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女人的一生，对于王朝如此微不足道。朝政不稳，新君登位，三朝并立。
这本与我何干？
只是注定颠沛流离，那些温润如玉的男子，在流血漂橹的时代愈发棱角分明，目光路过的每一处，成了阴寒的鸿沟。
若有来世，只愿成为你院落的杜若。
——君思我兮不得闲，山中人兮芳杜若。
余愿足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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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侯门一入深似海
入宫那天是五月五，花明柳媚。领头身穿暗红宫服的女子告知我她名流华，主管这次新进宫的小主。
“小主一进宫就是正六品贵人，也难怪皇后娘娘记挂着。”
因怕途中我闷得慌，流华姑姑陪我闲聊了一会儿。显贵的头衔真是福气吗？怕是终会惹人妒恨，招徕祸事。
自小我便深处闺阁，虽不曾踏入市井，却对这人情冷暖世态炎凉略懂一二。而对这偌大宫闱，我的恐惧并非子虚乌有。
家中我仅有一兄长，名荆纶。我曾有一位长姊，15岁时亦如我这般进了宫。
她香消玉殒于这充满阴森算计的宫闱，我能知道的只有这么多。爹娘，甚至哥哥全都只字不提，仿佛，我的生命中从未有过这样一个人。
临走时爹娘欲言又止，我能猜到他们的难言之隐——便是希望我安分守己，保全性命，勿要步了我长姊的后尘。
我暗自叹气，官僚之家的女儿还能有何奢求，我早暗下决心，进了宫便安心做我的荁贵人，我荆荁不求宠冠后宫，只求能保荆家老少一生平安，不遭小人迫害。
我低头望着那寸莲似的绣花鞋，镶了一圈金箔边，配上水蓝的鸳鸯，甚是精致。这是及笄时哥哥为我穿上的，他说，但求荁儿一生平安，兄纶别无他求。
“敢问流华姑姑，此次进宫的小主们，你可知她们姓甚名谁？是哪家的千金？”
她望了望四周无人，便颔首凑到轿子的流苏旁，在我耳畔低语道：“算上小主统共四位，淳常在顾氏，柳采女和洛选侍，都会与小主同住在苌楚宫。”
我点点头，心知这次的选秀异常严苛，选进的小主均家世显赫，想这也不过是皇帝为了控制朝中重臣的手段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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譬如这顾星淳，自小便如姊妹交好，顾家执掌翰林院已多年，名声绝不亚于荆家。我们这些朝中重臣的儿女，生下来就与常人的生活背道而驰，进宫似乎是无可厚非的一步棋。
在宫中，有一个能推心置腹的闺阁密友，总好过形单影只，孤立无援。
只是一夕之间，别院的少女已变成深宫的帝妃。
“荁儿年纪尚小，对宫里不甚熟悉，往后还请姑姑不吝赐教。”
这流华姑姑衣着不凡，想是比普通主管更具身份。她提及皇后时颔首低眉，十有八九是皇后身边的人。虽说她也算是荆家半个亲戚，谦谨些却总是没错的。
“小主折杀奴婢了，日后还请小主多有提点才是。”她毕恭毕敬地低着头，尔后便走到队伍前列，我轻轻放下流苏，合上眼冥思。
直到轿落，有人掀开红帘，报了金安，我在婢女的搀扶下缓缓下了步辇。
静谧的宫闱钟鸣鼎食，宫女太监步伐一致，竟如那轩榭上抃风舞润的歌姬一般秩序井然。
我面前是一座瓦色琉璃的建筑，匾额荧荧雕着刚劲有力的行书：苌楚宫。
我对着这琳琅满目的墙瓦暗自发怔，这宫殿名字倒是别致。《诗经.桧风》有云：“隰有苌楚，猗傩其枝。”
流华姑姑遣退了四周，扬起唇角恭敬道：“小主就住在宫里的璟绻厅里。眼下奴婢从内务府调来几个宫女太监，小主且粗略留下几个使唤着，那三厅的小主都已住下，皇后娘娘特意嘱咐了奴婢，断不能委屈了四位小主。”
