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静月同人】恨海孽缘 之 上官大人

（一）
“静儿。”这皇宫内只有三个人会这么叫我。
“臣在。不知天后急招下臣所谓何事。”我跪在堂下。
“当初本宫将太平许配给薛绍你可有仍不甘？”天后说话总爱这么云山雾罩。是不是每个在高位者的寂寞都是自己营造的呢，如此刻意的不想叫人猜透。
“臣绝无此心。薛都尉皇族血脉，年青才俊，与公主实乃天作之合，如今也是夫妻恩爱琴瑟和鸣。”我看着她的眼睛，我知道她不信，但是我还是得这么说，这样说她才高兴。
“你可愿意为了公主的幸福而去做一件事？”她的语气告诉我，我不能拒绝，而且她迟迟不说平身可见事情必定不是我会心甘情愿去做的。
“只要是天后吩咐的，臣定当竭尽全力。”这么多年她还是不信任我的忠心啊，搬出公主来指使我，为何就连自己的女儿也要当做是敌对的，难道我会为了太平而背叛吗？不会的。
“这密报你看看。”她扔过来一张密报。
“琅邪王李冲？”这事虽然重要，但是我猜不到这到底和太平有什么关系。
“看出什么来了。”天后一边喝茶一边问我，我知道她一定已有全盘计划。
“事关重大，天后打算如何处置？需要臣带兵前往吗？”打仗在天后来说还算不得大事吧。
“你先起来吧。”她招手让我过去。我知道她是要说到正题了。
“谋逆之事本宫自有对策，你一会去叫兵部侍郎过来。本宫担心的倒是太平那边，她性子烈容易出事。”她说。
“恕臣愚钝，此事与公主有何干系？”我大概能猜到一点了，但是也许是我错了。
“静儿啊，你真没猜到吗？做大事，要看的多，更要看到远。叛党肯定是会被一网打尽的，只是这善后之事，牵连何人，你真不知？”她皱起眉看着我。
“驸马薛绍？”我问。
“嗯。”她微微点头。
“天后是想保还是想杀？”一开口我就知道答案了，所谓事在人为，这话真是一点不假。
“你去办吧，就算本宫对你们当年的补偿。”这种恩惠最该用心去记住，因为对方会当是与你有恩，而你会忘记，因为它真的不是恩惠。她说完挥了挥手。我只能说声领旨退下，然后去完成我的任务。
一场谋反不仅不能动摇什么，反而是成全了天后铲除异己。这就叫为了公主的幸福吗？到底什么是公主的幸福，当初为了拉拢望族而下嫁？如今为了灭叛党而守寡？可是这些又关我什么事呢，她那最爱她的母后已经早替她安排好了。
“上官大人，大人，上官大人。”小德子又在叫我了。
“什么事？”从他的脸上看得出我的怒气一定不小。
“您走错路了，上官大人。”
“住嘴。不要叫我上官大人。”我一脚踹开他。
接下来，我的手会杀死多少人呢？不管会有多少人，就先让我杀了你的丈夫吧，我的公主。
不过在办正事之前，我还是得伺候公主，陪她去骑马。
她穿了一身淡绿的骑装，站在那黑马跟前，映着红色的马鞍，虽然不是身姿婷婷，却也煞是好看。先皇和天后都身形颀长，几位王子也俊秀挺拔，不知为何这位公主却生的娇小。“你是捡来的吧，一定是。”想我以前常这么说她。她就会回说：“你捡一个试试，到天上去都捡不着。”多么神气的公主啊。
“发什么呆呢？”她已经上马了。我也飞身上马，拢住缰绳。
“看谁先到东郊，输的是小狗。”她策马而出。我也不能迟疑，脚下一拍马肚，跟了上去。我故意落她一个马头，偶尔反超一下，但是也立马让她追上。
马为什么可以跑到那么快呢？小时候她问我。我说，那是因为它们有四条腿，你看那些马了，狼啊，狮子老虎的，都是四脚着地所以才跑到快。她一边沉思一边问我：真的吗？我故作认真地说：真的，不信你试试，手脚并用肯定快。她眼睛一亮说：不如你来追我，我用两腿跑，你手脚并用啊。难道我就这么反把自己耍了吗？当然不会。我说：我原本就比你快，不好比较。不如我来跑你来追，如果追上了就说明真的会快。说着我就开始移动脚步，没想到她说声好吧，然后真的弯腰双手着地。她的样子太滑稽了，我跑回去蹲在她面前笑说：傻公主，这也信啊。她收手蹲着，用力推了我一把大叫道：讨厌。然后就走了，三天没和我说话。


“你可就要输了哦，小狗。”她回头叫我。我的公主变聪明了，可是笑起来还是那么傻。我一提气，翻身立于马背，一个跳跃，稳坐在她的身后。我一丅手搂住她一丅手拍了下马屁股。马跑的更快了。
“现在怎么算呢？”我问。
“当然还是你输，人到马不到不算。”她回说。
“输了当如何啊？”我用力的将她贴紧我。
“输了学狗叫。”她回头瞟我一眼，一脸得意的笑。
“能学点别的吗？”我不禁坏笑起来，不过她看不到。
“学什么？”她问。
“这个。”我说着，转头在她的脸上舔了一下，她一抖，头侧向一边。我自然就顺势吻上她的玉颈。
“啊——”一声尖叫。一个中年男子的声音。我赶紧收住马缰，掉转马头。
“喂，你没事吧。”我看着他爬起来，看来没有重伤。
“不碍事。哎呀，我的脚。”他一跛一跛地过来扶着马。我跳下马，捡起他的东西递给他。“原来是个算命先生，怎么，算到自己今天被马撞了没有？”我揶揄他。
他接过包袱和布幡说：“小可算到今日出门必定遇贵人。”
“哦，那遇到了吗？”我好奇的问。
“当然算遇到了。”太平也下了马，站在我身边。
算命的打量着我说：“看公子气宇不凡，今日有缘就赠公子几句。”
“说来听听。”虽然我不信，听听也还是可以的。
“公子面相主天狼星，多战事，恐命丧刀箭之下，请公子多加留意。”他拱手说道。
“一派胡言。”太平怒斥道。我倒是不介意，指了指太平问他：“那你也看看这位小姐吧。”
“这位夫人乃大富大贵之命，长寿之相。只是最近...”
