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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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下深深浅浅，遥遥可见枝叶稀疏直射而下的惨败光线。他找到了源头，一头白鹿的尸体。他没有走进，为那一幕钉在了原地。他认识那只白鹿，给她喂过一把雏菊；而现在她平静的颈下渗着刺目伤口，锈味的红上平摊着比血液更冰冷的日光。
一霎他不知是进，是退。是妖怪在附近吗？
“见到它们就快跑。要是跑不过，我和弗姆勒大人会杀了它替你报仇的。”
麦格雷戈成了真的破玩笑！
莱戈拉斯迈开步子飞跑。树匆匆路经身畔，神色慌乱。
他停在白鹿身边，蹲下身，不知该不该碰她。伸手至她的鼻尖试探，已没有了呼吸。他向后缩了缩，茫然无措。怎么办……他小心地将手覆上她的尸体。似乎仍有体温，但他不知道怎么检查她的心跳。
他站起来，思索决定回去找找什么人帮忙。要是麦格雷戈在就好了。要是……
他没有察觉身后影子的变化。
也许他回来了呢？或者……趁时间还够，到黛那里找他？
莱戈拉斯想着，转过身，却被面前毛茸茸的黑墙挡住了视线。这是什么？他缓缓仰头向上看，对上那十六只眼睛的时候，脑中炸裂开一片空白。
——都长。
在恢复思考能力前的零点几秒里他已脱兔般逃开，好像还大喊了声有妖怪。黑色的毛毛墙在身后紧追不舍，而他脑内开始清晰出现的第一反应居然不是惊恐到吓哭也不是拔弓反抗更不是实际些的该逃向何方，而是……麦格雷戈这个大笨蛋！什么叫好多手好多脚好多眼睛都长！就不能直接说是小山一样的蜘蛛怪么！
蜘蛛的咝咝叫声几乎贴着后脑响起，几回他险陷躲开怪物喷出的黏丝，他想起自己背着短弓，可他确实没有练习过在行动中的射杀。他压根没看清楚到底追着他的八只脚大东西长得什么样，但也一点不想要回头望一眼。对八条腿而言两条腿的精灵小鬼不会有优势，但他知道能逃多快就逃多快，别的根本顾不上考虑。直到眼前景物莫名其妙变得熟悉起来，他才发觉无意中又返回了方才他离开的阴森树林！
沙。什么东西在高处枝叶中移动，以惊人的速度和动作。脚下的叶被踏碎，扬起一片尘埃。糟了。这片完全不沾生气的灰色树林，他刚才就知道不能深入，这里必定栖息着诡异的东西。可是如今，却又仓皇逃命不得不越发向里。
咝。耳边传来蜘蛛逼近的尖啸。他奋力奔跑，渐渐背离了阳光。树上的叶一瞬哗然作响，面前阴影密布的地方，自高出甩下悬丝。又一只蜘蛛！
莱戈拉斯扭头转向右侧狂奔，精灵的体能支撑着这个孩子。两只蜘蛛，他现在明白了，也许他刚才险些探入了蛛巢！他慌忙搜索着河流的声音，水的淙淙才是离开的方向。精灵耳朵成了他自救的绳索，一步步将他往森林河边拽去。蜘蛛的嘶声惊起了山鸟，在终于明晰起来的水声里，他看见了那条河流的光芒。他扑向那道水光，跳跃踩上石尖急涉过了对岸。
渡河后他回头一掠，蜘蛛居然没有涉水而来。生性畏水么？总算能够稍稍冷静下来，才发觉喘息的辛苦。像是这辈子从未呼吸过一样，肺部一阵阵因空气大量涌入而发疼。蜘蛛仍未离去，高低抬着威胁的前足，十六只虫卵般的眼裂作三行，下腹抖出刺耳尖啸。
他向后退了一点。还是……顺着河赶紧逃开，或是进入森林会比较安全？
唰——
身后倏地一响。他听过这声音，就在不久前——蜘蛛顺下蛛丝的声音！
他回头，看见后方逼来的黄色眼睛。然而下一秒，什么闪光的东西贴着他的耳际飞过，直直钉进了巨眼中的一只。
身后将近的蜘蛛甩起身体挣扎，他于是看到了蜘蛛贴近腹部的口外伸长的牙。
可是……小刀？
