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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灰满侧卧在浅浅的雪坑里,举起身体右侧那条后腿,在空中蹬了蹬,膝盖下那截两寸长的脚爪就像被风折断的芦苇穗一样,左右晃荡了两下,滴下一串血粒,火烧般地疼。欧,它绝望地长嗥了一声。假如仅仅被臭野猪咬裂了腿骨,它还可以爬到箐沟去用尖尖的嘴吻挖几株龙血丹的根根,嚼得糜烂,和到稀泥里,敷在伤口上,是有希望把腿重新接好的。狼也有自我救治的传统医术。但是,现在它的脚爪不是一般性的折裂,而是彻底断了,不仅尺骨和桡骨断成两截,筋脉血管也都被咬断,只连着薄薄一层皮囊。它明白,即使它把整个身体都埋进龙血丹的药泥去,也救不了这只脚爪了。
      它凝望着日曲卡雪峰渐渐西坠的太阳,一颗狼心剧烈地颤抖着,有一种在千仞绝壁上不慎踩滑了一块石头失足跌了下去的恐惧。
      狼是以刚强和凶悍著称的动物。日曲卡山麓的猎人都说狼是老树根根做的神经,花岗石雕刻的骨肉,以此来形容狼坚韧不拔的意志。狼不像人那样娇嫩,也不像羊那样脆弱。假如灰满只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不会绝望的。狼可以用三条腿走路,也可以用三条腿奔跑。狼撒尿时会跷起一条腿来,其实就是对跛脚生活的一种演练。快速奔跑时,四条狼腿里也总有一条闲置不用,靠三条腿运动向前,这也是一种防患于未然的措施。狮虎熊豹这样的猛兽一旦断了一条腿,就会走路趔趄,严重影响狩猎的速度。这方面它们比狼差得多了。
      狼的这三条腿行走的天赋,既非老天爷的特殊照顾,也不是造物主的慷慨恩赐,而是在严酷的丛林生活的压力下进化而来的一种生存技巧。狼是凶猛的食肉兽,但和狮虎熊豹相比,狼的体格就显得太小了。羚羊马鹿这样的食草动物面对孟加拉虎或雪豹会闻风丧胆魂飞魄散,但遭遇到狼,特别遭遇到离群的孤狼,虽然也会害怕也会惊恐不安,却不肯放弃死里求生的幻想,即使狼牙狼爪无情地落到身上,也困兽犹斗。老虎咬住猎物的后颈椎,强壮的虎腭用力一拧就可以在极短的瞬间把猎物弄得窒息昏死,而狼就要麻烦得多。狼牙虽然尖利,但狼腭不够孔武有力,无法一下子就把猎物的颈椎拧断,免不了要有一场殊死的拼斗。最终当然是狼获胜,却不能排除在搏杀过程中狼自己也受到某种程度的伤害。被咬断一只脚,是狼身上最常见的报应。犬科动物的爪子不像猫科动物那样有副锐利如尖刀的指甲,狼脚又细,穷途末路的猎物情急之下,极有可能就咬住了狼脚,即使是只啃食浆果和草莓的松鼠,在这种时候鼠牙也变得锋利起来,能活脱脱把含在嘴里的狼脚咬下来。
      殊死的搏杀,谁也不会口下留情讲客气的。
      在人类的想象中,野生动物尤其是食肉类猛兽个个都健壮漂亮,浑身上下没有缺陷。这是一种幼稚的误解。丛林里的野生动物生活的环境比人类严酷得多,因伤致残的比例也要比人类大的多。瞧瞧古戛纳狼群就知道了,成年大公狼起码有一半是挂过彩的,宝鼎的嘴就是被鹿蹄蹬豁了一个大口子,再也闭不紧了,什么时候都露出白亮亮的犬牙,滴淌着透明树脂般的又粘又稠的口水,成了豁嘴狼;哈斗和飘勺左前腿都短了一截,哈斗的脚爪是被猎人捕兽铁夹夹断的,飘勺的脚爪是被一只愤怒的母山猫咬断的;还有老公狼库库,右脸和右耳以    及右边的半块头皮,都被狗熊的巴掌撕掉了,露出灰白的头盖骨,从右侧望去,简直是一具骷髅这算不了什么,生活嘛,总要付出代价的。
      灰满是古戛纳狼群中的现任狼酋。在以弱肉强食为唯一法律的狼群里,只有最强壮最勇敢的大公狼才能当上狼酋。灰满身坯高大,从鼻尖到尾尖全身毛色灰紫,就像天上一团蓄满雷霆蓄满闪电蓄满暴雨蓄满冰雹的乌云。假如此时它仅仅是断了右后腿那截脚爪,它会连哼都不哼一声,弓腰曲背蜷缩起身体,用自己的狼牙把自己腿上那截毫无希望的脚爪噬咬下来,免得成为累赘。它会忍着断肢的疼痛,照样站在狼群的前列,率领众狼在日曲卡山麓闯荡猎食。它有足够的勇气显示狼酋非凡的风采。



1楼2011-02-08 15:13回复
    黄鼬软耷耷的脖颈垂在雪地上,无力地哀嗥着。
          就在这时,灰满在山岬的拐角望见前面不远的一颗老橡树下躺着一头被暴风雪冻死的黄牛。它兴奋地叫起来。狼群涌向死牛,对黄鼬不再感兴趣。
          黄鼬侥幸地躲过了被同类吃掉的劫难。
          也许这又丑又蠢的小母狼以为它灰满是有意相救。这倒不错,等于白捡了一笔感情债。
          其实,灰满当时并没想到要救黄鼬,在这节骨眼上见到冻死的黄牛,纯属偶然;兴奋地狂叫起来,也是在饥饿时喜遇食物的一种常态。至于后来整个狼群饱啖了一顿冰冻牛肉后,它衔了一根吃剩的牛尾巴,送到奄奄一息的黄鼬面前,纯粹是做了一次顺水狼情。这根牛尾巴多少还有点肉,吃不了扔掉怪可惜的。
          一根牛尾巴使得差不多饿晕的黄鼬重新有力气站了起来。
          从此,灰满觉得黄鼬对它的态度很有点古怪,黏黏呼呼的总爱在它身边转悠,好几次它跟黑珍珠玩耍,正在兴头上,黄鼬便在一旁莫名其妙地一声又一声发出凄厉的嗥叫,这真令狼败兴。后来,这不知趣的小贱狼越来越惹它心烦了。就是前两天吧,它在刚开冻的小溪边用细长的舌头卷食清泠泠的水,小贱狼又来了,厚脸厚皮地跳到它站立的那块岩石上想同它共饮。假如跳上来的是黑珍珠,它会欢天喜地地把位置让出来的,这溪水会变得像掺进了蜂蜜般甜;但跳上来的是黄鼬,这溪水像掺进了马尿般酸臭。它忍无可忍,朝刚刚落到岩石上还立足未稳的黄鼬猛力顶撞,黄鼬猝不及防,跌进冰凉的溪流里,嗥叫着飘出好几十米远才挣扎着爬上岸来,水淋淋像只落汤鸡,冻得浑身觳觫,打了两天喷嚏。
          这是咎由自取,灰满连表示歉意的眼光都懒得施舍半束。
          这以后,黄鼬算是有了点自知之明,不再涎着脸往它身边钻了,而是离得远远的瞅着它。
          没想到,当它伤残落难时,黄鼬却会从远遁的狼群踅回山洼来反哺给它肉糜。
          假如此时从狼群跑回来看它的是黑珍珠,灰满会欣喜若狂感激涕零的。遗憾的是,来者是众狼不屑一顾的黄鼬,意义显然就打了对折。
    


    6楼2011-02-08 1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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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黄鼬嘴里叼着一圈肠子,踏着夕阳兴冲冲地回窝来了。这圈牛肠虽然颜色泛白,已不那么新鲜了,但还没有腐烂发臭。这是近两个月来最好的伙食。天晓得这小贱狼是怎么弄到这圈牛肠的,也许是山民剽牛后扔弃不要的垃圾,也许是虎豹吃剩的下水。小贱狼得意洋洋地把牛肠吊到灰满嘴边。
            灰满把头扭开了。
            它不想吃,它气都气饱了。可恶的母崖羊和小羊羔让它明白了这样一个残酷的现实:它的伤口虽然养好了,但它这一生还是完蛋了。它只能靠黄鼬捉来山老鼠或捡来腐肉才能苟活,它只能窝在这个黑黢黢的树洞里过一辈子。它不是蚯蚓不是蝼蚁不是地狗子不是土鳖虫不是土拨鼠不是穿山甲,不习惯整天窝在洞里头;它也不是鬣狗和秃鹫,只要有一点腐肉就满足了。它是狼,它天生喜欢瞪着那双让食草动物心惊胆战的白眼,到广袤的草甸子追逐鹿群,到陡峭的山崖去造访羊群,它喜欢看羊被狼牙叼住喉管后的蹦跶蹿跳,那是鲜活的生命被卸成肉块前的最后辉煌,如舞如蹈,惊心动魄;它喜欢嗅闻被浓烈的血腥味熏醉的空气,如兰如麝,赏心怡神。看来,这样的生活跟它灰满是彻底绝缘了。唉,连母崖羊和小羊羔都敢讥讽它戏弄它,它还算是匹狼吗?这样窝窝囊囊地活着,真还不如死了好。
            一颗狼心正在沉沦,还会有食欲吗?
