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章 世界之夜
　　万千种色彩狂潮一般向身后奔去，无数光景在面前闪烁，画面互相撕裂，红色、紫色、褐色的眸子一边上下跳动，推开周围流动的色彩与光束，一边飞快地向后方流动。
　　这是哪儿？
　　向前迈步，周围碎片一般的画面更加快速地闪烁流动。
　　在无数闪烁的景象之中，人影逐渐浮现。
　　等等——！
　　他们的名字就在嘴边，但是人影立刻被新的画面所取代——越来越多的血液，越来越多的海水，越来越多的水晶，越来越多的……
　　无数错乱的信息在脑海中极速膨胀，没有任何名字可以被提取，没有任何过去可以被回忆，间或想起曾经见过的面容，却立刻被新的图象所挤碎。
　　一切都在互相倾轧，一切情感与观念互相搅碎，然后变成无数飞散的碎片收缩又聚合，而后膨大，把我的头脑彻底撑破……
　　一切都如此清晰明白，但清晰明白的这一切如此之杂多。时间箭头被搅成无数碎末，过去的一切仿佛都是在同一个时刻发生的。
　　——唯有无数双浮动的眸子在凝视我的血肉与灵魂。
　　世间万物都陷入混乱与无序，都开始疯狂而迅速地跃动。
　　这是漫长的夜。
　　世界被混乱所笼罩，仿佛一切都陷入了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之中。
　　这是世界之夜。

这是地图。

　　第2章 出乎意料
　　起床。穿衣。洗漱。集合。
　　苍羽山的环境调查活动过于消耗精力，频繁的徒步活动让我感到有些疲惫。
　　现在站在我右侧的比尔·克林顿是一个比较难以理解的人——他经常通过非必要的路径进行移动，似乎是在刻意消磨精力。
　　玛奇诺队长走到我们三个人面前。队长真的很努力，她十分钟之前还在客房里喊着“困死我了”，但现在已表现得目光炯炯。她轻拍了一下我的肩膀，然后一边点头一边说：
　　“各位，我们昨天提交的素材得到了科研组的表扬，特别是瑟琳妮提供的轰隆雉鸡羽毛，以及比尔和诺亚一同提供的紫水晶块，是相当宝贵的资源。这次我们小队的位次是第一名。”
　　右侧传来了比尔和诺亚得意的笑声。
　　“不过……比尔你们俩提交的那个黏糊糊的液态分泌物，到现在还没检测出来到底是什么……不过无伤大雅。”
　　诺亚不笑了；但是比尔笑得更大声了。真奇怪。
　　“我们小队今天分配到的任务，是经过山道前往苍羽市发放调查问卷。很简单的事情，这个算是领导对我们昨天素材质量高的奖励。关于任务，大家应该没有什么问题吧？”
　　没有人提出问题。
　　——————
　　苍羽市的建筑密度很小，路两旁大多分布着低矮的灰色房屋。黑色的街道上没什么人，也看不到商场或者旅馆。唯一有颜色的是天空，确实很蓝。
　　山顶的寒风吹拂着。很冷。
　　玛奇诺换了一身黑色长筒大衣，冷风吹动，大衣如披风般舞动，看起来十分有气魄。
　　“这次，还是比尔和诺亚……不，瑟琳妮，你和诺亚一起分发问卷，然后比尔和我两个人单独行动。”
　　和队长之外的人一起行动吗……这是第一次。
　　诺亚·斯塔雷斯，我对这个人没什么了解，只知道他是个男的，而且是个学生。
　　玛奇诺和比尔很快就离开了，留下我和诺亚面面相觑。
　　他呆呆地看着我，黑色的头发被风间歇地吹动。
　　“呃，走吧。”
　　这条路上基本没什么人，我和诺亚转了几圈都没发出去几张问卷。
　　诺亚扭头看了看整条街道：“要不然换条路吧，这里人太少了。”
　　“好。”
　　于是他和我转入一条小巷子里。
　　小巷子很暗，而且堆满了各种各样的生活垃圾，所以抢劫犯从角落闪出的时候，我和诺亚都没能发现。
