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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推理】狄仁杰断案传奇Ⅱ-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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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仁杰断案传奇Ⅱ-3
作者:高罗佩(荷兰)


1楼2020-10-28 10:06回复
      养泰搔首道:“这事恐费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难接。我初来乍到,脚跟很浅,只怕画虎不像反成了犬,岂不是误你终身。”
      珠木奴垂泪道:“如此说来,只是痴念一场。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说不定眨眼就到,见了面时,许多尴尬。乔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约定城里相会详议。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后面有一幢私宅,缓急可用,不致败露。”
      乔泰感伤地点了点头,遂将自己的旅店房间告诉了珠木奴,以备递传音信。
      忽然听老虔婆进来禀告:“小丫头来了!珠木奴慌忙道:“乔都尉快走。”
      乔泰会意,迅速从后舱绕到船尾,又跳到旁边一艘船上。三脚并作两步,很快便跳回了白鹅潭岸堤。——径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济派来的小轿果然已在旅店门口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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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狄公一早起身盥漱了,便转到衙院后花园散散心。后花园有一个大水池,连接兰湖一角。记得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狄公刚走近大水池岸边,突然发觉温侃竟在一株柳树荫下的石凳上专心致志摆弄几个瓦盆。不由好奇,蹑脚走去。
      “温都督这么大清早在做什么?”
      “呵,是狄大人。你看!”他打开一个雕刻着幡龙的瓦盆盖子。“你看这尾蛐蛐,何等威武。双须抖直,隐隐有紫节,两边板牙象挫刀利刃,至今尚未曾有败绩。”
      “温都督也爱斗蟋蟀?长安宫中也时兴过一阵。柳大人有一匹名种,最是凶猛,圣上都败下他几回哩。”
      温侃听见说柳大人,心中便不乐。
      “这柳大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神出鬼没。已明言回去京师,却又在广州露形。莫不是这位钦差暗中在访察我的弊端,故意瞒过我当方土地。”
      “温部督多心了。柳大人对广州印象甚佳。钦差巡视返京后,还与我提及温都督的德政哩?”
      温侃干笑一声:“柳大人巡视刚走,又来了狄大人巡抚。怕是朝廷不信柳大人奏报的德政吧。”
      狄公一愣。心想莫非这温侃已猜知我的来意,又断定来者不善吧。
      “温都督好荒诞。柳大人是巡视经略军平南战备,施化殊方,宣威海外,本官则专务查询番国通商,海夷道关防例禁诸事宜,实与温都督广州军政靖安无涉。”
      温侃自知语失,讪讪低头。
      “温都督,昨日我的亲随在广州市面上遇着一匹善斗的蟋蟀,内行称是‘金钟’。倘与你这匹交锋,胜负正不可予定哩。”
      两个正说话间,忽见鲍宽急匆匆进来花园。
      “温都督,那女子不见了……”
      温侃使眼色:“你没看见我与狄大人说话么?”又转脸对狄公:“噢,鲍相公为我在觅购蛐蛐。”
      鲍宽忙向狄公请安。乃道:“拙荆认得一个盲女子,屯积了许多各种蛐蛐。温都督托我去访购。谁知拙荆昨夜去找她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侃不耐烦地挥手道:“这区区小事也来惊动狄大人视听?快回去吧。”
      鲍宽吃此抢白,忙恭敬退下。狄公上前一步拉了他袍角。
      “鲍相公,本官少刻便要去拜访梁溥,询问一些商界细节。望你陪我同去,有你职权。”
      鲍宽唯唯。乃拜辞狄公,暂且退下。
      狄公回到西厅书房,陶甘已等在那里。陶甘说他已私下拜托一名干练的缉捕访寻兰莉的下落。狄公将适才花园里与温侃、鲍宽一段话语说了。
      “我疑心温都督以前曾见过那盲姑娘,似乎不愿让鲍宽知道。那盲姑娘的失踪看来并非劫持,而是自己藏匿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躲避温、鲍的纠缠抢夺;抑还是不肯让我们探明她的底蕴。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寻她,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问破柳大人死因,还须从她下手哩。”
      这时中军来报,轿马已经就备就。鲍宽已在西厅外恭候。
      狄公道:“陶甘,我们一起去梁溥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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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一章
      乔泰被轿夫一直抬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第。一个侍仆领着他曲曲折折,绕廊过轩到了一处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金虬玉兽蹲伏。厅内陈设装璜,富丽豪华,珠光宝影,琳琅满目。
      乔泰看得新奇,已不见了侍仆。正党惊疑,丝幕轻轻揭开,娉婷袅娜走出两个妙龄女郎。一式番国穿戴,金钏耳环,摇闪不定。皮肤浅褐,双眸深亮,肢体丰韵,气格端庄,形象十分迷人。


    3楼2020-10-28 10: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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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是色艺双绝,压倒南国众芳。”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并不把曼瑟放在眼中。”
        “这个不甚清楚。但可以想象是广州上流人物。这个珠木奴眼界甚高,极少有被她垂青的。”
        乔泰笑道:“其实你那两个小丫头身段风流,韵格特立,也不亚珠木奴颜色。”
        倪天济淡淡一笑:“我买她们来已经七八年了,教她们认字读书,歌舞剑器。其实更像个养父,哪里是服侍我的丫环。”
        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这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慈的远房姑表。因被这里的一名官员诱奸,生下这一对宝贝。——她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闪了她,走投无路,便寻了轻生。而那官员神通广大,终未露出身份姓名。——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蚀了血本,一贫如洗,衣食无聊,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猪狗心肠,行迹比曼瑟还不齿。”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再来议论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倪先生指教,开示愚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惠赠宝剑,腼颜收下。”
        倪天济也不挽留,亲送乔泰出来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而对倪天济则故意不理不睬。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又掂人份量,乔都尉,看来她们对你还是十分欢迎的。”
        乔泰出来倪府,刚上街前走了十几步,却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觉羞惭面红,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交臂而过,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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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二章
        鲍宽与陶甘扶狄公下轿。狄公抬眼一看,梁府果然崔巍宏构,美轮美奂。金碧相辉,照耀人目。重歇山檐下一方额书,刻着古篆“持钺宣威”四字。狄公正要细睹旁款几行小字,梁溥闻报已抢出大门来,纳头便拜,口称“恕罪”。
        “舍下只有一个老苍头、一名老妇人管摄家务,有失候驾。”
        狄公笑道:“不妨事。梁先生将门世胄,英雄后人。今日得片刻晤洽,也是幸事。”
        梁溥引狄公、陶甘、鲍宽入进花厅叙坐,一老妇人上前献茶。狄公开口又问梁溥番商生意海运货物诸事。梁博照例—一解答,又捧来一厚迭账册让狄公查核。
        旁边鲍宽与陶甘道:“随卑职去后花园转转如何?”
        陶甘大喜。两人告退出花厅。一路进去见壁砌生光,琐窗耀日,果然名府气象。只不见侍候的丫环仆从。
        转过西轩一条长廊,出一垂花门,豁然开朗,别有洞天。只见楼阁高下,轩窗掩映,假山嵯峨,亭台错落。有一道飞泉,潺潺而下,泻珠溅玉,颇有声色。水池屈曲环绕,左边有一幢楼阁,画栏雕栋,珠帘低垂。
        鲍宽道:“陶主簿稍歇步,卑职进去一下就回。”