“退开！”一个声音朝他喊道。余音未落，枝叶作响，纤细身影自树梢纵下，银色刀锋贯穿蜘蛛的身体，拔刀，挥振，狩衣暗红。少年自蜘蛛背上跃下，回过身，深棕发际之后的面庞清俊叫人发怔。而他凝眉快步经过男孩身侧，涉河，对岸的蜘蛛稍稍后退，又抬起锐利前足按来。他挥刀横斩，逢刃断开蜘蛛的足，翻手，斜刺，窄窄刃尖送入长牙之间裸露的口，半转刀刃摧毁颅内，抽刀，后退，他踏上倒向河中的蜘蛛尸体跃起，扬手掷出长刀，刀刃刺穿正回逃的最后一只蜘蛛的身体。黑白纹路间渗出灰绿色的血，蜘蛛猛然颤抖身躯，之后倒下，不再动弹。
少年走向尸体，抽出长刀，缓缓退至河沿。莱戈拉斯这才看清，他有一张爱过年轻的脸。茶褐色眸子淡得像是麦芽酒的颜色。对当时的男孩而言，眼见谁人在十余秒钟内手刃巨蜘蛛，惊叹远甚于震慑。可是棕发少年看上去并不比他年长多少，面孔看来在精灵中也仍未成年。
少年妄想对岸盯着自己的金发男孩，面上露出杀斗时没有的和善。原来他的嗓音听起来还是不完全成熟的温朗，扬扬下颌：“你没事吧？”
莱戈拉斯回过神，摇头：“没事。”
少年点头。“嗯。”他又问，“不怕的话，能帮我把小刀拔出来么？”
小刀？他想起来了，那把救下他的小刀。莱戈拉斯转身，看向那堆黑色花纹的小山丘。……啊希望不必再这么靠近地观察“森林里的妖怪”了。他立定在蜘蛛身前，踮脚去够黄色眼睛上的朴素刀柄。十五只完好的眼睛仍齐齐瞪着他看。要是妖怪忽然再动起来就不好玩了，他想道，拔出小刀。还好，除了刀刃上沾了灰血外没有什么其他的异常……至少妖怪没动。
他想把刀递还回去，少年却只是招招手示意他丢过来。他看准角度，为了不让刀掉进河里而费了点力让它在空中飞得远些，少年抬手，接住小刀，微笑一点道了谢谢，便在水边蹲下身，令水流冲净两把刀面上的血污。
“你是谁？”莱戈拉斯站在河水对岸，问他。
“我么？”他振刀，纳刀回鞘，“你知道森林里的巡逻队吗？我是第七巡逻队的队长。”
莱戈拉斯一脸疑窦地眨眼。“骗人。”
少年扬扬眉毛。
“哪有这么年轻的巡逻队长？”
他被他一句话问笑了，涉过河回来：“你不信？”
男孩子歪过头：“你说你是队长，那你的队员呢？”
“嗯……我是告假的巡逻队长，出来散心。”
“巡逻队长还请假，你的队员……唔唔唔……”话只到了半截，少年已经弯下了身伸手捏他的脸，笑道：“是谁救了你的命？嘴巴这么厉害，长大了还了得？”
“唔唔唔……”小家伙掰着他的手，但少年似乎成心把他的脸当面团玩，一点没有松手的意思：“说，你是哪家偷溜出来玩的小鬼头吧？看我把你拎回去交给你家爸爸妈妈。”
被掐着脸说不出完整的话来，只能夸张地张牙舞爪。好像在不小心碰到他细瘦的腰的时候他条件反射似的放手推开，莱戈拉斯终于能开口：“你还不是小鬼么？”
转念一想，他好像不知道自己是森林的王子。不妨就让他以为自己是外面的小孩，莱戈拉斯听说过住民区之一就在西大门外的山毛榉林里，他可以装模作样地混进那里再绕回北门进宫殿去。
少年无奈地一耸肩：“小鬼，你叫什么？”
“我才不是小鬼，我叫……”他转转蓝眼睛，“我叫‘哥哥’。”
“……还是就叫你小鬼吧。”
“不要叫我小鬼。”
“走了，小鬼。”他笑着不理，往前走去，深棕发梢浅浅渗透了日光，“我带你回去咯。”
他看着少年走出几米开外，原来他背后的长刀有两把，看来是个可以双手使刀的角色。莱戈拉斯随那个背影的步伐追去。
“喂，巡逻队长。”
“嗯，干嘛？”
“我……这附近，有一只白鹿受伤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活着，你能跟我去看看么？”
少年停了步子回头看他，眸子微微移动，“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