　　几只比比鸟和一只大比鸟把我和诺亚团团围住，三个衣着简陋、蓬头垢面的人向我们走来：“二位是第一次来苍羽市吗？安全费交一下？”
　　诺亚下意识向前踏了一步，从自己的腰带取下一只精灵球，他按下按钮，球自动弹开了，里面空无一物。除此以外什么都没发生。
　　“糟了，我带错球了……”
　　他立刻手忙脚乱地把空精灵球挂到腰带上里，结果因为动作粗心大意，把别的几个精灵球都蹭掉到地上——没有任何宝可梦被释放出来。
　　全带错了吗……
　　那几个抢劫犯都爆发出了短促而猛烈的笑声。
　　诺亚还在笨拙地捡地上的精灵球，对方已经失去了耐心。比比鸟和大比鸟正在靠近。
　　情况恶劣。玛奇诺队长和比尔都不在，我没有宝可梦，诺亚什么都没带。看样子不付钱不行了。
　　当我的手探进钱包的时候，忽然一阵浓密的黑雾袭来，裹住了过道里的所有人。
　　“诺亚，是你的宝可梦吗？”我下意识问身旁的诺亚。
　　“不是啊，我真的一只都没带啊！”
　　显然抢劫犯并不相信诺亚：“你们俩居然偷袭！”
　　对方的比比鸟扇动翅膀，将黑雾吹向我们；现在只有我和诺亚被雾气遮住了视野，困于黑暗之中。糟了。
　　“好机会！3D龙2，使用闪光！”
　　小巷里爆发出耀眼的光芒，但由于黑雾的遮挡，我和诺亚没有受到丝毫影响；而另一侧，因为刚才比比鸟吹散了雾气，那几个抢劫犯和他们的宝可梦反而头晕目眩。
　　身后脚步靠近。比尔用两只手分别拍了拍我和诺亚的肩膀，然后推开我们，用两只手指着对面的两个抢劫犯，站在我们俩前面。他肩膀上是刚才释放了黑雾的黑暗鸦，身边则环绕着使用闪光的3D龙2，以及一个“B”形状的未知图腾。
　　比尔的三只宝可梦对抗三只波波鸟和一只大比鸟，有胜算。
　　“黑暗鸦，来点热风；未知图腾，觉醒力量；3D龙2……“
　　比尔还没对3D龙2下达命令，对方就攻了上来。于是，只有黑暗鸦和未知图腾即时执行了命令，小巷很狭窄，对方的比比鸟无法躲开热风的吹拂；唯有一只比比鸟冲向了3D龙2；3D龙2虽然没有收到命令，但也没机敏地躲开了攻击。
　　——让比尔一个人指挥三只宝可梦太为难他了。
　　诺亚愣在原地，一动不动。刚才的窘态，还有迅速变化的局面，似乎都让他感到恐慌。他扭头盯着我：“怎么办？”
　　不能依靠诺亚，我必须帮助比尔。
　　“比尔，由我来指挥3D龙2。”
　　“感谢，真帮大忙了。”比尔擦了擦额角的汗水。他仍然斗志昂扬。
　　小巷很狭窄，运动空间很小，在这时时候远程技能效果会很好。
　　“黑暗鸦，使用电磁波延缓他们的行动！然后，未知图腾，用觉醒力量！”
　　“3D龙2，喷射冷冻光束。“
　　电磁波和觉醒力量立刻就控制住了比比鸟群的行动，唯有那只大比鸟当即振翅升高。3D龙2来不及提高冷冻光束的发射角度，强光包裹了那只巨鸟。
　　“糟了，是神鸟猛击！”
　　这招威力巨大，毫无疑问会对我们的安全构成威胁。玛奇诺和我说过，我必须优先保护队员的生命安全；我立刻抓住诺亚和比尔的双臂，想要把他们拉离战场，然而比尔却挣扎着想要挣脱我的左手。
　　大比鸟俯冲突击的那一瞬间，犹如深蓝色的飞弹，而比尔彻底挣脱我的约束，扑向了被大比鸟视作目标的未知图腾。
　　蓝光闪烁，吞没了在场的所有宝可梦，地面传来一阵晃动，我和诺亚都差点摔倒在地。
　　光芒散去，抢劫犯已经带着他们的宝可梦不知去向，估计他们自己也没意识到会有这么大的动静吧。
　　“啊……还好。没有被直接撞到。神鸟特攻的威力也太大了。”
　　比尔抱着未知图腾蜷缩在地上，他咳了几声，就从地上爬了起来。他的外套被撕破了，身上也落满了灰尘，不过精神还是很好。