      5楼2020-10-28 10:3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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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陶甘口中答允,心里启疑。鲍宽掀起珠帘,进去楼内。忽听见有女子声音,与鲍宽絮叨。陶甘蹑足上前向珠帘看觑,不禁吃一大惊。——那女子正是卖蟋蟀的盲姑娘!
          陶甘也顾不得细想,拔脚便赶回花厅见狄公。
          “狄老爷,有一言禀告。”陶甘气喘咻咻。
          “什么事?这般情急。”狄公也感惊异。
          陶甘丢一眼色,示意梁溥面前不好明说。
          狄公正党纳罕,陶甘灵机一动,笑道:“请老爷随我来看一个人物。”
          梁溥也觉纳闷,心知有异:“看什么人去?”
          狄公、梁溥随陶甘曲折来到那幢临池的楼阁。陶甘上前隔着珠帘叫道:“请鲍相公出来。”
          鲍宽猛听得有人外面叫唤,忙掀帘出来问什么事。
          陶甘大声道:“里面那女子是谁?”
          女子听得喧哗,已跟随出来。
          “这位是拙荆杏枝。——不知陶主簿为何喧呼?”鲍宽不由启疑窦。
          陶甘上前一步细辨,乃知认错人了。不禁尴尬。
          狄公问:“陶甘,什么一回事?”
          “我认错人了。”
          梁溥笑道:“小妹杏枝正是鲍相公的妻室。不知陶主簿认作谁人了?”
          狄公悟道:“原来鲍相公还是你妹婿,何不早说。”
          梁溥道:“杏枝,还不叩拜狄老爷。”
          杏枝颤袅袅上前叩礼:“惊动狄老爷大驾,幸乞恕察。”
          狄公见杏枝轻描淡抹,人品俊俏,正要问话。陶甘附耳小声道:“这杏枝容止光景与那盲姑娘一般无二。”
          狄公明白。转思便问:“听鲍相公说,你认识一个卖蟋蟀的姑娘,正要为温都督购买几匹惯善厮斗的。”
          杏枝又道一万福:“原是约定了的,但那姑娘却不见了踪影,正四处寻觅哩。”
          狄公点头又问:“梁先生你可还有别的兄弟姐妹?”
          “回狄老爷,小民并无弟兄,只有两个妹妹。大妹已几年前亡故,这杏枝是小妹。”
          鲍宽道:“她姐姐葬身于一次火灾,被烧成一段焦尸,惨不忍睹。”
          梁溥、杏枝的脸上都露出阴郁,半日嘿然。
          狄公道:“我们便在这水池边的长凳上坐坐吧,似比花厅内凉快得多。”又转话题问道:“梁先生,听说你时常去花塔寺?”
          梁溥答曰:“是的。这花塔寺是广州一大胜迹,海内名刹。因花寺内埋瘗有佛骨,故烧香许愿十分灵验。殿院内古木参天,碑碣无数,尤其是那几株巨榕,盘根虬结,碧荫逾亩,实世所罕见。——不过小民去寺中,则大多应方丈慧净相邀,与他奕棋的。”
          梁溥看了一眼狄公、陶甘又续道:“昨夜我正在寺里与慧净对弃,却被寺僧闹哄哄扰乱。慧净也被官府传去盘问脚色,道是寺中发现了一具什么尸体。——慧净哪里再有心思奕棋,小民空等候半日,只得怏怏回家。”
          “本官已闻报此事。——那尸身正是本官的一名亲随,刚到广州竟被歹人所害。”狄公叹息。
          梁溥正色道:“危害广州靖安最烈的莫过于胡人,彼等阴有异图,窥伺时机。曼瑟便是这一类可疑人物,据说他在番邦时便于哈里发前立誓,要在广州大肆掳掠一批财物珍宝回去邀功。”
          狄公哼了一声:“广州都督手下二万人马都是木偶泥塑?各处衙门,巡丁缉捕都在睡大觉,不问不闻?”
          “狄老爷有所未知。小民之意不是说胡人公开武力抢掠,他们只需顺风放一把火,便会滚起一片火海。——广州木楼居多,鳞比栉次。他们乘火打劫,掳掠一空。等这边官府军马救灭了火势时,那边番船装满了金银财宝早已扬帆启航了。”
          “我的天!梁先生言之有理,这个‘火’字不可不防。”狄公猛省。
          “还有哩。只要城中起火,各路痞子、乞丐、无籍恶少、游食光棍都会打伙成群,混水摸鱼。更可怕的还是水上人。——他们对岸上人怀有深仇大恨,一旦爆发,后果不堪。”


        6楼2020-10-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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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又觉心惊,顿时如坐针毡。
            “水上人虽是乌合之众,但手狠心毒,不畏王法。他们也惯会使飞刀,更擅一种飞索套人的本领。一条丝巾撒来,躲闪不及时便被勒死。况且,他们的妓女大都与香客狎媾,两边倘再有连合,更是不可思议。”
            狄公频频点头:“这事须防范,我回府衙即与温都督商定万全之策。梁先生忠贞热志可佩。——还需问一句,这曼瑟可是番人的头目?”
            梁溥叹了一口气,道:“小民这番言语,只是提醒官府小心防范胡人作乱而已。曼瑟其人究竟如何,也只是猜测之词,望狄老爷深察。不过,不过曼瑟与官府衙门广有交通,听说还有买贿之迹。”
            狄公听得仔细,心中陡生感铭。站起来拱手告辞。梁溥、鲍宽一直将狄公、陶甘送到大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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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三章
            且说狄公、陶甘离都督府不久,乔泰便来西厅书房。没有碰上,便伏书案瞌睡一会。
            正朦胧睡着,忽听着“啾啾”有声。惊醒过来,四下看了,并没见有什么虫豸。又弯腰在桌椅底下细检,忽襟怀间掉下一个信封来,内里鼓囊囊,不知何物。
            乔泰奇怪,拾起正欲折开看,见封皮上写着:“陶甘先生赐启”字样,便将信封搁在书案上。——心里不由暗暗钦佩那女子的手脚。这封信必是那个与我相撞的女子塞入襟怀,却原来与陶甘相识。不过,她又是如何知道我恰恰从倪天济宅第出来呢。
            正思忖时,忽听得中军陪同狄公、陶甘进来书房。
            狄公见乔泰已回,便简略地将适才梁府一番会见告诉了乔泰。忙又摊开那册方舆图志指划半日,乃道:“梁博所言,至为重要。柳大人或正是对番人滋乱的异象有所察觉,第二回潜回广州的。——梁溥的话证实番客与水上人是有勾连的,柳大人毒死的药末系水上人调合,而杀害苏主事的又正是番人的手脚。”
            乔泰道:“不过杀害苏主事的凶手却是为水上人丝巾勒毙,这又如何解释?”
            狄公语塞。半晌乃道:“莫非番人暗中亦有对手,对手亦在拉拢水上人,暗中与番人作对头。”
            乔泰便将他在倪天济家做客的事讲述一遍。
            狄公道:“曼瑟这人蹊跷,尤须提防。听倪天济语音,与曼瑟甚不和,彼此都有微词。我甚而相信曼瑟那个情人原是倪天济的相好。一度被曼瑟诱骗,如今又重回倪天济怀抱,故有此切切怨声。”
            陶甘也道:“倪府上还蓄养着两个妖姬,难怪鲍宽说他过着荒淫不羁的生活。”
            “不。”乔泰道,“倪先生为人诚厚忠悫,不像是贪色淫乐之辈。他与我谈论的都是刀兵武术之事,又让我观瞻了他的刀剑库,琳琅满目。有志于此的汉子,不会太多沉溺于色淫两字。再,那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绝无一丝毫受蹂躏摧折的景象。——她们的母亲原便是倪先生的远房姑表。他对汀耶、丹纳便如同父亲一般。只是教书识字,研究文章而已。再就是修莳花木,培养艺趣。——可恨的倒是那个隐匿了姓名的无耻官员。”
            狄公挥手道:“这事你两个都撇诸服后,不必多启争论。少刻即传广州都督府文武官员,来此布置紧急防火御暴事宜,此事千万不可再延误了。”
            陶甘、乔泰告别狄公正要退下,乔泰忽想起那信封,便将信封从桌上拈起交于陶甘。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送与你的。——她在倪天济家门口守着我,故意与我撞个满怀。不知觉时便将这包劳什子塞进我的襟怀。手脚甚是灵敏。我事后才发觉,见是给你的,不敢拆开。”
            陶甘也觉诧异,拆了信封一看,乃是一个扁平的丝笼,象牙骨子,金丝网络,十分精巧。
            “乔泰,你看里面还养着一匹小蟋蟀哩。——不知这女子赠我蟋蟀是何意思?”
            突然他发现那封皮一角,盖着一个阴文红印,念道:“柳道远物外闲章。”
            “乔泰,这信封是柳大人用过的,我们快将它交于老爷。”
            狄公看着红印玺的信封和蟋蟀丝笼,半晌无语。忽的他猛地想到什么,便用手去信封内摸索,果然扯出一片小纸条来。


