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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柔的坚持、_____________八月未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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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言
曾经我很喜欢去郊外的那段铁路散步。在那边能看到田野上大片的雏菊,它们在细长的梗上开出硕大而清香的花朵,颜色是诡异的蓝紫,我总觉得潮湿的泥土下应该有许多昆虫的尸体,才能生长出这样颓败而茂盛的植物。
     风把细碎的花瓣吹散到我的头发上,脸上,有时候我把花瓣拣起来,轻轻咀嚼着它。
     一个人掂起着脚在窄窄的铁轨上走,走到很远的地方又往回走。阳光很好,温暖的,芬芳的,把铁路上的小石头烤得发热。
     走累的时候,我就把鞋子脱下来,光着脚放在热热的小石头上,然后让肌肤感受阳光抚摸的懒洋洋的快乐。
     我想我应该是快乐的。心里有一片寂静的地方,什么也没有留下。还没有开始写作,只是常常一个人,来到这个荒僻的地方散步。
     常常有人问,你的朋友多吗。我说,不多。这样的回答,并不让我羞愧。能够沉默或者保持不说话的状态,对我来说是一种自由。这样的自由,只有当你独自看着蓝天白云的时候,才能有感觉。
     无数次,我看着那条延伸到远方的铁轨,想着它能带我到多远。永远到底有多远呢。那时是春天。我穿着白棉衬衣和牛仔裤,洗得很旧。我是一个时常感觉寂寞的人。我有预感会离开这里。然后有一天我真的离开了。
     一年以后,我写了一个名叫安生的女孩,她被铁轨带向了远方。她又回来了。她死了。她一直没有得到那个答案。
     我也没有。



1楼2010-11-27 13:56回复
    时候我是个沉默的孩子。一个沉默无语的孩子会带来恐惧。如果她在该笑的时候没有快乐,该哭泣的时候没有眼泪,该相信的时候没有诺言。她有残疾的嫌疑。
         我喜欢花朵,喜欢把它们的花瓣一片片撕扯下来,留下指甲的掐痕,或把它们揉成汁水。
         我不明白它们为什么会没有血液。这是不知道疼痛的生命,让人陡生恨意。
         母亲常常在一边,独自抽烟,神情淡漠地看着我。她是个眼睛幽蓝,笑容悲凉的女子,她把我当成她的同龄人,而非孩子,因为她是与众不同的母亲。
         第一,她很孤独。第二,她没有结婚,第三,她在我12岁的时候死了。
         那个夜晚我第一次看见朝颜。他是一个短发喜欢穿黑色衬衣使用爱立信手机的男人。他是乔的男人。
         他告诉我他喜欢爱立信的原因。因为它的辐射大。他说。我想让自己早点长脑癌,然后可以颠倒地思考这个世界。他的牙齿很白,笑起来的时候,唇角温柔地倾斜。他有干净的眼神。水一样干净而流动的眼神。
         我笑。乔也笑。我们三个人走在夜校放学后的路上。她左手搂着我的肩膀,右手搂着朝颜的脖子,有时候她快乐得似乎歇斯底里。我知道这样的纵情下面隐藏着什么。乔是毫无预感的女子,所以她的眼角下面有泪痣。但我能识别眼睛幽蓝的女子。她们是苔藓。黑暗给她们水分,生命甜美而脆弱。
         我们去的酒吧叫LIFE. 生命是幻觉。我问老板要威士忌加冰和555 香烟,然后坐在吧台边,看乔在舞动的人群里像鱼一样游动。
         朝颜说,我和她十年。
         我说,我知道。
         我一直在想我是否真的能够给她带来幸福。
         很多事情不需要预测。预测会带来犹豫。因为心里会有恐惧。
         你看起来好象从来不会有恐惧。他在昏暗的光线下看我。
         那是因为我知道有些事情在劫难逃。
         在劫难逃?
         是。打个比方,比如你遇到乔,乔遇到我,然后我又遇到你。
         我笑,对他举起手中的酒杯,轻轻碰他的啤酒瓶,cheers,朝颜。
         他也笑,抬起头喝酒。 第一次跟着朝颜去他在西区的房子的时候,是台风的天气。
         我对他没有任何目的。只是我想我的时间无多,10月份乔将有可能成为别人的新娘。但是她不应该离我而去。
    