　　我本想搀扶着他，但是他挥了挥手，表示自己并无大碍。既然如此，也不需要多费心了。
　　我和比尔走出小巷，诺亚还在后面，忙着捡自己掉落的精灵球。
　　——————
　　夜幕很快就降临了。
　　玛奇诺队长见到比尔的第一句就是关心他的身体健康，确认无碍之后，紧绷的脸才略微放松了一点；无论如何，她脸色还是很差。比尔留在了医院里，即使他不停上蹿下跳来证明自己完好无损，医生还是强迫他留下来观察，以免有内伤没被发现。诺亚从小巷子出来后就一直低着头，一句话没说。
　　苍羽市的旅馆并没有山脚下的那一家舒适。在地板上走路的时候，会有嘎吱嘎吱的声音——这是我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窗外是一片黑暗。这里和央元市不一样，央元市晚上总是会很亮。
　　“瑟琳妮，你还不上床吗？”
　　“抱歉，队长，我今天下午失手了。”我的目光从夜景转移到玛奇诺身上。
　　“……哦，这没什么……你别太内疚。”
　　“‘内疚’是什么？”
　　“……就是……总之，你别觉得自己犯了错。”
　　“但我确实犯了错。我没有想到对方会利用地形偷袭，更没有想到比尔会采取如此冒险的方式来保护自己的宝可梦——太出乎意料了，我以为这种危险的行径是没有人会采取的，所以我才失手了。”我看着房间中的玛奇诺队长，等待着她的批评；队长看起来有些累。
　　“确实出乎意料……早点睡吧，这种失手不会造成什么严重后果。我刚才去看过了，比尔的身体没有大碍，他结实得很。”
　　我点点头。看样子，即便我没有执行好“保护队长和队员”的命令，队长也不打算惩罚我。
　　上床，下意识检查手机。诺亚·斯塔雷斯发来了一条消息：“抱歉，下午的时候，完全没能帮上忙。”
　　嗯，我能看出他没帮上忙，这很清晰。
　　于是我回复：“嗯，我知道。”
　　洗漱。关灯。上床。睡觉。

　　第3章 转椅竞速赛
　　第十四次拿出那条黑色腰带，再次确认上面挂着的精灵球。没问题，就是这条腰带。
　　“唉，我怎么就能穿棕色的那条呢……”
　　此时，躺在房间内另一张床上的比尔再也忍受不了：“哥们儿，你在苍羽市的时候就在念这个事，怎么现在还在念？”
　　“可我就是想不通为什么我能戴错腰带啊……万一扣我绩效怎么办？”
　　“……那，你现在想不通，又不能回到过去把腰带改了。”
　　比尔说的没错，确实如此。
　　而后是比尔的叹气声，而后是比尔离开寝室时关门的声音，而后是寂静的寝室热水壶维持水温时发出的嘶嘶声。
　　我翻了个身，盯着灰白色的天花板。
　　天花板有一条细细的裂缝；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打开手机，有一条信息，是天气预报；除此之外，什么都没有。
　　如果比尔和瑟琳妮如实禀报了我的表现，而普利特也如实撰写了工作报告，那么我的绩效考核就彻底完了。
　　尽管母亲的身体正在好转，但每个月的开销仍然很大……如果这份薪水被克扣，可能就要借钱……之前的积蓄已经在治病的过程中全都烧干了……
　　等在联盟的三个月实习结束之后，就回央元学院拿毕业证，然后暑假打两个月工，补贴家用，到了九月就去大学报到，到时候再找新的打工机会……想到这里，我心中涌现出了一股淡淡的厌恶感。
　　真想和比尔一样，当一个自由的冒险家，这样就不用受这些事情的束缚了吧……
　　——电话就在这个时候响了。
　　昏昏沉沉的我抓起电话，手机中传来玛奇诺队长的声音：“诺亚，你不忙吧？要是不忙就来一下三楼的活动大厅吧。”
　　——————
