,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醒来。
第一眼看见的,便是那位密医好友一脸无奈的笑容。
“喂喂,临也,我怎么没发现你有自虐倾向啊。”
在绕完最后一圈纱布后,新罗将红色的手套在临也眼前晃了一圈便开了口。
临也眯了眯眼,好半天才回想起自己是在忍受疼痛中太过疲倦便就这样睡了过去。
于是他毫不掩饰的白了新罗一眼。
“我这只不过是有助于睡眠啊。”
话音落下后新罗便把视线转移到了临也的脸上,明显的黑眼圈与看起来就很沉重的眼皮无一不在显示着主人前一晚上的难以入睡的艰辛。
新罗没有讲话,只是眼底莫名地划过一丝阴翳。
临也也不再理会沉默的密医,他捂着腹部的伤口,撑着床坐了起来。
“啊疼疼疼疼!”
一副龇牙咧嘴的表情。
折原临也从来不会让自己处于被动的状态,即使是在面对自己的好友也不例外。
打破这种尴尬的沉默的永远是折原临也。
他很干脆的站了起来,然后走到床头的衣架前,拿起了被塞尔提洗好放置在这里的原本属于自己的衣物。
“啊临也!你还不能乱跑啊。”
新罗看起来有些气恼。
“安啦安啦~”
临也快速地穿上自己的衣物。
“我只是觉得在你这里打扰太久了打算回家静养去啦。”
说完还无害地笑了笑。
新罗觉得有些头疼。
“你还是不打算放弃你的工作啊。”
密医的语气中也不再有了告诫,充满了对于友人的关心和尊重。
临也费力地把双手套进绒边外套的袖子里,然后转过头来看着新罗,脸上是最普通的笑容。
“嘛,怎么说呢。既然迟早要看不见,不如乘着我还可以动的时候,多赚几笔将来好养老啊~”
他的语气很轻松,丝毫没有作态。
但那不再闪烁着自信光芒的眸子还是让新罗知道临也心中是有着觉悟的。
“哎正好我也不想再留下你了,所以你就拿着药快快滚吧。”
新罗开始配合起了临也幼稚的话语,从药箱中翻出几包药塞进塑料袋就扔到了临也手中。
“好的好的~”
临也满脸笑意地就开始往玄关走。
新罗站在病房的门口,目送着临也有些踉跄的背影,却还是没有上前帮忙。
直到临也已经穿上了放在在这里一星期的鞋,新罗才缓缓开了口。
“嘛,不管怎样作为你的主治医生我还是提醒你一句。”
他努力使自己的语气带着玩笑般的随意。
“不要做太危险的事哦,也不要再受任何刺激了哦。”
“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
临也的身形不易察觉的怔了一下,却很快就挥着手向新罗示意自己明白了,接着就打算打开门就这样离开。
像是突然想起了什么,放在门把上的手顿住。
临也放下手,后退了一步,转向了新罗。
“呐,新罗,有一件事想拜托你啊。”
临也的眼中虽然在笑,眼底却有着异样的情绪划过。
“我眼睛的事,千万不要告诉小静哦。”
依然是那种玩笑般的语气,但却隐约包含着一丝隐忍。
新罗微笑着摆了摆手。
“嗯。”
简单的一个音却轻易地让临也放下心来,他干脆地打开了门,头也不回地朝街道走去。
新罗走到窗口看着,波澜的心意外地平静了下来。
一直不见踪影的塞尔提从另一间房中走了出来,她快步走到新罗的身旁,把视线投向临也离开的方向。
--这样好吗
简短的问题却极为尖锐。
新罗笑着搂住塞尔提的肩膀。
“当然不好~”
他觉得自己无意间染上了临也轻佻的坏毛病。
塞尔提意外地收起了PDA,仰着冒着黑雾的脖子看着新罗。
新罗会意地伸手在那团黑雾上空虚的晃了两晃。
“但是呢……”
“或许只有这样,那家伙才能安心呢。”
——对命运开着玩笑
——也许这就是世界
临也就这样逆着光,走向离开池袋的方向。
不知名的角落里有酸浆草在摇曳盛开,白地透明的瓣色几乎和阳光重合,在遥远的时光中缱绻着朦胧而温暖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