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火。
连梅花也不开了，枯瘦的、铁一样的枝挂着雪，在等化开霜雪的太阳。太阳呢？有过的，出来不久，又隐入云层后面。云是白色的，干枯的白。呼呼的风掠过云，反而显得更加寥落，连鸽子也不肯轻易出门，年轻的鸽子本来最活泛爱飞。
只有一片空落落的天。
幸好我是在不知火里面的，关上窗户，还可以做我的大梦。
“樱姐，今年仿佛格外冷些。”
小蛮替我按开个烤得香甜的栗子，将带小绒毛的表皮细细剥开，把蜜糖样的果仁放在碟子里。我把碟子往樱的面前推了推。
“快过年了也不见春暖。”
@嵇行樱

【整个人偎在小小熏笼旁。我有些过于畏惧寒冷了，是彤庭惯坏了我，使我冬月愈发减少出门的次数。如果小舟不请，我能在新垣绣出一整幅庐山飞雪。】
【烤栗子，甜蜜又软糯，即使我不爱吃甜，也能享用一两颗。】
“是啊，今岁冬月似乎格外冷，有只猫儿，总是来偃盖避寒。”

我顺着她的话担心起猫儿来，我对小动物的感情更加深。它们懵懂无知，欢喜和愤怒都无比直白，高兴的时候要软着声儿来蹭一蹭你。不高兴了就龇牙咧嘴的，一扭头就对你不理不睬。
“是吗？有人养的猫儿还好些，没人养的，也不知道能不能过这个冬天。”
风雪来时，谁肯为它们遮挡呢？异想天开地——
“如果睡一觉，睁开眼看见春天就太棒了。冬季的袍子也太厚重些。”

“你呀，也太怕冷了，比避寒的狸奴还要不如嘞。”我虽然如此笑侃，但也知道我二人不过是半斤八两，手里剥着栗子，耳边尽是小妹俏声，以及炭火哔剥的脆响。
手指渐渐回温，也灵巧起来，剥好一颗，先喂进小舟绛唇，那唇角起了细微的白皮，我想，得在她的茶中兑贡菊。
“说到冬日漫长，我倒是想起一桩趣事来。”

“哪有~”
我笑着回应。只是没必要吃这样的苦，自然就是娇气的。以前，便是小娘不在的最艰难的日子，仆从们也不至于克扣碳火，大家族总是格外珍惜羽毛。他们只用言语来诛心，对于皮肉上的苦楚，是不屑施行的。
我吃着她剥的栗子，听着她埋了一半的包袱，顺势接了话。
“怎么同样是在殿里不出门，姐姐便又有猫又有趣事，听得我好生羡慕。快说说，是什么趣事——”
其实也并不是没有趣事，只是我很难感觉到——初升的太阳，皑皑的冬雪，檐上的霜月……它们都是好看的，但在我眼里都是乏味的好看。

我喜欢看舟的笑，人有很多种快乐和笑容，但它们大都不独属，而妹妹的对于长姐的笑，是我能获得的独一，像是一次狡黠的心事。
不出殿门，但我还有很多种方式“听到”趣谈，也有很多人会精心地编出生动的风闻，小心翼翼地传遍彤庭。冬月长久，却不能冷得人无欲无求啊。
“先前官家来时，也嫌冬月长久，宋宫里的御苑颜色单调，唯有梅竹尚在，看过了，未免乏味。”
软荑支颐，换了个舒舒服服的偎势，漫不经心。
“他画《消寒图》时，还有些怅惘神色，咱们哪时见过哩。”

“哦，那的确是有点乏味，今年连梅花也少。”
我想象着一个春天，樱和桃自然是有的，那是铺陈了十里的花雪。还有兰花，白梨，熙熙攘攘的蜂蝶——其实我害怕蜜蜂，害怕它带毒的倒刺，害怕它沾满花粉，椭圆的身躯。但这世界上总会有人喜欢蜜蜂，像对待家人一样对待它。
春天该有多好，它会令人心情都变好的。
“一月二月还有倒春寒，三月总该开春了，那时候我们可以一起游园。可以的话叫上魏娘子，她在屋子里闷得太久了。”
我在冬天里想象着春日的花香盈袖。没关系的，我可以带来春天。这样的想法和我可以成为月亮一样，似乎都是不切合实际，但我也确实在这样努力着。

“梅只有香，真要说姿态，尚不如御苑的修竹青骨。不过你要是喜欢，我可以从偃盖殿折一瓶送来，你喜欢瘦眉么，春天看起来病恹恹，冬日倒是别有韵味。”
四下环顾，宝瓶净器，被炭火暖着瓷釉，内里空空，揣着雪风。
“我瞧你屋里太素，是该妆点妆点。”

“平日里不素的，多宝架上原本有不知火和彼岸花的木雕，这半月慢慢让小蛮把东西收起来了，送去司珍司重新上漆了，新年再摆回去——万象更新呀。”
竹子要一大片一大片才好看，梅花也看多了。
“不用啦。”
我望向窗台的方向。
“那地方找个斗彩的盆子养盆水仙，颜色就鲜亮起来了。”

“新的不知火。”挑眉，便再投去笑波。新年是新，人们祈盼万象更迭，从头再来，旧的事物重新妆点，唯有年年岁岁的旧忆苦磨人心。
“外头起雪风了，我不想回去，在你这里赖过午后，午膳我想吃水盆羊肉，烫得热热的，暖人。”
那碟子烤栗子很快便消遣光了，两人折到绣架前，做会活计，便传膳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