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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0814┊原创◆◇百年枉(BG 主白 民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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辗转百年,不枉深爱一场。
●浮尘出品〈2016〉【两周年礼献】


1楼2016-08-14 21:14回复


    3楼2016-08-14 21: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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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贰
      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
      长清以为自己虽然没爹没娘,操得一口拗口的汉语,却也算是半个读书人。她晓得这句从男子口中吟哦的诗词,是出自李白《怨情》,她先前闻先生讲授过。她好歹是个正经的姑娘家,然而被一个素昧平生的男子如此戏谑,她感觉被他人小瞧,欺负她不会说汉语,心中有火久久未平。那日她头也不回地拂袖而去,直到她走到先生府门,才发现了身后男子一路跟来,从未离开半步,神色慌然地道:“你,你……”这个你字于她唇中酝酿地半天,到底没被凑成一句完整的话儿来。是以,男子凉悠悠地挥了挥手,说:“你原是个哑巴,罢了罢了,我知道你的苦衷,不过,你是邵先生府中的人?想不到他金屋藏娇呐。”先不说长清被误会作哑女,邵先生与她的清誉被眼前男子三言两语地毁谤。她气极,一张小脸儿登时腾上红霞,却道不出反驳的话儿来,红胀红胀的。
      泉水澄澈,雾气袅袅。长清浸泡于一泓温泉,滚热的泉水倒令灵台觅得一丝清明,她忆起方才先生招呼男子,不卑不亢地唤他作“伯贤”,她认得这名谓,便是先生的友人。长清震惊得道不出话来,一肚子的苦水,顿时硬生生地被先生这一声亲昵的“伯贤”折回舌尖。
      外头热闹躁动。长清思虑良多,恹恹地以为,诚然这种人品极差的人不值得她一派苦想,还不如装作一世哑巴,免得沾了他半分晦气呢。边伯贤这厮,能避则避。
      长清毅然下了决心,又便毅然点了点头罢,就要从汤里走出,呯,那道木门却被来人一下子地打开,落下几许木屑。这道木门可谓残破至极,如今被来人撞得七零八落,先生定要在课堂上又多一阵絮叨。然,木门非长清所顾,先生的絮叨亦非她所虑,唯有来人鄙夷的脸庞,沉稳地落她呆愣的双眸。
      空气莫若凝胶。来人是个女子,她目光淡淡地扫了赤裸的长清,一瞬,唇畔微扬。分明是如沐春风的盈盈笑意,为何于长清而言,这个轻慢的笑却牵引出许多疑问呢?
      “阿婠,你在哪儿?”边伯贤的一把悠亮的嗓子近在咫尺,划破浴室的寂静。而女子闻言应了声,面不改色地离去,仍不忘细心地把门带上。
      翌日清晨,原是以为自己犹在睡梦中未醒转,方会如此倒霉。直到在先生课堂,又见那女子的青色衣袂爽然曳过廊道,长清莆反应过来,后知后觉地发现昨日自己是以多么尴尬的姿势面对女子,想必在那个被唤作“阿婠”的女子心中,自己早成了个笑柄罢。