顿时我眼前出现两排宫人，我挑了几个面善的留下，含笑递予流华一袋散钱，道：“姑姑费心了，请代臣妾谢过皇后娘娘。”
人渐渐散去，只有我留下的十位宫人面面相觑，因为我站了须臾仍没有要进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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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珠箔银屏迤逦开
新进宫的小主，一般是四人一宫，各掌一厅，小苑居中，供以接客和白日的休憩。这次入宫女子又颇少，所以尽数安置在苌楚宫。
我携了星淳在小苑小憩，须臾，一位女子从南室分花拂柳似的走了出来，步伐慵懒不稳，显然是刚刚睡醒，右手轻轻揉着略显凌乱的头发，颦蹙着眉毛。
两个丫鬟围过去递给她丝绢，她轻轻拭了拭额上细密的汗珠，抬起头看到我与星淳不禁怔了怔。
我这才看清她的相貌，含情欲诉心衷的杏仁眼，小巧的鼻子，五官精致却被浑然一身的脱尘气掩盖了艳丽，倒显得小家碧玉了些。她看起来纤弱得很，若不是那丝绸般的脸颊上淡淡的绯红色，我真要以为她身子欠安了。耳垂上的红翡翠滴珠耳环还未解开，显是粗心大意，安寝时也忘记摘下，身上的粉红蚕丝睡裙倒是有些啼笑皆非了。
她有些惊慌失措，大概是因为自己的衣冠不整，慌忙垂下头道：“嫔妾柳氏衣着欠妥，请姐姐恕罪。”
也难怪她如此惊慌，四位进宫的小主她的位分最低，采女不过正八品俸禄而已。
“蒲儿客气什么？这是我最好的姐妹荆荁，咱们可以一起唤她姐姐！”星淳丝毫不顾忌，齿牙春色地笑着拉起她，“大家都是姐妹嘛！”
我同她点了点头，这样娇羞的女孩，倒是极少见了。
她的嗓音极好听，仿佛含着几块冰糖一般，然儿她只羞涩地抬眼望了望我们，轻声道：“蒲儿倒是很乐意与两位姐妹相称，只是身份低微，姐姐莫要嫌弃才是。”
我命素吟再斟一杯茶，温声道：“妹妹哪儿的话，能同日入宫，便是缘分。”我顿了顿语气，望向她美轮美奂的脸，“倒是妹妹刚才的姿态让我想起几句词赋了。”
星淳撇了撇嘴小啜一口茶水，道：“又是那些多愁善感的东西了。”
我含笑道：“非也，这是几句描写美人的。‘问道汉家天子使，九华帐里梦魂惊。揽衣推枕起徘徊，珠箔银屏迤逦开。云鬓半偏新睡觉，花冠不整下堂来。风吹仙袂飘飘举，犹似霓裳羽衣舞。’”
蒲儿脸上顿时生了大片红霞，低垂着眼睑，涨红了脸，须臾才小声道：“姐姐夸大妹妹了，妹妹哪里有那么美。”
星淳得意地扬起嘴角，道：“哈！我知道霓裳羽衣，那是杨贵妃嘛！蒲儿定是比贵妃更美了！”
顿时小苑里如沐春风，我们三人谈笑怡然，早没了那芒刺在背之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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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过她二人的诉说，我才知道这洛选侍是湖广总督之女洛甄，以清平舞得名为清平女，只是生性骄纵妄为，目中无人，说起话来冷嘲热讽，蒲儿性子好倒是没说什么，星淳提到此事却忍不住气结。
我点点头，道：“清平舞难跳得很，这李白的《清平乐》三首意蕴非常，常人很难融会贯通，想必这洛甄妹妹跳起舞来必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方能得此雅号。”
星淳依旧愤懑难平，道：“舞跳得再好有何用？这样目中无人，可是煞坏了风景！”
蒲儿花容失色，忙做了个噤声的表情，向东室望了望，才小声道：“姐姐不可喧哗，洛选侍还在厅内休息，听见这话岂不是伤了和气？”