“得了。”他还没说完就被太平打断了，“这些算命的都一个说辞。咱们走吧。”她说着就拉我上马。我招手让一个兵士过来，吩咐他送这人进城找个大夫看看，再给了他一点银票。我们就继续两人一骑，这次走的慢一些。
“生气了？”我搂着她问。
“人家说你面相主天狼星呢，上官大人。”还会说笑，看来没有生气。
“是啊，我是天狼星，你就是天狐星，大灰狼配狐狸精。这招就叫天狗食月。”我说着咬住她的耳朵，手也不老实起来。
“嬉皮笑脸，没个正经。”她反手拧住我的耳朵。
“知道别人都叫我什么吗？”我趁势将头探到前面作势咬她。
“不就是‘冷面无常’吗？还有什么。”她禁不住我手底的拨弄，只得松开我的耳朵去抓我的手。
“那就是了，我可是很正经的。” 我很少笑，我知道，而且我杀了很多人，这我也知道，所以这外号也算称我。
“我看啊，改叫天狼将军好了，你不是狼吗？”她转而压低声音在我耳边说，“而且啊，是个色狼。”
“污蔑禁军统帅，当军法处置。” 我停了马。
“要不是色狼，这是在做什么呢？ 你那些正经啊都是装的。”她用力拍打我的手。
“你家薛驸马该回来了吧？”我一本正经地问她。
“还早，至少还得一个月。”她想了想，大概是在算日子。
“想他了？”
“嗯，有点。你要出远门吗？”她问我。
“我替你去看看他吧。”我下了马，伸出手接她。
“你要去哪？你不是恨他吗，去看什么？”她说着扑到我怀里，都两个孩子的娘了还是这么淘气。
“我恨他做什么，我恨的是你。” 我搂着她的腰。
“有多恨呢？”她的手环住我的脖子，笑盈盈地望着我。
“恨不得杀了你啊。”我低头去亲她，被她躲开了，亲到了脸颊。“这儿也没什么人，你还不动手。”她笑着推开我。
“你怎么知道我要离京的？”我伸手去牵她，她去故意小跑几步到前面引我去追，我不去，她就倒着走着，看着我，而我也走着看着她。
“你挂了那个香囊。”她指指我腰间的挂饰，说：“你每次出门都带。这平安符有用吗？不过是个生辰八字缝在里面而已。”
“生辰八字那是给小鬼看的，让它们不要错勾了魂魄。能保平安的是心意。知道有人在等我回来，自然就会多加小心。”我说。
“我会替你照顾她的。”她说。
“谢了。”我知道她会的。
“而且，我也在等你回来。”她突然停了脚步。我走过去，抱着她说：“我知道。”心底泛起一阵寒意。
我知道她在等我，可是如果这平安符是公主的思念，那么我更愿客死异乡。如果我客死异乡是不是能换回公主的驸马？不可能的，天后要杀的人，我是绝对不会保的。
在外面逗留到晚饭都错过了，人有些乏了，却一点也睡不着。
“大人，上官大人。”是谁又在叫我，白天都折腾一天了，晚上也不让我安静的呆一会，看看月色，喝喝酒。
“大人，这是小姐给您做的新一季的袍子，下午刚送过来的。”小德子捧着两件袍子。是啊，又到秋季了，这衣服也要换了。
“搁着去吧。”我挥挥手。小德子把衣服交给了旁的人，自己却不走。
“大人。”这人有完没完啊。
“公子。”看来他这是不说不会走了。
“什么事，说！”
“公子这次真的要陷害忠良吗？除了薛驸马，还有多少人？”小德子跪在我脚下哭着问我。
“这事不是你该过问的。”我干了杯中酒。
“公子。”
“公子。”
“小姐。”我瞪他一眼，他又泪如雨下。
“小人还记得，当年大小姐您说长大了要当上官大人，做一个为国为民的股肱之臣。您如今是如何下的了手去杀这些国之栋梁呢？小人今日是不吐不快，说了这些过分的话，还望大人见谅，只望大人还记得当日之抱负，小德子就算当下就死了也了无遗憾。”小德子还哭着。哭得我的酒都醒了。
“小德子，你相信我吗？”我问他。
“相信。”他擦了擦眼泪。
“小德子，这世道太繁复，人心太险恶，是非曲折不是你能看德清的。所以，是非对错就交给我去判断。你呢，忠心于我就可以了，知道吗？”我说。
“知道了。只是小姐您自己要当心啊。”小德子就是这么听话。
“我命硬，没事。还有，不论什么场合都要注意称呼。”我说。他跑过来给我斟酒。
“知道了，上官大人。”
上官大人。上官大人，我做到了，你看见了吗？


（二）
“贾大人。”
“薛大人。”
是的，我现在是贾大人，而在我对面的这个男子就是驸马都尉薛绍。人人都说我生的俊秀，但那些赞美的言辞实际更适合用在这个男人身上。他不只生的相貌俊美，而且天生一副贵公子的气度，令人如沐春风。
当年我们第一次见面，是在上元节的夜市。不记得是我还是太平突然要出宫去看灯，我们就偷偷着了内侍太监的衣服，带了几名羽林军，瞒着天后跑出宫去了。我们拉着手在街市到处跑，太平看见什么都好奇却又对什么都不会久看。
“这个面具真丑。”太平拿起一个昆仑奴面具盖在自己的脸上。
“面具下的人好看不就行了。”我说着移开她的面具。她吐了吐舌头，拿面具敲了一下我的头说：“这不一定，指不定面具下的人更丑呢。”
“你看那边那个人，你猜他是好看还是丑？”我指着一个人，她回过头去。
“我去看看。”我没来得及拉着，她就冲过去了。之后我就看见她垫着脚，然后定住了。我的视线越过她的头顶看到了一张脸，一张年轻而神采飞扬的俊美脸庞。
“这位小哥，有事吗？”他是这么问的，声音很浑厚。傻傻的公主忙说：“没事，我，我在找人。”
“什么样子的，需要在下帮忙吗？”他像四周看了看。我忍住笑，跑了过去。
“公子，找你好久了，你跑哪里去了。”我抓着太平的胳膊，她没有看我。
“既然人找到了，那在下先行告辞了。”他拱了拱手，再伸出他的手。太平没有动静，他便又说：“那这面具就送给小哥了。后会有期。”
“后会有期。”我推了推太平，她才跟人道别。
“啊！还不知道那人是谁呢。”等人走远了太平才想起来，尖叫着。
“你等着。”我将太平交给羽林军，自己去追那人。然后我就知道了他的名字，薛绍。回宫后，我对公主说：“公主是不是思春了，想要驸马了？”公主追打我，让我重说。我说：“你薛表哥一表人才，天生就是驸马面相。你不要，其他公主可要抢去了。”她不依，掐着我说：“驸马，我今天就让你变成本公主的马。”我们就这么打闹着，纠缠着。