      6楼2016-08-14 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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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叁
        酿墨落笔。长清敛起袖子,曲着膝头,行云流水般提笔写下寥寥几字,边伯贤收起慵懒姿态往前靠了靠,仔细一瞧,秀雅小字跃然于藤白纸上。
        边伯贤横眉一挑:“不错。可我还是不懂这些日文的含义,你要如何?”长清循声望去,相对无语,五官努力摆出“我已经教了你了,懂不懂与我无关”的脸孔。
        边伯贤似乎会意,二话不说便倾身过来。烛火摇曳,宽松袍子下他线条若隐若现。待长清醒转,边伯贤白皙的脸庞已贴在她面前不过几寸。生平初次与男子靠得如此近,脑袋浑如浆糊无法运转。她微颔螓首,掩去凌乱眸色,打算就浑水摸鱼似的含糊过去。
        一室寂静无比。晕染了墨水的藤白纸不抵倦意,曼妙身姿悄然卷曲,却蓦然被边伯贤的炯炯眸光一蹬,俏丽花容一片惨白,惊得立马舒展开来,任由边伯贤在其上笨拙的临摹着长清方才写的字符。
        长清好奇为何作为先生口中所谓留日学生边伯贤,却是个名副其实的文盲。她抓抓头,以为留日学生大多是有备而来,偏偏边伯贤则是对祖国半点文化一窍不通。转脸便要问道,但被边伯贤认真模样所打断。她向来以为邵振青认真的模样的最好看的,悠如穿堂风习习吹乱她纷扰思绪。可当下眼前男子一心一意地在写字时,却温如悠扬小雪润了她心头一片茵草地。她忽然发现,其实边伯贤也不是想象中那么混蛋罢。先前的偏见消失殆尽,还对其徒生一丝好感。她兀自出神,思路越飘越远,一时竟忘了方才所思所想。
        清晨时分,长清落座明镜前描了个靓妆,绾了发髻。经历过昨个儿晚上的事罢,她决意要一雪前耻改变她在阿婠面前的不堪形象。她如时抵了堂中,静待那翠青衣袂再次曳过长廊。
        东风花树春落愁。长清怎么也没想过,这么一等,等到了邵先生讲完一整首杜甫的诗词,游廊迟迟未见阿婠的倩影,哪怕是轻轻掠过,半点气息也不见。长清支颐,与先生拜别后闷闷地离去。
        “你在做什么。”一把好听的嗓音却悠悠传到她耳畔。抬眸,原来是边伯贤。
        长清瘪了瘪嘴,不欲与此人计较。可后头邵振青的声音又抢先堵住她脚步:“长清,我平日是如何教你的。”长清横了边伯贤一眼,愤愤地去了先生跟前,耳提面命地听了他一番教训。长清听得真切,言中之意大抵是让她教边伯贤日文。她心中多有不忿,倘若她胆大包天地拒绝想来只有听着先生的唠叨,这向来是她不情愿的。是以,她无奈应了,隐隐地将此份不忿纳入心中,掂量着某古人云: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句话在她生平的分量不曾重要,只因她从无什么报仇的心态,此时她懂了开窍了,遂潇洒转身,却又被后头那把温润又讨人厌的嗓音叫住:“你名儿唤长清?”长清愣愣地点头。“挺好听的,以后多多指教。”
        红霞腾上她脸颊火辣辣地烧出一片绯红,时至今日,那触感犹在。
        蜡光烛影晃晃荡荡,边伯贤写毕,将笔搁下,墨黑双眸有得意神采宛若星尘,隐隐闪耀:“长清,如何。”示意让长清瞧过,谁料身旁人儿毫无反应,便望了她一眼。何尝知晓过那惊鸿一瞥仿佛笔尖墨水,滴在一泓深潭中,涟漪淡起。恍惚间,他似乎望见她眸中泪花如昙花一现,转瞬凋零。
        那个不曾为人称道的长清,被他如此温柔以待。长清想,这厮不错。
        “……你怎么脸红了。”边伯贤顿了良久:“莫不过是我的字太美,惊艳了你罢?”长清瞥了瞥纸上不知所以的鬼画符,单薄的身子晃了晃,边伯贤好不客气地抬手虚扶一把:“果然如此。”这一次,长清两眼眩晕,险些就要倒下。
        报仇这事儿,恐怕在她有生之年亦无法思索了罢。方才长清鬼迷心窍地以为安静时的边伯贤不错,她顿觉自己很没骨气。这种人,委实是太没脸没皮了,无法沟通。
        眼见边伯贤右手一挥一抬,她一惊,脑袋飞快盘算,起身便要走出房门。临去时秋波一扫,边伯贤默默地将被冷落的右手收回袖中,她的心莫名一揪。