            不知趣的黄鼬以为它是在客气谦让,又朝前跨了一步,把牛肠子再次移到它的嘴边。
            噢,灰满背毛耸立,朝黄鼬嗥了一声。吃,吃,吃个逑!
            黄鼬真是天底下最笨的狼了,还想要炫耀自己今天的好运气,拼命晃动嘴里的那圈牛肠子。
            一股无名火突然蹿上灰满的心头。都是这小贱狼害的,它想,要不是黄鼬节外生枝地来给它敷药疗伤,它早就冻死或者被虎豹咬死了,死了就一了百了,什么烦恼也没有,也不会被母崖羊和小羊羔奚落了。都怪这小贱狼多管闲事!它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冷不防朝黄鼬肩胛上咬了一口。这可是真咬,狼牙刺穿皮囊撕裂肌肉。
            黄鼬哀嗥一声,扔了牛肠子,惊慌不安地望着灰满。它肩胛上滴下一串红玛瑙似的血粒.
            委屈个屁,灰满从喉咙深处吐出一串低嗥,这就是你多管闲事的下场。滚,快滚吧,这里不需要你,滚得越远越好!
            黄鼬真是匹怪狼,非但没有夹着尾巴滚蛋,还涎着脸一步步靠拢来,神情悲壮,像是要与它共生死同患难。狼嘴里依哩呜噜,仿佛是在说,我知道你心里苦,假如咬了我能给你解气,你就咬吧,使劲地咬!那条湿漉漉的狼舌也伸了过来,像是要给它灰满舔去胸中的块垒。
            灰满将狼嘴猛地朝黄鼬颈窝探去,角度正好,叼个正着。想来找死吗,来吧,最好的陪伴就是陪葬。有个垫背的也省得担心做了狼鬼后孤魂寂寞。灰满尖利的狼牙紧紧压住黄鼬柔软的喉管,感觉到了里面热血在奔流,只要再用点力,喉管就会发出破裂的脆响。小贱狼不挣扎,也不反抗,比兔子还乖顺,直挺挺地让它咬。灰满突然泄了气,咬不下去了。狼虽然不是容易动感情的动物,但恩恩怨怨粗浅的道理还是懂的。它无法否认,黄鼬所做的一切都出于好意。它不是人类字典形容的十恶不赦的狼,可以恩将仇报胡咬一气。再说,咬断了黄鼬的喉管,也不能让它两条腿重新长长,于事无补,干嘛狠毒?
            它松开了嘴。
            黄鼬抖抖凌乱的体毛,似乎很能理解它的所作所为,仍偎在它身边。赶不走的小贱狼,那就看着我绝食身亡好啦。灰满不再理睬黄鼬,静静躺卧在榆树洞外的野荨麻里。
            灰满不吃牛肠子,黄鼬也不吃,便宜了一群嘤嘤嗡嗡的绿头苍蝇。
            日落日出,斗转星移,一晃就两天过去了。
      


      8楼2011-02-08 1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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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剩下以后发,谁也别插楼


        9楼2011-02-08 15: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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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开始,灰满脑子拐不过弯来,不明白黄鼬一个劲地卧倒在它身体右侧是什么意思;黄鼬急切地叫唤着,它也茫然不知所措。狼与狼之间互相交流,靠的是叫声和肢体语言。狼的叫声虽然变幻莫测,能表达惊喜、恐惧、沮丧、绝望等复杂的感情,却不能像人类那样准确无误地叙述事理。狼能用摆甩尾巴,摇晃头颅,以及四肢、脖颈、脊背有节奏地定向动弹,来表达自己内心的意愿,但肢体语言毕竟是一种含混不清需要费心去破译的低级语言。
                它听着聒耳,看着也心烦,便爬开去。黄鼬又黏糊上来,顽强地绕到它右侧,继续趴卧,继续叫唤。
                灰满实在忍无可忍了。它是匹穷途末路等待死神降临的残狼,哪里还有心思来猜哑谜!它侧躺在地,扬起右侧的两条残肢,猛力朝黄鼬踢蹬,是在呵斥,是在驱逐。黄鼬被蹬得翻了个驴打滚,奇怪的是,小贱狼不仅不恼,那双忧愁的狼眼欣喜地亮闪,没等它灰满把两条残肢收缩回去,嗖地一声蹿过来,矮小的身体钻进它的两条残肢下,倏地站立起来。灰满身不由己,也被拉扯着站立起来。刹那间,一阵狂喜像电流般传遍灰满全身,它发现,自己奇迹般地平平稳稳地站立起来了!它身体右侧的两条残肢跨在黄鼬背上,残肢的茬口到膝盖约有一寸多长,就像两支弯钩,钩住黄鼬的软肋。黄鼬矮小的身体刚好像块合适的垫脚石,使它的身体左右保持了水平状,它不再是站不稳的歪狼,倾斜的世界重新又方正了。它恍如梦中,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
                黄鼬在它身体底下噢地发出一声欢叫。它现在懂了,黄鼬之所以一个劲地趴卧在它右侧,踢也踢不走,就是想让它跨在它的背上平稳地站立起来。看来小贱狼还不算太愚蠢。
                黄鼬的身体轻轻蹭动了一下,灰满意会到,准备向前跨步走动了。它紧张地瞅着黄鼬的脚,跟着黄鼬的节拍,朝前迈动自己左侧那两条健全的腿肢。它和黄鼬身体贴着身体,六条腿跨向前去。一步、二步、三步,它和它在平整的草地上顺利地走了三步。到底是刚刚起步,六条腿难以协调一致,才走出三步,黄鼬一步跨得太急了些,它呼啦一下从黄鼬背上滑脱下来。世界又倾斜得不忍卒看。但它的情绪并没受影响,不管怎么说,它找到了使自己重新平稳地站立起来,并重新平稳地向前迈进的办法。良好的开端,往往就是成功的一半。
                突然,灰满觉得自己肚皮咕噜咕噜叫。难以忍受的饥饿感袭上心头。它有希望活下去了,它要进食啦。它大口大口吞咽着两天前黄鼬捡回来的那圈牛肠子。牛肠子被太阳晒苍蝇叮的,已经腐臭了,但它却吃得十分香甜。
                黄鼬高兴得呜噢呜噢叫。
          


          10楼2011-02-09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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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练习两匹狼头并头身贴身六条腿协调一致地走路,比想象的还要艰难一百倍。
                  双双平稳地站立起来很容易,在平整的草地上用六条腿溜达也不算难。但这是远远不够的。狼不是绅士,可以永远悠闲地在平地上踱方步。是狼就要奔跑,要跳跃,要扑蹿。日曲卡山麓有平整的草地滩涂,更多的却是崎岖的山路和凹凸不平的山坡,还有隐没在荆棘里的鹿道和挂在峭壁上的羊道。从某种意义上说,狼的世界没有平坦大道。灰满知道,自己必须学会在坑坑洼洼的荒漠纵横驰骋,必须学会在险像环生的山道疾速奔跑,才算是真正平稳地站起来了。