我抱着她，说着调笑的话，因为以为那都是玩笑。可后来，薛绍真的成了驸马。
“贾大人不在丘大人军中，此次前来可是有要紧事物？”他问我。
“薛都尉快人快语，在下也就不绕圈子了。此番前来乃是为着驸马爷的生死。”我说。
“大人何出此言。”他一脸疑惑地看着我。
“令兄薛顗和琅邪王准备造反起事，驸马可知？”我从他脸上看到了吃惊的表情，显然他没料到我会这么直接了当。
“贾大人这是说笑吗？”他一脸不信地问我。但是我从他的眼神中可以看出，这事他一定已经听说了。因为他惊讶的是我说的这么快，而不是惊讶于我说的内容。
“丘将军的密报不会有假。不论先前如何，阁下现在也知道了。我想斗胆问一句，驸马您有何打算？”我直视着他，现在就看他是否会对我说实话了。
“事发突然，薛某难以想出对策。敢问丘大人是不是已经有所安排，若有需要用到在下的地方尽请吩咐。”他说。
“驸马可记得当初令尊被贬之事？”我问他。
“家父是受人牵连，绝无参与任何阴谋之事。”他怕是想起了他父亲的晚景凄凉，眼中很自然地流露出了哀伤。
“在下当年也算是受过薛大人的恩惠，而且和令兄还是同期。令兄为人在下不敢妄作评论，只是此次谋逆之事，证据确凿，他怕是罪责难逃。而薛都尉你，如今来俊臣等人的手段都尉也是知道的吧，想要牵连一两人那是一如反掌。就算驸马有公主保驾，只怕这谋反之罪兹事体大无法徇私。我朝因谋逆而斩杀的皇亲，驸马可是不少啊。在下实在不忍眼看薛大人一门凋零，特此前来通传都尉一声，还望都尉早做打算。”那位真正的贾大人曾在薛太爷底下任职过，所以我尽量说得言辞恳切，不太过热情，但也不失真诚。再者，这灭门的风险任何一个孝子贤孙都担当不起。
“大人前来，该是已为薛某想好对策了吧。还望赐教一二。”他想必也猜到我有备而来，是啊，谁也不是心血来潮就登门造访的人。
“不瞒都尉大人，这事也不是全为了阁下。下官受了丘将军指派，前来剿灭叛党。不过丘将军怕打草惊蛇，故而想要在下奇袭，派给兵马有限。在下一届读书人，实在不愿兵行险招。所以特来求助于都尉大人。我素知都尉善于用兵，若是都尉大人能出兵增援，你我两路夹击绝不愁不能拿下琅邪王父子。到时，我即有功，都尉证明了自己的清白也同时立一头功。”你若一心为一个人，难免叫人怀疑，你若说有求于他，他反而会信你。薛绍也不过是个常人而已。况且有我作证他必定能洗脱嫌疑。
“大人军队现在何处？”他问。
“为了隐藏行踪，特绕了几个县，目前该快到邻县了。两天后即可到博州。我是取近道而来，别了都尉就该去与将士们会合了。” 我据实以告军队之行程，这也叫取信于人。
“大人就这么信任在下，难道不怕我去通风报信？”他笑着问我。
我知道他一定已经听到了他兄长的风声，我当然也知道他不会参与其中。以他的骄傲，就算是谋逆，也一定是旗帜鲜明的站出来，而不会退在后面搞些暗地里的支持和伪装。
“非君子所为之事亦不会是薛都尉所为。”我说。
“想不到贾大人居然是薛某之知己，此事完结回京后定当登门拜访，与君畅饮一番。”他抱拳说。
“随时恭候。到博州城，平了叛乱，我们一样可以把酒言欢。时候不早，下官该告辞了。”我回礼说。
“恭送贾大人。博州见。”他是一定会出兵的了。其实我也不怕他不出兵，因为我已经拿了他的一件私人之物，将来混在证物中，吏部一样可以将他定罪。驸马爷啊，看来你这酒我只能心领了。
三日后，丘神绩将军兵临博州。到达时琅邪王李冲已经被杀。驸马都尉薛绍出城迎接为其所擒，李冲与薛绍部下全数被斩杀。其后军队移师两处，分别拿下济州刺史薛顗和豫州刺史越王李贞。

当天后提出赐婚的时候，她拒绝了，反抗了，屈服了。天后召见我说：公主答应大婚了，你知道原因吗？我说，我不知道。天后说：太平都是为了你啊，她的条件是三年内擢升你为羽林军大将军。我知道天后同意了，我的人生就是她们讨价还价的筹码。天后问我：你愿意吗？我说，我愿意。是的，她决定的我都愿意。天后说：太平对我说不要让你知道，但是我告诉你了，你知道为什么吗？我说，我不知道。天后说：她是公主，你要记住。我记住了，直到现在。她是公主，不是我能配的上的，觉得我们不相配的不是别人正是公主本人，她是公主，就有权决定我的人生，天后的意思，我明白。
门开了，她看着我，我跟着她进去。
“静儿。”她叫我，我没有应声。
“你恨我吗？”她问我，我没有回答。
“薛绍是无辜的，你知道的，他是比你我都单纯的人。这些年我们已经对不起他了，你为何还忍心陷害他呢？”她的眼中闪着泪，但没有流下来，我知道她在忍住对我的愤恨。
“对不起他的是公主，不是我。”我冷冷地说。
“对，是我，是我。可是，静儿，你不是这样的人。”她握着我的手。
“我是。”我就是这样的人，当她让我去做大将军的时候，就决定了现在的我。
“那为什么不把我也杀了，这样不更显得她大义灭亲，不更能杀一儆百。”她生气的甩开我的手，怒吼着，皱着眉。
“公主，您误会了。”是的，她把薛绍想的太重要了，在这场战争中，薛绍只不过是误伤的池鱼。
“误会。是啊，父皇是误会，哥哥们是误会，现在驸马也是误会。我这一生是不能了解我的母亲了，可是你以为你就了解她吗？你这么忠心值得吗？你是什么时候开始甘心做一个听话的狗的？”她的声音越说越大，她激动的问我。
“难道公主不是一直当我是吗？”我抓住她的胳膊。我知道我太冲动了，我放开她，握紧拳，我必须离开这里，这个女人只会让我不冷静。
“啪——”一件瓷器在我的前面的墙上碎开了，散落一地。
“公主早些休息。”我替她关了门。
“上官静儿，她有一天也会对付你的。”她的话在门后响起。
夜风穿透我的身体，也不能使我更冷一些，我的披风落在了她的房里，而我的心很多年前开始就只有寒意。