        7楼2016-08-14 21: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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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伍
          “长清。”
          落梅天。哀怨曼声,如长天鸿雁归双,邂逅,空谷寂声的凄清。
          莹润瓷杯下,是不抵燎原火的紫陌芬芳,是脸如土色的边伯贤。轩眉一挑,一袭灼目霓裳烫着了他死寂的一颗心。
          阿婠走后,他就这样不理朝夕地买醉。边伯贤收回眸光,抬袖间就是一杯冷酒下肚,却被鲜色长袖稳稳堵住。
          “成了,你做甚,你这个模样要做给谁看。”半口凉意,紧接着的是一波又一波的灼喉之痛,长清咽哑了音色。
          边伯贤怔怔地望着瓷杯中玉液被长清尽数饮下,半响,微勾的唇角泛了一缕讪意:“阿婠她,是我的表妹,是青梅竹马。我之所以到了日本留学,只是亟亟地为了避风头罢了。可是她来日本的原因,我不知道。”一顿:“兴许是我不想知道罢。”
          “你要听故事么。阿婠的故事。”
          长清听了是关于阿婠的事儿,不知觉便动了恻隐之心,婉转嗯了声。于是边伯贤就顺利地一转话锋,将阿婠之事娓娓道来。
          阿婠自幼无父无母,孤苦伶仃的一孤儿。长清自觉,单单就这一点上,她俩倒是相同。可不同的是,阿婠起码是有个表哥,长清她是真正的无亲无故,才让邵振青捡了回去。然则,阿婠一生命途多舛,边家父母从商,也不知道是否从商的人们特别小气,对她这么一个累赘很不待见。自打记事起,边伯贤就很护着她,闯了什么祸也是边伯贤担着云云。种种缘故,她因此对边伯贤生了一种别样的情分,这情分是旁人也无法掂量的。
          长清听至这里,她本是不大相信边伯贤是如此有情有义有血有肉的人,然则经过数月的朝夕相处,忆起阿婠戏谑笑容,对她的不屑不顾,儿女情长四字登即如霹雳雷打到长清的天灵盖上。长清明了,叹了一口浊气,为自己误打误撞地介入了俩人青梅竹马之情而扼腕。边伯贤所讲也非他一人自吹自擂,是以敞开了心与他畅谈:“那么你呢,你又是为何来到日本留学?我觉得你们都不像是喜欢我国的人。”长清握了瓷杯在掌心转转,漫不经心,恍惚间却见边伯贤明显地僵了僵。
          “长清你知道么,有些事情乍看是冰山一角。便像是你只见阿婠她多么讨厌日本人,但你从不问我为何她如此喜欢中国的道理一样。两者并无冲突。”边伯贤笑了笑,“也像我觉得你装哑巴是以为你讨厌我,我却从不说破一样。”
          长清不知道话锋何时转到自己身上,顷刻羞红了脸。边伯贤仰了仰头,把酒劝月,长清觉得这个动作她似曾相识。
          “浮生若梦,辗转间有许多不得已。而我们,只是想家罢了。”
          家,这个词怎么她觉得熟悉,又陌生呢。他一手遮了眼睛,毅然仰着头。长清怔怔地望了边伯贤出神,她听懂了那冰山一角,浪子不回头的苦衷,一手紧紧攥着信笺,却无从抚慰。
          长清静了静,道:“你哭吧,我不看。”
          边伯贤一扯唇畔,遮在眼前的袖子放下,是哭愁脸。眸中几许明灭,终于黯然。
          “如果——我是说如果,阿婠她没有回家呢。”
          边伯贤大抵也听明了长清话中之意,弦外之音,并没有似长清预想中激动的反应。
          “阿婠和我,有个梦。倘若她是为了家,成就这个虚缈的梦,我想我会选择尊重。”边伯贤鸦睫颤颤,淡淡地取过案上湿了半页的纸,上面赫然写了几个标题大字。
          留日学生抵制日货,数人遭官兵缉拿。
          长清很是震惊,原因有二。其一,她认得这是邵振青的字,既然是先生的手稿,怎么会在边伯贤手上呢。其二,按这理儿论,他们方才分明在谈阿婠,这稿子又为何会无缘无故地与阿婠扯上关系呢——一个念头仿佛醍醐灌顶,狠狠地激了激长清晕乎的头脑。难不成,这“数人”竟是阿婠?
          边伯贤淡淡地看了她一眼,眉眼却深邃若剜心:“我有一个梦想,你想知道么?”
          屋外,落英纷飞,朵朵花絮掠过佳人巧红脸颊,翩然而去。


