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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见不相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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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楼2023-07-25 12:53回复
    雨从屋顶残破的瓦片中降落,滴在坐佛的螺发,滑落,一遍遍润湿着斑驳慈面。这间受来往行者香火的庙宇,终因早年间改道筑路的善政而被人遗忘,成了真正餐风饮露的佛陀居所。
    一个箱笼,一团新火,借宿此地的青年长袍泛白,以渴极了的手掌为塑像清理杂草败叶,并捡出三根细枝作香火。没有香炉,便搭置在趺坐的足上。那星微火苗脱离种源,转眼间就偃旗息鼓,几点猩红明灭,继而熄为炭黑。
    是与黎民一般的脆弱。
    丰沛的水汽不断腾扑进来,火光摇跃,模糊的影拂摆在晦暗的佛面上。三千念转过十八颗菩提佩珠,在风中残雨,我等着可能的、希望的辘辘车马声。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2楼2023-07-25 12: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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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雨水顺着竹斗笠的沿儿往下淌,透过不堪疾雨的蓑衣,把肩上的素色湖丝濡成了灰蒙蒙的一片。浸湿的衣衫溻在身上,牵马的旅人却欣然仰头,任从天而降的雨幕把头脸浇个湿透。
      山路忽逢雨,前后都没有人家,老马又是北方来的新疆马,不耐雨中行走,反要靠我在前头拉缰。这本是狼狈的经历,但云南今夏少雨,难得有一次及时雨,旅途受困也变得愉快起来。
      这种豫然的心情,一直持续到了踏入这座老天免我露宿的破庙。蹄声迟缓,步声轻捷,湿漉漉的衣摆掠过火光,停在破败的佛像前。
      敛容正色,一向佛,二向佛的信徒,合掌为礼。
      挽在掌上的珊瑚佛珠从袖口滑出,足以不言自喻。我俯下身去,将最后一根杂草从石像的脚趾间拔出来,复又向早来的陌生人笑道。
      “看来今天运气不错,不仅有佛祖的庙可借,还有先生的光可借。”


      IP属地:河南3楼2023-07-29 2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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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常以为是众生度化了佛祖,但人事之外的命运眷顾,又使我不得不以为佛祖在度化众生。
        以依稀的火光,我辨认出褪去官袍顶戴的来客。他毫无所知地踏入此方,那身素服在养就的从容不迫的步伐下,若白浪翻滚,经风历雨,停在佛像的岸边。我观他合掌弯身的姿态,红如泣血的佛珠显露真容,在明明灭灭之间,这贵戚权门偏爱的奢宝、藏传祭佛的灵物,犹似给予了凋败庙宇之精魄以凭依。
        在心中念上一句“普光如来”,像无数次那样双手合十,双眼下垂,微微躬身回礼。我的眼中想必也有一泓隙光,浮现着同为俗家信徒的善意。
        “是佛祖慈悲。雨天行路,您也赶着去瞻仰佛迹吗?”
        这里充塞着雨声,每滴雨都急躁落下,像压抑的庞大的号叫。可奇怪的是,我内心急锤的鼓点,竟渐渐地消歇了。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4楼2023-08-01 19: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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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是今夏的干旱,使世人不得不托庇神佛。这一路从姚安到广南城外,我常见馨香祷祝的信徒。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神色却因虔诚而宁静。眼前之人也不例外。我也信佛,但我所谓信,不过个安顿自己的幌子,比不得他们,能把整个心都托付出去。
          对这些人,我总是要多予一点尊重的。
          “嗯?先生说的是什么佛迹?”
          守制的闲人,既不缺时间,也不缺耐性。
          "我是个外乡人,还真不知道本地有什么佛事,先生可否赐教。"


          IP属地:河南5楼2023-08-01 21: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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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广南府坝美有个溶洞,那狭口两侧的崖壁风蚀水溶,凸起轮廓竟酷似佛首,平日便常有百姓供奉。本不甚出奇,但近来有位法济大师途径此地,心有感念,言称要起座浮屠寺,传来传去,就有些神乎其神了。他定下时日...也就是后日,要于佛首河滩处办场佛会。虽说佛法难闻,但若赶不上也罢了。临近中元,大师还应许下一场盂兰盆法会。亲人生前疾病缠身,总希望他死后能得到济拔。”
            “且听闻坝美群山环绕,唯那一条狭口水道可撑船出入,颇有小桃源的美称。”
            神色平静地盯着光焰,天命所加诸的苦痛被一二句轻描淡写带过。离火源更近一步,潮闷的热感扑面而来,可外侧仍是失时的霖雨泠风。我如蹈在水火之间。
            “我多话了,您别见怪。晚生封悟,封守澄。”
            带些歉意地笑了笑,从火堆底部的余烬里拨出两个焦黑土豆,问道,“您吃吗?”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7楼2023-08-02 18: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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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IP属地:河南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3-08-02 19: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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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淋淋的靴袜外衫搭在一旁,靠着供桌倚坐下来。
                隔火而望,书生娓娓道来,听客微微一怔,低低地叹了口气。“七月半了。”
                死生之祭礼,少时从不上心,自有长辈操办,祭奠的也是些面目模糊的先人,好似与自己无关。如今家祠供奉,尽是生我鞠我、伴我亲我之人了。
                我苟存于世,不敢不铭地官赦罪,不敢不求泉下安宁。
                山水的美色不合时宜,与眼前端凝的面孔更不相称。书生尽完东道之职,复又归于沉重。好似这张面孔不属于二十岁,而属于五十岁。巧了,这个名字,我认得。
                土豆是滚烫的,捏着一点残皮接过来,慢慢地剥皮。我打量他的眉眼,倒要笑起来。
                “守澄,我们有缘。”
                缘在麟正元年,云南乡试。缘在不仅我识你,你亦识我,不过,都只认得一个名字。但这不是庙堂,我也不缺此一位学生。
                “相逢既是有缘,我姓闻,行三,应当虚长你几岁。”
                “守澄去盂兰盆法会,是有亲人要祭拜吗?”


