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中鼠患猖獗，不是今儿偷油就是明儿咬烂了果蔬，灶上管事的嬷嬷声泪俱下骂着该死的硕鼠是如何闹得家里翻天地覆，好似那话本儿里的精怪，不消春去秋来一年的光景，便要往蓬莱叩乞长生不老药，腾云驾雾直上九重天捣碎灵霄。蹙眉听着嬷嬷肝肠寸断的控诉，却不响，待平复之后始才开口。
“区区鼠辈，无有飞天遁地之能，断不会搞得天翻地覆，去聘一只精明强干的狸奴来，内宅总归有宁日。”

仆妇觑见我两道鸦漆刷就的剑眉拧作一股，皆收声静气不敢再哭诉，怎料隔墙有耳，竟让阿娴听了去，侧过身目光投于小妹乌云发顶，来人柳眉星眼、声如莺啼，言语之中三分揶揄兼就七分可掬天真。眉心渐然松弛，一挥手拂去她雪腮沾上的青丝一绺，妙龄女子有种秘法，使人见之即喜，将脸上的风霜刀剑般的肃杀换做霁月清风的潇洒，故作轻松朗声道。
“阿娴，狸奴捕鼠是天性使然，你疼惜它冒着朔风阵阵还需工作，可也得顾念庶民揾食亦是艰难。”
虽有君子远庖厨典故，但仁人之心不可随意施与，若凭嗜好决断孰轻孰重，置物架珍玩为重，视百姓生计为轻，岂不闻晋惠帝荒淫无道之遗闻，或曰：何不食肉糜。

用敏锐的感知剥开他看似凛然的语句，以仵作的细致入微去查勘，就能明了为何他上唇忽然颤抖了一下，如若轻盈朝露被花苞儿吐绽的伸展抖落下去，微不可察地，在阿娴低眉去应和时，就已被主人不声不响的抿住，摘不下剜不去的孤高止住了想诉说歉意的柔情。此刻我心离魂出窍，以冷峻的眼光观察阿娴与我，方才明白，做手足的情分，大抵是以一生为限度来参透，初聚终散，渐行渐远，这八个字的。我忧郁的双眸跟随着她，她的身量比我几月前见到的要清瘦高挑，忆起小时她瞒过大人身披额涅的霞帔，像是玉雪团儿埋在红绸堆里。觑一眼她的闺房半云间，摆设与记忆中相差不大。旧物仍恒存，人已不是旧人了，不止是她亦是我，背身挥别，早已不再是此间的少年了。
“受累谈不上，只是觉得小妹近来清瘦了些。从前你未入内伴读，乳母常叮嘱我要督促阿娴准时用膳，如今各有前程，正好没人唠叨你了。”
每次与人说起幼年趣事时，我的面目都会比当大人之后柔软一些，就像是怕惊吓到能治愈成人一生的童年里那个期期艾艾、张皇无措的咬着春饼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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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冷得拥暖炉入怀，小婢侍候伊褪下的斗篷上那一圈儿银鼠滚毛领沾着水变沉，凝绘作墨锋。我恐她忽入内间，锦裘不披、衣衫单薄，屋内吞吐兰气的薰炉热浪能蒸熟了伊香雪腮，她纯然好哄婢子不上心，便以为无事了，可我算是在庑房久坐之人，骤然冷热交替又不是淬火铸剑，她一个娇娇儿又不是铁打的怎受得住。睇一眼那不知冷热的丫鬟，见她神色不解，低头略微焦躁地摩挲转动着那右手虎口处的暖玉扳指，良久终于还是忍不住越俎代庖，启唇言道。
“咳，那呆鹅也似立着的丫头，你主子唇色不好受了寒，取用些桂圆红枣姜汤来驱寒的念头都不曾起嘛，莫不是受恩日久连主子也敢慢待了。”
教训完丫鬟，环顾四周，又伸指虚点了点那不远处的热气滚滚的薰炉，这会子膺内倒不急，只是叶赫府上的仆妇皆清楚，若四少爷不笑亦不嗔，那更是要祸事临头了，箴言四字，自求多福。
“还需我多言吗？”
附赠一个恬淡的笑，只是好像眼里没那个人似的，几乎像是和虚无的一团溶溶之气谈论今日天气如何？此时一道迅疾的毛绒团扑捯火炕上，扭着那招摇的毛刷尾轻巧钻入腹腿之间的空当，类似烧热铁板上一块儿凉酥油，下坠倒塌消融，但来者并不自觉是不请自来之客，而仿若贵妃浴汤般，凤眼一闭，沉沉昏昏小憩些时，侍儿扶起娇无力了，以手作梳篦，为太真猫作小伏低却也笑意盈盈。
“你瞧，这狸奴也是有灵性的，一饭之恩也须报，前几日姑姑留你小住，可都是你亲哥哥我伺候它梳毛修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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