          9楼2016-08-14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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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陆
            是夜,长清彻彻底底的辗转难眠。
            边伯贤的满腹心事,仿佛脉脉斜阳照亮了万年冰川,一块一块巨冰跌刺入她心中最柔软的一隅。
            东暖暄风,拂开翠蔓湘蕤。长清思量良久,浑然忘我。边伯贤是个有梦的人,何妨使人误会于他呢?至于阿婠,想必也是大有玄机罢。她在懊热的夏夜里,鲁莽一回。
            床头烛火未明,她掖了掖云被,纱帐边儿蒙上一圈光晕,长清瞧了半天,养着睡意。朦胧火光一瞬便被夜风吹破,化作一缕青烟,冉冉腾去,萦绕在她指间,似鬼魅的亡魂,熄了。睡意越发消淡,长清此刻仿佛打了鸡血般活泼,揉了揉额角便下床,重新把蜡烛点着,懒懒伸了个腰。
            眼风一扫,矮几上的信笺撞入她的心。
            长清说过什么来着?边伯贤这厮,能避则避。大抵她压根就没想过,祸根儿竟会自己爬上门来。这个祸根儿,非边伯贤也,是冰美人阿婠。
            长清出个门儿都要仔细瞧过黄历,却在看见阿婠时,后知后觉地想起自己身在日本,看中国的黄历做甚?神仙道士的职责里,倒也没有帮着别国人的一条明文罢。再想,阿婠她不是憎恨自己是日本人么,她来莫不过一个目的,除了是看自己笑话,长清还想不出什么理由能让阿婠来她屋里做客。
            是祸躲不过。且看她能说出什么落井下石的话儿罢,长清敛起唇角一抹笑靥,道:“哦,是你啊,怎么得空来了?”
            阿婠碧钗青衫,水袖云靴,蝉翼睫微颤,阴翳下是两汪仙气袅袅的清泉,流光顾盼。亦如同小鹿的哒哒蹄子,无意撞出她埋藏心底里的一句话。这是我和阿婠的分别罢,边伯贤?她今儿个穿得光鲜,你昨晚肯定花了不少力气哄好她,是以你才忘了找我罢,对不对。
            冰美人沉吟迂久:“我喜欢伯贤。”
            即便长清早就预料过了,还是怔愣片刻。冰美人她复又道:“我恨你,是因为知道你也是这样子……喜欢着他,对吧?”絮道:“我都看出来了,你对他的心思。那心情我也曾经拥有,我不让他被任何人占有。”
            喜欢他?喜欢谁人?长清大惊,冰美人微揉额角,“可是现在都不需要了。我是他的表妹,我俩注定永远要被桎梏于一厢情愿的名义中,爱得死去又活来。”顿了顿:“可你与我不同。”
            “长清,你能帮我一个忙么。”
            长清耐不住心中好奇,昧着良心信手掂来阿婠交付于她的信笺,调皮一笑,打了个精细的算盘,准备一些颜色让阿婠她瞧瞧。一翻阅,笺纸着落凉凉秋水的地砖上,似蔓满枝桠的梅雪飘零。
            顷刻,她细味了天荒地老,参透天命万一,囿于白纸黑字里的两重天。
            信笺的两重天,一笑百年,一啼枉人。
            一纸寄语,字字尽然是阿婠笔墨,长清阅毕,不知为何,有些自愧不如。她做事利落,今个儿敛步至边伯贤前的房门,踟蹰不前。纸糊的门,边伯贤绰绰的影,动摇了她。
            冰凉冷雨只化为一滩春水东去,皆忘。