    5楼2010-11-27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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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幢颓败破旧的法式洋楼,走上木楼梯的时候能听到咯咯扭曲的声音。为了不吵醒房东,我把鞋子脱下来拎在手里。
           黑暗中听到风和云层掠过城市天空的声音。寂静无声,让我想起童年时通往母亲房间的那段楼道。她从不拥抱亲吻我,她带陌生的男人回家,她不会告诉我原因。在失眠的时候,我光着脚走在沾满灰尘的楼道上,听到她房间里的声音或者她歇斯底里的哭泣,犹豫着,徘徊着,最终只能蹲在墙角捂住自己的耳朵。我渴望她的皮肤靠近我。
           我转过头看朝颜。我的眼睛凝望着他。
           朝颜的神情带着狼狈,他说,未央,我没有想过要爱上你。
           我微笑,我也没有。我说。
           但是我已经知道什么叫在劫难逃。他叹息。他的嘴唇轻轻地压在我的眼睛上。他的气息和拥抱覆盖了我。我听到自己手里的鞋子,陡然地掉落在地板上。
           那是一双有白色丝带的麻编凉鞋。
           我从不穿高跟鞋。
           母亲有很多双高跟鞋。她把它们一双一双地排在柜子里,有丝绒的,绸缎的,软皮的,刺绣的,珠片的……细高的鞋跟流泻突兀的凄艳。她光着脚穿它们,有时候她独自在房间里走来走去,地板发出寂寞的扣击声。她是美丽的女子,可是在她最美好的时候,她爱的男人不在她的身边。
           那个男人是什么样的,她没有告诉过我。可是我知道,他曾经喜欢她穿着高跟鞋的样子。
           他给过她无法遗忘的记忆。除了承担和诺言。
           我想抓住一些东西,她笑,所以我抓住你,但后来才发现我的后悔。因为对不爱我们的人,不能付出。一旦付出,就罪孽深重。
           你就是我难以逃脱的罪。她会突然地尖叫,失去控制,然后她的鞋子一只一只地扔在我的身上。她追着我跑。她的脸上都是泪水。她的浑身都在颤抖。
           这样的愤怒不断地循环。她除了孤独,就是我。我是她唯一的爱人,敌人,对手,朋友。
           终于她疯了。
      


      6楼2010-11-27 14: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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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乔来找我。她什么也不说,只是躺在床上蜷缩着身体。黑暗中她有轻微的颤抖,我走过去,把手放在她的头发上。我说,乔,离别有这么痛苦吗。如果我们一直是在离别中,比如和爱的人,和伤害,甚至和时光……一切又有什么不同。
             乔背对着我,冷冷地说,我讨厌欺骗。
             12岁的时候,我曾祈祷上天能让我迅速长大,这样我可以控制母亲,这个眼睛幽蓝,笑容悲凉的女子。我爱她。可是她疯了。她每天都会突然地爆发,把高跟鞋到处乱砸,我的头上脸上常有伤疤。我要读书,我要恋爱,我要有人亲吻和抚摸我,我要升上大学有一份工作有自己的家,我要去远方看看大海……。我听到无声的哀求把我的心脏顶得破碎。我独自在黑暗中握着满手心的花瓣,用力把它揉干揉碎,满手汁液……
             母亲一星期以后死了。她穿着她的高跟鞋走路,刚走到楼梯口,鞋跟断了。
             她尖叫着伸出双手,想抓住能够阻止下滑的物体,但什么也没有抓住。摔到楼梯下面的瞬间,她的头碰撞在墙上。她的血喷射在墙上,在此后的5 年里,那面被洗得斑驳的墙壁每天散发出浓稠的腥味。我每天夜晚一边流泪一边用湿布擦洗它,直到我终于17岁了。我长大了。
             我离开了那个南方小城,来到上海。17岁以后我再没有眼泪。
             有谁能够相信我的第一个男人是朝颜。
             我没有让他看到我身体里面流出的血,我怕它是蓝色的。暗蓝暗蓝的颜色充满孤独的负罪。我已经不是童年的小女孩,我想我在憔悴和苍老中。可是在我最美好的时候,我爱的人不在我的身边。
        