                IP属地:河南9楼2023-08-02 21: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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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湿淋淋的靴袜外衫搭在一旁,靠着供桌倚坐下来。
                  隔火而望,书生娓娓道来,听客微微一怔,低低地叹了口气。“七月半了。”
                  死生之祭礼,少时从不上心,自有长辈操办,祭奠的也是些面目模糊的先人,好似与自己无关。如今家祠供奉,尽是生我鞠我、伴我亲我之人了。
                  我苟存于世,不敢不铭地官赦罪,不敢不求泉下安宁。
                  山水的美色不合时宜,与眼前端凝的面孔更不相称。书生尽完东道之职,复又归于沉重。好似这张面孔不属于二十岁,而属于五十岁。巧了,封悟,这个名字,我认得。
                  土豆是滚烫的,捏着一点残皮接过来,慢慢地剥皮。我打量他的眉眼,倒要笑起来。
                  “守澄,我们有缘。”
                  缘在麟正元年,云南乡试。缘在不仅我识你,你亦识我,不过,都只认得一个名字。但这不是庙堂,我也不缺此一位学生。
                  “相逢既是有缘,我姓闻,行三,应当虚长你一二十岁。”
                  “守澄去盂兰盆法会,是有亲人要祭拜吗?”


                  IP属地:河南10楼2023-08-02 21: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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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粗制的野食,他却像自幼苦惯了的黎庶,毫不介怀,且自有着娴熟的处理手法。我于心中为他预设的白绢上又添上一笔。主脉伸展之下,尚有与我,或者说是与新朝元年云南秋闱的举人有着一丝半缕的关系。
                    他是朝廷钦定的主考官。其时与试生员拜孔孟魁星是旧习,但那年有人远远见过主考官,竟画了幅像与圣贤神仙同拜。这位书生丹青妙笔,画像勾勒十分传神,一传二,二传百千,至开考前,泰半考生已对着未来座师的画像敬过三柱香了。再及至放榜后的宴饮,我见他如此两面而已。
                    但去掉权势的衣冠,真人却要更为朗逸,我很难将其与被顽疾折磨的父亲置于同样的年轮中。微微有些讶然。
                    “我看您年长些,竟是长我一辈。方才那句先生,该晚生称呼您。”
                    手中的厚茧不惧食物热力,娴熟地剥去焦皮,连盐巴也无,葱黄土豆已去馈慰了辘辘饥肠。然我的心神牵挂着太多,总无法像一位真正的朝圣者那般泰然。
                    “要祭拜先父,不望他夤夜入梦,只愿有佛陀接引,能往生极乐。”
                    “闻先生经过此地,是要往东去?”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1楼2023-08-03 00: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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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尚未蓄须,下巴是青的,沉静显然不是来自岁月,而是困顿催就。
                      “我的长子已经十五岁了,只怕比你也小不了几岁。但跟你一比,他还是个孩子。”
                      伏明有父母在,尽可以做个孩子的。倘父母一去,前无遮挡,就要直面世间风刀霜剑了。封悟,我还记得他那笔字,最圆熟不过的馆阁,二十年的翰林未必写得出,偏偏出自这样年青的一个孩子。
                      “你的字取得好,很像你。守澄,令尊泉下有知,想必也会欣慰的。”
                      苦厄加身不见悲色,这等心性,合该是佛祖门下。
                      草草想起我的行程,也不打紧,谢临长驻南宁,是兔守之株,跑不了的。
                      “是。打算远游访友。不过适会盛事,也很想一观,不知小友愿不愿意与我同行。”


                      IP属地:河南12楼2023-08-06 0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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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字里寄托着家父的期许,身为人子、学子,自当勉励。谢谢您的夸许,我…心里很是高兴。”
                        其意也,澄心自守。在佛陀低垂的目光下,我亦垂首,轻轻笑着,将薯皮抛入火中。燃烧的火柴噼啪轻响,屋外风雨声稍歇,我应承着,将人引入开局。
                        “您远来是客,悟自当尽地主之谊。”


                        IP属地:北京来自iPhone客户端13楼2023-08-06 2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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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失怙的书生远比同龄人持重,但提到父亲赐的字,还是流露出几分慕孺的稚拙。
                          我大抵是老了,听见这个也要心软,拍了拍他的手臂权作年长者的解慰。
                          春闱就在明年,脱白挂绿就在明年。但往后风雨如晦,有多少人能不改初衷。澄,清也。守澄——
                          火舌一跃而起,书生的眼里流光烁烁。我止住思绪。
                          “守澄,以后莫要忘了你父亲的期许。”


                          IP属地:河南14楼2023-08-08 2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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