                  为此,它和黄鼬吃尽了苦头。
                  在缓坡上疾速奔跑,两个个体很难配合得天衣无缝,稍不留神,节奏就错位,它就不仅仅是从黄鼬背上无伤大雅地滑脱下来,猛烈的惯性使它参差不齐的四条腿无法及时地刹住并站牢,它像块石头似的抛出去,摔得鼻青眼肿。零    点看书也不知失败了多少次,两个多月后,它们总算可以在缓坡上奔驰了。但陡峭的悬崖又像鬼门关耸立在它们面前。
                  开始攀登悬崖,六条腿艰难地在高低不平的陡壁间跃动,双方弹跳的力度难免有些差异,灰满一下子被黄鼬从背上颠下来,滚下陡壁,背上被锐利的岩角挂破了一条口子,流了不少血。狼如果攀不上悬崖,永远也休想喝到滚烫的羊血。伤口还没愈合,灰满又咬咬牙去登悬崖。这次是走挂在山腰上的一条羊肠小道。它贴着绝壁,黄鼬沿着边缘;小道太窄了,只有一头羚羊宽;双狼并行,拥挤不堪。黄鼬右侧那两只脚爪尽量往里收缩,才没踩空掉下去。它们小心翼翼地并肩行走着,突然,绝壁一丛野紫槿中飞出一只斑鸠,冷不防从灰满眼前掠过,它一惊,本能地躲了一下,身体在绝壁上蹭了蹭,黄鼬立刻就被挤出羊肠小道,跌了下去。幸好悬崖不太深,只有两三匹狼叠起来那么高,不然的话,准摔成肉酱。但就这样高,悬空掉下去,也着实摔得够呛,砰地一声,黄鼬身体砸在板结的山土上,好半天叫不出声来。钻灌木丛,更是一种残酷的折磨,双体并行面积扩大了一倍,也就招来成倍的毒刺。狼毛拔脱,狼皮撕碎,身上还会钉满毒刺,犹如被黄蜂蛰叮,红肿疼痛十分难受。有两次灰满在灌木丛中被荆棘刺破了眼皮,眼眶里灌满血,世界都变成了模糊的红灰满虽然是意志坚韧的狼,也受不了这份磨难。失败、失败、再失败,它的信心终于垮了。它怀疑自己跨在黄鼬背上,是否真的能恢复正常狼的活动能力。假如千辛万苦后,仍然不能攀悬崖钻刺窠走羊肠小道,还是一匹残狼,残狼一匹,这一切苦不等于白吃了吗?在又    一次从陡坎上滚跌下来后,灰满彻底心灰意冷了。它觉得自己的努力已经达到了极限,黄鼬充其量不过是义腿假肢,再怎么努力也不可能改变自己残狼的命运。罢罢罢,莫莫莫,休休休。它躺在地上,任凭黄鼬怎么叫唤,怎么伏卧在它右侧用肢体语言招呼它跨上背来,都不予理睬。它累极了,不愿再作徒劳的努力。黄鼬的叫声渐渐粗鲁起来,低嗥咆哮,用狼爪不停地扒搡它,催促它站起来。它索性合起眼皮,装睡耍懒。突然,它觉得腿弯一阵刺痛,睁眼一看,是黄鼬在噬咬它。这一口咬得还挺重的,腿弯烙起一排齿痕。它被咬得性起,怒嗥一声,狠狠在黄鼬腹部回敬了一口,以牙还牙,是狼的信条。黄鼬身体抽搐了一下,喉咙深处发出咕咕噜噜的呻吟,但并没跳开去,仍顽强地伏卧在它右侧。
                  灰满又无所作为地躺下了。
                  噢--黄鼬声嘶力竭地长嗥一声。
            


            11楼2011-02-09 13: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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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六章
                      金色的秋天一晃就过去了,日曲卡山麓枫叶如火如霞。早晨,草叶覆盖了一层白纱似的清霜。冬天就要来临。按照狼的生物属性,每到冬天漂泊在外的流浪汉都要归到群体中去。灰满跨着黄鼬,离开了榆树洞。
              第七章
                       踏着初冬的第一场雪,灰满回到了阔别大半年的古戛纳狼群。
                    狼群是个等级森严的社会,大致可划分七个台阶的地位层次。第一等当然是狼酋,第二等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第三等是成年母狼,第四等是老狼,第五等是狼崽,第六等是智力低下的或有某种缺陷的草狼,第七等是谁都瞧不起的贱狼。狼的社会地位的分布状况不是宝    塔形,而是橄榄形,两头尖,中间大。狼酋只有一个,贱狼也是个别;中层阶级居多数。
                    灰满一回到狼群就面临一个地位归属的问题。它不乏自知之明,它想,自己虽然曾经是狼酋,但已逊位,脱离群体有大半年时间了,现任新狼酋肉陀在此期间已在狼群中建立了足够的威信,绝对不肯把狼酋位置轻易交给它的。一群狼里不可能并列两匹狼酋。但它认为自己虽然说断了两只脚爪,却已能跨在黄鼬背上行走如常,还能逮着野兔,没有掉价,讨不回狼酋的位置,起码也应当跻身在出类拔萃大公狼这个阶层。对此它笃定泰山,充满信心
                    事实却给了它拦腰一棒。形容人遭受到意料不到的突然打击,说是当头一棒,因为人脑壳薄脆,头上挨一棒,不死也要伤。将当头一棒套用到狼身上,就会闹出笑话,因为狼是铜头铁腿麻杆腰,头上挨一棒,不会脑震荡;但假如麻杆腰上挨一棒,就会变成断腰狼。
                    灰满确实像挨了拦腰一棒,伙伴们都用怜悯、同情、好奇和鄙夷的眼光打量它,看它跨在黄鼬背上,就把它看作是黄鼬的附庸,黄鼬的寄生。不仅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们粗暴地把它排斥在外,母狼对它也不屑一顾,老狼也羞于与它为伍,连草狼都同它划清界限。它的地位一落千丈,和黄鼬划了等号,成为狼们所看不起的贱狼。猎获到食物,它和黄鼬只能站在争食的狼圈外,眼巴巴望着新狼酋肉陀和其它狼按等级秩序吃饱后,才轮得到它去捡食骨渣皮囊。夜晚宿营,它和黄鼬毫无例外地被驱赶到顶风的洞口或危险的树林边缘。有一次在山道上行走,它不慎撞倒了小狼崽阿嚏。阿嚏是母狼曼曼灌了口凉风打了个喷嚏钻出产道的,因此得了这么个奇怪的名字阿嚏;阿嚏不过被撞得在草丛里摔了个斤斗,擦掉几撮狼毛罢了,曼曼却恶狠狠地朝它咆哮。灰满想起自己当狼酋时,曼曼正腆着大肚子,那天半夜它一觉醒来想撒尿,刚起身便踩着一个软绵绵圆鼓鼓的东西,脚爪下爆发一声惨嗥,它吃了一惊,闪了个趔趄,低头仔细一看,黑咕隆咚的原来是踩着孕狼曼曼的肚皮了。曼曼看清是它,慌忙站起来舔它的脚,好像不是它灰满踩痛了它,而是它曼曼睡得不是地方妨碍了灰满。如今它不过是不小心撞着阿嚏一下,曼曼就翻脸不认狼,像训斥一条癞皮狗似的朝它嗥叫。还有一次,它捉到一只青蛙,刚要往嘴里送,那匹名叫马尿泡的老狼冷不防从背后蹿来,一口就从它嘴里抢走了青蛙。马尿泡算什么东西嘛,已老得上腭门齿全部脱落,臼齿松动,爪子磨平,唇须像枯草似的焦黄曲蜷,风烛残年,活脱脱一堆秃鹫粪便;人把差不多快黄土盖脸的老者喻为棺材瓤子,狼死了不睡棺材,一律天葬,秃鹫是森林最勤快最忠于职守的殡葬工,因此把老狼喻为秃鹫粪便。灰满想起自己是狼酋时,马尿泡捡到一窝野雉蛋,殷勤地把蛋叼到它面前,奉献给它。而现在,马尿泡竟敢从它口中抢食了!