        8楼2010-11-27 1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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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朝颜。我想起他的气息和身体,他温暖的手覆盖着我的皮肤。从来没有人拥抱我,没有人亲吻我……这是我唯一的男人。
               9 月终于来临。他打电话给我,他说,公司想公派我去日本工作两年。如果你愿意嫁给我,我就留下来。
               我说,你错了。我爱的是乔。
               如果你想让我走,我会离开。两年以后如果你还没有嫁人,我要娶你。
               我挂掉了电话。
               台风过去。秋天的天空是清澈的蓝,阳光温暖,空气凉爽。我想去北方。
               乔变得憔悴和颓丧,每天晚上流落在都市夜店,快天亮的时候才醉醺醺地回来。我喜欢所有眼睛幽蓝,笑容悲凉的女子,她们像我的母亲。包括母亲手指皮肤上的清香。那曾经在我的手心里被揉出汁液的花瓣。
               我脱下她脚上的高跟鞋。我把它们一个一个地扔出去。我说,我的母亲穿着高跟鞋摔死了。因为她曾经爱过一个男人,那个男人喜欢她穿这种鞋子。她为他孤独,为孤独而疯狂。
               她死了?乔把脸埋在床上模糊地发出声音。
               是的。她必须死。因为生命对她已经没有意义。
               是你要她死?
               我只想让她脱下那些鞋子。那些会突然地打破我的头的鞋子。那些已经不再有爱情残留的鞋子。
               乔伸出手拥抱住我。她的长发盖住了我的脸。她哭泣。她说,我知道,是你杀了她。
               我尖叫:我没有,我没有。我说,我只是不想让她痛苦,为什么,为什么,她要一直穿着那些鞋子?!!
               乔扑过来,紧紧地抱住我的头。她把我的脸压在她的肩头上,她说,不要恐惧,不要害怕,亲爱的,我在这里……她的嘴唇贴在我的头发上。
               我推开她。我说,我不相信你。我拉住她的头发,把她拖到阳台上,然后让她的身体仰后靠在铁栏杆上。当风吹散她的长发,乔发出恐惧的叫声。
               我说,告诉你自己,男人是不可靠的。你要和我在一起。
               乔在恐惧中哭叫,可是我爱朝颜,我每天都在想念他,我想和他结婚。她的眼泪飘落在大风中。
               我放掉了她。看着她掩住脸跪倒在地上,我说,他爱的是我,不是你。他要去日本了。
               你永远不再会见到他。
               朝颜离开上海的时候已经是深秋。我去送他。
               他伫立在机场的人群里,背着包,寥落的样子。他把他的手机递给我,这个留给你用吧。
               我打开盖子,看到上面还留着一张发黄的即拍得的小照片,乔甜美的笑容,朝颜从背后拥住她,下巴贴着她的耳朵。我笑。轻轻地盖上盖子。
               我说,乔现在留在我的身边,你可以放心。
               他说,我能为力,你知道,未央。
               我说,我知道。
               遇到你是我的劫难。朝颜说。你是一个破碎的女子,未央。你所有没有来得及付出的感情。
               我微笑。可是你要娶我。
               是的。我要娶你。
               两年以后你还会这样想吗。
               他低下头,抬起脸的时候眼睛泪光闪动。
          