“一个月了，事情进展缓慢还出了如此纰漏，看来是把事情想到太简单了。本宫打算调新任豫州刺史狄仁杰回朝助你查办此案。狄卿在先帝仪凤初年曾执掌刑部，屡破奇案，相信能对你有所裨益。”天后所提之人以时常直谏先帝而闻名朝野，也因直言不讳而被贬黜，这样的人是有益还是有害很难说。
“若没有别的吩咐，下臣就先告退了。”我想在狄仁杰到任之前我还有许多事需要做。
“去看看太平。薛都尉大概是过不了今晚了。”天后说的平淡。她总比我还能早知道那天牢里人的生死。
“遵旨。”我退了出来。我走在这皇宫内院，踩着各色的落叶，却怎么也走不近公主的寝宫。我去了，能和她说什么，说生死有命还是说抱歉？我就这么绕着绕着，居然绕到了婉儿那边。
“又在拟什么诏书呢？”我问坐在书桌前的婉儿，随手翻着她桌上的几份文案，看来婉儿已经开始帮天后处理奏表了。
“凡李姓宗亲得封王者皆削去王爵。天后有这个打算，但还在等待时机。”婉儿写好了，放下笔，拿起纸，说：“不过我没有在写诏书，我临了首诗送给静儿。”
“是什么？”我凑过去看。
“禁园凝朔气，瑞雪掩晨曦。花明栖凤阁，珠散影娥池。 飘素迎歌上，翻光向舞移。幸因千里映，还绕万年枝。 ”她念着诗将纸递给我，我没有接。于是她便卷了起来放入筒中。这首诗曾几何时我也是倒背如流的。
我们坐着，她拉过我的手说：“看样子要下雪了。当年祖父常说你的诗才远胜于我，他若是知道静儿你弃文从武，不知道会不会失望。”一定是失望之极的，自祖父过世之后，我便不再写诗，也没有再吟诵过任何一首诗。
“婉儿现在的成就足以告慰祖父了。”我看着婉儿，她的眉比我的淡一些弯一点，她的眼睛跟我最像，但是更清澈些，若是我换了女装是不是也是这个样子呢？祖父当年为我们取名“静婉”二字是希望我们长成温婉的淑女，可是如今我却像个暴戾的男子，他如何能不失望。
“静儿。”她轻轻地抚摸着我靠在她膝上的头，在她身边总是能让我平静和安心，她说：“静儿要是伤心了，不要委屈自己。”我将头埋在她的腹部，觉得像要窒息一般。“嗯，有婉儿在就不会伤心。”我摇着头说。
“这是新的护身符。”她将一个香囊挂在我的腰间。
“为何要换，之前的不是没用多久？”我抬头问她。
“明年是本命年，煞气重，换个新的好。”她理了理轸穗。“去看看公主吧，她需要你。”她扶我起来，帮我系好披风，送我到门口。
我还是来到了公主的寝宫，看守的侍卫没有拦我。我推了门，门开了。她就在那，看着我。我关了门，朝她走去，每一步都像是走在刀尖一般，预见的事往往比它发生了更令人痛苦不安。
“静儿。”她叫我。我跪在她的脚边。
“公主，驸马他•••••• ”我不愿意再多忍受着压抑的空气，如果不直接说，我怕我没有勇气说出来。
“驸马出事了是不是？”这么聪明的她一定是猜到了，她的脸色很静，很可怕，但是她笑了，笑的更可怕。
“公主，请节哀顺便。”我低下头，不愿看她的脸，但是她却捧起我的脸，直视着我的眼睛。
“静儿今天高兴吗？”她笑着问我。
“不。”我说。
“为什么？你为什么不高兴？”她站起来，转身，开始砸桌上的摆设，“他死了你不是该很开心吗？”她大叫着。“你知道吗，我很开心，他不用再在这个丑陋的世界上面对这些虚伪的人。你为什么不开心，难道你会为他感到伤心吗？你们的手染着他的血，一辈子都洗不干净的。这大唐皇宫没有一件东西是干净的。”她开始哭了，我冲过去抱住她，不让她再继续疯狂地砸屋里的东西。
“你放开我，你这个凶手。”她捶打我，挣扎着。但是我没有放手，只是将她抱到更紧。她一口咬住我的左臂。这疼痛反而使我紧绷的心略微放松了，血色透过了我白色的衣袖混着她的泪水。也许是哭的累了，她整个重量靠在我身上，我用力扶住她不让她滑倒下去。我将她移到床边，让她坐下。


“静儿。”她的手拂过我的脸，我望着她，心中满是疼惜和愧疚却不能表达。
“我恨你。”她很郑重地说。
我说不出话，有什么堵住了我的咽喉。我的心有种钝痛，很重但却出不了声。我以为我不会再难过，可我的心居然还会为了她这话而痛。她恨我不是很好吗？我告诉自己，很好。
“菊陶，送上官将军出去。”她擦干泪，站起来，一脸的冷漠。
我出来了，出了公主寝宫。我走着，弯下腰，血溅到我前面的路上。
“大人。”内侍过来扶我。
“我没事。”我推开他，擦了下嘴角，继续向前走。
血在我的手上，很快就凝固住了，这让我很不舒服。我回去换下了一身白衣，包扎了我的胳膊。小德子给我取了婉儿新做的那套黑色的。黑色好，染再多血色都看不到。
小德子叫道：“大人，您这香囊弄脏了。”若不是他看到，我还没发现那上边也染了血。“我拿去清理一下吧。”他说这就要将它和那套白衣放在一起，我夺了回来，顺手放在匣中，说：“不用了，一点点看不出来。不带着便是了。”
“可是小姐说过，护身符要随时带着的，不然不吉利。”小德子显然不高兴我的决定。
“旧的这个带着就行了。”我掏出来给他看。这护身符我一直贴身带着，只有出远门的时候才挂在外面提醒自己要平安回来，其实新旧对我而言都是一样的。他没再说什么，拿了脏衣服退下了。而我，则开始看那些从大理寺带回来的文案。
在狄仁杰没来之前，我需要先多掌握一些资料。
“有谁知道，这是谁的。”我问面前站着的几位羽林军将军。
“禀将军，末将知道是何人。” 赵德明上前回话。
“讲。”我捻着手中的箭羽。
“大将军理应知道这白色雕翎羽乃羽林军专用。不过，此事绝非羽林军所为，一则羽林军中当日无人擅离职守。二则以裴大人的功夫和这里的守备，请恕卑职斗胆说一句，羽林军中除了大将军您之外没有人能做的了此事。”赵德明说，我知道他还有话，便示意他继续。他说：“据末将所知，这朝中尚有一人能用此等箭羽。”
“难道不能是江湖中人吗？”我问他。
“此箭所用之木材乃官家之物，非江湖之人能得。”他言之凿凿。
“是何人？”我问。我希望听到那个我想听到的名字。
“幽州刺史，归德大将军殷晓明。”是的，就是这个人，此人当年救驾有功，先帝将其善骑射，特赐雕翎剑百支。
“殷将军今何在？”我问赵晨思。