我点点头也示意星淳作罢，她这才安分起来，正襟危坐着品茶。
洛甄再怎么目中无人，也不过小小选侍。而偌大宫闱又岂只一个苌楚宫？
我们，不过比宫婢尊贵。
然面对六宫其他女人，我们，甚至不如宫婢。
谁堪此言？勿堪他言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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星淳气得浑身发抖，险些要冲上去扇陵蚕一个耳光了。蒲儿虽识大体，却也忍不住目带恨意。我摇了摇头，这洛甄如此不知拘泥保守，安分守己，宫闱又如此复杂，总有一天会跌进自己挖下的坑里。
眼下却也只能对她一再包容，我不动声色道：“如此是要感谢洛小仪的提携眷顾，臣妾三人今日困乏，就先行去休憩了，改日再与小仪叙情。”
还没到小苑，星淳就急不可耐地挣开蒲儿的手，大声道：“你们干嘛拉着我？看她那恃宠而骄的模样，连那丫鬟都欺负到我们头上，这像话吗？！”
蒲儿叹了口气，道：“这就是后宫，一朝得宠，背信忘义。”
我蹙了蹙眉，道：“在后宫人人笑里藏刀，你们也要习惯。”
星淳似是得了决心，执住我与蒲儿的手，坚定道：“我们三人绝非洛甄之流，日后谁有难，必定帮衬着对方！”
蒲儿亦动容，道：“无论富贵，做永远的姐妹！”
原以为宫闱中只有阴冷，没有温暖；只有敌人，没有姐妹；只有计谋，没有真情。今日这两位女子，却执手以温暖，待我胜姐妹，言语动真情。
手上的白银缠丝双扣镯已染了丝丝微凉，我缓缓开口，竟用尽十六年来的悲欢离合，宿命搁浅。
“相濡以沫，心照神交，相视莫逆，必同甘共苦。荆荁得如此姐妹，此生无憾。”
这一年的春我找到了两个情同姐妹的女子，却不知命运翻云覆雨的手掌，是否能多些善待，少些覆水难收。这样无论此去经年是何日，到了白首之际，追忆到的仍是这可遇不可求的温情。

五.锦瑟无端五十弦
接连三夜，合欢殿笙歌不停，音乐皆是《长恨歌》，跳得皆是清平舞。
这是预料之内的结果。
我们三人无事，却也乐得清闲。每日去皇后的凤仪宫请安，在御花园嬉闹，在碧螺池喂鱼，在小苑里休憩。
我唤素吟去沏两杯龙井，热气与香气的氤氲顿时充满了整个小苑。须臾，便有人报，菀婕妤来访。
我缓缓放下茶杯，用蚕丝方绢拭了拭嘴角，看来这位最得宠的小主，性子还真急呢。
我低垂着眉目，只听到一阵窸窣的脚步声，我便盈盈福身，道：“菀婕妤金安。”
只听得一个甚是清脆，略带娃娃音的女声道：“荁贵人无须多礼。”
我还是不禁惊诧了一番，眼前的少女并非如我想象的那般外表老成工于心计。那琉璃般的蛟目澄澈无痕，略显苍白的脸只薄施粉黛，五官与容妃截然相反，没有丝毫妩媚，却处处小巧处处精致。嘴角有一抹温软的浅笑，想是嘴角天生便略向上翘，自然就是一副笑的面孔，惹人怜爱。
她身材较常人略显娇小，因此干净利落的百合髻十分适合她。她头上只系着蚕丝制成的发带，耳垂是一副景泰蓝红珊瑚耳环，映得她苍白的皮肤多了一丝粉红。然却衣着木兰青双绣缎裳，娇美中平添了清新，举手投足之间木兰青色的绸缎便飞扬摇曳。
我想起她同我一样年方二八，却瞧上去不够及笄之年。又不禁在心底哑然失笑，这皇帝口味还真杂，单是容妃和菀婕妤这两大风云人物，就是两种极端。
她遣退了宫人，仅留一个贴身宫女在身边，我瞧出她的用意，便也叫素吟遣退了闲杂人等，整个璟绻厅顿时变得针落有声。

潆妃的动作快得几乎是让人措手不及的。
现今已步入炎夏，每日只坐在一处不到半个时辰，浑身便汗涔涔得十分不舒服。可是每次送来的冰块都大有克扣，到了如今只有寥寥无几的碎冰，根本无法帮三人降温。
原本的十几个宫人大部分调遣到净衣房，除了我们三个贴身的丫鬟，整个苌楚宫荒芜萧条，只剩几个无精打采的宫人负责清扫庭院，却也是偷懒的。