          9楼2010-11-27 14: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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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 年以后我还会记得那个台风的夜晚,楼道上你回过头来看我。
                 你光着脚。
                 我微笑。在任何我难过或者快乐的时候,我只剩下微笑。他又拥抱我。呵,有很久没有人拥抱我。我把脸紧紧地埋入他的胸口。他的心跳强劲有力,他的气息温暖清晰。我唯一的一个男人。他走了。
                 可是我已经有了他的孩子。
                 我决定去北方。要带着乔走。
                 在上海我会有可能失去她。因为她日渐憔悴。
                 每天晚上她四处游荡,一次在酒吧喝酒闹事,被**抓走。我去拘留所带她回家,一个人转了很多车,冒着雨跑到那里。乔一声不吭地蹲在墙角。她的浓妆残缺肮脏。披散着头发,裙子被撕破,脸上有玻璃碎片划过的血痕。
                 乔,跟我回家。
                 她慢慢抬起头,她说,为什么你一定要和我在一起。
                 因为你像我的母亲。
                 我知道她已经死了。
                 是的,她死了。她是因为孤独而死的。所以我要你和我在一起。
                 我要带你走。
                 你和她一摸一样。我爱她,乔,你明白吗。她是我唯一的朋友,唯一的亲人。
                 但是,为什么,为什么,你要选择我?乔推开我,她流着泪笑。
                 因为这是宿命。乔。
                 这是你逃不开的宿命。
                 你以为你能控制我吗?她冷笑。
                 我的耳光用力地扇过去。我说,我能够控制你,乔,你要清楚这件事情,我能控制全部。
                 她的脸靠在墙上发出崩溃的哭泣。
                 我们的机票订在晚上。从上海到北京。
                 乔和我坐在候车大厅上。我的肚子稍微有些隆起,所以我已经不再穿牛仔裤。
                 我穿淡粉色的厚粗布裙子。我已经找好房子和工作,我也依然能够写作。还有乔。
                 我爱的人。
                 那天她还是穿着我第一次见到她时,那件刺绣的灰绿棉布上衣。
                 她抹了口红。
            


            10楼2010-11-27 14: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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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已经很久没有想到精心打扮自己。我喜欢看到她自然健康的样子,她似乎接受了新的开始。她明白照颜离开以后,我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
                   未央,你看好多人。
                   是的。很多人彼此都不认识。
                   认识了又如何,还是会分离。
                   但分离的人有些会永远留在我们的生命里,不会遗忘。
                   她不响。她说她想去洗手间,她把她在听的耳机塞到我的耳朵里。
                   她的眼睛看住我。
                   未央,那天为什么会坐在一起听课呢。
                   因为你穿了件灰绿颜色的上衣,我喜欢。我拍拍她的脸。
                   未央,你爱我吗。
                   是,我爱你。
                   朝颜也曾经说他爱我,但后来不爱了。
                   那是因为时间太长了,爱会变化。除非时间停住。
                   她点头。她的笑容很灿烂,好,我去去就来,然后她蹦跳着向前面走过去。
                   她是我喜欢的女子,像苔藓一样潮湿清凉,自由自在。我把手搭在自己的腹部,我习惯了这个姿势。我还没有告诉她,我有了孩子。
                   我想她会喜欢。这是我们的孩子。
                   耳机里放的是她喜欢的蔡健雅。淡淡地唱着,他的样子已改变,有新伴侣的气味,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心中的爱和思念,都只是属于自己,曾经拥有过的记念。
                   那首歌是在翻来覆去地唱。唱了很久。我忘记了时间。直到前面突然出现混乱,很多的人开始往前面跑,然后有保安出现。我摘下耳机,艰难地拖着沉重地大包往前面移动。我想乔应该回来帮我一把了,说不定是飞机要延误或换票。
                   人群涌在洗手间门口。我的腹部被一个男人的胳膊撞了一下,剧痛起来。我开始歇斯底里地尖叫,让开!让开!让我进去!!我扔下行李挤了进去,我看到躺在白色瓷砖上的女子。她的灰绿色刺绣纯棉上衣已经被鲜血染透。她的手腕支离破碎仿佛一堆棉絮。她的脚光着没有穿鞋子。她的眼睛没来得及闭上。她死了。
              


