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你从哪里喝的酒?”我把手电筒的光束移到他脸上的时候,心中的惊慌变成压低声音的询问。我只是走下楼拿自己的外套,却撞见龙越前雅独自坐在客厅的地毯上,拎着一只啤酒瓶并且没有开灯。
“哦……这个很容易啊,在厨房里找找就行了。老头子藏了不少。”大概是被手电筒的光刺到了眼,龙雅眼神涣散地看着我,却没有被抓到喝酒后应该有的心虚。“菜菜子姐要不要也来一杯?味道很纯正哦。”
“我才不需要借酒来消什么愁。再说,如果是在日本的话,未满二十岁可是不允许喝酒的。”我说前半句话的时候其实带着刺探,我怎么也想不出一个正常的十二岁少年,有必要挑这种刮风下雨的天气跑到客厅小酌,除非他有病。虽然眼前这个酒气微醺的人看起来离“有病”也不远了。
但当时看着像被雨水打蔫了的龙雅,我竟不由得滋生想探寻他内心的冲动,想和他坐在一起聊天,想看他在我未知的地方的繁盛与骄傲。
其实这种心态未免有些自不量力,平日里我们之间的接触仅限于些琐事。有时我站在网球场边,敛了眼看着他们打球,不管是龙马还是龙雅,只是由衷觉得他们像是被光包围了一样。
“厉害……”
“真不知道你夸的重点在哪里。”我收起了手电筒,走到他面前。
“嗯……”他抿了抿唇,好像认真起来了般直起身,然后仰起头看着我:“说起来我很久以前就这么觉得了,菜菜子姐你,还真是温柔呢。”
“诶?”这个词突兀地出现的时候,我一下子丧失了辩解的气力,然后它就那样大摇大摆地驻扎进我心里,根本没有考虑我是不是配得上它。“我在你眼里竟然是这样的人啊。”
而之后也有过很多次的回想,全是它嵌入我的生命的情景,龙雅看似无意地说了一句,却让我记得了这么久这么深刻。深刻到……我开始有意无意地恪守着,这份似乎是他赋予我的“温柔”。
而我想这么做的最重要的原因,无非是它出自越前龙雅之口罢了。
“嗯就是这样。”他又点了点头加以肯定,一半认真一半玩笑。
“真是的,明明是想谈你的事,怎么又绕到我头上来了。”我叹了口气保持站立的姿势,凛凛的海风从未关实的落地窗渗进来,好不容易热络起来的气氛好像变得压抑了些。
我正打算拿起外套走人的时候,龙雅突然开了口:“……菜菜子姐有兴趣么。虽然我算不上有什么故事,不过你听一点当作消遣还是可以的。”真是没想到龙雅会主动跟我说这些话,我甚至以为我们的谈话点到为止就好了。
果然是酒精的作用。我坐到他旁边时默默腹诽了一句,却没指望他能告诉我多重磅的消息。
“其实今天好像是我的生日。”
“‘好像’?你还记得?” 我有些吃惊地看着他,事实上龙雅是怎么遇到南次郎叔叔的我不甚清楚,但听说他早已习惯一个人生活,想必对亲生父母之类的概念相当淡薄。
“哦……倒也不是。”他半阖起眼又一副无关要紧的表情,“只是对这种天气比较有感觉,大概也是四月份吧。因为我对生日没什么概念所以随便挑一天咯,明年又可以换别的日子。”他说到后面开始胡诌起来,我也不能深究他口中的“比较有感觉”指的是什么。
事实上龙雅到了越前家后的确没有生日这一说,只是在每年龙马生日的时候准备两份蛋糕,伦子阿姨对我的解释便是“因为要照顾到龙雅的感受”。
“这样啊……”我把下巴搁在膝盖上,却想不出该回答什么。我确信龙雅在和我说这些话的时候,并没有显露出所谓“假装了很久的坚强后的脆弱”,脆弱这个词大概在更早之前就被他的生活打磨干净了。“不过如果是生日的话,喝啤酒算怎么回事,怎么说都要有些庆祝的东西啊。”
“嗯?”龙雅听闻后挑了挑眉,似乎没理解我的意思。“我给你做份草莓沙拉好了。”我伸出手拉他起来,龙雅倒也爽快,很快跟着我走进厨房,托着腮坐在餐桌旁看着我翻箱倒柜。
“果然很温柔啊……”他迷迷糊糊地又重复着这个词,然后当我把水果盘端到他面前的时候,龙雅已经趴在餐桌上睡着了。睡颜安详,就是我想象中这个年纪的少年应有的平和与安静。我顺势坐在他对面往嘴里丢一颗草莓,差不多把整盘沙拉都吃完了才叫醒他:“睡在这里会着凉的。”
我猜他现在肯定没了吃草莓沙拉的心思,他的确顺从地点了点头,就算我拉着他的手腕往楼梯方向走,他也依旧顺从得没了平时的锋芒。
只是第二天的龙雅,以及之后的龙雅,再也没出现那日所见般的感觉。虽说不是透明的,却也算得上磨砂过的玻璃,总可以窥见什么的。
而现在,他又恢复成一堵墙了。
然后有一天这堵无法看穿的墙告诉我,他要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