            10楼2016-08-14 2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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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柒
              夜幕残月澹静如镜,无垠月华是巨大的默,纸醉金迷的喧闹不过似涟漪淡起,悄无声息。
              衣香鬓影,香车宝马。张灯结彩处有招幌飘摇,各色云集。盛夏暑气化作一缕青烟,软糯绵绵。未知是否吸了这股难得人气,连路旁的白桦木瞧着也精神些。
              七月七日七夕节,终究是与平日不同些。据闻中国七夕节,乃是庆祝牛郎织女相逢;日本却是讨了个好意头,祈求牛郎织女星能赐他们一身好技艺,早日嫁娶。诚然来求神拜佛的好女孩儿好男孩儿不在少数,更多却是为孩子操碎了心的好母亲。
              白桦木侧灼眼华灯下,伶仃红衣,是沉沉夜色中一颗朱砂痣。长清歪着头心想,那边伯贤带她来七夕节的缘故是什?不过也好,阿婠的信,她是终于有机会送出了。前天的长清思忖,这是个把信送出的大好时机,信中之事理应耽误不得,纵然她万般不愿,也奈何不了得这燃眉之急。
              “阿清,你过来。”边伯贤风尘滚滚,他掸了掸袍子,脸上染着仍是她熟悉的笑靥。
              “你好晚啊。”
              “不然你怎么会期待我来?”
              边伯贤轻抚她微乱鬓角,挑眉一笑。东风夜放花千树、吹落星雨,如他眸中神采流光,两汪金波中似有锦鳞游泳。今晚,长清她特欲登楼临风洒脱地吟哦一首好诗歌,一番言辞却在她等候边伯贤时消耗尽了,心中有温流涌动。她微微仰着头,原想向往常顶嘴。见边伯贤的神色,心却突然被地激了激。
              邵先生曾说过,什么是情,泥足深陷亦不愿自拔,生死相许。他以一句话儿形容:“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身后的火树银花渐次模糊起来,她忽然明白了,何谓“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除了笑,平日里边伯贤好像没有别的表情。长清觉得反常,如今边伯贤横眉皱蹙,神色大惊,似看到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
              “你咋哭了?”
              嘤然落泪,梨花带雨。
              “你知道我昨晚等你等了好久。我怕…有一天你会恨我,像阿婠一走了之。”长清胡乱扯出一句话搪塞过去。边伯贤愣了愣,长清原以为他听见“阿婠”两字而气结,真真甩手离去。可边伯贤把眉宇拧得更紧,抱进他怀中,低沉道:“果然是傻丫头,我不会走。”
              其实,那句话半真半假。茫茫人海,无缘彼岸,云叆浮叆间辗转百年,恍惚间是此去经年的荏苒朝夕,那个稳稳沉沉的拥抱终化为一泓执念,轮回往生。
              长清僵了许久,没想过他竟然当真,尴尬地踩了踩发麻的脚,窝在他怀里一把鼻涕一把泪水地蹭掉,边伯贤倒也没嫌弃,反是放软了语气:“那……我们要去哪儿。哦,你好像不知道罢,日本这儿的七夕节与中国不同,我们这儿是求牛郎织女星一身好技艺,嫁个好归宿。咱们别去什么庙会了。”边伯贤放开她,眸中的星雨瞧着更似迢远星河,颜色如冷了几分。他道:“你知道么,这是你初次跟我说这么长的话。”
              暄软微风冰冰凉凉,再把她发丝吹乱。他漫不经心地将一络发丝拢回耳后,惯常地摩挲鬓边,他道:“可是我不大想听这些。”
              长清顿觉气氛不太对,阴深深的不似七月时节,她耸了耸肩头,含糊道:“那我要说什么话呀……”
              他拥她入怀,头埋在她脖间,痒痒的:“我想听你说别的话,你声音好听。”
              知道他洞悉自己的小心思,长清心里也愧疚,便由着他,软软道:“譬如呢?你得举个例子我才顺着大爷您的意思呀。”
              “譬如……你刚才在我怀里的模样,挺有趣的。爷我喜欢。”
              啪。边伯贤被硬生生地推走。