“回大将军，殷将军目前告假赋闲在其父殷太常府中。”赵晨思说。很好，殷太常也是在天后名册之内的人。看来这事他是脱不了干系了。
“那就去请殷将军和太常大人。武信，你去吧。”我知道钱武信不会让我失望的，他知道怎么请那两人回来。

（五）
次日，我审问了殷太常和殷晓明。两个顽固的家伙，自然没有招什么。太常大人不禁用刑，据回报说几次昏厥。殷晓明这边我看着，倒是铁骨铮铮一条好汉，真是可惜了我大唐一员猛将。黄昏时，出大理寺，路过公主府，看到那白se的挽布。我知道昨天公主就已经回府了，她现在该是守在他身边伤心泪流吧，此时的她，心中的愧疚只怕不比我少一分。我掉转了马头，换了与皇宫向反的方向。虽然我常年居住宫中，宫外的大将军府一直闲置的，但是我今日去只想去到那个清冷的府邸，而不是回到那辉煌绚丽的宫殿中。
“怎么停了？”我问前面的人。
“大人，门前有人。”前面回话，让开道。于是我看见了，是个白衣的女子，站在将军府门口不远处，正看着我。待我下马走近了，才发现在她身后十步开外有一排穿黑衣的护卫站在树下。
“保护大人！”侍从冲到了我前面挡住我的路。
“滚！”我推开他，继续向前走。在离她大概十步远的时候停了下来。
“这位小姐在此是要找在下吗？”我问。
“上官大人。”她叫我，声音有些哑哑的，像是之前刚哭过一般。
“难道殷大人家的人，这么快就改作打家劫舍的营生了？”我冷笑着，看着她身后的殷家家将，那黑衣上的家徽我可是认得的。
“殷晓青见过上官大人。”她屈身见礼，这一身白衣让我眼前再次飘过公主府门前的丧幡。
“原来是殷大小姐，失礼，有事请进府详谈。”我做了个请的手势，顺便将马鞭扔给身边的侍从。于是我带她走进了我尘封已久的大将军府。
“让你的护卫在门外等着你不介意吧。”我在她进门之后便关了门，让她的家将和我的侍卫在门外对峙着，没有主人的命令，这两方都不会有所行动的。
“在上官大人府中应该是安全的。”她说。不愧为太常之女，有些胆se。
这宅子虽也有人打理，但主人太久没有回来，落寞之处在夜se中还是看的清楚，那生的参差的树枝，游廊的落叶，门柱暗沉的朱漆，窗格积压的灰土，还有我手边冰冷的香炉。我熏了香，那边慌乱的家仆点了火炉，可屋子里依旧很冷。这是我的书房也是卧室，我倚着桌边问她：“冷吗？殷小姐。”
“不冷。”她摇摇头，我看她的手握在一起，怕是也不暖和。
“这炉子烧得慢，先喝杯酒暖一下。”我示意家仆将酒端来过去。她也不推辞，一口就喝了下去。
“殷小姐今日找在下可是为了令尊之事？”我问她，明白的事无需绕来绕去。
“是。”她回答的也爽快。我挥手让家仆退下，走到她对面坐下，等着她说话。
“父亲大人一向光明磊落，绝对不会做这些暗中谋反之事的。哥哥也是，他一直尽忠职守，从来没有行差踏错。他们都是清白的，这次一定是有人诬陷。还望大人明察。”她说。大半夜就是为了说这些吗？
“天后有旨，宁错杀不放过，你知道吗？说冤枉，可有证据？”我冷冷地说。
“哥哥这些时日都在府中哪里也没去，府中上下皆可作证。上官大人与来俊臣等人不同，不是是非不分的人。还望大人不要被小人所蒙蔽。”她说着，直视着我的眼睛。
“你倒是了解我，你知道我是什么人吗？你一个大家小姐深更半夜到我这里，难道就不怕我吗？”我问她。
“听说，上官大人可能是女人，所以.....。”她说。我要是男人估计就该为这句话儿发怒了。是啊，曾经大家都知道我是女子，后来大家说我像个小子，后来有人怀疑我是个男人，现在坊间谣传我是个女人。我几乎都快忘了自己是男是女了，也许我就是个不男不女的怪物。
“你要知道，这世上，有些女人比男人更可怕。”我说着靠近她。为什么，她的身上有那种味道。虽然很淡，但为什么，我会闻到太平身上才有的香气。是不是靠的太近了，我眼前一片白se，就像是公主府门前一样。我好像看到了太平她跪在灵堂，一身白衣的样子。这世上女人真的也可以很可怕。


“上官大人。”有人在叫我。
“上官大人。”是她在叫我。
“不要叫我上官大人。”我抓着她的胳膊，我的头好痛。
“上官大人。”她又叫我了。是谁对我说过，女人不可入朝为官，是谁对我说过我不能成为上官大人，只因我是一个女子。是谁对我说，从今天起做你想做的上官大人我们一刀两断，是谁在我耳边叫我上官大人，是谁说她恨我。
当她双手抓着床单，在我身下僵直地弓起腰，当她咬着嘴唇忍住叫声，身体不停战栗，当那粘稠的液体流到我的手上，我的指上感到阵阵紧缩的压迫的时候，我只想更深的进入她的身体，想要遗忘那身体的香。我知道我在毁掉什么，所以，不要将任何美好的东西带到我面前，我只会摧毁它。
那一夜，我的手很酸。我听见有人在叫我。
“静儿，你看。”是婉儿，是婉儿在叫我。她向前跑着，对我说：“静儿，你看，你快看啊。”我看了，我看见那一院的桃花，开的好艳。我仰着头满眼都是粉红se。不，为何变作了鲜血，为什么？“婉儿！”我伸手去拉她，却看见自己一囧手的血。“婉儿！”我大叫着，睁开眼，发现自己在床上。我做梦了，似乎已经很久没有梦到过那一院桃花了。我看看自己的手，擦了擦额头的汗，转身看见一个人。
她背对着我躺在床边，蜷着腿，手放在小腹。一定很痛吧，我想，因为她跟我一样出了好多汗。我想要说什么却说不出口，只是伸手，将她拉回到被中揽在怀里。她在发抖，我将她抱的更紧些。
“父亲大人”她开口了，但是半天没有说出下文。
“没事了。”我抚着她的头说。狄仁杰人未到却已经上表天后，非主犯者一律不死。除了那些皇族，其他人全都将是流放不会被处死。这也合了天后的心意，她原本也只是想惩戒那些李姓王孙。那些处死的消息放出去只是为了吓阻某些意图生事的鼠辈。
“哥哥”她又出声了。
“没事了。”我说。
她哭了，抓着自己的衣服，哭的很用力却没有声音，哭到最后打着嗝，一抽一抽的。我的心很乱，很想对她说点什么。“抱歉，我还有事。”我说。我还有事要做，而且手也被她压麻了，于是我起身穿好衣服，出门。