              11楼2010-11-27 14: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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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有去成北方。我决定在南方过冬,因为我要孩子能平安地出生,因为我又开始只有一个人。乔以她的方式离开了我。
                     我想念我们初相遇的时候,抵着头躲在书本后面看手相。她的头发漆黑清香,她的眼神幽蓝,她有信仰着的爱情。有太多气味是我爱的。我爱的人。
                     朝颜给我写信来。他说,我在东京一切安好,只是晚上失眠的时候会听到风和云朵呼啸的声音。还有乔的眼泪。如果没有你,未央,也许我早已经和乔结婚,平淡地生活着,在上海。很多次我问自己,为什么会这样,可是如果让我重新选择,我还是会要这样的结局。你好吗,未央。还有,乔好吗。
                     我没有给他回信。我的腹部一天比一天隆起。对生活我是无所畏惧的人,因为不知道有什么东西可以害怕失去,或者有什么东西极力欲得到。如果曾经有过的,我想是爱。但现在我感觉到安全。
                     我一点也不想遗忘他们。我想我的母亲,她穿着高跟鞋在地板上走来走去,她像朋友一样对着我暴露她所有的孤独和绝望。还有乔,她的快乐,她的没有任何预感和设防的快乐,曾经一度让我充满希望,只有和她在一起,我才能平静。然后是朝颜,我唯一的一个男人,那个笑容温柔的男人,他给了我一个孩子。
                     我想每天看着他们,这样才能让我的孩子像他们。可是我只有乔和朝颜的即拍得小照片,粘在手机上的,发黄模糊,渐渐剥落。我长时间地凝望它,凝望那些被伤痛和幸福打击摧毁过的脸。
                     然后有一天,那张小照片消失不见。乔和朝颜的面容失去了具体的轮廓。只剩下记忆。
                


                12楼2010-11-27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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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年上海的冬天非常寒冷。
                       晚上睡觉的时候,我感觉到彻骨的恐惧。我爱的人,一个一个地走了,一个一个地离开我。我以我母亲的方式抓住了一个生命。可是我想,最起码我不会后悔。
                       我在黑暗中闭上眼睛,感觉到一双温暖的手,轻轻地覆盖我的眼睛。我听到自己轻轻叫出一个名字。
                       在我临产之前的一星期,我给朝颜打了电话。
                       朝颜电话里的声音依然温和清晰。他很意外,他叫我,未央。
                       我说,朝颜,我想我对你能够坦白几件事情。先说三件。1 ,我在童年的时候杀掉了我的母亲。2 ,我是决意要把你和乔分开。3 ,乔在机场的洗手间里自杀,已经死了。如果你愿意继续和我说话,我再讲下面几件。
                       电话那端一片沉默,只听到朝颜的呼吸。我的唱机里放着那首歌,蔡健雅,她唱,他的样子已改变,有新伴侣的气味,那一瞬间,你终于发现,那曾深爱过的人,早在告别的那天,已消失在这个世界。这是乔在朝颜离开以后最喜欢听的歌,我终于知道她爱他有多深,但是她什么也不说,她什么也不做。她是被我揉在手心里的一团花瓣,汁液渗透我的灵魂。当她死在陌生人涌动的机场里面的时候,她终于脱掉了她的鞋子。她光着脚。
                       我拿着话筒微笑。我聆听着那端的沉默。然后我听到轻轻地喀嚓声。朝颜挂掉了电话。
                  


