该夜，月明星稀。
江叔这栋民国风的老宅子地处城郊，掩映在枯叶山脚下，周围二三百米之内，只有一栋似乎空着的老宅子，我没看出有住人的迹象，所以，这里还真是个偷鸡摸狗的好地方呢。
我坐在二楼上面的小阁楼中这样胡思乱想着……
透过阁楼的落地玻璃窗，院子和大门外的场景一览无余。半米高的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外面，林木隐隐鹾鹾，及至后半夜，我就开始连着打哈欠了。
又熬了一个多小时，外面鸡毛动静都木有，我猜疑着江叔的上家恐怕已经从种种迹象中知道了江叔并不在家，所以不会再送宝贝来了吧。
想着想着，我的眼皮就打起架来，半醒半睡之间，我裹了裹身上的毯子，脑袋一歪就见周公去了……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突然一个激灵，囫囵醒过来，因为我听见院子里有响动。
睁眼就凑到窗口望出去，浑身的汗毛瞬间就倒竖起来了。
院子里，此时悚然出现了一个人影，一身雪白的衣裤，站在院子中央一动不动。

噤若寒蝉的我，看见那个人抬头循声朝阁楼上望来，那一瞬间，一张惨白无人色的脸孔，吓的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几乎失去思维。
那是怎样的脸啊！
就跟电影里所放的食人族，或者非洲某些最古老部落的人一样，脸上抹了一层白色的涂料，而眼眶和嘴巴却是涂成黑色的。
我大气都不敢出，这特么的都是亡命之徒啊，装扮成这样，无非是怕被人认出面容，而且还具有超强的神秘感和震慑力，跟特种兵出马时易装脸孔是一个道理……
咔咔咔，我陡然看见那人朝大门走来，脚下是踩碎了玻璃渣子的声音，那是我特意撒在院子里预警的。
可那不速之客的脚步声并没有半点异样，一步步地在靠近下面大门，要知道，我在那些玻璃渣子中，是丢了不少铁蒺藜的呢。

铁蒺藜，也就是无论怎么扔在地上，都有一根尖刺朝上的阻车钉，就算那人穿了钢板的鞋子，踩上去也是极其不舒服的啊！
靠，我慌了，来的都是什么样的人呐？
既然被发现了，又没能阻止得了他，我不用再考虑，翻身起来，顺着楼梯溜下去，单膝跪在二楼楼道中，将早就摆好的射鱼枪扛在肩头，打开保险，透过楼沿栏杆之间的空隙，将枪镖对准了大门。
两颗豆大的汗珠，顺着我的脸颊流了下来，我手心全是汗水，瞟了一眼脚边的西瓜刀。
我早就想好了，皮筋的射鱼枪和西瓜刀，在此刻是凶器，但并非管制器具，并不犯法。
只是外面撒的玻璃渣子和铁蒺藜，明显是有预谋的要伤害别人，这个不好跟警察打马虎眼，但我也是有说辞的。
我有铁蒺藜并不犯法，撒铁蒺藜是因为我发现有安全威胁了——如果事情最终出现了不可预料结果的状况，我就摔坏手机，表明我当夜在面临危险之时只能自救，而无法报警，造成我逼不得已正当防卫的事实。
但此种种设想，我自以为天衣无缝，谁知道警察会怎么想，关键是今晚会有什么难以预料的结局呢？

我突然有些后悔了，不该年轻气盛这么冲动，自以为万无一失地摆鸿门宴，万一等会儿鱼枪枪镖失了准头要了对方性命的话，我特么的下半辈子也就完了……
镇定，必须镇定，我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祈祷自己练了一下午的射术不要误了我的前程才好。
嘎吱嘎吱，大门被推开了，外面的月光映射之中，白衣不速之客出现在了门口，一道长长的身影投在了客厅里。
我的心跳几乎都要跟楼板共振了。我故意没锁大门，而是用一把椅子顶着的，为的是引蛇入瓮。
“滚出去，不然我对你不客气了！”我听见自己的声音有点沙哑，我也笃定在对方的角度，他在明，我在暗，他是无论如何也无法看清楚我的方位的。
但对方似乎对我的警告充耳不闻，径直走了进来，毫不迟疑的一步，两步，三步……