　　活动大厅确实很大，站在门口往里面看，首先就能看到中间的麦克风和音响，还有围绕麦克风放着的沙发和茶几；东北角放着台球桌，几个人正在那里打台球，而台球桌对面还有好几张长餐桌，不过现在桌上没有任何食物；西侧地板上有一张很宽大的垫子，几个人脱了鞋坐在上面，不知道在聊些什么。
　　还没熟悉活动大厅的布置，我右手边就闪过一个比我略矮一些的女孩儿。她好奇地端详着我，然后绽放出一个灿烂的笑容，这笑容就和她浅粉色的头发一样引人注目。
　　“你好你好！你就是第四小队的那个诺亚·斯塔雷斯吗？”那个粉色头发的女孩绕着我蹦蹦跳跳，“你好勇敢呀！今天我读到你们队长普利特写的那份工作报告了！那上面说，你和你的队友成功击退了苍羽市的抢劫犯呢！你好厉害呀！我叫西塔莉娅，第三小队的西塔莉娅·泰勒，队长是贝琳·图斯特，很高兴认识你！”她头顶红色的蝴蝶结发卡也随她一起蹦跳着，就好像一只真的蝴蝶一样。
　　“啊啊……西塔莉娅你好，我是诺亚·斯塔雷斯。”我尝试盯着她的脸，但是西塔莉娅一直蹦来蹦去，我都看不清她瞳孔的颜色。
　　“那个大姐姐就是贝琳·图斯特！”西塔莉娅用力地拍打我的肩膀，然后指着大厅角落处里引人注意的暗橙色长发少女。这时我才发现，一向严肃的玛奇诺队长正站在贝琳旁边，和对方有说有笑。
　　“走走走，我们去和贝琳她们打个招呼吧！”
　　我还没有回答，西塔莉娅便拉着我的右手，把我拽向贝琳和普利特所在的那个方向。她的手热热的，而且很柔软，就和她鲜红的蝴蝶结一样又热又轻柔——我在想些什么？
　　普利特朝我挥了挥手，然后拽了拽她身边的贝琳：“就是他，他就是小诺亚。”
　　我还没看清贝琳的长相，她就用右手轻柔地拍打着我的头。张开嘴想要自我介绍，贝琳立刻将一颗红色的小圆球按到我嘴里。下意识咬住，剧烈的辣感在口腔中炸开。
　　——是樱子果！
　　普利特笑着把一杯凉水递给我：“贝琳就是这样，喜欢用樱子果捉弄人。”
　　“……谢谢玛奇诺队长。”接过水杯，我慢慢喝了一口。
　　普利特挥了挥手：“非工作场合喊我‘普利特’就行。”
　　“不过你喊我图斯特队长的话，我不介意哦，毕竟我和你的‘玛奇诺队长’是平级嘛！”说完，西塔莉娅、普利特和贝琳都大声笑了起来。
　　看着她们的笑容，我也有了笑容。
　　“那，普利特，现在喊我来做什么呢？”
　　“那当然是……”普利特偷偷从贝琳的口袋里拿出一颗樱子果。
　　“参加每半年才举办一次的……”贝琳当即夺回樱子果，然后开始拧普利特不安分的手。
　　“转椅竞速赛！”西塔莉娅接过话头，一边大喊着一边蹦得很高。
　　——————
　　敌不过贝琳和西塔莉娅的热情邀请，此刻的我正坐在一个转椅上，在“起转线”前等待主持人的口令。
　　“各位好，各位好，各位好！欢迎来到本届转椅竞速赛！”西塔莉娅在大厅中间手舞足蹈地叫喊着，“本次由我，上一届转椅竞速赛的冠军，西塔莉娅·泰勒，来担任本次竞速赛的主持人。这次比赛的规则一如既往的简单，用大家的腿脚推动自己的转椅，率先完成三轮活动大厅路线的人就是赢家！在这个过程中，身体不能离开转椅，但是可以用腿脚去干扰别人之类的。总之，就是这么回事！加油吧，转椅骑士们！”
　　我和身边的参赛选手一起发出呼喊声。
　　“预备，开转！”
　　我的脚还没落地，左边的贝琳就已一马当先冲在了前面。
　　于是我就听到西塔莉娅古灵精怪的解说：“哇哇，领跑全场的是贝琳·图斯特小姐！她秀丽的长发正在空中飞舞！确实是非常快呢，只比我上次稍微慢一点点！”
　　右手边，一个穿着白大褂的眼镜男，压低身子，紧跟着贝琳朝前俯冲。
　　突然，前方的几个选手不知为何开始减速——不管了，这是我赶超的好机会！