                  13楼2010-11-27 14: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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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孩子刚出生的时候,眼睛是清澈无比的蓝。那是一个非常美丽的女孩,有漆黑的头发,湿湿地搭在头上。我非常想带她去陕西路的天桥。我想抱着她,把背靠在栅栏上,慢慢地仰下去仰下去,让我的头发在风中飘飞。
                         天空中的云朵以优美的姿势大片大片地蔓延过城市。当她逐渐地长大,她会了解,当一个女子在看天空的时候,她并不想寻找什么。
                         她只是寂寞。
                         我依然留在南方。因为乔和朝颜属于这个城市。还有我的孩子。
                         我给朝颜写信。我不知道可以写些什么,就把白纸寄给他。有时候上面有泪滴,有时候什么都没有。我在上海的西北角租了小小的房子,我开始继续写作,用稿费来养活孩子和自己。如果时光能够流转下去,宿命会有它完满的结局。
                         我的孩子在长大。她会慢慢长大,成为眼睛幽蓝的女子,美丽,潮湿,自由自在如苔藓。在台风的天气里慢慢地仰下去看云朵飞掠,读一封无字的信,直到读干涸滴在上面的眼泪。
                         春天来了。一周有两天,我仍然去学习英文。我把孩子抱在怀里,哄她睡着。
                         中途如果她吵起来,我就走到操场上去,抱着她沿着漆黑的操场一圈圈地走。操场有非常多的樱花树,粉白的花朵在风中像雨水一样的飘落。我把花瓣放到孩子的手心里,她抓着它们笑。
                    


                    14楼2010-11-27 14: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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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的同桌是个30岁左右的女子,短发,喜欢穿白色衬衣。有一次,她走出来递给我烟,让我非常感激。KENZO 的男用香水配着她干净的面容,让人愉快。
                           她说,孩子很漂亮。
                           我微笑,我说,因为她像我爱的人。
                           她点头。你很幸福。
                           是。我一直让自己这么想。
                           你可以叫我JOE.你好,JOE.她陪着我坐在花树的阴影下面。我们抽烟,看着花瓣飘飞,孩子发出睡梦中隐约的呓语。JOE 的手轻轻地伸出来,抚摸着孩子的头发。
                           那一刻,我想起乔。想起我们在街边小摊喝可乐的夜晚,那已经是很远的事情了。
                           可是我的幸福一如从前。
                           照颜来信。他说,未央,我和一个在日本的上海女孩同居了。我可能不再回来。
                           那封信我看到头两句。我微笑,然后放下信,给自己倒了一杯威士忌加冰。
                           然后我继续抽出信纸看……春天的东京很美,樱花开得像潮水一样,风一吹,一夜之间就落了。我想有些事情是可以遗忘的,有些事情是可以纪念的,有些事情能够心甘情愿,有些事情一直无能为力。
                           我爱你。这是我的劫难。
                           我相信我爱你。依然。始终。永远。他没有提起乔。乔是一个不能被提起的女子。
                           乔是在阴影里才能存在的女子。
                           两年。无字的情书。我的孩子。JOE 和朝颜。我等待时光的流转和轮回。
                           从信封里掉出几片发黄干枯的樱花花瓣,无声地,掉落在我的手心。
                           然后随风飘走。
                        
                            
                      