          7楼2020-10-28 10: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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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纸条是一张账单,记着三名番商收到货物后付讫的银额。押签的三个姓名,只是曼瑟一个人用的中国文字。
              陶甘曰:“莫非柳大人与番商有贿情,再不然,这印玺是假的?”
              狄公摇头道:“这印玺虽是柳大人的书画闲章,但许多公私事务都常押用。我在京师见过多回,想来不会是他人伪铸。这账单却十分可疑,必是有人存心陷害,将曼瑟等人与柳大人串联在一起,以证反迹。——又恐怕是柳大人故意与之周旋,以探深赜。他最终遇害也说明歹人的初衷正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乔泰问:“送这信件的又会是何人?”
              狄公曰:“这信件必是那盲姑娘托人捎来,用心良苦。这也证实她与柳大人的死情有关涉,或是柳大人死时她在场。不然何以偏巧捕到金钟,又藏匿过此信封。——花塔寺后墙根的一番话倒真是杜撰的。”
              陶甘点头不迭:“她想必深知这信封的利害,也有意暗中襄助我们寻觅柳大人隐迹。至于这匹蟋蟀,无非告诉我送这信件的是她——我曾经搭救过的盲女子,自报而已。”
              狄公忽道:“乔泰,你这就去倪天济府宅将他请来这里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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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四章
              乔泰坐的小轿老远就停下。他下轿后四周留心观察了,并无可疑人物走动,便快步上前敲门。
              一个老番婆开的门,叽哩咕噜一通。乔泰打了招呼便径往里院走去。一路不见人影,花园里十分幽静。乔泰便先去先前会晤倪先生的圆穹顶大厅。
              大厅里也阒无人迹。乔泰心想,倪先生及汀耶、丹纳想必正午睡,需得耐心稍候一刻。正拟各处厅馆廊轩走走,探索途径。突然听得脑后一阵风起,刚要回头,一棍正顶门心打来。只觉双眼一黑,金星乱迸,顿时合扑倒地。
              原来两个番客早躲藏埋伏。这里见乔泰倒地,不由哈哈大笑,又咕噜一阵。其中一个腰间抽出弯刀,上前便欲割取乔泰头颅。
              “感谢真主!”丹纳从丝帘后探头出头来,用胡语叫道:“这个淫邪的魔鬼终有此报。”
              歹徒见蓦地出来一个美人,螺黛描抹,笑逐颜开。欢喜不迭,争着上前与丹纳说话。
              “多亏了两位义士相救,不然我便被这魔鬼挟裹而去。——今日你两个谁是头功?”
              “阿齐兹打的棍子,该我用弯刀取首级了。——我叫阿哈德。曼瑟令我们干净利落断了这人性命。”
              丹纳笑道:“阿齐兹是头功了。丝帘后有一瓶美酒,先与我取来庆贺,再杀魔鬼不迟。”
              阿齐兹乐不可支,恨不得掇臀捧屁,殷勤奉侍。忙跳进丝帘后取酒。
              这边丹纳已搂定阿哈德。阿哈德正神魂颠倒际,忽听得丝帘后“啪”的一声,一个花瓶打碎在地。阿哈德正要问话,一柄利刃已刺入他的胸膛。一柱殷红的血汹涌而出,溅了丹纳一身。
              汀耶从丝帘后出来,笑道:“那家伙也躺倒睡着了。”
              姐妹两人忙取来凉水,往乔泰头上脸上喷洒。乔泰渐渐苏醒过来,张开眼睛。


            8楼2020-10-28 10: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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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来是你两个丫头干的好事,竟要害我性命。”
                汀耶笑道:“乔都尉看看那个躺在地上的人。”
                乔泰挣扎坐起,仍觉头顶疼痛异常,隐隐欲呕吐,一摸早已鼓起一个紫血大包,幸没淌血。
                他见一个胡人躺在地毯上,满身是血,手中还捏着一柄弯刀,乃大惊失色。
                “这是丹纳的手段。乔都尉再看看我的手段。”汀耶高高掀起丝帘。
                丝帘后躺着另一个胡人,头破血流。一个波斯花瓶跌碎在地上。
                “这两个歹徒早潜伏这里,欲有所图。多亏我姐妹发觉。不然乔都尉的头颅便被割下了。”丹纳笑道。
                汀耶也道:“这两个歹徒故意杀死你在这里,我家主人便做干连人,洗刷不清。”
                乔泰忽问:“倪先生在家么?”
                “主人出去了。不然还需我两个出死力?”汀耶道。
                乔泰忍痛上前搜索了那两人衣袍,并无一件证物搜着。
                “不知两位姑娘可曾见过这歹徒?”
                “并不认识。他们是从窗户潜入的。”
                “两位姑娘如此英勇举动,拔刀救助,真正是巾帼奇侠了。”
                丹纳道:“乔都尉休东拉西扯,我姐妹今日救了你性命,你用何物来报谢?”
                乔泰笑道:“只须两位小姐开口。但凡我拿得出的,都可相赠。”
                丹纳道:“只求乔都尉一桩事。”
                “不知何事?——十桩百桩都提得。”
                “我姐姐汀耶要想嫁给你。——我们姐妹俩曾设誓相约,两个同时嫁一人。和睦相处,永不分离。”
                乔泰讪笑:“你两个傻丫头,婚嫁大事,岂可放在嘴头子上说着玩的?”
                汀耶正色道:“并非顽笑,这是真的。我们两个都应嫁与你乔都尉。——主人也一直在夸奖你哩。”
                乔泰乃觉窘迫:“我都四十岁的人了,岂可耽误你两个如花似玉年华。”
                丹纳道:“孔子圣人说过,四十而不惑,乃真正是不惑邪僻,建功立业的年纪。”
                “你两个小油嘴子,这般放肆,竟不知羞。”乔泰佯怒。“你们可认识一个买卖蟋蟀的盲姑娘?”
                汀耶噘嘴道:“乔都尉原来看上一个盲姑娘了,莫非贪图她的蟋蟀?”
                丹纳也道:“早知让那两人割了你头颅去,省得如此苦求不听。——也怪我们有眼无珠,不如盲目哩。”
                乔泰正色道:“这里杀了两条人命,还有心思调戏说笑。汀耶你去叫那司阍老婆雇一顶大轿来,我欲将这两具尸首立即运去都督府衙门禀告狄老爷。丹纳快来与我一起将这大厅血迹拭抹干净。”
                -------------------------
                第十五章
                都督府衙门外轿马如龙。广州各衙门文武官员—一拜辞狄公,各赴所司。遵狄公命,严防歹民暴乱滋事,加强巡察、饬纠。监管、报警诸急务。
                乔泰匆匆坐轿赶到衙门,一口气将倪天济府邸险些遇害,幸汀耶、丹纳搭救一段情节抢禀一遍。
                狄公密令缉捕行役速将曼瑟拘捕归案。
                “阿哈德、阿齐兹正是柳大人那账单上的两个番人姓名。乔泰你快回衙厅休息,我这就叫医官来与你治疗。”
                乔泰摇手道:“不,这事我须出场。不捉拿到曼瑟,我也睡觉不安、吃饭不香。”
                狄公只得答允乔泰。又道:“你千万将倪天济也带来衙门见我。——曼瑟欲图倪府害你性命,他两个不和已至水火。倪天济与盲姑娘似是一党,专与曼瑟为敌的。”


