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受这家大名鼎鼎的银行的某一位友好的负责人之邀，纹着艾尔维斯家徽的马车才会大发慈悲在此停留。今天的太阳神格外地保守谨慎，不过这就把雾霾的神祗累得够呛。雾气浓重昏黄，叫我只刚好能看清那刚清洗过的招牌大字。
不对，还有那位正翩翩而出的亨弗莱招牌女士。
如果不是我正当前向她问好的话，倨傲的雾障想必会阻住我瞧见那只格外嚣张和炫耀的钻戒。
“日安，亨弗莱女士。”
我一本正经地向她问好，刻意地将目光由姣好年轻的面庞转向那即便是在雾中也张牙舞爪、光耀四射的宝石，轻描淡写地赞美它。
“你的新戒指真漂亮，这颗宝石可不一般。”

“哦，艾尔维斯先生，您过奖了——只是一枚出众一些的宝石。”
本来只是想到银行视察一切是否正常运行——新雇佣的职员是否熟悉了业务，大额贷款是否运作正常，还有最重要的，那些为自己家族奠基钱财的大客户是否得到了妥善的对待。
恰巧得知了某位野心勃勃的负责人招揽了艾尔维斯的生意，毕竟现在这个姓氏对自己的意义已经超出了商业伙伴，于是也一并揽下了这份事情。
“据说在这样的大雾里呼吸并不好，请进来再谈吧。”
一手摸了摸那枚切割精巧无比的宝石，它足够让自己在整个伦敦的社交圈里占据首席了——尽管自己明白这样的虚荣一点好处也没有，但谁可以拒绝它呢？
“您的哥哥拥有非常完美的眼光——在挑选宝石方面。”

大概我颔首道谢、表示认同的时间迟了一秒，但笑容绝没有迟到。它不早不晚，正赶上衷心的问候。
“那我真该恭喜了——是多久的事？”
我是应该高兴的，这说明艾尔维斯会在劲风的助力下飞得更高远；何况比起兵戎相见，我们总是更喜欢谈笑风生。要说的一切，都被藏在棉花般温软柔和的言语里。
曾经我们围在火炉旁，听母亲教导我们兄弟姐妹要互相关爱，但她的谆谆教诲里，绝不包括这位“二哥”——在艾尔维斯家这一辈，我是最年长的男性。
我跟着她的脚步，走过高大的罗马柱，走进雾气稍轻的玻璃门里，大概这的确能叫呼吸更顺畅些。
目光掠过玻璃门上匆匆闪过的无数镜像，我这样想。

“两天前——这么说起来我就连我也不太相信”
“肖恩在这方面真是心思细腻。来吧，艾尔维斯先生，这币贷款我会为您放宽期限的。”
在身旁这位先生露出疑惑表情的那一瞬间里，自己正好扭头和某位擦肩而过的社交圈朋友打了招呼。因此在自己回头时他已经恢复了正常的笑容。
大厅里的气味比室外好多了，女士们的香水，男士们讲究的须后水，也许还有一些钱币的味道——混合在一起。耳边是交易员的说话声和几个孩子在光洁大理石地面上走走跑跑的脚步声。
这里一向是展露人间百态的地方。有着想贷款开一家面包店改善人生的年轻人，也有还贷款捉襟见肘的中年人。当然也不乏因某个机会在一夜间富得流油的商人和他们努力想挤进上流社交圈的夫人——如果真想这么做，也许她们首先得学会适量使用香水。自己这么想着。
但无论如何，亨弗莱银行掌握了他们的资产和金钱。

时间短暂，这让我不至于过于狼狈，还能从容地在留出的余地给予赞美。
“是的，他一向是个心细的人。”
大理石的地面光滑如镜，映出我们矜持的步伐，还有来来往往形形色色的人们。有的人愁眉苦脸，有的人笑逐颜开。其实都是他们的五官在金钱的主宰之下，顺从地做出表情。
权力有时也有相类似的效果，只不过它们通常更铺张。我想，要不了多久，人们就得纷纷恭贺这对幸福的情侣了。
“看来您很满意。”
模棱两可，像是称赞这场婚姻，又像是称赞她的未婚夫，或者只是简单地称赞她的钻戒，那枚即将桎梏她一生的枷锁。