夏热难耐，潆妃这招的确够狠。蒲儿已经中暑昏倒了一次，星淳和我也是成天病怏怏的，这样下去谁都撑不到霜降。
令我没想到的是，有位救星，不请自来了。
流华姑姑是皇后娘娘身边的正三品内侍，我不明白她为何要对一个地位卑微的贵人雪中送炭。
冰被送来了之后，整个苌楚宫才不至于那么乌烟瘴气，夏日可畏。蒲儿折腾了几日终于得以好好安寝，我跟星淳亦舒服了许多。
我并没有千恩万谢，我不知道她的目的何在，但是我相信这宫中，是不存在无谓的关照的。
她细致地用锦帕包了几块冰递给我，笑道：“小主恐怕是在揣度老奴的用心何在了。”
我将冰帕放在手臂上以解酷暑，低声道：“嫔妾不敢。”
她齿牙春色地一笑，道：“此番前来救小主的急的确不是皇后娘娘的旨意，而是老奴自己存的一点私心。”
她这样一说我倒安心了许多，便放下悬着的心认真聆听。
流华转过头笑吟吟地望着我，道：“老奴只是觉得小主前途无量，实在不该将自己湮没在后宫众多莺莺燕燕中，自暴自弃。老奴知道小主安分守己，但是在后宫，并不是你不犯人，人就不犯你。小主如今也见识到了，就算你竭力遮盖锋芒，也阻止不了这些嫉妒的目光和无边的怨怼。小主，这样下去，未必能如你所愿，保荆家一家平安啊。”
我一震，顿时面无血色，只得送客，说自己会好好想想。
原来一切努力都被流华一语成谶。
在后宫，永远没有洁身自好这个词。不争宠？妄想而已。求自保，梦靥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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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远水解不了近渴，我深晓这个道理。流华姑姑救急也不过治标不治本。
也许她说的不过是毋庸置疑的事实，我的一时任性不过会将荆家，我身边的人，带入深渊。
也许是我太过自私。
我不想获宠这种想法，又怎能强加给星淳蒲儿。蒲儿还怀着要为父亲平反的愿望，而我这样做，无疑让这种愿望在无形中瓦解。
也许荆荁所渴望的兀兀穷年的一生，也是奢望罢了。
这样干枯的生命和鲜艳的花季，竟形成无比鲜明的对比。我用干涸的眸子望着无垠的苍穹，竟湿了半边脸。
更疼了整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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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朦胧树色隐昭阳
我将细作的事告诉了星淳和蒲儿，是夜，就采取了行动。
然而，我只带了素吟和几个手脚麻利的太监。我知道，现在只需找到证据，去证明我心中的那个细作人选。
我虽不愿揭露，但我知道，若我还要在后宫生存下去，我必须，而且一定不能放过这个人。
我让星淳蒲儿佯装安寝，而后叫两个宫人去偷梁换柱，让她们偷偷潜到碧螺池旁边躲起来。
而我只身坐在碧螺池，夏夜还是不那么闷热的，我看到那片黑暗的苍穹燃起星星点点的亮，照亮了整个宫闱。那轮皎月缓缓投向我苍白的脸，清冷而凄凉。
良久，素吟跑了过来，告知我人已经抓到了。
我点点头起身，这个结果在意料之内。
其实我早就知道，潆妃的缘夙殿与苌楚宫仅隔了一架桥，所以叫一个太监守在桥上，两个太监各守着前后门，而素吟，则就在北室里假扮星淳，其余人藏在小苑里。
那细作若是在我意料之中，定过不了素吟的第一道防线，然而允绿怨恨的目光已然告诉了我，我是对的。
她自小就在服侍星淳，星淳性子爽朗，待下人极好，待她更是如同姐妹。
我在星淳震惊的眸子中看到了不解，甚至是刺痛。
我早该告诉她，后宫里没有相信，只有利益。
我淡淡地看着已经被打得起不了身的允绿，道：“星淳待你如姐妹，何必呢？”