                      15楼2010-11-27 1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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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决定一起去看房子,房子的主人是一个老教授,准备去德国两年,所以想把房子租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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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间不会走了
                             那天下雨,阴冷潮湿。春天缠绵的雨季,使本来已经污浊不堪的城市空气更加粘稠。
                             我早到20分钟,独自站在大厦门口避雨。作为高级的写字楼,里面汇聚多家着名的集团公司。
                             现在已到下班时间,旋转门不断有人进出。很多人衣冠楚楚,然而神情困顿。我已经过了很多年没有工作的生活,不太清楚工作的意义和目的。
                             18岁的时候我去街头冷饮店打工,每天夜晚工作三个小时,推销冰激凌兼收钱送货,月底能拿到几百块钱。迫不及待地去买看了整整一个夏天的碎花裙子……
                             毕业以后,进入大机构。很快辞职。
                             从此不再有工作。多年的无业生涯,很快使我变成一个邋遢的女子。神情时而萎靡时而激越无比。
                             绢生出来的时候,怀里抱着一盆绿色的羊齿植物。她很瘦,眼睛漆黑。神情冷淡的时候像沧桑的的妇人,笑起来则变成甜美的孩子。大抵只有内心纯真而又经历坎坷的人,才会如此。她穿织锦缎的暗红牡丹短旗袍,下面是破洞的牛仔裤和褐色麂皮靴子。一头海藻般的长发,光泽明亮。
                             她的名贵靴子一脚就踏进了泥泞里面。
                             平时喜欢养花?
                             不。今天在花市看到,非常喜欢,所以想买下来。她从包里拿出一盒烟。她说,你抽烟吗。
                             我看到她手里的烟,是一盒红双喜。8块钱的特醇。我笑。两个人互相低着头点燃了烟。她手里的绿色大叶子轻轻碰在我的皮肤上。
                             是在接下来的一秒钟。我刚刚直起身体,吐出第一口烟的时候。
                             那个男人突然掉落下来。他没有任何声音地随着犀利的风速下滑,撞击在前面停留出租车的宽敞空地上。就像一只沉重的米袋子。爆裂的是他的脑壳。白色的红色的液体混杂在一起飞溅。
                             雨下得不大,他的白色衬衣被泥水包裹。
                             我惊叫一声。绢生的手迅速地控制住我的肩,一把将我拉到后面。
                        


                        19楼2010-11-27 14: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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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目睹了此后的过程。保安报警,**封锁现场,众人围观。死者是某广告公司的副经理。那个男人因为涉嫌贿赂和贪污,已经被调查了一段时间。绢生和我坐在台阶上,看着那具破碎的尸体被装进黑色的塑胶袋里拖走。
                               他的一只鞋子还在那里。绢生说。
                               一只黑色的男式皮鞋,孤零零地掉在花坛偏僻的角落里。
                               不知道他在丧失思维之前,是否会后悔自己穿着鞋子。如果光脚的话,去天堂的路途会走得比较轻松。她说。
                               我不明白她为什么会笑。这样诡异的笑容。我记得那个男人的脸,是像突然伸过来的手一样,出现在我们面前。他的眼睛睁开着。空白的眼睛。
                               你害怕死亡吗。她看着我。小时候,家里死人,我站在棺材旁边看,不明白一切为什么可以这样完美地停顿。
                               手指不会动了,眼泪不会流了,时间不会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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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我们租下的那套老房子很陈旧。房间光线阴暗,前后院子里种了大片茂盛的橘子树,叶子暗绿得发亮。还有鸢尾,雏菊和玫瑰。绢生把她的羊齿放在卫生间的窗台上。那盆小植物长得很野性。卫生间铺洁白的马赛克,虽然狭小但是干净。可以在里面喝酒,发呆,洗澡的时候收听音乐。
                               露台的铁栏杆已经完全发锈。有一张厚重的红木雕花书桌,手抚摩上面冰凉光滑,散发隐约的木头清香。
                               我的同居伙伴。深夜她光脚在地板上走来走去,散乱着海藻般的黑色长发,湿湿的脖子。像在地穴里穿行的寄生昆虫。当我在电脑前抽烟和写作的时候,她坐在地板上看卡夫卡。
                               周末的深夜,挤到我的床上,一起看电视的经典黑白老片回放。然后喝威士忌加冰块,配新西兰起士。常常会看得流泪。红着眼睛在那里抽泣。电影打出了END,于是狠狠咒骂一句,愤然地进卫生间洗脸。
                               她是那种会把手指甲剪得短而干净的女子。喜欢奢华的黑色蕾丝内衣。并且果然是没有宠物和男人。
                          