                    伤心的事远远不止这些。
                    


              13楼2011-02-09 1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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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只橄榄色的树鼩帮了灰满的大忙。
                      雪霁天晴,狼群经过一片冷杉林,看见一只长着松鼠般尾巴的树鼩正骑在一棵几围粗的冷杉树的横权上,掏食树洞里的鸟卵。
                      看来这是只有相当生活阅历的老树鼩了,狼群经过那棵冷杉树,它并不惊慌,也不躲避,仍专心致志地掏着鸟卵。它骑着的那根横杈离地面约三米高。它一定很了解狼的能耐,所以才敢如此傲慢地对待从树下经过的狼群。狼群虽然是日曲卡山麓超一流的狩猎部落,却有个无法克服的弱点和短处,就是不会爬树。假如此刻从树下经过的是只山豹或猞猁,它早就吓得屁滚尿流爬上树梢,利用树梢细枝的柔韧与弹性,从一棵树跳到另一棵树,眨眼间便逃得无影无踪了。
                      看得出这只老树鼩曾不止一次地和狼打过交道,很摸狼的底,晓得狼的蹿高极限。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也顶多能蹿到二米五左右的高度。待在三米的横杈上当然很安全。
                      薄薄的阳光照在树鼩身上,橄榄色的树皮呈半透明状,隐隐约约望得见殷红的血浆和白嫩的肌肉。
                      狼们蹲在树底下,贪婪地盯着树鼩。树鼩的血可以解渴,树鼩的肉可以充饥。树鼩虽然在狼的食谱里算不上头等佳肴,但肚子饿了,吃什么都香甜。
                      几匹大公狼不自量力地向冷杉树横杈蹿跳,一个个扑空,连树鼩毛都没捞到一根。
                      新狼酋肉陀毕竟要聪明些,虽然也馋得伸直脖子干咽着唾沫,却没有向高高在上的树鼩发动徒劳的攻击。
                      豁嘴宝鼎滴着口水又愣头愣脑地扑了个空,老树鼩大概被吵得心烦了,暂停掏鸟卵,转过那张尖细的鼠形脸来,朝树底下的狼群瞪起一双小眼珠子,凶狠地漂漂嚣叫,四只爪在树皮上咯吱咯吱磨砺扣动,龇牙咧嘴的,似乎准备跳来下来同狼群一决雌雄。
                      狼群也大声嗥叫起来,指望树鼩被激怒后真有胆量跳下来较量一番。
                      这指望当然会落空。树鼩才不笨呢,不会跳下树来白白送死。它无休止地在横杈上重复那套准备跳下来噬咬的动作,无非是在拿狼开心罢了。
                      狼脖翘酸,狼眼望穿,树鼩仍在三米高的安全地域居高临下向狼群撒播着仇恨与藐视。
                      狼们心也痒痒,爪也痒痒,牙也痒痒,却又无可奈何。
                      肉陀算是明智的,看出如此僵峙下去,只有白白浪费时间消耗精力,便长嗥一声准备率众撤离。
                      就在这时,灰满萌发出一个念头:蹿上去把这只可恶的树鼩拉下树来!它觉得自己有可能会成功的。长时间和黄鼬双体并行,它早就发现黄鼬朝前奔跑时,有一股冲力传递给它,使它可以用七分力气就跑得和正常狼竭尽全力时跑得一样快。黄鼬这股冲力可资利用。当然,黄鼬别说蹿到二米五的高度,就是二米也很困难,下辈子也休想越到三米高的横杈。但当黄鼬和它并体蹿到两米高时,它跨在黄鼬软肋上的两条残肢可以猛蹬黄鼬的脊背。让黄鼬在两米高的空中当一次垫脚石。这就像在两米的空中搭了块跳板,它利用黄鼬传给它的那股冲力,进行再度蹿高。它当然不可能像正常狼在坚实的地面那样再次蹿到两米五的高度,它或许只能踩着黄鼬的脊背借着黄鼬传递来的冲力使自己的身体竖立起来,这也足够了,它身体有一米多长,加上第一次双体蹿跃的两米,狼牙已能叼着树鼩了。
                


                19楼2011-02-17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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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它兴奋地低嗥一声,用残肢用眼神用心灵间神秘的交流和感应,告诉黄鼬自己的企图。黄鼬望望它,又望望冷杉树横杈上猖狂得意的树鼩,丑陋的狼脸上浮显出迷惘与恐惧,本能地往后退缩了一步,喉咙里咔噜咔噜响,那是在规劝它放弃这疯狂的念头。
                        灰满发热的头脑稍稍冷静了些。再度蹿高不过是它即兴发挥的一种灵感罢了,既没实践过,也没演练过,它实在没把握能否成功。万一在空中蹿不起来,或者蹿而不高,逮不着树鼩,尴尬地摔落下来,那落地的姿势肯定极不雅观,会被众狼认为是想吃天鹅肉的癞蛤蟆。它从此再也休想改观自己在众狼心中的窝囊形像了。还有,黄鼬是否能在两米高的空中经得起它猛力踹蹬也是个问题,万一黄鼬被踹到地上跌断了腿骨什么的,那就是残上加残等于双倍废物了。
                        要不,还是安分守己顺着命运的河漂吧。
                        不,不。一种更为强大的冲动遏制住了内心的彷徨和动摇。它要是能把树鼩叼下树来,就可以证明自己残而不废,风采不减当年。别的狼都对树无可奈何,它们的无能方能衬托它的高能。双体并行再度蹿高,自己显而易见的缺陷转眼间变成其它狼无法企及的优势。更重要的是,是它在再度蹿高,它超越了狼的蹿高极限把树鼩叼下树来,众目睽睽,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有能耐的是它灰满,而不是黄鼬,黄鼬是它的铺垫,是它的坐骑,是它的陪衬,是它的跳板和弹簧;把它看作是黄鼬的寄生和附庸纯粹是一种颠倒黑白!它做梦都想找到这样一个能证明自己存在价值的机会。这样的机会太少太少了,普通狩猎,一片混乱,它再勇猛,也无法在群体的光彩中独领风骚。
                        狼群在肉陀的召唤下,已三三两两离开冷杉树了。机不可失,时不再来,还犹豫什么呀。
                        灰满用两条残肢强硬地策动黄鼬朝那棵冷杉树飞奔过去。
                        是的,它完全有可能遭到惨败,但与其做一匹泡在屈辱中的残狼,还不如铤而走险去试一试。这真是孤注一掷,它押下去的是前途和命运。不是辉煌就是毁灭。
                        奔到冷杉树下,灰满扭头叼住黄鼬的颈皮,用力往上一提。黄鼬心领神会,猛地往上蹿跃。六条狼腿同时起跳,好极了,刚刚跳到两米高处。它松开嘴,两条残肢在黄鼬软肋上使劲一踹,黄鼬身体不由自主地侧翻过来,妙极了,它左侧两只健全的脚爪顺势迅速在黄鼬肚皮上踩了一下,再度蹿高,身体竖直起来,果真和设想的一样,它的狼牙和狼爪跃到了与树鼩平行的高度。
                        美中不足的是,虽然有黄鼬的身体作力的支点,但因左右两侧腿肢长短不一,力的迸发也难以均衡,身体往上蹿时,竟然自行旋转,转出了舞蹈表演的韵味,这和严肃的血腥的猎杀不太相称。
                        蹿高,旋转,前爪搂抱,张口噬咬,这一切都是在极短的瞬间完成的。
                        这一招确实够险的,要是树鼩的反应能力稍稍再敏捷些,在横杈上随意移动一下位置,灰满就会扑空。老树鼩是太大意了,也太经验主义了,从来没见过一匹狼跨在另一匹狼身上还能进行再度蹿高。也有可能这只狂妄的拿狼开心的树鼩被灰满滑稽的舞蹈化的旋转姿势逗乐了,看花了眼。白森森的狼牙出现在它唇吻前了,它还傻乎乎地呆在原地不动,尖厉的狼爪朝它脖子搂过来了,它这才如梦初醒般地惊叫一声,转身欲逃,但已经迟了,狼牙咬住了它那只圆溜溜肉感很强的鼻子,狼爪搂住了它胖乎乎的脖颈。它疼得呦呦惨叫,四只爪子抠住树杆还想赖在树上不下来,无奈树鼩体小力弱,无法承受一匹成年公狼的重量,才坚持了几秒钟,就哗啦一声身体无可奈何地被狼爪抱着脱离了树杈。