              9楼2020-10-28 10: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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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泰刚走,鲍宽步履踉跄抢进衙门来一头跪倒。咽哽道:“狄老爷,拙荆被人杀了。”
                  狄公震惊,吩咐中军报知温侃。又道:“本宫即随鲍相公去府上亲勘。”
                  鲍宽哭丧着脸道:“恰才闻报,拙荆并非在舍下被害,而在法性寺后背的一幢宅子里。”
                  温侃正与姚泰开说话,闻报鲍夫人被杀,心中惊诧,忙与姚泰开一起赶到衙门前厅。
                  狄公正问:“鲍相公可听清楚那园宅所在?”
                  “恰才里甲来报,正说的是那宅址,想来无误。”
                  狄公见温侃到了,便问:“温都督可知法性寺后背的一幢园宅?那是什么地方?”
                  温侃摇头不知。姚泰开则失声叫道:“什么?法性寺后背一幢宅子?”
                  “莫非姚先生认识那地方?”狄公惊道。
                  “不瞒狄老爷了,那里正是我的一所别馆。我与番商有时便在那别馆洽谈生意,平时则多是空闲着……”
                  “且住,此刻姚先生便前头领路,我们一并赶去现场勘验。”
                  “呵,还没问哩,令阃是如何被害的?”狄公又问鲍宽。
                  鲍宽道:“听里甲说是一条丝巾从后背勒死的。丝巾一端还有一枚银币。”
                  乔泰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附耳狄公道:“昨日姚先生曾与我道及那所别馆,正在法性寺背后,叫什么‘开颜居’,似乎是金屋藏娇之处。还约我日后一同去佚玩哩。”
                  鲍宽耳尖,又窥得乔泰声色,突然叫道:“我明白了!必是婆娘去那里私会倪天济那贼了。——他们两个早就厮熟,勾搭至今。莫非今日她正是去会姓倪的,竟被那贼杀了!狄老爷,须与我报仇。”
                  狄公皱眉道:“鲍相公说话少不得须有个边际。尚未见着现场真迹,竟如此言乱语,怕是不妥。即便是令阃是去晤倪天济的,恐有他故,未必幽会。更不可轻易断定倪天济行凶杀人。”
                  鲍宽双眼发直,如入魔障。还辨道:“婆娘知我午后在衙门议事,一时回不来,竟又去会那野汉子,端的可恨,杀了也不足惜。”又长长吁了一口气。“或许是婆娘萌生悔心,姓倪的才动了杀机——”
                  狄公不耐烦,叱道:“休要再罗唣,轿备齐了没有?”
                  中军叩道:“早已备齐。”
                  “上轿!”
                  -------------------------
                  第十六章
                  一队官轿到了法性寺后背的“开颜居”停下。门口早有团丁守护。狄公问里甲:“现场在哪里?”
                  里甲答:“启禀大人,作案在内院左侧的小轩里。小人这就带路。”
                  狄公随里甲径奔内院左侧小轩。鲍宽、陶甘、乔泰、姚泰开及四名衙丁后面紧紧跟定。
                  狄公边走又问:“你可动过现场什么东西?”
                  “没有。这里的小丫环来报案时,只道是王小姐。小人赶来,认识是鲍太太,早先曾见过。并未挪动过一样物品。”
                  片刻到了那出事的小轩,果见两名团丁守在门外。里甲道:“我临去时,便命人看守,想来不至有人进来过现场。”