“如您所说的，艾尔维斯先生，尽管我已经不是个小女孩了。”
自己在孩童时期几乎是每个亲眷婚礼上的花童，见惯了那些漂亮的捧花，擦得闪闪发光的高脚杯，贵妇人皮肤细腻的脖子上夸张的首饰，当然还有那一对一切焦点的新人。
于是自己也曾经这样梦想着，在爱与祝福声里的婚姻，就像童话故事的结局。然而一切梦想都有醒来的一天，岁月如同雨水也会让花蝴蝶的翅膀负重不堪。
这座城市里有的是不幸福的人，而这些大都因钱财而起。这么看来自己生在贵族之家已经是上帝赋予的极大仁慈。
不是每个梦想都可以实现，大多时候这就像伦敦的雾气一样。迟早会散去。先人一代代的开拓疆土终于让亨弗莱这个姓氏镀上了金色的光辉，如今当自己手中掌握了这样的权利，这光辉便必须继承下去。
无论以何种方式，婚姻也好，那些暗地操纵的手段也罢，顶着家族的姓氏生活本来就不是多么容易的事情。
“我带您去会客厅详谈，您的招待人已经告诉我具体金额了。”

我点点头，赞许她的乐观开朗，对周到的款待无可挑剔。她也的确不是个小女孩，事实上，亨弗莱的一呼一吸都在她的掌控之中；而肖恩也不是一个小男孩，他该做出正确的决策。
通向贵宾接待室的走廊清冷空旷，有助于冷静的思考。
或许我该像上回一样找肖恩谈谈，或许我该把格洛列从呛人的香烟里拖出来。
交易往来中，保持冷静第一。
微微地抿一下唇，扬眉时我还是用和煦的笑容问她。
“那么，亨弗莱女士能提供的最大优惠是？”

“我能再把期限放宽十天——您知道这是不容易的。”
时间就是金钱这句话在银行业总是格外正确。多一天少一天都会影响下一轮资金的流动。要知道控制着这些庞大的资产，就像驯服野兽一样不容易。
尤其是当有人对这一行虎视眈眈的时候。伦敦的银行当然不止亨弗莱一家，然而当涉及大额资金转换时，几乎所有人都会选择自家的银行。这是一代代人打下的疆土，自己势必要守住然后扩大这样的疆域。
事实上自己刚刚脸色不变地撒了谎，宽限十天这样的事情自己还是能一手决定的，虽然再多就必须征得其他大大小小掌权者的同意——不过值得一提的是，拥有亨弗莱姓氏的人总会牢牢握住权利。
“我想时间对您也是非常宝贵。”

我理解地点点头，我当然了解——每一分每一秒都珍贵如金，尤其是在你来我往不过转瞬间的商场上，它们的价值无法估量。
“我明白，时间就是金钱。”
没有什么比直白的认可更能表示赞同、掩藏真实的心绪。
商人理应争取最大的利益，但有眼光的交易者不仅注目空间，他们更关注时间。斟酌片刻，我给出折衷的回答。
“那么就七天吧。怎么样？”
上帝用七天创造了世界，而我们该看看，这七天里，这恶魔的法术能掀起多么令人惊骇的风浪。
在干净清晰的接待室里落座，我从红茶的袅袅烟雾里看着这位仪态万千的银行家。

“很有气魄呢，艾尔维斯先生——我一直喜欢您这样干脆的合作伙伴。”
不是没有见过故作豪气的合作方，想在女人面前逞强也好，真的觉得自己实力强大也罢，在白纸黑字的合同上一旦签下名字就是缔结了不可违背的契约。
但自己还是愿意相信一次眼前这位先生是真的想给他未来的“家人”省去一些麻烦。众所周知资金流转当然是越快越好，大概这就是银行业与房地产最大的区别——土地越来越值钱，但金融业永远讲究事半功倍与利息这些老生常谈的事情。
贵族之间的关系看似暧昧不清，但也就是这样而已，利益最大化的情况下每个人都可以得到双赢。合作也罢，甚至是婚姻也罢——一切都是为此服务的。要知道那羊皮靴下踏着的，是历代用金钱堆砌的台阶啊。
“请在这里签字吧，艾尔维斯先生，我想这是一次愉快的合作。”

“当然。”
在她表明意见时，我微笑着，宽容大度地回答她，然后在等待着的空白处一如既往地用潇洒飘逸的笔法签下姓名。
就好像这的的确确是一次愉快的合作，而我也的确是出于宽容谦让的绅士风范、出于两家不可切割的姻亲关系，才做出这样友好地道的让步。
但事实并非如此。
在宾主尽欢的寒暄之后，我与她从容友善地告别，走下光鉴的大理石台阶，重新回到被雾霾裹挟的车厢里，面色铁青、一言不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