                        几块树皮和几片树叶也纷纷扬扬一起掉了下来。
                        骄兵必败,乐极生悲。
                        灰满成功地把那只倒霉的树鼩从三米高的树杈拽了下来,一起跌落地面。它跛着两条腿,站立不稳,树鼩挣脱了它的搂抱想逃跑,立刻被观摩等候的狼群按翻在地。
                        树鼩离开了树的支撑,只能变成狼的佳肴。
                        黄鼬跌得很惨,被猛烈地从空中踹下来,侧身坠地,幸好不太高,树底下又铺着一层枯枝败叶,没伤着筋骨。它懵懵懂懂的翻爬起来,见灰满正狼步高狼步低在冷杉树下像陀螺似的打转,赶紧忍着疼痛跳过来,非常利索地钻进灰满的残肢下。
                        铺垫得恰到好处。
                  


                  20楼2011-02-17 1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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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狼群围着树鼩,争抢着有限的肉食。
                          灰满用残肢示意黄鼬载着它挤到争食的圆圈里去。它已经证明了自己的存在价值,它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它有权和狼酋肉陀一道享用肥腻可口的树鼩内脏。
                          黄鼬却踟蹰着不敢前去。黄鼬从懂事开始,早已吃惯了吃别的狼吃剩的残渣皮囊,它想都不敢想要挤进食圈同狼酋和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争食新鲜的内脏。它还不晓得滴着血浆的内脏是啥滋味。记得两年前它还半大不小似懂非懂,有一次狼群咬翻一头牝鹿,众狼正在围食,它瞅见老狼酋波波身旁有个豁口,便钻了进去,正巧波波用爪牙剖开鹿腹,一颗鲜红的鹿心还在轻轻颤跳,它闻到了一股诱狼的血香。它少不更事,对狼群社会森严的等级秩序还没有刻骨铭心的体会,觉得这颗还在纤颤的鹿心挺好玩的,就朝鹿心阿呜咬了一口,鹿心是狼酋的特权,它无意中触犯了波波的尊严。波波恶狠狠地在它脑壳上咬了一口,咬得它皮开肉绽,疼得在地上打滚。从此,它牢牢地吸取了这血的教训,再也不敢去争抢新鲜内脏了。
                          突然,黄鼬觉得自己后颈火辣辣疼,是灰满在噬咬它,灰满两只残肢也紧紧地勾住它的软肋,紧得就像要刺进它的皮肉。它无可奈何,只好硬着头皮提心吊胆地往前走。
                          树鼩体积小,粥少僧多,肉少狼多,食圈围得很密,很多地位次等的狼都挤不进去,嗥叫着在圈外钻头觅缝。
                          灰满策动着黄鼬靠拢食圈朝争食的狼发出一声低嗥:我来了,快让开道!喧嚣的狼群也许是没听到,也许是听到了也不愿轻易让出位置,谁也没有动弹,谁也没有给它腾出空位。
                          这在它的意料之中,没关系,它有办法为自己找到合适的位置。
                          它绕到食圈右边,来到母狼曼曼和老狼马尿泡的后面,照准它们的屁股蛋各咬了一口.
                          它早就选定了这个位置,上首是清一色的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既显眼又威风,它只要挤了进去,不用宣布,就等于把自己提升到了和这些出类拔萃大公狼平起平坐的地位。
                          选这个位置还有两个附带的好处。它是双体狼,必须同时赶走两匹狼才能容得下它;曼曼和马尿泡在它落难时曾侮辱过它,也正好趁机出口恶气。
                          曼曼和马尿泡被咬得蹿跳起来,嗥叫着摆出一副厮斗状,但一看清是它,委屈地哼了哼,识相地扭身走开了。
                          新狼酋肉陀和几匹出类拔萃的大公狼没有出来干涉,似乎什么也没听到什么也没看到,闷着头吃它们的东西。这无疑是一种默认。
                          灰满心花怒放,和黄鼬一起钻进空位。赶得早不如赶得巧,狼们刚刚把树开膛破腹,它不客气地叼着一截肠子,嚼得满嘴溢香。
                          黄鼬也战战兢兢地品尝着美味的五脏六腑。
                          真该感谢这只树鼩,就像一个漂亮的舞台,让它上演了一出拿手好戏,就像一架登高的梯子,让它的地位迅速上升了好几格。
                          灰满正勾着头嚼咬肠子,猛然感觉到有一道锐利的目光正划过自己的脸,它抬眼看去,是肉陀在打量它。这目光冷得像冰雪,深得像古井,沉得像石山,辣得像山椒,苦得像黄连,酸得像青杏,混杂着惊诧与猜忌,比荆棘更扎脸。灰满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21楼2011-02-17 1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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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天一晃就过去了。
                            狼群估量得很准,老豹子果然支持不住了。它本来就生命衰微,在雪花凄迷奇冷无比的古戛纳河谷不停顿不间歇地奔波了两天两夜,已折腾得快衰竭了。瞧四条豹腿,就像是天上的浮云捏成的,软绵绵轻飘飘神悠悠摇晃晃,已快支撑不住豹躯的重量。
                            雪光把荒野的夜映照得一片惨白。狼群也饥寒交迫,也困顿疲惫。狼酋肉陀把尖吻探进雪层,发出凄厉哀怨的尖嗥,立刻,群狼仿效,狼嗥声此起彼伏,划破了黎明前的岑寂。
                            那是狼在提前为老豹子开追悼会,念冗长的悼词。或者说是狼求老豹子速死的祈祷,想尽快喝豹血啖豹肉的心声。
                            豹毕竟是具有顽强生存意志的猛兽,一息尚存,就不会甘心让自己变成恶臭难闻的狼粪。它挣扎着走到一丛枯草前,艰难地用前爪抠扒着湿土。显然,它想找东西吃,哪怕半截腐蛇一窝冰冻鼠崽也好。
                            遗憾的是,枯草丛里除了雪和泥什么也没有。
                            狼酋肉陀闷声不响地蹿上去,一口咬住已差不多僵硬的豹尾,猛力拉扯。豹尾没拉断,拉出一坨豹屎来。老豹子吃力地转过身来,张嘴噬咬,肉陀只得悻悻地跳开去。
                            老豹子受了咬尾的惊吓,又未能在枯草丛里找到可以充饥的食物,真的绝望了。它知道自己已不可能逃脱这群已跟踪了它两天的饿狼,出于一种留恋生命的本能,它用最后一点力气爬上一块两米高的缓坡,蹲在一个三角形的石旮旯里,面朝狼群,背靠岩壁,负隅顽抗。
                            狼群散落在缓坡下,这是最后的等待。
                            阴霾的天际有几丝曙光忽而闪现忽而幻灭。
                            老豹子粗壮的脖颈已一点一点往下垂落,两只前爪像征性地朝前抓搔着,竭力想证明自己还活着,竭力想阻止贪婪的狼群前来扑咬。
