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

（打户部办完公事，临出门，才折回去问了二哥何时得空，得了他准信，才回去叫陆霖把昨个老十送的那坛酒找出来，也没叫跟着，自己提着酒上了宝郡王府。门口守着的小厮看着面生，也不为难他，着他进去通传他们爷一声。）

【手中攥一卷《司马法》，读了多时，也不觉倦，提笔往上添些注记，待听三友报睿贝勒到了，将书契放下，投笔入洗，亲身去迎】
你我何必客气，要来直接进来就是了，学学永锐。
【伸手揽住他肩，二人同入堂去，这才发现他手里拎着一壶酒，不由挑起半边眉】
声闻酒还是般若酒？

（垂目看了半刻玉墀道上的雕纹，闻见人声，才举目一看，果不其然。眼光一亮，冲他笑了笑，两人撞肩道过礼，与他并肩入里，一面道）我瞧着门口的小厮面生，怕是新来的，我要硬进去，未免难为他。
（听他提及永锐，那小子也确实是这个性子，想着一笑。又闻他提及手中酒，笑道）甭再和我绕这些，管他声闻般若，都是解忧酒。
（想着还是补了一句）前个永稷送的，也没旁的机会喝，就拎到你这儿来了。

【启豫、永锐同我交好，在朝中不算秘密，得力与否反倒是其次，单论兄弟二字，情真意挚从来不假。隐忍回圜，在这里毫无用处】
从前为难的还少？倒也无妨，多来几次就好了。
【屏退众人，留我二人在大堂，两个酒杯注七分酒，同饮一杯，这才边续酒边道】
永稷？他娶新妇不久，府里正是热闹的时候。

从前是从前的说法。
（如果遥论从前，那这话也在理，想起当时模样，笑着应了声。打额娘过世后，自己性子愈平，往日里那些做派，早已改了不少。一面轻车熟路，随他往府里去，一面又道）这会儿懂事了，便再没有和以前一样的道理。
（入了里间，屏退众人。接了酒盏，与他对饮一杯。闻他提及永稷，又道）这门亲事本是不错，敏娘娘也能安心些。

【听他前话，眼风掠了掠，却是不表。待聆后句，摇了摇头，看着杯中澄澈酒液，道一句】
鲜花着锦，烈火烹油，不妙。
【也不知这话是给了自己还是给了永稷，权谋二字，在乎揣度人心。宫中流言过了，额娘晋封元妃，看似风光无限，实则正立靶心，而永稷迎公主入府，身份贵重。皇阿玛这步棋，下得让人不敢琢磨深意。深看一眼启豫，再饮一杯】
这局棋越来越令人猜不透了，宫里的事都听说了么？

（酒杯才到口边，闻一句鲜花着锦，一怔，未饮，对上他目光，两人对视了片刻。顾自笑了笑，才饮尽杯中酒。这一年里，自己多在府里读书写字，外头纷纭，一应不加过问。只不过人在棋局内，从没有逃得过的道理。自顾自添了酒，冲二哥举了举杯，却未言语。）
（又闻他问，道）多少有些耳闻。
（一顿，却未多加评论，只又道）既然是下棋，太明朗反而少了乐趣，要拨开云雾见青天，才有滋味。

【同启豫从无隐瞒，只是心中郁郁，面上亦不如往常一派温和，笑容凝在嘴边，再弯不下】
是，皇阿玛意在平衡，你看而今，谁又占了上风，谁又落了下乘？
【筹谋多年，梦寐无上尊位，便不会放弃。仰头饮尽杯中酒，道】
这些年，我仗着什么？不过是一点潜邸的情分，情分这个东西，说没就没了，我也不介怀。只是嫡庶之别，一生之差，才是补无可补。

平衡？那是明面儿上，谁心里没有一杆秤？
（说罢，抬目碰见他目光，面上笑意一僵，只是从前，我一心只当皇阿玛心里这杆秤，是向着二哥去的。只是这一年自己万事皆不过问，但只一年，宫中、朝间波澜诡谲，如今这个形势——谁摸得透？）
（怔了片刻未语，听了后话，觉得他心中郁结，却又一时无语劝解。举杯向他，未待他回应，一口闷下，猛地磕下杯子，砰一声响，却仍然没有一言半语。我打小自诩聪明，君子不立危墙之下，审时度势，明哲保身，再明显不过的道理，额娘没了之后这一年，我也确实是这么个想法，只不过如今，意识到事关乎他，再没有避开的道理。）
（一笑，举起杯盏，满酒）有些事情，是天意，天意不可违。
（才对上他目光，陡然一凛，复归平和，轻声笑道）可我从来不信天意，只信人力。我想二哥也是。

【向后一倚，酒杯从手中滑落，滚了两转，歪歪斜斜倒在桌上，淡然一哂，声音压低了】
偏偏皇阿玛要我信了，皇祖母何尝不是？元贵妃，这个元字，究竟是他偿给额娘，还是要我安心？嫡、长，终有相争，最后结果呢？我不敢赌。
【一顿，慢阖双目】许多事一时难捋得清楚，权柄在握，哪那么容易放下。
【复而睁开眼，重拾酒杯，满上】这么久了，眼看着局势变动，愈发难以捉摸，我当然不会等。

倘使真是个赌局，身已入局，无论敢不敢赌，怕是都没了退路。
（嫡子尚小，二哥声明在外，这一局，无论他愿不愿意，是必然要入。何况我二哥自小以金麟为譬，满怀壮志，入了局，便也没有拱手让人的道理。举杯，自饮，半晌未语。）
（他从来也只肯在自己面前，摘下平素伪装，还个真模样。只不过，头一次见他颓唐至此，心中不免泛酸。手中猛地一个加劲，酒盏的棱角渗入皮肉，才猛地松开，怔了半刻。一抬目见他，眼眶霎红，轻声。）我知道。
（又举杯向他）只恐怕弟弟如今这个脾性，难做利刃，只能当盾了。

【神色渐渐平静下来，但从细微处仍可见方才隐隐愠怒，长长地舒了口气，道】
我是毫无退路，但我不止一个人，仍有额娘、兄弟、妻子，羁绊太多，哪里敢放手一搏？我是不甘心做败寇，更加不甘籍籍无名。
【抬手往下压，示意他缓一缓】利剑也好，盾牌也罢，除了你和永锐，朝中我还能信谁？都是些墙头草，听着丁点动向，腿脚跑得比谁都利索，偏还得一一应付着，好累啊。

（听他言罢，语含唏嘘，却再无话可劝。话是如此，但决断如何，这个决心，还是要他自己来下。酒入愁肠，也品不出滋味。只是一杯杯下肚，也少了知觉，从前自己酒量浅，少隐辄醉，后来借酒浇愁，酒量也跟了上来，却再难深醉，也再解不了愁。）
（一顿，又道）我往日应过二哥的，路，不论你要走哪条，我陪你走。
（知道他平日里千人千面的苦处，却无从劝起，只好以一笑慰之，举杯，自己先行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