　　“别人减速他加速，他是诺亚·斯塔雷斯，第四小队的新秀男孩！诶，等等！”
　　正当我好奇西塔莉娅要等什么的时候，贝琳等人都完成了左转弯，唯有我径直朝赛道外冲去。
　　“可惜可惜，诺亚忘记我们的赛道是个长方形啦！赶紧调整方向，回归大部队吧！”
　　等我回到赛道的时候，已经远远落后大部队了。而驾轻就熟的贝琳很快就从后方绕过了我，超了我整整一圈。
　　一个矮矮的姑娘跟着贝琳，眼看就要弯道超车，贝琳的大长腿勾住了那个女孩的转椅脚，把对方往后一踢。
　　“坏贝琳，她居然把芬夏的转椅踹飞了！不过，这样的话，贝琳第一名的位置就稳稳当当了！”
　　贝琳在这时转过身来，朝着极速后退的芬夏用手比了个耶。
　　“真是好得意的贝琳呀！诶，不好，弗雷德要超车啦！”
　　就在贝琳得意洋洋之时，那个穿着白大褂眼镜男灵敏地绕过贝琳身边，然后俯下身子，用力蹬地。在西塔莉娅兴奋的呼喊声中，他有如闪电一般，最先完成三圈，夺得了冠军。
　　“冠军已经决出！本次的冠军是，第一小队队长弗雷德·桑德斯！真是可惜呀，亲爱的小贝琳——”
　　随后飘过终点线的贝琳愣在原地，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她飘动的长发也垂了下来，仿佛没了生命。
　　而躺在沙发里的观众，则为第一小队的弗雷德·桑德斯献上了最激情的欢呼。
　　——————
　　比赛结束后，每个小队的成员围在各自的圆桌旁吃晚饭。因为瑟琳妮和比尔不在，所以只有我和普利特坐在属于第四小队的圆桌上。
　　“普利特，这个活动大厅是联盟他们布置的吗？”
　　“不是哦，是大家之前一起凑钱弄的；联盟哪管这么多啊，不可能的。台球桌啊，麦克风啊什么的，都是大家一起出钱买的。”
　　“哦哦，这样啊。大家都好热情呀。第三小队那两个人，都特别友好。”
　　“对。贝琳作为队长，非常负责勇敢；而且，你别看西塔莉娅跟个疯丫头一样，她在这里经常收到情书哦。大家都很喜欢她，她很可爱。”普利特把烤面包片按入奶茶中。
　　我点点头，往嘴里塞了一块烤肉。抬头的时候，我看到另一张餐桌上的西塔莉娅正在和贝琳争夺仅剩的培根肉，两人大有要为此决一死战的趋势。。
　　“还有一件事……普利特，你在工作报告里，到底写了什么？“
　　普利特停止了咀嚼，她的手也停住了。
　　“我就写，你和比尔，还有瑟琳妮，三个人协力击退了苍羽市的抢劫犯，而后顺利完成了问卷发放的任务，大概就这样。”
　　“但是……”
　　“我知道你没带精灵球。比尔和我提了。”普利特并不感到意外，这让我感到意外。
　　“那你……”
　　“无论如何，至少你都没有逃跑，而是在努力面对。比尔也是这个意思，恰是他授意，要我把报告写成三个人协力对抗抢劫犯的，我也认同这一点了，报告也已经交上去了，领导也已经看过了。你现在的主要任务……我是说，你现在应该安心好好吃饭才对。”普利特说着，将培根肉塞到我的碗里。
　　“……谢谢玛奇诺队长，哦不是，谢谢普利特。”
　　普利特心满意足地瞥了我一眼，然后低头咬了几口面包。
　　在第三小队的那张桌子上，西塔莉娅喊着什么“连转椅竞速赛冠军都拿不到的女人，也配和我抢肉！”，正与贝琳展开一场神圣的决斗。

　　第4章 裂口
　　……内疚是什么？
　　……为什么比尔·克林顿要那样子走路？
　　……为什么诺亚·斯塔雷斯要和我强调他没帮上什么忙？
　　不理解。
　　玛奇诺队长并不关心我的这些困惑，她总是简明扼要地告诉我应该做什么，再在每天结束时关心一下我的心情。
　　脑海中仿佛有一层飘动的雾气，无比模糊。第一次产生这种糟糕的感觉：一切都无法确定下来，而且没有任何人来告诉我答案。