                          20楼2010-11-27 14: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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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早起床。洗澡,在衣橱里选衣服。她的衣服排列在熏衣草的芳香里,丝缎,纯棉,细麻,麂皮等所有昂贵而难以服伺的天然料子,颜色大部分为黑,白,暗玫瑰红。细细的蕾丝花边,精致的手工刺绣,大红大绿的民俗风情。她的生活极尽奢华。但我知道这里面的缺陷。这所有的一切,都是她以自己的工作获得。
                                 一个没有男人可以依靠的女人。公司里的工作忙碌,常日夜颠倒地加班。有时候打电话过去,话筒里始终是杂乱的声音,电脑,电话,传真,打印机……每天喝泡得浓黑的咖啡来维持睡眠不足的体力。商业社会,不进则退,一旦失去被利用的价值,就是沦落。绢生在销售界的名声刚刚有好的开始。我相信这是她以天分获得,她是散漫的人,性情纯真然而并无上进心。
                                 我曾去参加过她公司的庆祝酒会。绢生的销售业绩做得如此之好,众人均过来和她招呼寒暄。
                                 她端着酒杯站在她的外籍老板旁边,穿黑色丝绸长裙,肩上的细吊带均为水钻,长发柔滑,胸前别一小束风信子。我看着她在人群里得体地微笑,身体微微有些僵直。可是她是能够控制自己的。
                                 我知道。这是她的外壳,她柔软纯白的灵魂躲藏在里面,小心翼翼地爬行。
                                 半夜她回家。踢掉鞋子先开始洗澡,在卫生间里一泡就是几个小时,在里面香薰沐浴,看小说,听收音机,不亦乐乎。这是绢生放松的时候。我亦知道她在公司里为工作和同事争辩,回来后因为气愤胸痛难忍。
                                 有时候独自衣锦夜行,涂发亮的唇膏,抹了兰蔻的香水,花枝招展地出去。快凌晨的时候回来。手里拿着从超市买来的威士忌和大块起士。卸妆,洗澡,穿着内衣半夜看旧片,一个人坐在阴影里,对着威士忌和香烟。长长的头发披泻在胸前,眼神疲倦。
                                 大部分人的生活未必象我这样目的明确,因为我知道如果不写作就无法生存。而绢生,她是可以有选择的机会。自然她也曾对我说起那些和她在一起的男人。她与他们吃饭,跳舞,看电影,深夜回家,却始终只有一个人。她从不带男人回家或在外留宿。亦不要他们买东西给她。吃饭也要坚持AA制度。因为不爱,所以分得很清楚
                            


                            21楼2010-11-27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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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为什么你似乎不是很快乐呢。我问。
                                   他们想玩的,我未必想奉陪。我想玩的,他们又玩不起。
                                   玩不起吗。
                                   比如诺言,比如责任,这是比金钱更奢侈的东西。她笑。我是很传统的女人,VIVIAN.
                                   我要一个男人养我,然后我给他做饭洗衣服生孩子。就跟两千多年来中国女人做的事情一样。
                                   谁要养你。买条裙子就要一千块钱。
                                   那是我花自己的钱。如果他养我,扯块棉布自己做就行。
                                   这未必能让你感觉安全,绢生。
                                   我现在的感觉更不安全。她说。
                                   谈话结束。绢生独自坐在黑暗里,继续看片子,喝酒,抽烟,她可以把这样的状态持续到凌晨天亮,然后穿上衣服和鞋子,拦出租车去公司上班。一个失眠的女子,可以若无其事地出现在公司里,然后冷静地开始她一天的工作,和同事开会,讨论,打电话,应对……
                                   半夜她放王菲的《但愿人长久》,这样哀怨的靡靡之音,苏轼的词在王菲的唱腔里让人听着难受。她走来走去,哼着里面的句子,一边轻轻抚摸自己的长发。
                                   我从来未曾把绢生当作普通的女孩。
                                   有些人的生命是有阴影的。
                              


                              22楼2010-11-27 1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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