              11楼2016-08-14 21: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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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捌
                白桦木下,俪影成双。
                长清使劲欲要一掌把边伯贤震出几丈远,而边伯贤委实是怔了怔后,才趔趄数步,可长清她本人也忒使劲儿了,险些一头栽到泥泞地上,左臂却被边伯贤及时地扶了扶,稳住了。
                长清站稳时,掌心凉凉的多出了个什么东西。
                “这是什么?好丑。”望了掌中木质牌子,歪歪扭扭的刻了个鬼画符,这不是边伯贤的手笔还是谁的?长清心中一暖,嘴上仍要逞强。
                “你从此不用求神拜佛了,毕竟我受您教这么久了,也该送个礼聊表心意。”
                “以后你别送我这个了,我还不嫁。”她认得这个牌子是求神拜佛得回来的一段姻缘,月老红线。可是,她有点不情愿。
                边伯贤眼神闪烁,复又转过身道:“我送你这个,你有没有什么回报的?我想娶。”长清顿了顿,片刻冷冷道:“没有。”
                “那便将剩下的时间给我吧,我跟你说说话儿。”
                一叶小舟,游于七月夜下。天际茫茫,湖也茫茫,茫茫之中浑如摇篮,拉扯出长清许多心事。
                “长清,浪子也会有梦,然我只是心累了。”边伯贤游着小舟,月华晕染了他的神情,看得不太真切,道:“我生于一个美好的家庭,却长于一个不太美好的时代。我有父母,有表妹——但他们全部死在残酷时代的蹂躏下。有人说啊,梦都是为了所爱之人而生,我的梦却是要一改朝代;我理应是恨的,但欲令它蜕变,变得美好。你说我这个梦是不是忒不像梦了。”
                边伯贤浅浅一笑,长清却僵了。疏淡斑驳,洇染她深邃黑眸,灵台迷离如岚雾悄声,笼罩她于一派混沌内。她抬头,人道死前都会有走马灯,信中的两重天恍恍惚惚,飞闪而过。一幕月明星稀,一幕白纸黑字,一幕湖上小舟。她糊涂,究竟她是不是快死了?是边伯贤的真心告白将她飞蛾扑火般的孤勇掐死的。
                “可我这个梦后来险些毁于一旦——阿婠死了。然则你又挽救回来了,记得那晚,那张报纸么?我仿佛已经料及她会死。”
                见字,婠已圆君梦矣。
                “我才知道珍惜。成为我的家人罢,长清。”
                生死两茫茫。
                “兴许我的梦,没有你根本就不能圆了。”
                但愿君心似我心,勿念。
                边伯贤手掂落花,将长清的发丝拢到耳后,轻挽桃色花瓣。他半眯眼睛,惯常的小动作,却是少有的认真模样。长清怔了怔。后来他得脸颊越来越近,近在咫尺,长清只觉脸上犹如蜻蜓点水般一热。有什么柔软的东西在她右边脸儿上印了印。
                风乍起,花树袖香是湮没清夜的温情,凄花化泥尘的挽歌,离别别离。稚气少女琼鼻间忽而一酸涩。
                “我想这样做很久了,长清,谢谢你。”吐息撩人。
                她先前以为,边伯贤是浪子,没有梦想没有爱人的米虫。现如今,长清觉得由始至终都似邵先生般怀揣着梦想之人,也是她所爱之人。然则,郎情妾意,缘分使然,迟了便是迟了。
                梦,是为所爱之人而生。邵先生能推他一把,阿婠能推他一把,她为何不能推他一把,让他回国圆梦呢?长清抚心自问,她的梦,终究是让自己快乐,还是让她爱之人快乐?如果是阿婠,应是后者罢。
                “家,国。你要选我,还是国?”此问,如同她所思所想,难以抉择。
                小舟摇了摇。边伯贤看着站起的长清,素日里淡然轻佻的他竟然有了一抹疲倦——“别这样,清。我不想失去什么了,无论家国。”
                “不是,边伯贤,你不会选我。你不会选择让爱人在这个残酷时代苟活。除非,”她咽了咽,“我不是你的爱人。”
                “清——”
                “那么,且看你如何办罢。”纵身一跃,耳畔的落花,沉入湖底。
                七月七日,一宵灯明,邵振青依旧在屋里埋头苦干,红尘瘴气尽数隔绝门外。
                他一脸苦色,瞧身后遍地的纸团,无处笔落,身为记者却始终道不出阿婠的死讯。痛心疾首,且犹豫着该如何与边伯贤道。
                对了,长清那丫头还在屋里窝着,到底还是不能让她记恨着阿婠啊……邵振青叹气一口又一口,惋惜复惋惜。倘丫头好好知道阿婠的为人,兴许不会记恨她罢。怪只怪自己,有口难言呐。
                瞥见被搁在一隅的白纸,灵台蓦然开明,他想也没想就往长清屋里去了。
                “长清呐……你就别嫌我唠叨,这也是为了你好。你就甭迎我进去了,终究、终究你也是伤透了心,我知。阿婠她,哎哎,她虽是刻薄了些,孤傲了些,毒舌了些——倒也不算是一些。但就如同我对你好的,她此生只望伯贤一人好,好得把自己的命儿也搭上了……她现如今就在中国的牢里,生死未卜,恐也凶多吉少了……多说无益,我还是把她的遗书搁这儿罢,看不看就随你。不过我唯一所盼的,就是边伯贤能看见——这也是阿婠所愿。”
                纸墙倩影,破碎映出屋里人的凝然身姿。邵振青絮絮说道,屋里人却是毫无回音,叹气,便走了。
                原是如此。
                姗姗花影下,有人影乘风而来,他隔了几丈远,扯着嗓子喊道:“邵先生,你的女儿她和一个男子在集市湖畔落水了!”