                10楼2020-10-28 10: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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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赞许,命众人门外守候少刻。他先进去小轩四面上下仔细看了。乃命乔泰进来将合扑伏地的尸身翻转过来,着鲍宽辨认。
                    尸身脸容可怕,肿胀的长舌吐出嘴外,紫血污瘀。鲍宽失声叫喊,捂住脸面,再不敢细看。
                    狄公命传首先发见凶案的小丫头问话。
                    里甲将一个惊颤不已的小丫头传到跟前。
                    狄公问:“你叫什么名字?”
                    小丫头答:“奴才叫文竹。”
                    “你是如何发现这里有人被杀的?”狄公和颜悦色。
                    “奴才进来这小轩献茶时,忽见王小姐蜷曲伏地。叫了几声不应,乃见她脖颈上套了一条白丝巾,早已死了。”
                    “你可知道王小姐来此作甚。”狄公又问。
                    “王小姐来过几回,会一男子。只是说话而已,从不躲避遮闪。——今日王小姐先来,谁想竟被人勒死。”小丫头也觉伤感。
                    “文竹,我再问你,这认识那男子么?”
                    “不认识。这王小姐也是听沈嬷嬷说的,其实从未接过话。”
                    狄公点头。挥手示意文竹退下,传沈嬷嬷问话。
                    须臾沈嬷嬷传到小轩,报了姓氏、年龄。狄公便问:“沈嬷嬷,听说你是这邸墅的总管?”
                    “回老爷话,是的。姚掌柜吩咐老媳妇看守这房子,照管四个姑娘。跟随的还有几个小丫头,文竹便是其中一个。姚掌柜则一月来一二回,有时还带几位朋友来。”
                    “你是如何认识鲍夫人的?”狄公忽问。
                    “回老爷话,老媳妇刚才才知道这被害的原是鲍太太。以前只管她称王小姐。不然老媳妇怎敢放任倪先生与她往来。”
                    “倪先生与她往来,姚掌柜可知这事?”
                    沈嬷嬷畏疑地望一眼姚泰开,怯生生道:“姚掌柜实不知此事。倪先生是有头面的人物,撒漫使钱,都得他许多好处。又只称是王小姐,谁愿阻拦?再说他两人会面,从不躲闪掩门,捧茶叙话而已,从未见有苟且之事。——老爷不信可去问问这里的丫头。他们会面就在这间小轩,且莫说睡的床,多一条板凳都没有。他两个就隔着茶几对面坐着闲话,有时弃一局棋,吃些点心,便告辞了。”
                    “倪先生与鲍夫人来时可预先通报?”狄公又问。
                    “他们从不预先通知,想来就来,又总是各管各来。今日鲍太太早来一步,竟遭了暗算,而倪先生却没来,老媳妇也觉纳闷。”
                    狄公道:“鲍夫人来这里前后,沈嬷嬷可还见到别的客人来过这里?”
                    “回老爷话,没有。……噢,有个可怜的盲姑娘曾来过,稍先鲍太太一脚。”
                    “你说是一个盲姑娘?”狄公警觉。
                    “是的。这盲姑娘衣着素净,说话文雅。老媳妇问她可是常卖蛐蛐与姚掌柜的,她答是。有一回我也亲见姚掌柜在家等候她哩。”
                    狄公问:“你告诉她姚先生不在,那盲姑娘立即走了没有?”
                    “没有,她还在门口与老媳妇闲聊了一会。又说还要去会一个女友。老媳妇便领了她出后门边上走了。”
                    突然,里甲气咻咻进来入轩禀报。只见倪天济被两名衙丁挟了进来。
                    “这是怎么一回事?”狄公喝问。
                    “这位倪先生刚坐一顶轿子到这里,泰然自若径往内院走来。小人想正是嫌疑犯自投罗网,便将他拿下了。”
                    狄公望了一眼倪天济惊惶失措的窘状,问道:“倪先生来这里有何贵干?”
                    “在下与一熟友在此约会,本应早到了,只是被两位朋友拖住吃酒,误了些时辰。谁知刚进门来,便被衙卒拘押,不知何故。”
                    “不知倪先生约会的熟友是哪一个?”狄公声音柔和。
                    “且不说他的名字吧。都是姚先生这开颜居的常客。不知这里出了什么事,如此惊慌,劳动狄老爷责驾。”
                    狄公捻须道:“倪先生也不要转弯抹角了。鲍夫人杏枝在这里小轩被人杀害了。”
                    倪天济脸色煞白,瞠目结舌,嗫嚅半日吐不出一句话来。


                  11楼2020-10-28 11: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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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鲍宽忽的冲进来嚷道:“那倪贼在哪里?看我揭了他一层皮去。”
                      狄公挥手示意衙丁将倪天济押到一处别室,让乔泰细问。鲍宽迎面拦定,不让放行,举手便欲打倪天济。
                      狄公喝道:“鲍相公自重!本官面前竟这般放肆!”
                      鲍宽乃醒悟,不觉赧言。低倒了头,揪胸顿足。
                      狄公道:“鲍相公不必如此狼狈。本官实与你说了吧,令阃是被人错杀的。”
                      “错杀的?”鲍宽抬起头来,惘然望着狄公。
                      “是的,歹人杀错了人。歹人跟踪追杀的原是那卖蟋蟀的盲姑娘。那盲姑娘先到一步,也先走一步。令阃与那盲姑娘十分相像,又背脸对窗,结果被歹人丝巾勒死。”
                      鲍宽听罢,不觉呆了半晌。忽又道:“拙荆几番与那盲姑娘买蟋蟀,想必认识。凶手正用她作引线,摸来这里杀人。”
                      “鲍相公先回府吧。倪先生的话与这里沈嬷嬷、文竹的话也都听见了。——令阃素娴内则,无一丝不贞。与倪先生约会,固大不妥,但绝无苟且之举,并没玷污你鲍府的名声。”
                      两个衙丁扶定鲍宽退下,坐轿回府第不题。
                      狄公转到乔泰审倪天济的右厢,见陶甘也在这里。彼此只是促膝谈心,知道这事倪天济无辜。
                      乔泰见狄公进来,禀道:“凶手原来从屋顶下来。小轩的窗户外有一株大树,正可隐伏。我与倪先生适才去看了,果然新折断几根枝桠。”
                      倪天济双眸失神,泪痕满面。
                      狄公劝道:“尽管你与杏枝恋情在先,但红绳失系,不得已她已成了鲍夫人,也是运命。快将这段不幸事忘却吧。与有夫之妇过往甚密,没有一个好结局的。”
                      倪天济嘿然。
                      狄公命乔、陶两人陪同倪天济一起去街上吃顿酒饭,夜膳罢再来找他。——他则与姚泰开回去都督衙门,有话要细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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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七章
                      狄公与姚泰开坐一顶官轿回衙。——路上狄公紧蹙双眉,默然无一语。姚泰开则如坐针毡,心中十五个吊桶七上八下。回到都督府衙门,狄公下轿自顾急趋西厅书房。姚泰开心怀鬼胎,后面趋步跟定。
                      狄公命姚泰开隔书案坐在对面。自己慢慢呷了一口茶,乃开口问:“姚先生是如何认识那个卖蟋蟀盲姑娘的?”
                      姚泰开蓦地一惊,干咳几声乃道:“狄老爷,这事平淡无奇。我往昔爱玩斗蛐蛐,她几回卖与我蛐蛐,都是名种,价格也低廉,故而认识。”
                      “这盲姑娘住何处?”
                      “听说住在狮子坊里。不过,我从未去过她那里都是她来找我的。”
                      “她叫什么名字?”
                      “她自称兰莉,也不知姓什么?”
                      狄公厉色道:“这盲姑娘确实卷入杀害鲍夫人杏枝的阴谋,来历蹊跷,行迹诡秘。我立即传命追捕她到案。——待捉到她时再—一核合你刚才的话。此刻你将那里开颜居的几名女子,丫环的名姓,年甲—一开具来,以备官衙查稽。”说着扔过一叠素笺与一管笔。
                      姚泰开打开砚盒,便一笔笔细写起来。狄公转出书房命巡丁军校道:“少间这位姚先生出去衙门时,你们务必后面紧紧跟着,不可让他走脱了。他朝法性寺那别馆去,即来这里禀告。倘若他去其他什么地方与一盲姑娘私会,立即拘拿了押来衙门。总之,一步不松跟定他,又不能让他察觉。见有异常举动,立即回来报我。”
                      他走进书房时,姚泰开刚写完。狄公草草看了一遍,略表满意。道:“姚先生此刻可以回去了。有事我会派人传话你的。”
                      狄公进罢夜膳,陶甘、乔泰也回到了衙门,三人踱回书房,狄公便先说自己对这一连串事件的见解。
                      “那盲姑娘兰莉分明是个关节人物。她像是在单枪匹马追寻什么踪迹。柳大人死时她必定在场,但不知谋害柳大人的具体细节,只疑心是花塔寺一带作的案。——罪犯们也发觉了这一点,故暗中追踪她,欲置她于死地,错杀了鲍夫人便是明证。凶手或许是受雇的水上人,因为杀人手段正是水上人特有的丝巾。——目下盲姑娘处境危险,我们得迅速探知她的下落,予以救助。她的举止分明是协助我们。”
                      乔泰问:“这杀人阴谋会不会与曼瑟遣人害我有关?香客与水上人或恐有密约。”