狄仁杰到了，是内侍告诉我天后正在接见他，让我先于门外等着。我的耳力偶尔能听到他们的笑声，似乎相谈甚欢的样子，但听不清在说些什么。他出来的时候，脸上还留着笑意。
“这位是上官大人吧。”他打量着我。他老了，黑了些，胡子更长了，略微花白了。
“见过狄大人。”我拱手见礼。
我们这样就算匆匆见过，当我再回过头去的时候，发现他的背影也没有以前那么挺拔高大了。我转头进了大殿，天后正在批奏折，我跪拜，起身。
“见过狄仁杰了？”天后继续看着奏折，问我。
“刚才在殿外见过了。”我据实回答。
“以后跟狄大人好好相处，他是老臣，见识广阅历多，为人处事都值得你学习。不过，他这老谋深算的你也要多提防一点。”天后拿了笔开始批示。
“是，谨遵天后教诲。”我说。
“按狄卿的意思，那些关押的兵士都发回地方，将魏宁和殷太常这些大臣抄家流放，你觉得如何？”天后一边朱笔不停，一边不疾不徐地问我。
“但凭天后裁决。”我说，因为我知道她早就已经决定了。
“嗯，那就这么办吧。明天去视察明堂，你去准备一下。”她放下笔，又拿起另一份奏折，始终都没有抬头看我。
“臣有个请求，望天后成全。”我再次跪下。
“讲。”她说。
“臣想保殷太常之女殷晓青。”我看着她，她终于放下奏折，开始看着我。
“为何？”她支着单手问我。
“臣欠她一份人情。”我回说。
“准你一次，下不为例。”她说完挥手，我退了出来。
抄家这种事不是羽林军的负责的，但是我还是去了，只去了太常府。我去的时候，一群人正在贴封条，清点财物，而殷家的人被归拢在一起，等着被一同流放或是押往不同的地方去服役。


（六）
鬼市是一个龙蛇混杂的地方，有很多的能人异仕，也有很多通缉要犯。不是每个人都知道鬼市在哪里，怎么去。要去鬼市先要找到引路人，而这些需要时间。就在我准备去鬼市的时候，山东那边的人回来报告了消息。我派去的人晚了一步，等他们到时候，殷太常已经被另一拨人杀了。我不知道该怎么对殷晓青说，我在西厢的院中站了很久才推开她的门。
“有事吗，大人。”她问我。她是这么柔弱的一个女子，一定是从小就生活在在父母和兄长的关爱下，没有经历过什么风雨，才会如此单纯。也许不止是这个原因，太平也是宠爱中长大的，就没有这般的恬静。
“太常大人。”我该怎么说才能让她不难过呢。
“父亲他怎么样？是不是已经安置好了？”她激动的站起来，冲到我面前。
“你先坐下。”我将她按在椅子上坐着，扶着她的肩，看着她的眼睛说：“他们去晚了，太常大人已经被人，你，......”我一时语塞，而她已经知道了我要说的意思。她用力拨开我的手，站了起来。
“为什么？你骗我，你骗我。”她激动的眼中含着泪。
“你听我说。”我抓着她的胳膊，想让她冷静下来。“你骗我，你说过你会有办法的，为什么。”她的情绪依旧不能平静，她捶打着我试图挣脱。
“我会照顾你的，你留在这里，我会照顾你的。”我试图让她听见我的话，但是她好像完全听不进去。她的眼泪止不住的流到下来，我想去替她擦拭，却被她一次次挡开。她不再说话大叫了，只是哭，蹲在地上，埋着头。我该拿她怎么办，对于哭泣的女人我总是没有办法。太平每次哭的时候我唯一能做的就是抱着她，让她靠着我的肩膀哭到不哭了，就替她擦干眼泪。看着眼前的殷晓青我才发现我是个如此不会安慰别人的人。她哭完了，站起来，一副失神的样子，向门外走去。我拦住她，她就回屋坐着，两眼无神地坐着，一会又哭了起来。最后，我实在没有办法了，只能把她带进宫交个婉儿。在我不知道怎么办的时候，婉儿总是能帮我解决问题。
“你放心吧。”我会好好照顾她的，婉儿送我出门口，我又向屋里看了一眼她。
“嗯，有你我放心。”婉儿比我细心稳重，我怎么会不放心呢。
“过几天你再来接她，我看没什么大碍的。”婉儿说。
“让她多住几日吧，在你这比在我那好。”我成天不在府中也不能照顾她，婉儿这边还能有个人陪她，总比跟着我好。
“你自己也要多注意。”她替我系紧了披风。
“婉儿。”我握住她的手。
“嗯？”她微微歪头看着我，我没说话。我还有婉儿，能有婉儿在真好。当我决定弃文学武的时候是婉儿鼓励我支持我，我生病的时候是婉儿照顾我守护我，天冷的时候是婉儿为我置办衣服，我和太平吵架的时候也都是婉儿替我们劝和，我伤心的时候是婉儿陪着我。
我还有婉儿，那晓青呢，她有谁？她谁也没有了。
我是应该照顾她的。
送走殷晓青之后，我不禁开始怀疑殷晓明是不是真的牵扯在这次的阴谋里，不然殷太常何以会被杀呢，除了天后应该没有人会想杀他。那箭不是殷晓明的，这我知道。当时我看到裴东来手中的箭羽之后，马上集囧合羽林军，一来是为了宣布新的守卫安排，二来就是为了检视兵器。府库记载，那一天没有人使用过箭。而只有一人的箭羽是断的，神威卫左队的包小武。我早已经单独盘问过他。
“箭是何时所断，因何而断？”我问他。
“末将并不知情。”他一脸惶恐。
“可曾遇到什么可疑之人？”
“当日末将奉命前去跟踪裴大人，一路并没有可疑之人，跟到裴大人回大理寺之后我们就退了。”
“裴大人可有异常？”
“裴大人只在城中闲逛，并没有在特别的地方停留也没有见过任何人可疑的人。” 他努力回忆着，突然眼睛一亮似乎想到了什么，“对了，裴大人在金市发现了我们的跟踪。末将还没来得及反应，他就一剑划破了末将的斗笠，说：上官将军白费功夫了，消息我会亲自告诉他的’谁知道晚上裴大人会出事。”


（七）
是的，我很少生病。在十岁之前也染过几次风寒，之后就没有了。婉儿她其实比我更少生病，连风寒都只染过一次，那次她和公主出去，我一时没留意她两人就都掉到河里，最后着了凉。公主那边一堆人照顾着，太医都传了好几个。婉儿这边太医来看了一眼就走了，药也送来的慢。我握着婉儿的手，她说冷我就抱着她，她说热我便抱的更紧，因为娘说过风寒的人一定要多出汗将体内的寒气排出来。到晚上她吃过药好些了，对我说，去看看太平吧。她说让我去，我便去了。一路上我对自己说，要是她睡了我就立马回去，跟婉儿说我去看过了。