　　也许这一切并不重要，所以玛奇诺什么都不说。
　　我走到实验室中央，把桌子上的头盔缓缓按到头上。头盔很沉，而且上面的金属部件总是太冷，每次戴上它都给我的头带来很大的负担。
　　可以听到清晰的头盔中的齿轮旋转运作的声音。
　　我爬上那个巨大的、内凹的躺椅，躺在正中间，椅子内部的填充物裹住我的躯干和四肢。很舒适，比床还要舒适。
　　“达基芙，大脑放空。”
　　我闭上双眼，尝试中止自己的一切头脑活动。实验室里本来就很暗，闭眼之后，就一点光亮都没有了。一切都陷入寂静。除了头盔发出的滴滴声，还有研究人员的窃窃私语之外，什么声音都没有。
　　我的意识在沉睡与清醒之间游离。研究人员的声音也越来越远……
　　……
　　……
　　……
　　……内疚是什么？
　　……为什么比尔·克林顿要那样子走路？
　　……为什么诺亚·斯塔雷斯要和我强调他没帮上什么忙？
　　——睡眠出现了裂口。
　　猛地睁开双眼，刚才的那些研究人员，还有那台巨大的、散发着蓝光的计算机都再次出现。
　　“好了，达基芙，你可以走了。”
　　“好的。”我从内凹的躺椅上爬起来，摘下头盔，将之放回原位。
　　头很痛。有一种在深度睡眠状态中被突然喊醒的感觉。
　　虽然不知道刚才为什么会惊醒，但他们并没有多说什么，那应该就没事吧。
　　无论怎样，去洗澡吧。
　　——————
　　走出实验室，检查通讯软件，才看到玛奇诺队长几个小时前给我发的消息。她想让我去活动大厅。
　　“抱歉，队长，我刚才没看到。”
　　“啊，可惜，活动已经结束啦。太遗憾了，下次一定要参加。”
　　“好的。我没有耽误任务吧？”
　　“没有，别担心。”
　　我从背包里取出那个已挤压变形的速食汉堡，撕开它的塑料包装；常温的面包、菜叶和火腿塞满我的口腔，吃起来没什么味道呢。
　　走道上没什么人。直到我经过电梯口，才看到一群女孩从电梯里走出来；她们笑得前仰后合，笑声在空旷的走廊里不断回荡。
　　“贝琳那个傻帽，她就搁那，对着芬夏搁那比耶。”笑得直不起身的西塔莉娅·泰勒倚靠在墙上，用手指指着身旁那个正咬牙切齿的身材高挑的女人。
　　“然后，贝琳，那个呆子，说要和我决斗，结果……啊，我受不了了……我趁她不注意把她的烤肠给吃了……救命啊……”
　　“西塔我今晚一定要杀了你！”贝琳·图斯特挥舞着拳头，但她自己也在笑，而且她的脸红红的，似乎喝了酒。
我还是先去洗澡吧。
　　解开扣子，脱下衣物，走入浴池。很温暖。在苍羽山和苍羽市的行动让我的身体极为疲劳，洗澡总是能让我快速恢复身体的状态，泡在水里对我而言很舒适。
　　我在洗澡水里已泡一阵子，那几个女孩才走进浴室。
　　“西塔你胖了，谁叫你吃那么多培根。”
　　“有的人没吃到培根也胖了，现在急了，我不说是谁。”
　　贝琳的长发漂浮在水面上，西塔莉娅看到了，就把发梢握在手里，轻柔地搓弄。
　　好像从来没有人摸过我的头发呢。玛奇诺队长也没有摸过。
　　我坐在浴池的角落，静静地看着她们。
　　她们今天应该是举办了半年一次的转椅竞速赛吧。那个比赛好像是由西塔莉娅以及几个别的队员提出要举办的，和领导的指示无关。说实话，我不太能理解这个比赛，毕竟转椅技术好像并没有什么用，领导也不要求这种东西。
　　……为什么会有这种奇怪的比赛呢？
　　我的头脑很模糊，就和水面上氤氲的雾气一样。
　　“啊！西塔你居然泼水到我身上！我一定要杀了你啊！”贝琳·图斯特的大叫打断了我的思考。很快那几个女孩就开始了泼水比赛。其中泼得最欢的是那个芬夏·斯诺，她一个人同时对抗周围的几个女孩。
　　……真奇怪啊。