                            老豹子不愿死,它要坚持到最后一分钟。
                            肉陀跳到石旮旯前,只等老豹子瘫倒在地,四肢抽搐,就率众扑跃上去。
                            就在这时,发生了一桩古戛纳狼群和垂死的老豹子都做梦也想不到的事。就在老豹子蹲着的石旮旯里,藏着一只雪雉,落着厚厚积雪的乱石把羽毛艳丽的雪雉遮得严严实实。雪雉的眼睛在黑夜里看不见,大概以为自己藏得很隐蔽,不会被发现,就没飞逃。老豹子胡乱地抓搔着前爪,身体摇摇晃晃眼看就要倾倒,不知怎么的,一只后爪移动了一下,一脚踩进石堆里的雪雉窝。咯咯咯咯,岑寂的河谷爆响起一串雪雉的啼鸣。狼群和老豹子都吃了一惊,茫然不知所措。老豹子本能地抬起后爪,熹微晨光中,一只肥肥胖胖的雪雉噗地一声从石堆里蹿出来,准确地说应该是从老豹子的爪子底下逃出来;雪雉已受了致命伤,老豹子的后爪踩中了它的脊背,两根孔雀蓝的尾翎下拖着一长条粉红色的雉肠子。它的翅膀大概也被豹爪踩折了,没能飞起来,一蹿出窠就跌落在地,恰巧跌在老豹子的嘴边。它挣动翅膀,漫起一团轻烟似的雪尘。
                            老豹子不知是受到了希望的鼓舞还是被意外的幸运刺激得回光返照,黯淡的眼神骤然间流光溢彩,绵软的四肢刹那间坚挺起来,下垂的脖颈也昂然上扬,两只前爪按住雪雉,张开血盆大口就要啃咬。
                            老狼马尿泡发出叹息般的长嗥。
                            其实不用马尿泡体现,每一匹成年狼心里都很明白,古戛纳狼群要遭殃了。


                      24楼2011-02-17 18: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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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顶着风雪在老豹子屁股后头跟踪了两天两夜,许多狼早已累得筋疲力竭,歪嘴耷尾,饿得头晕眼花,四肢发软,那情景比老豹子也好不了多少。只是想着很快就能饱餐一顿豹子肉,被美丽的希望激励着,才坚持下来。尽管这样,还是有几匹母狼和幼狼已差不多被饥寒摧垮,在雪地蹒跚,随时会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
                              假如能即刻分食了老豹子,没说的,狼群当然是绝路逢生,枯木逢春。但雪雉已跌进老豹子的怀抱,狼群就面临了一场迫在眉睫的生存威胁。说到底,老豹子还没有老到寿终正寝的程度;丛林里的食肉猛兽也不可能活到自然善终的年龄,都是进入老境后因捕食困难而饿死在冬天的寒夜。一旦老豹子把雪雉吞进肚去,等于快熄灭的火塘撒进把干草,生命的火就重新会点燃,寒冷缓解,元气恢复,虚脱的身体也可能会某种程度地振奋起来,或许再过两三天也不会倒毙了。而狼群不可能再等两三天了,即使再等半天,起码会有一小半狼死于非命。
                              狼群也不可能重复或翻版老豹子的幸运,也在雪地里踩出只雪雉什么的来暂且充饥,继续同老豹子进行比马拉松还马拉松的生命耐力的竞赛。
                              狼群唯一的选择,就是谁能扑蹿上去,把已被老豹子搂进怀去的雪雉抢夺下来。
                              老豹子一旦失去了雪雉,精神和肉体也就都遭到了致命的摧击,立刻就会奄奄一息。
                              肉陀首当其冲,率先扑向蹲在石旮旯里的老豹子。它是狼酋,它比谁都更清楚局面的严峻与危急。身为狼酋,它有责任使狼群转危为安。
                              肉陀跳到老豹子面前,张嘴就朝老豹子怀里还在抽搐的雪雉咬去。老豹子十分清楚这只五彩缤纷的雪雉关系到自己的身家性命,便将沉重的身体紧紧压在雪雉上。肉陀只拔下一嘴雪雉毛,就被老豹子用脑袋顶下坡来。
                              老豹子居高临下,左右和背后都有坚硬的岩壁拱卫,易守难攻。坡虽说不陡,却很窄,狼群无法施展群体的威力。大公狼只好依次蹿上去格杀。
                              哈斗被豹爪掴歪了脸。瓢勺咬下一嘴豹毛,自己也被撕破了脖子。豁嘴宝鼎咬掉了半只豹耳朵,却也让豹牙咬跛了一条腿。
                              老狼、母狼和幼狼齐声嗥叫着,在坡下助威呐喊。
                              灰满也策动着黄鼬上去。它已经是出类拔萃的大公狼了,危急关头当然义不容辞。它先来了个再度蹿高,跳到了老豹子的背上,可惜,没等它站稳,豹尾唰地一声便抡了过来,把它抽落下去。第二次灰满和黄鼬配合进行立体扑击,它咬豹脸,黄鼬咬豹爪,可恶的老豹子两只前爪左右开弓,一口豹牙朝天噬咬,把它和黄鼬双双打下坡去。
                              肉陀又连续扑了三次,都没得手。
                              狼群轮番向石旮旯冲击,连老狼和母狼也加入了战斗。没有间歇,没有停顿,扑蹿得比雨点还密集。每匹狼心里都很明白,不能给老豹子有喘息的机会,更不能给老豹子有啃吃雪雉的时间。
                              天亮了,雪停了,这是一个大雪初霁晴朗的黎明,玫瑰色的朝霞把白雪覆盖的河谷照耀得金碧辉煌。
                              不知是灿烂的阳光给老豹子灌注了活力,还是激烈的厮杀拧紧了老豹子食肉兽的神经,这发猪瘟的老豹子,似乎越斗越有精神了,两只前爪凶猛地撕抓着,豹牙咬得咯嘣咯嘣响,还不时发出一两声高亢嘹亮的豹吼。
                              真让狼怀疑这是否真是被死神召唤着的在黄泉路上徘徊的老豹子。
                              也许这是生命在死亡压力下迸发出来的一种潜能,一种奇迹般的生命聚焦。
                              肉陀发疯般地长嗥一声,全身狼毛耸立,再次勇猛地蹿了上去。凌厉的豹爪朝它背上撕下来。它不躲闪,也不退却,不顾一切地朝豹腹下钻进去。它要抠出被老豹子压在身底下的雪雉。它的脑袋已钻进豹腹了,它的两只前爪已攫住雪雉了。老豹子将两只豹爪死死按住肉陀的背,竭力不让它把雪雉抠出来。这时,机灵的哈斗和瓢勺一阵风似的相继跳上豹背,在老豹子后脑勺上胡啃乱咬。
                              灰满在坡下看得真切,忍不住在心里为肉陀喝彩。真棒,这才是狼酋风采,把生死置之度外,豹口夺雉。哈斗和瓢勺也不赖,配合得恰到好处。看来,狼群稳操胜券了,灰满想,老豹子后脑勺被咬,免不了会摇晃豹头腾出豹爪去反击,底下一松动,肉陀就可趁机把雪雉从豹腹下抠出来。一瞬间,灰满泄气得近乎失望了,肉陀如此刚勇剽悍,自己要夺回狼酋宝座简直就是痴心妄想了。狼是崇拜力量的动物,有力量就有地位,看来肉陀比它想象的更有力量。


                        25楼2011-02-17 1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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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千钧一发的关头,灰满威严地长嗥一声,那气势那风度那临危不惧的神态立刻把惊慌失措的狼群镇住了。它不能让帐篷惨案在古戛纳狼群重演。再说,肉陀临阵脱逃,也等于是把狼酋位置拱手相让。它灰满不下地狱谁下地狱,它灰满不登天堂谁登天堂。它豁出来了,为了种群,也为了自己!