公主那边侍女们都不敢歇息，生怕公主夜里有什么需要。我来了她们也没有阻止。当我走进屋里的时候，她没睡，她在哪儿正望着我。
“你来了。”她的手伸向我。我走过去，半跪在她的床边。
“你上来坐。”她说着坐起身来。
“公主担心。”旁边的老宫女已经眼疾手快地替她拉好被子，我坐在床边，看着她。
“头疼吗？”我问她，她摇摇头，我知道婉儿的头很痛的。
“你们下去吧，我和静儿单独说一会话。”她对宫女太监们说，老宫女一脸担心的被她瞪着呵斥着退了出去。她屋里生了火，很热，让我有些不舒服。
“静儿，我等了你一天了，怎么才来看我？”她拉着我的手说，我抽出手替她把被子拉起来。
“婉儿也病了，我一会就回去了。”我说。
“婉儿好些了没？听母亲说太医去看过了，跟我一样没什么大事，吃过药就好了。你看我现在就好了。”她说着又乱动起来。
“公主。”我拉着她的手，强制性放回被子里，她顺势靠着我。也许是背后有些凉，她转了个身，裹着被子背靠着我，我伸手扶住她，她斜躺在我怀里。
“静儿，你身上真舒服。”她蹭了蹭，找了个适合的位置，躺着，看着我，我的右臂环着她，左手被她抓到了被子里，整个人都不能动。
“静儿你为什么会先救我啊？”她问我。
“公主离的比较近。”我说。这事要不是救她耽误时间婉儿也不会伤风，她要不是公主我也不必撇下婉儿来看她。
“我跟母后说了，让你以后跟着我做我的侍卫......你今晚在这里着陪我吧。”她还说了好多，她今天做了什么，如何想见到我之类的，我都没出声只是听着。
“婉儿在等我。”我说。
“我让婵儿和豆儿去陪她，你留下。”她晃着我的手说。
“我该走了，婉儿在等我。”我说。
“她们去，你留下。”她嘟着嘴说。
“我该走了。”我说，我不能被她说服。
“我让你留下。”她命令我说。
“我走了。”我试着松开手，不让她纠缠我。
“不许走。”她野蛮地拽着我的胳膊。
现在想起来依然觉得我当时一定是太生气失了理智，居然顺势猛的低头堵住她的嘴，带着做了件坏事来惩罚她的开心，尝到一股苦苦的药味。她不再说话，我放开她，将她从我怀里移开。
“静儿你——”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叫我的名字。她一定生气了，我当时想。可是我竟又再吻了她一次，有一丝奇怪的甜味，让人忍不住深入。我这是趁人之危吗？在这个人面前我怎么就不能像在别人面前一样做个正人君子。
在她怒火中烧大发雷霆之前我必须离开，我能听到她在身后狠狠地叫我的名字，宫女们从我身边跑过，我听到她砸东西的声音。有本事就叫人把我抓起来治罪，反正我是不会留下的，我可不怕她是什么公主，我才不要去做一个公主的侍卫。
那天我也染了风寒只是没她们两那么重没人知道而已。后来我还是做了侍卫，也为随便亲吻大唐的公主而付出了代价。
十日期限已到。
我去找汪驴拿消息，依旧是找同一个人，沿原路去的鬼市。
“这是殷晓明的秘密。”他递给我一个封好的信笺。我将它收起来放好，接着问他：“其它的消息呢？”
“我找了人，一会你自己去向他打听，已经替你约好了。”他说。


“是对方的要求？”我问。我以为他会直接问了告诉我。
“不是，是我不想听那么多事，很多东西听一听也是要人命的，我可还想再活几年。”看来这人也是个老奸巨猾的主。他说完递给我一条黑布，这是又要蒙住我的眼睛。当我再次看见东西的时候，是在一个类似富户花园的地方，一个高大的假山边上，旁的是一个池塘，水很浊没有鱼。
“到假山那边有人等你。”汪驴指着假山下的石洞，示意我穿过去。我照做了。
假山的另一边，一片梅树，一个间木亭，一个人站在亭中背向着我。我走了过去，距亭子还有三丈远的时候，那人说了句：“站住。”我停住脚步。
“你想知道些什么？”一个浑厚的男声问我。
“韩王因何被杀，叛乱主谋到底是何人？”我问。
“我不知道。”他说。
“汪驴说你有消息。”一定就是这人。
“他问的可不是你问的这些。”他说。这个汪驴都帮我问了什么消息，难道不是我说的那些？
“那他问了什么，你的答案又是什么？”我问。
“第一韩王没有雇暗探，第二没有暗探就没有你要找到人，第三也就没有消息。”他漫不经心地说着。我却不能平静，怎么可能没有暗探呢？
“当真？”我问。
“鬼市不卖假消息。”他说。确实，鬼市的消息一向是最准的。
“那我再问一个消息，韩王为何被杀？”我问他。
“付了钱才有消息。”他说着，我将银票扔过去，他接住了揣在怀里。
“我不知道他为何被杀，但是我知道他被何人所杀，一样的价钱，你可想知道？”他问我。
“说。”
“殷晓明。”他的口中说出了这个名字。
怎么会是他？我还来不及惊讶，那人转过身说：“但是大人已经不用知道了，死人不需要消息。”他声音刚到人也到了，一剑指来。我只得侧身先避开剑锋，他又回手一剑，我一低身，顺势扫其腿，他向后跃起。待他落地，我鞭已在手。
我须留活口，挥鞭击其手腕，他躲开，我一转手绕住他的剑，他手上用力，与我僵持。他带着半张面具的脸上，嘴角浮现出诡异的笑。我听到风声，想要躲避，就见一片白羽，有异物刺穿我的身体，我向后仰去。
白se雕翎羽，我看见了。然后我就什么也看不见，什么也听不到，只感到有东西从我的身体里划过，在一阵熟悉的香气里，我意识到，是箭被拔出来了。
是你吗？太平。
••••••
我又闻到了熟悉的香气。
是你吗，太平？
是你在我身边吗？
不，香气淡了，是晓青吗？
不是。
“静儿。”
是谁在叫我。
当我睁开眼，我看见了婉儿。她握着我的左手看着我。
“你醒了。”她微笑着说。有人蹲在床边哭泣，是晓青和小德子。
“大人您终于醒了，真是老天爷保佑，大夫说过了今天还不醒就危险了，小人担正担心呢。”小德子摸着眼泪断断续续地说。
我环顾了一下四周，我在将军府，周围都是府里的人。我的信，我伸手去找，不对，我的衣服已经被人换了，胸口缠着白布，还在隐隐作痛。