她惨淡而艰难地抬起头，苦笑了一声，又大笑了起来，竟似是疯魔了。我皱起眉退后了一步，让太监揭开她手上的牛皮绳。
她站了起来，冷冷地说道：“姐妹？荁贵人真是不知人间疾苦。我只是一个下人，一个做猪做狗的丫鬟，谁能让我吃香喝辣，谁就是我的主子！顾星淳入了宫什么都不是，我凭什么跟着她一起独守空闺？！”
说罢，她又冷冷地看着我，笑容愈发痛楚，道：“这都是拜荁贵人所赐，要不是你刻意把你们三人的绿头牌都叫人撤去，说不定，说不定……”
“够了！”
我狠狠扇了她一巴掌，面无表情地转过身，两个字眼砸在玉石地上，冷冷清清。
“棒杀。”
我第一次看到那种令人发指的殷红色，汩汩流成了河，我知道，我杀了人，虽然不是亲力而为。
星淳痛苦地阖上了眼，蒲儿脸色惨白已是目不忍视，我僵直着身体，看着她的面容渐渐被红色染得狰狞。瞬间，只觉得自己似是高大，又很是渺小。
哥哥的面容挥之不去。他说，荁儿，你不要害怕。
允绿嘴上缠着的隔音纱布已然猩红，她羸弱的身躯安静地伏在地上，仿佛我们还都处在如花的季节，岁月静好。
我转过身，终于泪流满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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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睡到日上三竿，我知道，我是累了。
还好素吟已经向皇后禀奏我害了风寒，否则不去请安，视为不敬。
我披了件薄衫走出璟绻厅，却看到蒲儿正坐在小苑品茶，见到我来却坐视不理，我只得坐在她身侧，给自己斟了一杯茶。
“蒲儿是昨天受了惊吓么？”
她的手僵在半空，面色惨白，良久，才冷冷说道：“姐姐还真是运筹帷幄，这么快就要算计起姐妹来了。”
我一惊，果然……是绿头牌之事。
我沉吟道：“蒲儿是打算责怪我了？在你怨怼我之前，我先带你们去一个地方。”
她显然不情愿，却不得不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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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过了阴冷的永巷，就听到了一阵凄厉的叫声，星淳一个激灵躲到我身边，手指紧紧拽住了我的衣袂，再也不肯放手。
我怔了怔，心底也迟疑起来，但不容多想，还是带着她们到了冷宫。
那种凄冷是由大地直直传入心底的，让人汗毛乍起，身体僵直。我们三人都是自小深居闺中，我与星淳常常溜出去玩，阅历倒还广泛。只是蒲儿这样的性子，定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她的恐惧也可想而知了。
我听有女子的嚎叫声，此起彼伏，萦绕四方。蒲儿不禁握紧了拳头，靠过来了些。我平息着心内的躁动，轻轻执住她的手。两只柔荑，都不可遏制地冰冷。
冷宫的守卫正在用午膳，一个守卫冷笑着把咬了一半馒头扔进宫门，只听到一阵呼声，然后五六个披头散发的女人扑了上来，疯了一般抢着那块肮脏的馒头。
争得头破血流，一个女子的头发被揪掉了一绺，剩下的女子不是满脸血痕，就是胳膊被活生生扯下来一块肉，露出阴惨惨的骨头。
蒲儿的脸色铁青，蹲下身干呕起来。
一个女子抢到了那块馒头，竟手舞足蹈地狂笑起来，然后狼吞虎咽地塞进嘴里，须臾，又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死了。
星淳一惊，不禁跪在地上，浑身瑟瑟发抖。