                    12楼2020-10-28 1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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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一点我也甚不解。曼瑟如何晓得你要去倪府呢?那是我临时想起的。再说即便那两个番人暗中盯梢你到倪府,又如何来得及回去向曼瑟讨示,再潜入那圆穹大厅内伏击。”
                        乔泰咬牙道:“我非要亲自将曼瑟那贼捉拿。头上这个鸡子般大的疙瘩,便是记恨,誓不两存。——晚上我拟与陶大哥街上去转转,顺便也寻找那个盲姑娘,陶大哥识得她形貌。”
                        狄公答允:“无论有无收获,半夜之前务必来此一趟。恐怕朝廷已有密旨差军驿送来。”
                        -------------------------
                        第十八章
                        陶甘、乔泰出来都督府衙门,商议定先去市场打听蟋蟀行情,探问明市内蟋蟀多的地方。兰莉盲目,她的行迹所至必与捕捉蟋蟀有关。
                        两人寻到了禽虫市,果然还有三五个蟋蟀摊,生意冷清。忽见一个孩童擎着个细竹笼叫卖。摊主大声叱责,驱其滚开。孩童刚强辩几句,竟被一摊主拧了耳朵提到老远。又批了几个巴掌。孩童哭骂着走了。
                        陶甘急忙跑步追上:“小兄弟,有何委屈。你那竹笼的蛐蛐卖与我吧。”说着塞上十个铜钱。
                        孩童破涕为笑,道了谢,正欲离去。陶甘拉了衣角问道:“小兄弟,打问个信息。这几日哪里能捕到好蛐蛐?”
                        孩童道:“南海神庙后有一片空地,原有许多蛐蛐可捉,此刻已被工程封闭。要捉蛐蛐恐只能上试院去试试了。”
                        陶甘听得仔细,回头与乔泰说了。
                        “我早应想到试院了。那里偌大一个空院场,又有许多门格。州府三年开科分试,热闹一阵,平时却废弃不用的,正可藏匿人物。——兰莉在那里既可藏身,又可捕蟋蟀,岂不两便。”
                        两个赶紧离了禽虫市,街上买了一盏灯笼便匆匆向试院而来。——试院在州学后背,左邻法性寺睡佛阁,十分幽静。
                        入夜试院像个坟场。空院上野草萋萋,虫声嘤嘤,很是荒凉。陶甘、乔泰逾木栅而入,毫不费力。
                        他们团团走了一圈,空廓廓的门格撒了围幕,像一尾齐整的鱼骨,如何藏匿得人?
                        正觉踟踌,忽见大门楼阁上闪出一点灯火。——那里照例是守院的老衙卒寝息之处。但楼阁上还有一排房栊,阒无灯火。藏匿着人,神不知鬼不察。
                        两人遂悄悄摸上楼阁,绕避过老衙卒房间,见两面房栊都锁闭着作库房,堆屯杂物。忽听得最后一间房门一动,闪出个黑影,长发披散。两人还疑心看花了眼,拔脚紧追上去,早没了影踪。乃回进房里一看,却有一张竹榻,整齐堆造着枕衾。桌上一个小小银丝笼盒,里面果然蹲着一匹蟋蟀。用灯笼一照,桌上竟有两张地图,一张是广州江湾的山川地形图,另一张则是怀圣寺番坊周围的街市图,五仙旅店上还加了个红圈。
                        乔泰道:“这盲姑娘怎么看得地图?五仙旅店上打了记号,莫非与我有关?”
                        陶甘也觉怪异:“眼睛瞎的,竟跑得如此迅疾,一转眼工夫,便不见了。”
                        正说着话,忽听到楼阁下有女子呼救。两人急忙奔下楼梯,四面搜寻。乔泰见一小门边有动静,正侧耳细听,突然一条丝巾飞来圈住了他的脖颈,乔泰伸一手后去,扭住了那人手腕,用全身力气反压下去,只听得一声凄厉的惨叫,那黑影倒地不动。乔泰赶紧脱解下丝巾,果然一端系一枚银币。
                        “又是水上人!’乔泰狠狠地朝那人踢了几脚。回头却见陶甘正挣扎呼救,赶忙又上去解了他脖颈上的丝巾,方喘过气来。那歹人早已逃之夭夭。再细寻那女子,哪里还有踪影?
                        -------------------------
                        第十九章
                        狄公正在灯盏下作笔记,见乔、陶两个髻散衣乱,狼狈归来。惊问:“出了什么事?”


                      13楼2020-10-28 11: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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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做好梦时忽又听得有人敲门。
                          “老子疲乏一夜,想睡一会,这等闹腾!”乔泰嘟嚷,翻个身又睡觉了。
                          “是我,快开门。”
                          乔泰恍惚间听得是珠木奴的声音,喜出望外。一骨碌翻身爬起,便拉开门闩。
                          珠木奴云鬓不整,稍稍涂抹,披一件蓝底满天星大氅,两目咄咄有光。乔泰呆呆望着她出神。
                          “你终未将我乔泰忘记。那日花艇上匆匆,未能倾吐衷肠,尽舒怀抱。今日正是良机。”乔泰说着过来便要搂抱。
                          “嘘!有急事哩。我也无需你携我去京师了。今日我非来找你,而是来找你主子的。”
                          “你找我主子作甚?莫非香烛烧到狄老爷头上,要他收你为侍妾携去京师?”
                          “非也。实话与你说吧,我找你陪同我一起去都督府衙门领那五百两黄金的赏格去。”
                          “什么?你要去都督府衙门领悬赏?你与柳大人……不,不,你与那钦犯有何干系?”
                          “柳相公正是奴家毒死的。当时痛心好一阵,几不欲活。不管他钦犯不钦犯,他确是为了我才第二回潜来广州的。如今已被枭首分尸,我也顾不得许多嫌疑,要去领那五百两黄金赏格。”
                          “你……你是如何毒死他的?”乔泰惊骇万分。
                          “哎,长话短说吧,到狄老爷面前又须得说一遍。你听了其中隐情,也好在你主子面前为我嘉言几句。”
                          “你两个有何隐情?”乔泰疑惑。
                          “胜似夫妻。”珠木奴眼中放出光来。
                          “这话须依经傍注,有个边际。——柳大人怎的与你这水上人扯起风流债务。”乔泰不信,怕珠木奴凭伶牙俐齿,去图侥幸。
                          “柳相公与我在花塔相识,一见钟情,两下倾心,再也难分难解。他告诉我他是朝廷的钦差,又没说钦犯。他未曾娶妻,家财万贯,只恨长安无中意的女子。见了我时竟失魂落魄,两个也一堆山盟海誓,再不分离。
                          “他那回返京之前,又与我设誓立愿,等他京师了却王命,即潜来广州与我脱籍赎身,携去长安永做夫妻。——奴家梦寐之求正应在他身上了。
                          “然而此时奴家千不该、万不合做了一桩欺心的错事,至令痛思不灭。——我们水上人有个规矩,情人外出前饮一种药酒,按期归来,有解药破除,爽约背盟,起离异私逃之心,药性发作,无可解救。——奴家爱他心切,怕他反悔,这一条肚肠,怎生放得?临行前千叮万嘱,问他几时转来。柳相公信誓旦旦,一月之内必然来广州接我。奴家便调合了三十日发作的药酒,与他饮服。三十日内不归,药性发了,必死无疑。也是奴家心狠,竟瞒过了柳相公,只谎称背信不归,有负初盟,苍天有眼,自有报应。
                          “柳相公一去便无音讯。奴家怀藏解药,潜心等候。与恩主也吵翻过两回。茶饭不想,梳洗无心,朝夕萦挂,不能去怀,只一个心意盼着这冤家转来。——三十日过去,我绝望了。日日哭泣,不仅为自己深情之不幸,也为柳相公薄情之不幸。哭了三日三夜。
                          “谁知柳相公三日后竟到了我身边!他摸到花塔寺边我那恩主的别馆时,已气喘哽窒,大汗如雨,脸色苍白。我忙与他服了解药,已无济于事,渐渐一丝两气,命脉交关。
                          “他说这回来广州故意回避众目,只带了苏主事一名亲随。又穷酸穿扮,不住官驿。谁知路上山阻水隔,多耽搁了几日。到广州后又忙着先去拜访几个大食熟友。赶到我身边时,迟到三天——前前后后三十三天。
                          “不消半个时辰,他便死在我的怀里。脸上那么平静,那么深情。他并不知毒酒发作,还以为是路途蹭蹬,染上时疾。至死未悟,撇下我独个奔赴泉台。——这话片片真灼还乞乔都尉俯鉴微情。”
                          乔泰听到这里,渐渐耳热眼跳,坐立不宁,乃觉此事不妄。——“铁怕落炉,人怕落套。”只骂珠木奴糊涂,女人心机,害人误已。
                          “我百计无奈,人死在别馆内,尸身如何藏匿?又是朝廷高官,一旦泄漏,性命不保。只得恬着脸面去恩主面前认错,求他设法救我。——谁知恩主听了,并不怪罪,只是淡淡一笑,答允由他一手处置善后。我又道随柳相公来广州的还有一名亲随苏主事。恩主问那个苏主事可知悉我与钦差的勾搭。我道或许不知。恩主叫我放心,苏主事即便知道,也不让他翻起大浪。”
                          乔泰略有省悟,正要问话。珠木奴又亲呢道:“乔都尉,我头里求你偷偷携我去京师,也是想脱逸恩主羁囚,自在高飞。我在广州终难逃出他的掌心。——如今否极泰来,原来柳相公是朝廷钦犯,难怪第二回来广州,一路遮闪,躲避众目,穷酸装扮。等我领了悬赏,一齐回京师做夫妻吧。”