我的整个身体都在颤抖，本打算只警告一声的，但对方的行为太出乎我的预料，我不得不再次出声警告：“滚！滚出去！”
我简直无法想象，不速之客竟然对我的警告毫无表示，仿佛跟一个聋子似的，径直朝着大厅中央的楼梯走来。
因为他背对着光，我完全看不到他脸上的表情，但那股阴森狠厉的气场，促使我不得不求自保，就在他抬脚踏上第一级楼梯的瞬间，我猛地站起身来，瞄准了他的大腿，果断地扣动了枪机。
嘣，一声轻响，我手中的鱼枪明显有个后坐力，我看见七公分长的枪镖旋转着一闪而逝，屁股后面长长的鱼线标明了它的轨迹。
一击而中！

毫不犹豫，我丢下鱼枪，抓起了脚边的西瓜刀。
明显的，我看见白衣人的大腿被射中了，他的身形顿了一下，但也仅仅是顿了一下，就在我的极度惊愕之中，迈步走了上来。
我几乎合不拢嘴了，姑且不说枪镖射中他大腿的疼痛，仅仅看那枪镖随着他的走动而在他大腿上颤栗的幅度，就知道带钩刺的镖头深入了他的肉中，此人竟然吭都不吭一声。
我感觉自己双腿发软，握着西瓜刀的手臂都无力了，可见我此刻的勇气正在急剧的丧失。
“哆啦……咪拉嗦，嗦哆哆……”一串悠扬的笛声，突然从外面响了起来，在寂静的夜空飘扬，格外诡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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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几乎同时，我发现已经上了四级楼梯的白衣人迟疑着停下了脚步，然后转身下了楼梯，以比之前显得匆忙的步伐，朝门口奔去。
嘣，卡在楼沿上的射鱼枪和对方大腿上插着的枪镖相连的鱼线，随着不速之客的离去，突然崩断了。
而白衣人甚至完全不受影响，匆匆地出了大门，踩着噼里啪啦的碎玻璃渣，跳过了木栅栏，消失在了黑暗之中。
而悠扬的笛声，飘忽不定，响起之时，是在宅子的左前方，随着不速之客的离去，笛声飘到了远处的三岔路口，此刻，又飘到了宅子的右侧，我记得那里是一个水凼，对面是那栋空宅子。
我惊疑不定之时，那笛声戛然而止，夜，恢复了静谧。

我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湿透，扶着楼梯扶手一步步蹭了下去，简直不敢相信，我刚刚经历了一场近乎生死的博弈。
首先，我跑过去将大门关上并反锁，然后开了灯，察看不速之客是否在客厅留下了血迹。
现实让我心惊肉跳，客厅除了一缕若有若无的檀香余味之外，几乎找不到有人闯进来过的蛛丝马迹。
难道那人大腿上绑了什么防御刺伤的皮革皮甲，射鱼枪枪镖并没有扎进他的腿肉，或者血液还没有来得及流出来？
我抬腕看时间，此时已经凌晨四点十分，正是天亮之前最黑暗的时刻。
那吹出笛声吓走不速之客的是什么人？我很想出去认识一下，但想到其人恐怕不会还在外面等我见面的……

我好半晌反应不过来，灰机再聪明，可它毕竟只是一只脑容量不足指甲盖大的鸟类啊，它怎么可以说出如此通灵的“人话”来？
我扑到它跟前去，狐疑万分地对它说：“灰机，你不是一只鹦鹉吗，你怎么可以说‘人话’的？”
没想到这厮摇头摆脑地开始唱起歌来：“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明天是个好日子……”
之后，无论我怎么引诱它说“人话”，这货都装疯卖傻，搞的我满腹疑云，不过，心里暗暗算计着，得找个契机，让这货露出是否已经具有“人性”的马脚才行……
有惊无险地挨到天亮，我打算“遵照”灰机的指示，去乡下找金伯。
继续留在这宅子里，我实在没有勇气了，既然苏哥和灰机都认为我该去找金伯，我决定从善如流……
收拾了一下，我打开大门，一眼就在一片玻璃渣和铁蒺藜中间，看见了一只银色的手镯，我的脑子里顿时一片清明：那白衣不速之客是来送古董的！

