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桓要去军营历练一事，舒隽同我提起时，我正写着春日里给嘉懿太后调理身子的药方，闻得此言，手一颤，点大的墨迹便污了张好宣。
我不是没想过，孩子总要长大，阿楹去了常州——舒隽也派了人前去看护，偏不知是何缘故，竟是让她跑了雁门关去——且不论这一桩，我总念着，阿桓还小，便是出宫立府，都还要好些年呢，却不曾想，他要往军营那处去。
独坐缀梨，京墨瞧我似是恹恹颜色，温声询我厨房里炖了些雪梨汤，可要用一些，摆了摆手，只吩咐她去承德宫请三皇子过来一道用午膳，——阿桓一向是个心里藏得住事的孩子，可这般大的事，母子俩总该说道说道。

虽是坐着，却早不知神游去了几重天外，直等阿桓亲亲热热的近前来唤了一声娘亲，这才倏然回过神来，正是三月的好时光，外头天儿也晴朗，衬的少年人越发精神抖擞。
伸手牵了他在自己身边坐下，面上添了几分柔软笑意，京墨晓得我有事要同他说，早早让侍奉在屋里的宫人退下，便是她自个儿，奉上茶来也退去门口守着了。
“今日也去骁武场了？叶都督是你姐姐的师母，早些年娘亲同她也有些往来，是个值得信重的人，如今有她时常指点你武艺，你自己又刻苦，想是越发精进。”

笑眼听他所言，点了点头，抬手在人发顶轻抚。
“嗯，我们阿桓已经是个厉害的小大人了。”
在阿桓来之前，我想了很多，哪怕如今朝元夫人跟丽姬已经纷纷在为各自的儿子谋求前途——临暄去了广平，元曜拜入秦博士门下——我也从未对此抱有半分想法，倘若要说，几乎是恨不得我儿离这庙堂越远越好，等他成年，有我和舒隽庇护，或是京中立府，或是去处安稳封地，总归是可以过的很好。
莫说是阿桓，便是当年尚为三皇子的舒隽，私心里，我都盼着他不曾涉入这权柄之争，我的舒隽原该是梨花树下抚琴写字的谪仙人，不染尘埃世俗，奈何造化弄人，独他脱不了身。

他问的直白，自己先前理还乱的满腹愁肠，被这么一句话单刀直入的剥了个明白，无非，是舍不得，不放心。视线落他脸上，已经是初初长成的清俊面庞，线条干脆，模样像极了昔年云雍榭里的那个少年。
“一定要去？”
话音落地，才察觉自己声线微哑，即便这般问出口来，我也知道，想必是一定要去的，阿桓像他父亲，打定了主意的事，那便一定会去做。垂了眉眼，唇畔笑意似乎有些勉强，随即飞快的消失不见，再抬眼同他四目相对时，已是如常的温柔慈爱。
“可曾说定，是什么时候？”

“开秋就要去了啊。”
虽说眼下尚在春三月，可日子哪经的起数呢，转眼功夫他跟阿楹就已经长大成人，更别提不过一个春夏。
厅里一时静谧，只听的到母子二人轻浅呼吸，我知道我拦不住他，也没道理拦他，指腹抚过广袖云纹细密针脚，藏去一声叹，只如寻常一般模样的，眼尾稍稍弯起，柔声嘱咐两句。
“让阿淮与你同去...你爹爹答应你的，我都晓得。”

如今，阿楹被舒隽拘在容歆，却半步不肯踏入这寿安，她封府出宫那日与我辞行的场面，恍惚还在昨日，一念及此，不由略略有些愣神，及至阿桓暖热掌心覆上手背，垂首将鬓边碎发抿至耳后，笑语应他二三。
“好好好，我们阿桓一向懂事，必然会照顾好自己的。”
我没有母族需要帮衬，更无关之于地位权柄的野望，这辈子，不求旁的，只盼他父子三人安好，顿了顿，又添半句殷切相问。
“娘亲给你备些跌打的伤药，让阿淮带着可好？”

“就你嘴甜。”
指尖虚点他两下，远山如黛，在眼角眉梢牵出个调侃笑意。
“怎么，临了要丢娘亲自个儿在宫里了，知道多来陪陪娘亲了，怎的先前不见你这般勤快。”
话虽如此，三分真七分假的，总归不忍他要往军营那处去了，还时时要挂念着宫中，伸手给人一点点捋平衣袍，一如平日闲暇里母子二人间相处的闲适。
“放心去就是，有你爹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