                        15楼2020-10-28 1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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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乔泰听罢,不由一阵寒噤。如掉入冰桶里,遍体冷麻,寒颤不已。面对着这头落入陷阱的小鹿,一时不知如何是好。珠木奴对他如此用情,又如此糊涂单纯。他仿佛看到京师法场的阴影,看到这头小鹿披发枷号,被刽子手们肢解,满身是血。——他应该救她,柳大人自堕情网,罪咎在已。水上女子历来规矩虽残忍,但也是专治背恩负义的良方。如今京师大局已定,柳大人已是废人,何必还为他垫此风流孽债。
                            乔泰正胡思乱想间,珠木奴已紧紧搂定了他,陶醉在欢娱欣悦中。忽然她一声惨叫,摇晃了两下,搂住乔泰的双臂松驰了,一对美丽的大眼睛,呆呆地望着乔泰。口唇抽搐,鲜血从口中涌出,渐渐瘫软下来。
                            乔泰大惊,伸手一摸。一支短镖已射入珠木奴后背,只露出三条沾血的彩羽。等他明白过来什么事时,禁不住潜然下泪。心中七颠八倒,梦丝难理。
                            窗外阒寂一片,朝暾正照在怀圣寺的光塔顶上,礼拜殿的颂祷声早已没有了。
                            乔泰拔出短镖,将珠木奴尸身安放在床上。轻轻锁了房门,走下楼去。
                            回到都督府衙门,乔泰含悲将珠木奴的故事告诉了狄公,狄公不禁感叹良久。
                            “可惜晚了一步,我还没来得及问她的恩主是谁。”乔泰懊丧万分。
                            -------------------------
                            第廿一章
                            狄公刚吃早膳,陶甘进来书房便问:“有人前来衙门领悬赏么?”
                            狄公摇了摇头,示意他坐下,将乔泰、珠木奴一段交际和盘说了。
                            “柳大人潜来广州果是为了风流情事!全不顾及国家朝廷殷念一片。到头来怕是身败名裂,不名一文。”陶甘深慨。
                            狄公道:“你不可如此议论公阁大臣。——柳大人来广州后曾与几个大食人聚会过,莫非正是曼瑟、阿哈德,阿齐兹一伙。想窥破他们的暴乱阴谋。”
                            陶甘不解道:“柳大人,王之肱股,国家重臣,如何会与广州一个水上舞姬打成一团,分解不开。我看会不会珠木奴背后有人导引,整个风流韵事只是朝廷大宝承嗣斗争的一部分。”
                            狄公正色道:“这事非你我该妄议。珠木奴肇因情妒,不幸误杀柳大人,其中并无政事实迹,岂可胡乱与朝廷挂钩?——乔泰认为杀珠木奴非曼瑟莫属,那日宴会上已露端倪,纯是因妒情萌动杀机,倪天济家杀乔泰也是出于同一原由。”
                            陶甘道:“这判断并不十分令人信服。”
                            狄公皱眉捋须:“目下要紧的是赶紧查实珠木奴的恩主是谁。或许就是他导引出杀害柳大人这出悲剧,又企图将他的死掩盖起来。杀苏主事,杀鲍夫人都是环绕着这一目的。”
                            陶甘又问:“据老爷这两日蛛丝马迹判来,这个‘恩主’又会是谁呢?莫非是一个我们至今尚不认识的人物。”
                            狄公微微点头,乃道:“我已归纳出九条细节来:一、他与广州军政衙门诸官宦多有交际。二、此人必是阴怀异志,不肯俯仰人的,正拟跳入宦海大干一场。三、与朝廷中欲置柳大人于死地的敌手结成死党,受朝廷中人许诺重用。四、他对我来广州的举止了如指掌,应是我们与之打过交道的人物。五、此人必与广州的下层社会广有联系,暗中指挥番客,水上人的暴徒。曼瑟可能只是他的一条走狗。六、此人欲置乔泰于死地,又欲嫁祸于倪天济。七、此人对蟋蟀也感兴趣。八、他与盲姑娘关系特殊。他几番欲杀盲姑娘,但盲姑娘不敢公开来衙门求庇助。九、他又是珠木奴的恩主,地位气焰可知。——九九归原,这人难道还不易寻
                            觅么?”
                            陶甘掐指算计排列半日,温侃、鲍宽、梁溥、姚泰开都中几条又不中几条,一时也无法判定。况且谁也没有证据实迹。唯一可行拘捕的只有姚泰开,罪行是有谋杀鲍夫人杏枝的嫌疑。但他不会是首犯,京师又无一丝牵涉,只是广州一个土豪富。一味刻薄妇女,荒淫取乐也不像是有野心异志的人物。
                            两个正议论未决,乔泰气急败坏,跑进来书房叫道:“作怪,作怪,尸首不见了!”
                            狄公吃一大惊:“乔泰,你是说珠木奴的尸身不见了!”
                            “正是。老爷。我率四名衙丁及仵作赶往五仙旅店时只见空床一张。店主都没听见一丝动静,想必又是从窗户挟走的,那里尚有几滴血迹。——我也太大意,杀死她的短镖本就是从窗外打进来的。我怎的不多留个心眼,唉,如今……”


