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纳金接到指示后不久,帕德梅也收到了帕尔帕廷直接发给她的指示。当她不得不再次面对他时,浑身直起鸡皮疙瘩,哪怕只在全息通信屏上看到他,也令她极度反胃。她希望自己没有表现得太明显。
她尽可能简单明了地向加·加交代了情况,然后回到房间收拾行李,心情几乎和第一次一样糟糕。撇开帕尔帕廷带来的反胃导致嘴里翻滚的腐臭味道不说……尽管她已经为缺席做足充分准备,尽管她知道从大局出发,与安纳金一齐离开比留下来投票更重要——但是她主笔了《反建军议案》——确切地说,由她和贝尔·奥加纳完成。在最后的决议时刻,她却不得不离开,哪怕经历了一次,仍然难抑心痛。
“一切还好吗,女士?”她从安纳金身边经过时,他轻声问道。
显然不好。就算没有绝地武士的感知能力他也能轻易看出。他只是想打开话茬,以一种他独有的尴尬方式,表示一下他的支持。
她叹了口气。“我不喜欢躲起来。”她说的是事实。无论未来还是现在,她永远不会习惯自己等在安全地带,其他人却在战斗和受苦。她宁愿和她的观点、她的智慧一齐留下,最好能带着爆能枪,以防万一。
阿纳金对她微微一笑——一个有些别扭的微笑,不是那种令她欢欣雀跃的真正的笑容。“别担心,”他说。“既然长老会已经下令进行调查,欧比—万大师很快就会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
“我知道,”她说,“但这里也有很多事情需要我去做。我花了很长时间很多精力去准备的事情。”上一次,安纳金就让她好好地发泄了一回。这一次,不妨再好好利用一下。“我花了一年的时间来准备推翻建军议案,可不想在决议的时候不在场!”
他无奈地轻叹了一声。“有时候就是这样,我们不得不放弃自己的尊严,去做别人要求的事。”
这和他第一次说的一模一样。这让她宽慰了不少,毕竟悉数琐碎之事似乎与往昔略有不同。而且,这也是一个相当不错的建议。
虽然,他们从不擅长遵守规则和命令。
尽管如此,他仍然值得被认可。“你已经长大了,”她说,让她的声音尽可能地表达出内心的喜悦。
他脸红了,垂下眼,朝着窗户走去。他看到窗台旁的架子摆着一个装饰品,便用原力把它取过来,让它悬浮在他的右手上方,划出优美的弧线。
她凝视着,灵魂仿佛跌进了一幅斑斓油画里——她一直很喜欢他的手:修长的手指,灵巧而坚定,无论是在机器零件里翻转,还是紧紧握着他的光剑,或是轻柔虔诚地描摹她的肌肤……总能轻易地俘获她所有的注意力。
遽然之间,一个憬悟闯进了她的脑里——他从来没有用那只手触碰过她。
一切噩事还未发生,当然,很快就要发生了。曾经,她对此无能为力,但是——她摇了摇头,试图驱散胸腔里集聚的内疚。“欧比—旺把你教得不错。”她换了个话题。
“对我来说,欧比万一直都是一个很好的导师,”安纳金表示同意,他的目光仍在聚焦在闪亮的金属球上,用原力让它在指尖飞来飞去,划出繁复交错的弧线。“他与奎刚大师相比很不一样。”
与……等等,什么?
帕德梅眨了眨眼,彻底困惑了,然后——两段交叠的记忆诡异地涌上了她的脑海。她记得奎刚·金的葬礼,记得帕尔帕廷站在她的身边看着尸体燃烧。
但她也拥有另一段记忆:第二天的游行上,她看向安纳金——这位绝地大师站在他的身后,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
但—但是—现在—不是欧比—旺在训练他吗?怎么……
一波不属于她的记忆涌入她的脑海。她想起来了,奎刚大师已经去世了——但不是十年前,而是六年前。她——她当时发表了一份悼词,不是吗?不管以她个人的立场,还是女王的立场,她都必须公开哀悼这位大师,因为他在纳布危机里的重要表现。
怎么会?这已经不是我记忆中的过去了。
“女—女士,你没事吧?”安纳金关切地问道,微微提高了音量,把她从沉思中拉了回来——
喔——她眨了眨眼,试图厘清困惑的思绪。
最初的震惊过去后——几乎就在一瞬间——不存在的记忆突然在她的脑中涌现——融合——着陆在一段不同的过去里,没有什么比时间旅行更让人迷幻无措了。她的生活已经变成了一本她绝对没有读过的可怕的廉价小说,还有比这更奇怪的事吗?