                12楼2016-08-14 2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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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卷拾
                  晴空万里,浮尘微茫,市井更甚。
                  曲径通幽,浮桥处市集中的小贩巧言吆喝,迎来挤挤挨挨的人群,鱼龙杂沓却有别样的热闹。
                  我早就应该来这里了。长清忘不了,月落中天的七夕节下,一双漆黑眼眸丽如星云,千尺游丝。民国世界,一剪利刃,划过彼岸的当初。长清只愿那双眼眸如初。
                  漫长的等待,她越过遥遥千里,来到了中国浙江省。生而初次出远门,却非脑袋一热后的决定。
                  那天,邵先生被她拽了拽袖子,听见她要去中国,浑如岁月沉淀的宠辱不惊。她攒眉:“如何也好,我要去中国见他一面。”邵先生:“你要去的话,倒不是没有办法。但,长清你别忘了先生所讲,时势何其重要,现如今你可知什么时候去才是个对你好的时机吗?”
                  她等了又等,终于等来了先生所说的那个时机。
                  那天,龛内暗香浮动,竹湘画屏后,身姿瑰丽。边伯贤执笔,低头地写了什么。房门轻启,有人却道:“来不及了。”边伯贤亟亟出门,任由一室墨香燃尽。
                  那天,长清掰着手指头,这是他走后的多少个暮见霞散了,他的好消息于何处?罢了,很快便能再见面罢。她寻了边伯贤的房,指尖滴血,划出鲜明刺目的一字一句。
                  一场悲欢好戏,百回千转。
                  河岸烟叶,湖畔生花。民国四年,四月一日,也不知是谁开了个如此天大的笑话,轻许她一个枉顾天命的时机。
                  盼君策马驰来。此刻,边伯贤正高举旗帜,身后随着一大帮人,年轻面貌。他们喊:“拒绝二十一条,抵制日货!”无不热血沸腾。声声响在长清耳畔。
                  夕阳西落,呼声热烈。她恍惚能见,边伯贤梦想中的样子,丰神疏朗。一步一步,领着他身后众人撕破旧日史辞。明日,便是他携梦归来的一天。
                  长清心中雀跃,站上湖畔高处,将手拢在嘴角呼喊他的名字。边伯贤回头,唯见她一身青衣,来不及看清面目,那个人,再次纵身一跃,倒入湖中。
                  多么,熟悉。是阿婠么?不是,是深爱他的长清啊。
                  “袁世凯媚日卖国!今有韩婠以死殉国,盼我同胞觉醒!”
                  “清——”
                  人海浪涛,他仿佛再也听不见她喊他一声夫君了。
                  邵振青回国。他手上拿了一纸血书,放在孤坟前。上面写了:美女卷珠帘,深坐蹙蛾眉,但见泪痕湿,不知心恨谁。一束鲜花,搁在旁边,几经春秋。
                  “你可知,这句是什么意思?”
                  “……大抵是在唤她的夫君罢。”
                  终有人要成就这南柯大梦。百年辗转,不枉深爱一场。


                  14楼2016-08-14 21: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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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全文完 】


                    15楼2016-08-14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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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百年枉完结艾特楼


                      16楼2016-08-14 21: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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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沙发


                        IP属地:浙江来自Android客户端17楼2016-08-14 2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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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标准五个字
                          ……【晏唐】 合欢


                          IP属地:内蒙古来自手机贴吧18楼2016-08-14 21:3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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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楼2016-08-14 21: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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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来了


                              来自iPhone客户端20楼2016-08-14 21:4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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