                          16楼2020-10-28 1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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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问:“你可到白鹅潭她的花艇上去查询过?那里不是有个小丫头么?珠木奴的恩主派遣来监护她的。”
                              乔泰哭丧着脸:“我已去过了。那小丫头也被勒死,尸身漂到河南。花艇上的花虔婆吓得一个字也吐不出,更不知她的恩主是谁。——他两个都在花塔寺后的别馆寻欢作乐,恩主从来不去花艇。”
                              狄公站立团团绕书案走了好几圈,忽然双眉舒展,眼中放出坚毅的光来。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盗尸终于露出尾巴。”
                              -------------------------
                              第廿二章
                              狄公官轿人马抬到梁溥府第。老苍头进去禀报,半日出来道:“主人有请。主人正在宗祠阁烧香哩。”
                              老苍头引狄公、陶甘九转八折,绕过许多幽房曲室、玉栏朱循,来到一个小小阁楼。阁楼中黄幡低垂,香烟缭绕,气氛肃穆。一排排祖宗牌位端正供着,旁边堆造着礼盒信香。
                              梁溥下来祭坛,忙叩拜迎接,引狄公到间壁一净室设坐。陶甘自去府邸门首布置禁戒。
                              净室中悬挂一幅平南将军梁祥蛟的画像,十分威武。茶几上正摆设一局残棋,两边各一个黄铜钵盂,盛着黑子白子。
                              “梁先生,本官今日来府上拜访,想澄清几件传而无徵、悬而未坠之事。”
                              梁溥笑道:“狄老爷莫非又问海夷道关禁事宜,已是第三回了。”
                              狄公摇手道:“今日先谈谈女尸被盗之事。”
                              梁溥微微皱眉:“这恐又是淫乱小人的勾当,无聊至极。”
                              狄公笑道:“还有一段缠绵悱恻,催人泪下的故事哩。”
                              梁博道:“愿闻其详。”
                              狄公正要开口细表,梁溥站起亲斟了一盅茶水奉上,自己也捧了一盅慢慢呷饮。
                              狄公接过正要饮啜,忽见平南将军画像下搁着一柄宝剑,不觉好奇。上前抚摸半晌,赞道:“这剑想必锋利。鞘壳形制像是百越蛮子使用。应是令尊大人阵上夺得,视为终生荣耀。”
                              梁溥叹道:“空有请缨志,寂寞身后名。——先父晚景萧条,不可言喻。只因小节不慎,革了爵勋,褫夺官职,连小民也仰不起头来。”
                              狄公喟叹良久:“睹物思人,感慨何其。本官家传亦有一柄雨龙宝剑,每睹此剑,常思奋发,激志垂芳。令尊小不慎误大节,所以可叹。”
                              梁溥用手轻轻将宝剑抽出,锋刃闪闪,尤有寒光。
                              “大丈夫当如班超、傅介子,立功异域,万里封侯,次则也应如先父那样,为国平贼杀寇,扫荡蛮夷。谁知一腔热志,竟此湮没……”梁溥双目闪光,语有哽噎。
                              狄公见此情状,不宜再引动伤感。乃道:“梁先生不愧将门之子,有此雄图。不过当今,尧舜再世,清平世界,不可一味思闻鼙鼓,常念匣中宝剑。”
                              梁溥喟叹,乃又茶几边坐下。见狄公茶已吸干,又与斟了一盅。
                              狄公谢过,转语道:“那女尸正是珠木奴。今日早上不幸中歹人短镖致死。她已承认亲手毒死朝廷钦差柳道远,并说这事前后受其恩主指示。”
                              梁溥无动于衷听着,一面还观看茶几上的棋局。
                              狄公又道:“本官自从到了广州,每一步骤都有人算计利害,运筹对策。正如这棋局一般,两下正步步紧逼,到了山穷水尽的地步。——梁先生眼下这局棋似乎也到了决一雌雄的关头。”


                            17楼2020-10-28 11: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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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狄公道:“梁先生是真不怕人诛鬼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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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先生之意,我是今日必死无疑了?”
                                “这茶看你已喝下多时,此刻肚中应隐隐作痛,火辣暴热了吧。”梁溥笑影未退。
                                狄公作色道:“我的茶都被你喝了。你的茶在这个盛棋子的钵盂里哩。”
                                梁溥低头看了身边的一个黄铜钵盂,大惊道:“狄老爷几时调了茶?”
                                “我只是将你倒与我的茶倒还给你而已。——我疑心这茶吃不得。梁先生适才吃了,想也无事。”
                                梁溥乃觉上当,顿时五内冰凉四肢麻软。惨笑一声,踉跄几步蓦然倒地。双眼凝望着水晶橱内的珠木奴,露出最后一丝笑容。
                                -------------------------
                                第廿三章
                                陶甘率衙丁冲进宗祠阁,见狄公正在细睹那局残棋。梁溥则已倒在地上不动了。陶甘上前按摸脉息,竟已没了。——早已气断丹田,魂归阴府。
                                “老爷,他是如何死的?”
                                “我骗他说他已喝下了我的茶,竟信了。狂惊之下,血涌心脑,想是难救。其实,我是将他斟与我的茶水泼倒在盛这棋的铜钵盂里了。——究竟心计太深,疑虑太重,临了不敌我一出空城计。咳,我并不想让他毒死,我还要拿获了他解去京师与王太监、法明和尚对质哩。”
                                正说着话,宗祠阁门口出现一个衣裙素朴的年轻女子,两只白闪闪的眸珠正看着他们。
                                陶甘道:“兰莉小姐听说老爷随梁溥上来这里,便急忙叫我赶来提防梁溥,说他已决计鱼死网破了。”
                                “兰莉小姐,令兄心病猝发,已死了。”狄公深深瞥了那个盲姑娘一眼。
                                兰莉点了点头:“驰骋锐气,致触天怒,也是劫数。兄长算尽心机,最后算了自己性命去。早在意中,救也无及。——人有千般算,天有一归档。”
                                狄公感慨深服。
                                “冒犯问狄老爷。钦差果是兄长所杀?”
                                “不,毒杀钦差的是珠木奴。”
                                “是她?奴家一直担心兄长与她痴情过深,必无善果,终是祸根。那日他两个将钦差尸身弄去花塔寺前,我乘隙窃了那蛐蛐,又见他身上还有一纸信封,故也一并盗了,暗中送与你们。”
                                狄公曰:“将那信封塞在乔都尉怀中的想是令妹杏枝了?”
                                “正是杏枝。她原想送来都督衙门的,只恐把持不慎,一旦漏泄,不可设想。故伺机塞入乔都尉襟怀,也是不得已。——那两张地图也是赖杏枝从兄长处窃得的。兄长并不知此事,不知为何将她杀害?”不禁语音酸涩。
                                “杏枝是被误杀的。——那日歹徒要追杀的正是你兰莉哩,也是巧合,天意如此——本官对兰莉小姐不计安危,暗中相助,感铭十分。”
                                “狄老爷过誉了。陶相公见义勇为,挺身救我,乃是男子本色。试院那夜,不是他两个奋力搭救,险些又被歹人害了。——奴家只巴望兄长悬崖勒马,不要自投深渊。兄长却视奴家为仇寇,追杀不放。”说罢,不觉泫然出涕。


                              19楼2020-10-28 1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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