我想起了苏哥跟我说的话，他让我把砚台丢了，不然那些人始终会找到我的，而那碎成三块的砚台，此刻就摆在客厅茶几脚下，所以，我被找上来了，要修理我。
同时，那些人还继续给江叔送古董，那只手镯就是明证。
想必，白衣人这次过来有两个目的，一是打算把手镯放到大门口给江叔，但被我惊诧了，所以丢在了大门外的台阶上面。
第二个任务，就是像炮制环卫工老张和老赵，以及苏哥那样炮制我，给我点教训，别让他们再生气。
可见，他们所送过来的每一件古董，都是在他们的严密监视之下的，去向门清，只要不是江叔亲收，他们就会动手索回，而且手段歹毒……
想到这里，我背心又是一片冷汗，仿佛外面的树林之中，有一双阴冷的眼睛正在注视我一样。
可那吹笛子的人，是什么来头呢？

我朝水凼那边的那栋空宅子望了望，清晨视野中的那栋宅子，透着一股幽幽的味道。
呼啦，呼啦，前面三岔路口的垃圾堆放处，谢顶环卫工已经上班了，手中执着一把长扫把在归拢零散的垃圾。
我想过去跟他打听老张和老赵头的情况，犹豫了一下没过去，而是斜刺里从水凼边绕过去，来到了那栋空宅子小院子里。
老宅子跟江叔的宅子差不多是一样的造型和格局，有点民国风的味道，仿佛一个酣睡的巨人。
及膝高的尖头木栅栏围起来的院子里，有一些枯枝和落叶，果然不像是有常住人口的迹象。
我跨过栅栏，留意察看地上是否有脚印什么的痕迹，可惜，直到我登上台阶，来到防盗正门跟前，都没有明显的发现。
伸手在大门上磕了磕，我同时振声喊道：“诶，有人吗，有人在家吗？我是隔壁‘江园’的。”
“咻——”，一声尾音悠长的呼哨声，从水凼边的树枝上传来，我扭头望去，灰机欢快地在树枝间蹦跶，我没理它，继续敲门。
“咻咻咻！”灰机又二杆子一样朝我打了三声呼哨。

嘀嘀，嘀嘀嘀！一辆庞大的丰田霸道越野经过环卫车之时，鸣了几声笛，从宅子外面路过。
我从敞开的车窗望进去，貌似看见一个马尾辫的女子坐在驾驶座上，朝我这边留下了一秒多钟的倩影，然后很快就消失在了去市中心的路尽头。
好像，那女子似乎一直盯着我在看……呢？
我认真回忆那一秒钟的对视，又有点不确定，可我眼前总是浮现出一双冷静的明眸……
我怀揣满腹疑云，来到三岔路口，递给谢顶环卫工一根香烟，随口问他：“大爷，你那俩个同事……”
“他们都辞工回老家去了。”环卫工点燃香烟，却盯着那栋空宅子对我说，“那家屋子里不是有人吗？你看。”
我连忙转身望去，每朵看得见的窗户都细看了一遍，哪里有人？
望向环卫工时，他正在揉眼睛，又疑惑地眨了眨，苦笑道：“我明明看见那个阁楼小窗子上有一张脸呢，好像还在朝我们张望来的，咋个眨眼间就……”

“大爷，你真的很确定看见了？”我听见自己的心跳有点急促，“那你说说看，是啥样子的一张脸呢？”
“就是……就是……哎，可能眼花了吧。”环卫工抬手把香烟屁股凑向嘴边，我看见他的手似乎在颤抖。
我有点说不出话来了，不知道他是否真的如他自己所说，是眼花了还是怎么的，不过，他倒是有点心神不宁的样子，三下两下搞定工作后，便骑上三轮车走了。
我心有余悸地盯着那空宅子看了好半晌，等我意识到我越来越胆寒的时候，连忙跑回江叔宅子的侧院，从停车棚里选了那辆黑色SUV，迫不及待地点火，杀出院子。
灰机从右车窗钻了进来，直接飞到后座上，翻身一滚，就睡起大觉来。
我刚开到三岔路口，来电铃声响了，我一边开车一边摸出手机，居然是金伯的来电，我连忙划开接听锁，就在这晃眼之间，我看见那空宅子阁楼的玻璃窗后面，貌似真有一张人脸。
是那种莫无表情，专注而瘆人的款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