我想,如果我对陌生感的容忍度是有限的,至少现在还没突破极限。无论如何,她对此心存感激,接受现实,勇敢面对。她的目标和计划也无需改变。
不过,她仍然有些担心。显然,过去很多方面都发生了变化,她不知道拯救安纳金是否会变得更加困难。从另一方面来看,他看起来……似乎比以前更稳重了。可见奎刚大师对他的影响格外深远,也许这些影响能够帮助她,在拯救他的道路上发挥更大的作用。
不管怎样,她一有机会,就得马上做些调查。她怀疑自己的时间线发生了很大变化,但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变化呢?她不能完全依靠自己的记忆来指引方向。
但安纳金正看着她,满眼惊慌,右手紧握金属球,力度之大连指关节都发白了。他的心应该跳得很快,胸脯起伏加速,肩膀越崩越紧。他如此焦躁不安,她得说点什么缓和一下。否则,这房间就毁了。
“我没事,我很好。”她向他保证。“只是走神了。发生这样的事,我很难过。这对你和欧比—旺来说一定很艰难。”
一瞬间,他整个人放松了,微微颔首接受了她的安慰。他轻轻把金属球放回原位。“我们都很想念他,”他缓缓地说,“我们很少谈论这个话题。这……很复杂。”
“我能想象,”她轻言道,继续收拾行李,在行李箱里放入一条披肩。
“但现在和我欧比—旺搭档了,”他继续说,“这很好,我们合作得不错,他是一位伟大的导师。”
现在,他们又回到了之前的谈话氛围。“但有时候你会忍不住想,另外一种可能性之下的不同。”
他脸红了,转回面向窗外,凝视着繁忙的车流。“最近,欧比—旺和我在一些事情有分歧,”他坦白道,“关于我是否应该接受试炼。这太糟糕了,当然,我没有说出来,但是——”他打住了,摇了摇头。“我甚至不知道会有什么不同,但我确定肯定有所不同。他推迟了欧比—旺的试炼,但我不是欧比—旺,所以……”他似乎感到唐突,目光有些闪躲。“抱歉,抱歉。”
“没关系,”她说。
她以前没听过这些事,也不知道这是否真实,或者只是安纳金的个人感觉。她结实了不少高级学徒,欧比—旺来纳布时的年纪的确比他们大一些,但说实话,大多数学徒都是她在战争期间认识的。
战争改变了一切。
她想,也许是为了满足军队的需要,他们中的很多人匆匆完成了最后阶段的训练。安纳金可能就是其中之一。他与大部分接受终极试炼学徒的年龄相近,但她没办法确定满足军队需要是不是唯一的原因。作为将军,他骁勇善战且战功赫赫,却不是长老会通常期待的那一类型。
不管怎样,战争催化了他的成长,也催化了所有人的成长——她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阿索卡,当然还有芭丽丝·奥菲。战争中,所有年轻的绝地武士在艰难中成长,成长得如此之快,甚至不得不错过成长中一些理应留下美好记忆的经历。
她无法避免这一切的发生,至少无法完全阻止。她已经接受了这个现实,阻止战争为时已晚。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必须喜欢它,也并不意味着她不能设法弥补。
“安纳金……”她柔声地说,一时语塞。她有那么多话想说,却不知道何从说起,而有些话离真相如此之近,她不得不小心措辞。
真相于他,是一种彻底的伤害。
“别…别急着长大。”她始终只能说出这一句。
“我已经长大了。”他回道,从窗边转过身来,嘴角扬起狡黠的微笑,也许是想放松一下心情。“你自己都说了。”
那是两种完全不同的意思,她不由得红了脸,目光又回到他的手,记忆涌上脑海。
她尴尬地清了清嗓子。“我是说过,”她承认道,感觉到了他专注的凝视。她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坚定地与之交会,向前半步靠近他。
“我……”他竟结巴起来,明显有些慌乱,也有些犹豫不决。“帕德梅,我……”他很紧张,紧张得咬紧牙关的脸微微颤动,他不得不深呼吸以平心静气,然后——他转过头,撤回了交会的目光,垂在身躯两侧的双手攥紧了拳头,仿佛内心做着一番激烈斗争,片刻后,他放开拳头,把手藏进了衣袖中,后退了一步。
“阿尼?”
“对不起,”他说。“我应该……我应该让你收拾完行李,女士。我在门外等你,有需要随时叫我。”他草草地鞠了一躬,没有等她的回应就匆匆离开了。为了避免撞上正要进来的多梅,他侧身而行。
多梅看着他离开的背影眨了眨眼,又看向帕德梅,扬起一道眉毛。“一切都还好吧,女士?”
帕德梅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地吁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做错了什么?还是说错什么话了?或者进展得太快了?他是不是觉得多梅来了,所以才会那么谨慎?可是,他上次也没有这么谨慎啊……好吧,成长中的细微变化可能让他更谨慎内敛了。也只有这样才说得通了。
“女士?”多梅重复道。
“一切都很好,”她说,叹了口气,“一切都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