                                老豹子刚要把雪雉塞进嘴,灰满已策动黄鼬再度蹿高扑上石旮旯,凶猛地朝老豹子颈侧咬去。老豹子慢了半拍,没来得及把雪雉囫囵吞下,只好又把雪雉塞回腹下压着,来对付灰满。灰满是靠再度蹿高跳上石旮旯的,黄鼬还在坡下没上来呢,它长短不一的四肢本来就站立不稳,被一只强有力的豹爪推搡着,根本无法于老豹子抗衡,眼看就要从结满冰棱的石旮旯上滚下来,节骨眼上,黄鼬及时赶来钻到它两条短爪下,这等于给它铺垫了一块跳板,它纵身一跃,嗖地蹿向那张丑陋的豹脸,两只狼爪狠狠朝那双豹眼刺去。老豹子本能地举起两只前爪来抵挡,黄鼬从下面一口咬住老豹子的颈窝。老豹子一爪撕下来,把黄鼬一只眼睛抠瞎了。与此同时,灰满两只前爪也刺进豹眼。一只狼眼换两只豹眼,还是赚了。老豹子疼痛难忍,又抬起豹爪来对付像蚂蝗似的叮在自己脸额部位的灰满,黄鼬趁机吱溜钻进老豹子虚开的怀抱,一口叼住雪雉的翅膀,猛力往后一拔,把雪雉从老豹子身体底下整个拖拽出来。老豹子知道,就目前的情景,雪雉比豹眼还重要,它立刻又落下豹爪想要按住雪雉,但已经迟了,黄鼬叼着雪雉已滚下坡去。灰满也从老豹子眼窝里抽出爪来,退出石旮旯。
                                老豹子算是尝到了能随意组合并进行上下立体扑咬的双体狼的厉害。它两只眼眶血肉模糊,颤巍巍站起来,冲着坡下的狼群吼了一声,做了个向下扑蹿的姿势它也确实从石旮旯下来了,却不是蹿,而是跌。跌下后,豹身侧卧在地,四肢不断抽搐,再也站不起来了。
                                它失去了雪雉,等于被抽掉了精神支柱;它的肉体全靠精神支撑着,精神垮了,肉体也完蛋了。
                                狼群呼啸着涌上来,吞食质次但量多的豹子肉。
                               灰满重新成为狼酋。这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怜肉陀,只当了一年不到的代理狼酋。
                                对灰满来说,不过是要回了本来就属于自己的东西。它也付出了代价,它的铺垫或者说它的跳板黄鼬被豹爪抠瞎了一只眼睛。对灰满来说,这不算太大的损失,黄鼬少了一只眼睛,并不影响驮着它跳跃奔跑。
                                灰满重新当上狼酋后,这才觉得自己真正站起来了。残狼的屈辱已成为一去不复返的往事。现在,再也没有哪匹大公狼敢奚落嘲弄或暗算它。进食时,它没动口,谁也不敢放肆嚼咬;宿营时,它位居中央,舒适而又气派。无论从哪个角度看,它都是出色而又合格的狼酋。它年轻力壮,智慧出众,受过九死一生的磨难,懂得生活的甘苦。它虽然右侧两只脚爪都短了一截,但残而不废,一点不影响它率众狩猎觅食,恰恰相反,它跨着黄鼬,变成一匹举世无双的双体狼,有两张狼嘴,有六条狼腿,有三只狼眼。再度蹿高使它能轻易把呆在树上的松鼠、青猴、灵猫什么的攫捉下来;立体扑咬,它总是对准猎物最自珍自爱的部位眼睛抠挖鼓捣,而黄鼬则趁机贴地钻进猎物的胸腹部猛烈噬咬最易受伤害的生殖腔。即使面对野牛、野驴这样的大型动物,在它威力无比的立体扑击下也会顾了头顾不了尾,很快丧命。最让它得意的一次,是在古驿道上迎面遭遇一队马帮,那位挎着猎枪的赶马人一见到它,大惊失色,枪也不敢打,骑着马转身就逃,一路逃还一路叫:山妖来罗,长着两颗狼脑袋的山妖来罗!