“是找这个吗？”婉儿扶我坐起来，拿了那个封信给我，没错就是那个，我接了过来。
“你才刚好，就先休养，别急着做这些事。”婉儿阻止了我拆信的举动。
“知道是谁救了我吗？”我问她。
“大人被送回来的时候伤口已经处理好了，身边放了一张药方和一个字条。”婉儿没回答，回话的是小德子，他说着把纸条递给我。上面写着“算你命大遇到我，欠我白银万两记得还。”是他，真是汪驴救了我。这若是换做别人在附近我估计是不能有命了，此人当真是神医。
“大人可有头绪？”小德子问我。
“嗯，我知道了，你帮我准备下银票。”我说。
“大人，您该喝药了。我去拿。”晓青突然说着起身。


“没事的，一些小鱼虾翻不起大浪。”我安慰她。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这次要不是有人救你，只怕凶多吉少。”她的满眼忧郁的看着我：“静儿不顾自己的安危，难道就不替婉儿着想吗？”
“傻瓜，不会有事的，会一直陪着婉儿的。”我搂着她，让她靠着我的肩膀。我和婉儿，从十二岁起就开始相依为命，她是我一母同胞的妹妹，唯一的亲人，我怎么会不为她着想。
“青女在看呢。”她说着推开我，转身擦干眼泪。我看一眼晓青，她又低下头做自己的事去了。
“你叫我来就是说这些？”我问她。
“这里有几份奏表，你要不要看一下，也做好防范。”她说着去拿桌上的奏折。
“不用了，天后知道该责怪你了。”我将奏折压下。
“那你答应我要多留意些。”她说。
“嗯。”我笑着回答她。
“再答应我一件事。”她抓着我的胳膊，一脸严肃的样子。我等着她说是什么事。
“如果听到了太平的什么消息，一定不要生气或是伤心。”太平有什么事情吗？我会听到什么？
“不要担心不是什么大事，总之你答应我听到什么闲言闲语都不要往心里去。”她继续说。
“与其听别人说，不如婉儿说吧，我绝对不生气。”我笑着说。
“那好吧。近来武承嗣出入公主那边很频繁，而且有人说公主府入住了以为张姓的男子。这些话宫女们都在传，我只怕你会听到。”武承嗣，天后的安排原本就是如此。张姓的男子，薛绍过世还不到三月，公主府就进新人了？这就是她不再见我的原因吗？
“你千万不要生气，对身体不好。”婉儿的手还是很凉。
“就这些吗？没事了我就先走了，还有公务要处理呢。”我微笑着说。我真的没事。我不记得她之后又再和我说了些什么。送晓青回府之后我便直接去了大理寺。
狄仁杰不在大理寺。
“狄大人说，今天不会过来了。”大理寺副卿这么说。
“去哪里了？”我问晨思。
“回大人，去西市了。”他说。这个狄仁杰难道是要自己去鬼市吗？还是说汪驴还有什么没告诉我的？
“继续监视。”如果他真去鬼市可就不好跟踪了。
我把最近的文书记录又看了一遍，根据狄仁杰的资料韩王此人绝对的两面派，一边巴结着庐陵王一边讨好着太子。此次谋逆牵涉到皇室宗亲有琅琊王李冲及其父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及其子黄国公李撰、霍王李元轨及其子江都王李绪、鲁王李灵夔及其子范阳王李蔼、另有赵王李思顺以及东莞郡公李融。李冲一早被薛绍斩杀，而越王李贞、韩王李元嘉和赵王李思顺被殷晓明所暗杀，其他人等皆被天后下令处斩。此次谋反原本是黄国公李撰所怂恿的，这点从李冲处搜到的书信往来可以说明。只是李冲过于鲁莽，意图提早发兵，谁知事迹败露，也算出师未捷身先死。其他诸王虽未及起兵，但也都从李冲遗留的信件中被暴露了。如果说是太子主使的话，李元嘉这个老狐狸确实是不会自己出马，让其子李撰去撺掇琅琊王李冲也是有可能的。只是事情若是如此的话越王李贞会看不出来？李贞曾拜太子太傅，可谓是诸王中才学最高的一位。而且他也被杀了，他到底是暗通了太子还是识穿了太子而导致被灭口？太子今年刚过十六，是少年老成些，但到底也是容易被人利用的年纪。难道大唐要多牺牲一个年轻的生命？
“去天牢。”我要再审殷晓明。
“将军，狄大人说在他回来之前殷将军暂时不可提审此人。”大理寺副卿拦在我面前小心翼翼地说。
“闪开。”我一手推开他。
"可是狄大人吩咐了••••••"他继续在我旁边罗嗦。
“我直属于天后，不用听他狄仁杰的命令，你知道吗？”我回头扫他一眼，他不再说话，闷闷地跟在我后面。
天牢里，依旧是那股难闻的味道和昏暗的光线。殷晓明还是被绑在木架上，垂着头。
“弄醒他。”
狱卒泼了一桶冷水，又上前拍打他的脸，转身惶恐地看着我：“大人，不好了大人，他死了。”什么？我冲上前检查了他的脉息，真的没有脉搏了。
“今天谁来过？”
“没有，什么人也没来过。”
“可有离开？”
“没有，小人们一直都在，不敢擅离职守。”狱卒们跪在地上。狱卒都在，没有人看见，难道这人会隐形不成。世上真有这等事吗？
“传仵作，通知狄大人。”没有致命外伤，应该是中毒。会是谁下的毒，这天牢殷晓明闯了，这人又悄无声息的进来了，我这羽林军的守备难道就这么不堪一击？如是这些人要行刺天后我能防的住吗？
仵作来带走了殷晓明的尸体。
狄仁杰回来了，看过天牢。
“有内奸。”他说。

我坐在马背上，闭着眼，周围一片寂静，我闻得到清晨的湿气却听不到一点声音。突然我想到一件事，在我去鬼市的时候，我不仅没听到声音的变化，也没有闻到什么。金市，其实鬼市就在金市，我没有听到和闻到是因为马车根本就在原地。我拍马向前，直奔金市。这个时间很多人都还没有起，我飞身上屋顶，努力辨认着。没错了，在那封闭的院墙内，那个波斯酒肆的后面，就是那家客栈，客栈后面两间院子，住的就是鬼市的人。金市混杂，街道曲折，所以才易于隐藏。我走近了，悄悄去到汪驴的门前。我开了门，但是汪驴不在，不止他不在，就连房中属于他的物品也全都消失了。我一头雾水地退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