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刚是初春三月，窗外的雪已消融殆尽，一院花草争着抽芽，不知不觉中竟涨成了一院春色。初春的阳光到底不比夏日，尽管直直地照着，却为让人感到丝毫倦怠，反而觉得心底都通透起来。
草庐里已许久没有来客了。
前院忽而有脚步声，诸葛亮倚在窗沿往外望了望，是村头送信的王叔，手里提着个包裹，三弟诸葛均小跑着出门接了过来，来人又匆匆走了。
不多时，诸葛均便捏着一纸信进了里屋:“二哥，是大哥的信。”
诸葛亮没有接话，诸葛均自己说下去:“大哥说他现在已经在江东落户，说不定过段时间就能接我们过去住了。”
过段时间又是多久呢？江东人杰地灵，大哥一个老实巴交的人如何能立刻得到重用？“还说什么了？”

马车一出了荆州城关，周围的景色变得截然不同，四处是战火灼烧过的痕迹，黑漆漆的土壤，零星的荒城，寸草不生的原野。不知浸了多少鲜血才换来这片刻安宁。
如今的汉室就像这片土地，已然没有了生机。草莽枭雄并起，纷纷裂土称雄，身边的友人陆陆续续去寻自己的主公，就连兄长诸葛瑾也投了江东新主。
江东。记忆中自己是去过的，六岁那年跟爹娘一起拜访一位姓黄的伯父，还因为嘲笑一个女孩长得丑，被一个比自己大不少的男孩非常“文雅”地用竹箫敲了一脑袋包，当时正是调皮的年纪，顺手用石块狠狠砸在男孩的额角上，然后很没骨气地跑了。
如今十年过去了，那段“深仇大恨”已经忘了，不了以貌取人这个教训倒是记得分外清楚。
马车碾压碎石上咯吱作响，窗外的风景千篇一律，诸葛亮有些乏了，索性在车里闭目养神。此去许昌应该还有三天的路程，
也不知上次给

师傅看的那本古书有什么眉目没有。

兖州，许昌。
万安寺不愧是天下第一寺，尽管不是佳节盛时，寺中仍是香客不绝。四方慕名而来的人均朝拜在大佛脚下，或求签祈福，或卜问姻缘，或祈求晋升，或祈求家人安康，每个人都是满腹所求地来，心满意足地去。脚步声中间杂着低浑的木鱼声，和尚们颂经的声音，倒也不觉得吵闹。
这里是世间最世俗也是最纯净的地方。
诸葛亮避开香客们的欲求，似是怜悯地望了中央正襟危坐的大佛一眼，小跑着去了后堂。
诸葛亮的师傅是寺中一位老和尚法名慧觉，平日里有些疯言疯语，但确实有才学。
据说一会儿会有贵客来祈福，寺中的和尚们都要去准备，诸葛亮并没有跟师傅多聊，径自去后院自己常住的客房。
初春，别的厢房门口早已有了绿色，唯独自己这间屋子寸草不生，倒也是见怪事。
推门进屋，屋子很干净。桌案上正放着那本发黄的书。这书是自己偶然在草庐发现的，上面一些奇形怪状的文字实在不好辨认，便想起了自己这个“神神叨叨”的师傅。
翻开书页，里面已用毛笔做了不少标记。自己这师傅，平日里疯言疯语，办起事倒也不含糊。

诸葛亮此刻并无看书的兴致，只随便翻了翻。慧觉师傅写得一手漂亮的小篆，字迹清秀，像是出自诗书世家。
书翻到最后，却是缺了两页。莫不是师傅撕去了？
诸葛亮将书放入包袱，像佛堂走去。
刚才还香客不绝的佛堂，此刻却像是空无一人般寂静。寺里的和尚静立在两边，住持捻着佛珠侧身站在佛像一边，中间的蒲团上跪着一个人。
诸葛亮从帘子后面出来，踱到众人身后，好在才十六岁的他身高并不突兀，前面三排僧人正好将他遮住。稍微侧身就能看到佛堂里的情景。
蒲团里跪着一个灰色衣袍的男子，约莫三十几岁，留着一脸蓬松的胡子。衣饰虽不华丽却格外精巧，衣摆袖底绣着麒麟一类的瑞兽，可见此人身份不俗。佛堂中起了低沉的颂经声，男子直着身子跪在佛像前，眉目纹丝不动。
这是常见的祈福仪式，没什么意思。诸葛亮转身从侧门走了出去。许昌如今是天子所在，故而分外热闹，与寺中的安谧完全不同。寺门外不远处停了一辆马车，隐隐有咳嗽声传出。

一阵叫卖冰糖葫芦的声音吸引了他的注意。
“那边那位小哥，可否过来一下？”似乎是在叫他，诸葛亮循声望去，刚才马车里的人不知何时撩开了帘子，正向自己招手。是个有些病弱的男子，一身浅青色布衣，一只手里握着卷竹简，看衣着也并非寻常人家。
诸葛亮迟疑一下，向马车走去。
走进了些，便闻到男子身上一股浓浓的药草味，像是多年服药的样子，素着一张有些苍白的脸。
“可否帮我一个忙，，，”男子低声道。诸葛亮看对方表情诚恳，点了点头。男子偷偷将一团布团塞到他的手心:“可否帮我将这个丢掉，不要被他们发现，，，”诸葛亮这才发现马车旁边还立着不少护卫。
瞥了眼手心的布团，隐约有血迹。这男子十分病弱，咳出血来想必也不是什么怪事，约莫不想被什么人知道，才招呼自己这个路人帮这个忙。
诸葛亮忽而想到万安寺中祈福的男子。
正想着，手背一热被人抓住，顺带着袖子被往下扯了扯，遮住左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