                                狼群十分轻松愉快地吃掉了落在最后面的那匹骟马。
                                在一次又一次的狩猎实践中,黄鼬磨练的越来越机智灵活,与它配合得天衣无缝。它做再度蹿高,黄鼬会仄转脸来觑准它的落点,飞快跑到预定位置,它一落地两只残肢便十分顺当地勾住黄鼬的软肋;进行立体扑击,它在猎物头颅间准备撤离时,只要发出一声短促的嗥叫,黄鼬便立刻从猎物怀里脱身出来,恭候在一旁。
                                无论是白天狩猎还是夜晚宿营,日日夜夜,灰满两条残肢总是跨在黄鼬背上。在众狼面前,它再没暴露出自己身体歪仄只能屈膝爬行的窘相。众狼落在它身上的眼光,早没了同情与怜悯,而是尊敬与佩服。没有谁再把它灰满看作是可鄙的残狼,都把它视为无与伦比的双体狼酋,连它自己也渐渐忘了身上的残疾。它有一种自己都快深信不疑的强烈感觉,它生来就是匹双体狼!它的光辉形像当然淹没了黄鼬,过去的黄鼬在古戛纳狼群中消失了。没有黄鼬,只有以它灰满命名的双体狼。连黄鼬保留黄鼬的名字也纯属多余。过去它把黄鼬看作是它的铺垫、坐骑、陪衬、跳板和弹簧,它觉得这些比喻式的理解还是肤浅了,还没有挖掘出事理的内蕴与实质。应该这么说,黄鼬是它灰满身体的组合部分,是意志的延伸,是灵魂的底盘。
                                天气逐渐转暖,食物也变得丰盈,在狼酋的位置上养尊处优,灰满瘦骨嶙峋的身体很快壮实起来,肩胛和腿弯爆出一坨坨栗子肉,狼皮被绷得比鼓面还紧。本来已脱落的狼毛重新长出来,浓密齐崭,色泽也越来越深,由浅灰变得乌紫,又像是一块蓄满雷霆雨雪冰雹的乌云。一旦恢复了尊严,当然也就会恢复形像。
                                它相信自己永远是匹顶天立地的双体狼。
                          


                          27楼2011-02-17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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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东风送暖百花争艳,春天到了。狼是季节性繁殖的动物,春天是春情勃发的美妙日子。灰满作为古戛纳狼群的狼酋,第一雄性。当然有传宗接代的本能。寻找配偶的优先权是仅次于食物的衡量群体等级秩序的另一重要标志。它当仁不让,要挑选最漂亮最健美最中意的年轻母狼。而狼群中好几匹待字闺中的年轻母狼也随着惊蛰雷声青草吐芽花蕾绽放而频频向它抛飞媚眼传送秋波搔首弄姿。
                                  灰满没有想到,黑珍珠也会向它献媚。
                                  每当狩猎成功,狼们饱啖了一顿后散落在被太阳晒得暖融融的斑茅草丛里憩息消食,黑珍珠就会来到它面前扭动轻盈的腰肢蹿来跳去,有时是扑捉一只花蝴蝶,有时是追逐一只红蜻蜓。狼不是鸟禽,从不会对蝴蝶蜻蜓这样的小昆虫感兴趣。灰满心里明镜似的,黑珍珠无非是在把蝴蝶和蜻蜓当做道具,展演自己美妙的青春魅力和活泼鲜艳的生命情趣。
                                  灰满跨在黄鼬背上,面对黑珍珠的露骨挑逗,眼热心跳,心里仿佛有一江春潮在涌动。但它咬咬牙,用两条残肢作了个轻微的示意,黄鼬比任何时候反应都敏捷,唰地一声来了个原地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
                                  灰满扔给了黑珍珠一个后脑勺。
                                  黑珍珠委屈地呜咽一声,停止了风情展销。
                                  灰满忘不掉黑珍珠曾经对它的绝情。当它被臭野猪咬断脚爪,瘫倒在雪坑时,它希望黑珍珠能过来舔舔它含泪的面颊,慰藉它灰暗的心境,可这没心肝的小母狼,全不念旧情,连同情的眼光也舍不得施舍给它一束。它永远不会忘记,当狼群在代理狼酋肉陀的率领下围着它绕行三匝作诀别仪式时,黑珍珠不耐烦地把脸扭向一边,离去时,脚步轻松如常,没一点犹豫,没一点迟疑。它恨它的绝情,恨它的势利,恨它的忘恩负义。现在它灰满重新成为狼酋,它又恬不知耻地来卖弄风骚了。它灰满再情迷心窍,也不得不得出这么个结论:黑珍珠喜欢的不是它灰满,而是喜欢狼酋位置。
                                  灰满在感情上已经受过一次骗了,它不能在同一个对象身上跌同样性质的第二跤。
                                  像黑珍珠这样美丽聪慧的雌性,都有洞察雄性心扉的特殊天赋,都有几分狂热的执着。它并不因为灰满给它一个后脑勺就善罢甘休。它想,假如灰满真的对它恩断义绝无动于衷,尽可以用冷冰冰的眼光直视着它,用一种嘲弄的表情欣赏它的风情展销,只看不买,展销得再隆重再精彩也是白搭。灰满转身用背对着它,是没勇气继续观看,大概怕经不起诱惑,说明缺乏自信,立场很不坚定。希望会有的,它才不会傻乎乎地停止追求呢。
                                  对狼来说,春天是一个感情浓烈的季节,也是一个可以提供很多让雌雄互吐情愫机会的季节。
                            


                            28楼2011-02-17 18: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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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天,狼群在草甸子里围住了一头牝鹿。牝鹿肚子圆滚滚的,里头有小生命在蠕动。糯软香甜的鹿胎是狼特别钟爱的珍馐美馔。当灰满像股灰色狂飙从黄鼬背上猛刮过去,眨眼间就咬断牝鹿的喉管时,黑珍珠立刻蹿跳到灰满身边,噢噢欢呼着,摆动垂挂在两胯之间的狼尾,谦恭地舔灰满的两条左腿。这是狼社会常见的卑者对尊者的崇敬礼仪,不算做作。灰满心里美滋滋的,不管怎么说,有一匹年轻貌美的母狼来赞美自己超群卓著的力量和出神入化的狩猎技巧,总是一桩令公狼赏心悦目的好事。
                                    一种无端的柔情开始在灰满心里发酵。
                                    分食了牝鹿后,狼群跑到古戛纳河畔去饮水。太阳像只硕大无朋的金橘,蓝色的河面铺着一层落日的余晖。河谷笼罩着一层特别能撩拨情怀的淡紫色雾岚。每匹狼的肚皮都是胀鼓鼓的,塞满了美味鹿肉。没有饥饿之虞,狼就变得潇洒。夕阳暖融融,河水暖融融,狼心暖融融。河边草丛里传来绿螽斯求偶心切的嘶鸣,树枝上也有鸟儿在叫春。真是寻偶觅偶的好时光。已建立起配偶关系的成年狼们,双双隐没在茂密得连阳光都很难钻透的树林里。狭长平坦的河滩上,不时传来单身公狼粗鲁的嚣叫和年轻母狼卖俏的忸怩声。
                                    灰满薄而长的舌尖卷成钩状,钓起一串串水珠来喝。水被太阳晒得温热,被河畔姹紫嫣红的野花酿得芬芳,喝一口沁入心肺。水亦醉狼,花亦醉狼,雾亦醉狼。可灰满却惘然若失,有一种无法吐泻掉的惆怅。
                                    它需要一个异性伙伴。它觉得自己十分孤单。
                                    古戛纳狼群不乏年轻母狼,它是狼酋,只要它看中谁,不说召之即来吧,也会一追一个准。可不知为什么,它对它们一概没兴趣。白眉妞臀部太窄;莎莎背上裸露着一大块癞皮;泡泡沫嘴歪得喝水都会吐泡泡;红尾巴健美倒是健美了,但那根绒毛紧凑的红尾巴真让狼怀疑血统是否有问题假如是一夫多妻制的狮群社会,假如是有播种机美称的雄梅花鹿,灰满不会有这等烦恼,矮中取长先找一个来,以解发情期的饥渴。
                                    但灰满是狼,狼的婚配形态远比人类想象的要严肃得多。不说是严格的一夫一妻制吧,起码也是相对稳定的单偶制;不说是从一而终白头偕老吧,也很少有朝三暮四感情随便跳槽的现像。狼的这种婚配的严肃性是被严酷的生存环境和漫长的育儿周期逼出来的。狼崽不同与鹿仔,鹿仔生下来两个小时就会在草地上行走蹦跳,一两天后差不多可以和母鹿跑得一样快了,断乳后即能独立生活,不存在觅食的问题。狼崽就不同了,生下来要一周左右才能睁开眼睛,婴幼龄约一年半,脆弱不能自卫,要靠成年狼的悉心照料,才能在两岁半左右学会狩猎觅食,开始独立生活。再者,牝鹿通常一胎产一仔,母狼一窝崽少则两只、多则五只。一头牝鹿不需要雄鹿帮助即能毫不费事地独自将鹿仔抚养大;一匹母狼却极难只靠自己就完成养育后代的重任。鹿仔吃草,狼崽吃肉,获得新鲜肉食远比获得鲜嫩牧草要艰难得多,更何况还要投入相当的精力训导狼崽学习复杂的狩猎技巧。没有公狼的狼家庭,狼崽成活率极低。因此,母狼择偶,除挑剔公狼的体魄外,还十分注重公狼是否更愿意长时间陪伴在自己身边。生存需要就是进化方向,情感取舍就是行为准则。风流成性的公狼是很难受到母狼青睐的,久而久之,公狼基因中忠诚的一面越来越显现出来。
                                    灰满既然不能浪漫轻率,便只好苦闷。
                              


                              29楼2011-02-17 1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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