我心里不禁悲戚了起来，瞪了一眼那守卫，道：“看到了吗？她们曾经也是皇帝最宠爱的妃子，下场又怎样呢？在后宫，锋芒毕露，难道是好事吗？侍寝，得宠，晋封，你们以为，洛甄这样的隆宠会有什么好下场吗？”
蒲儿喃喃道：“姐姐，是我错怪你的好意了。”
我摇了摇头，扶她们起来，道：“我并没在意。我们要快些离开，这里是禁地，让人看到了不好。”
等到进了璟蜷厅，我再也忍不住双手的颤抖冰，跪在地上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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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严惩允绿的事本密不透风，可还是被潆妃一党知道了。
可是她们不能轻举妄动，毕竟那是她们的细作，倘使败露，也不能向中宫之主交代。我此举除了攘除细作，实则是要给她们下马威，告诉她们荆荁也不是好欺负的。
我暗中使人将蒲儿的绿头牌放在很明显的地方，可是她还是迟迟未侍寝，对此她只淡淡一笑说是命罢了。可是若是李韶真的有心，我不信会如此！钱财我许不了他太多，地位更是不可能，让他替我办事，可是难上加难！
但是爹娘分明告诉我李韶受过府里不少恩泽，是个可以差使的人。罢了，罢了。在宫里倒戈也是常事，可能他也没想到荆家的小姐不热衷于获得恩宠，正恼火自己投错了主呢。
星淳表示自己并不热衷于争宠，那日冷宫一行实在印象深刻。随缘，是有好处的。星淳，蒲儿。平安，比什么都来的重要。
洛甄前日被封为嫔，这又是一道重磅炸弹，想当初的菀婕妤，恩宠也不过如此了。我想潆妃的行动就快要开始了，洛甄这样得宠却不受教的人，她不会坐视不管。
只是我始终不懂，为何容妃那样跋扈刁钻的人只与潆妃相斗，而对这新宠洛甄却视若无睹，难道她不屑跟新人争宠？还是她知道要对付洛甄，潆妃一人已经绰绰有余？
不知为何，虽然容妃桀骜跋扈，但她始终未让我觉得恐惧。可能她的一切都写在外表，不需要别人费心去猜，而未知，才最让人害怕，就如潆妃。她就像风口的磁石，人一旦有所探究，就会跌入漩涡，万劫不复。
她是真正令我恐惧的人，潆妃——郁萍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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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宫里的规矩一向是，以膳食为礼相送时，除了皇帝，收礼人要当着送礼人的面浅尝辄止。
转眼我已将银耳粥放在铜台上，我按捺住心中的波澜，狷介道：“娘娘，洛嫔小主果真是小心看管，这粥还是热的，待凉一些娘娘再用吧。”
皇后点点头，我手心已起了薄薄的冷汗，此举拖不了多久……
此时一个宫女来报，陈太医求见。
皇后点点头，霎时便有众多声音想起，大抵都是关心皇后的凤体安康的。星淳焦急地看着我，也是无能为力。
“本宫只是有时会头痛，便叫陈太医这几日每日进行一次例诊，倒叫妹妹们见笑了。”
“娘娘请以凤体为重，让我们看着陈太医诊断，正好安了我们的心。”潆妃盈盈福身，众妃嫔立刻附和起来。
“娘娘并无大碍，只是操劳过度未免会引起头痛症罢了。”陈太医收起药箱，恭敬道。
“如此，身体也无碍了，这粥也凉了。荁贵人果真是将安康带给了本宫。”见皇后慈眉善目地望着我，我也只好勉强勾了勾嘴角。
皇后执起玉匙，正要送入口中，我狠了狠心，也许现在开口，还能免去一死……
“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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