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延禧宫外墙边的银杏树，打入宫就听人说，入了秋一片金黄，是很好看的。可惜自己没赶得上，万泰三年的选秀，落在了风雪欺身的腊月，刚搬过来的时候，满是一片光秃秃，任自己怎样也想不出哪里配称得上是一景。而如今大半年过去，树梢渐渐抽了新芽，长了新叶，如今又染了金，方知传言不虚。）
（宝禄殿的窗子夹缝里曾有一片不知何年何月落在里面的银杏叶，或许是奴才们打扫得不够认真，也或许是延禧宫曾经空置了太久。当我看到它的时候，脉络分明地贴在窗棂上，想要摘下来做一书签，却一碰便成灰。总是有些惋惜的，总算是熬到了秋，带着纽伦站在树下，踮着脚，睁大了眼想要找到一片好的，却眼花缭乱。）
：你也来帮我瞧瞧，哪片比较好？

（好吗？攥着手里的叶子端详了片刻，倒也算得上是形正色纯了。可就是太过端正，便觉得和其他的叶子没什么不同。既是想要留一个压平了做书签，自是要选个别出心裁的，方才值得留念。）
（可这样找下去，又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呢。我不知在西洋人的学问里，有一门哲学，也有一个哲学问题与之异曲同工。只是眼下，我确实是棘手了。）
：顺贵嫔觉得这片好吗？可我却觉得，太普通了呢。
（仰得脖子算了，低下头来瞧着来人，将手中叶子递给纽伦好生收着）
：不过各花入各眼，贵嫔若是喜欢，将来我拿它做了签子，借花献佛也好。

（挑不到合自己心仪的，总有些不甘心。但人既然来了，总不该就这样冷落在一旁。也就讪讪收回了落在树梢的目光。或许是心理作用，总觉得高处的叶子更好些，可又哪里够得到呢，不过是好高骛远罢了。）
：那便这样说定了。
（与人相携，落座于院子里的石凳上。方才已经着人煮了水，这会儿正冒着热气。沏上一壶茶，半晌茶香便溢散了出来，带着融融的暖意。）
：前些日子，琳贵妃还同我问起你，问你在延禧宫过得如何，与人是否相处得来。

（我不是喜欢嚼舌头的人，即便琳贵妃看中她，我也不会故作自己与她亲密无间。即便那时琳贵妃瞧不起她，我也不会落井下石。浅浅哂笑，她到底不是很了解我。）
：不过是据实而说，琳贵妃很关心你，柔贵嫔是她亲妹，却见她待你二人是一样的。
（其实这个疑惑，已经萦绕许久。按说，嫁入宫中，一辈子难见家人，若是有血脉相亲的姊妹在，不管是同为嫔御，还是在手底下做事，都该格外亲近才是。琳贵妃待柔贵嫔是好的，却不是独一无二的好。）
：只是有点好奇，顺贵嫔可是与琳主子旧识？

（茶叶已经在水面上冒尖，壶中透出清澄的翠色。隔着丝帕小心翼翼按住了盖子，热茶倾满杯。递了一杯与她，似是有些感慨的样子）
：真好，我若是有这样的密友亲眷早在宫中，也必定常与她混在一处。
（话音里多多少少带点遗憾与羡慕。虽说百余年前奉天曾是满洲最兴盛的地方，但如今许多家族南迁，早已经零落下来。莫说苏尔佳氏不曾有其他的女儿入宫，便是镶白旗里同气连枝的几家，也都放弃了在京的经营。孤身一人来京，所体会的举目无亲，虽然当初没有使我退缩，可说到底，见到别人姊妹同心，还是会有所失落的。）
：只可惜呀，我是没这个机会了。

（这话倒是不虚，琳贵妃的茶道也称得上是一绝了。旁的人，哪会在宫里头游园的时候，还随身带着茶叶罐子呢？偏生她便会这样，那日在戏园子里，红茶绿茶白茶一个个精致罐子分门别类，任哪一种，其发源，其益处，其味道，都能讲得头头是道。这样大的本事，我可没有。）
：你们若是不嫌叨扰，下次我一定去。
（阵风略过，吹落一片银杏叶，落在茶盏之中，随水沉浮。就像有什么东西落在心上，忽然生出打趣她的念头）
：只是怕一对比下来，你便要嫌弃我这粗鄙的手艺了。

（记得小的时候纽伦刚到我身边，她总是说我太冷漠，从来不和任何人主动示好，也没什么朋友。直到爱兰珠和多西晖回了奉天，纽伦才改口。有些人生来慢热，但不代表，会一直冷淡下去。）
（我便是这样的人。同在一个宫里这么久，便是石头也滴水而穿，便是坚冰也已然化了。活泛起来，尽是满洲女儿的热烈。扬着眉，透着喜色）
：你若也喜欢，自是大好。我还一直觉着一人听戏总有无趣，做个安静的看客固然好，却有一腔的想法无人与说。不管你是不是客套，我可当真了。

：只要不是那些个离愁别绪，分分合合的，都好。
（那日在戏园，琳贵妃对我所喜爱的英雄赞歌不感兴趣，她觉得世上并无英雄。我却觉得，比起英雄，那些分分合合的才子佳人的故事才更是镜花水月。世上哪有那么多悖逆父母之命的痴儿女，又哪有那么多非要拆散子女一生幸福的狠心爹娘。若真是经历百般不幸，那些微薄的爱意早就消磨殆尽，又怎会守得云开见月明。）
：听戏嘛，还是图个高兴的事。那些个百转千回的悲情故事，听了也让人郁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