　　我摇了摇头，实在是不能理解这些事情，最后只好在洗完澡以后从浴池中走出去。温暖的池水让我感到一阵乏力。水滴沿着我的身体滚落，好熟悉的感觉。
　　当我经过芬夏的时候，她抬头看了我一眼，但是什么都没说。——我打扰到她们了吗？

　　第5章 开赴雷鸣
　　问卷叠得比我的头都高，堆在我面前恰好可以遮挡住经过窗户洒下的日光。
　　而办公桌左侧的普利特正在把更多的问卷搬到桌子上，每当一叠叠问卷摔到桌面上，我的黑笔就颤动一阵。
　　我把键盘拿到面前，想要开始统计，但是一股无法克制的懒惰感又驱使我停止了工作：“队长，你确定，我们，把这些问卷，全统计完吗？”
　　“要不然我还是辞职吧。”比尔绝望地靠在椅子上，用手捂着脸。
　　“上次我们在苍羽市遇到了袭击，问卷发放不足，所以领导要求我们把问卷统计任务干了，就当弥补上次的缺漏。”普利特忙活着的双手并未停下来。
　　“或者我去发问卷吧，我现在就去苍羽市，不用领导催。”比尔开始扭头看窗外，竭力逃避眼前的工作，“这些事情不应该有专门的文职人员去处理吗？为什么要我们来干……”
　　“特别行动小队存在的意义，就是在联盟抽不出人手的时候，做到查缺补漏。”
　　唯有瑟琳妮一句话都没有说；她平静地看着堆积如山的问卷，似乎并没有什么问题，也并不觉得工作安排有任何不妥。她只是抽走一沓问卷，打开电脑，开始工作。
　　问卷一共设置了二十个问题，涉及日用品供给、就业岗位、宝可梦管理等方面。每项指标的统计结果均差强人意，治安和经济方面尤其如此。
　　普利特用指关节揉了揉太阳穴：“这个治安比我小时候还差。”
　　“队长小时候是北方人吗？”我抬起身子，试图让自己的头高过问卷堆，以便普利特看到我的脸。
　　“对。我十岁的时候，苍羽市的治安就挺糟糕的，很多人反映警察根本起不到作用；没想到现在比以前还糟糕。”
　　而后她就不说话了，于是我们继续埋头统计问卷。
　　比尔最开始还手脚利索，一边统计一边念叨“第五十六张”、“第七十三张”；过了一阵子，他就躺在椅子上，懒懒地从问卷堆里随机抽一张纸出来，翻看两眼，然后缓缓抬起右臂，在键盘上蜻蜓点水般敲击两下，再把问卷翻个面，瞟一眼，再敲几下键盘，然后随性地把问卷扔到身后。
　　我感觉自己两眼发昏：“队长，我们过了多少了……”
　　“十分之一。”
　　“我们有加班费吗？”比尔摘下盖在他脸上的问卷，好奇地望向普利特。
　　“没。”
　　“还是辞职吧。赚他点钱真不容易。”比尔又把问卷放回他的脸上，然后用脚踹了一下桌脚，任由转移的滚轮持续转动，将他带离办公桌。
　　比尔急流勇退的同时，普利特的手机响了起来。普利特拿着手机走出办公室，留我们三人继续面对永无尽头的问卷统计工作。
　　就在比尔念叨着“还叛逃了一个，这永远别想下班了。”的时候，普利特推开房门，她看起来神色严肃，目光一如既往的明锐：
　　“现在回去准备行李，我们接下来几周要在雷鸣市过。”
　　——————
　　普利特开车很快，但是相当平稳，从未有过急刹车或者急转弯的情况。瑟琳妮坐在她右手边，而我和比尔坐在后侧。比尔刚开始很兴奋，左顾右盼，但重复的风景很快就让他看腻，之后比尔就闭上眼睛睡觉了。
　　抵达央元机场。检票办托运的时候我笨手笨脚，因为把证件塞到了行李箱里，所以在提供资料的时候不得不当众打开行李箱找证件……无论如何，在普利特的帮助下，最后还是办完了手续、通过了安检，走过长长的过道，登上了飞机。
　　这是我人生第二次离开央元市；上一次是去苍羽山。可惜在苍羽山的时候，因为忙着赶任务，又不想被普利特催促，没能把握住欣赏北部风光的良机。据说这次要去的雷鸣市是一个很发达的大都市，承担着和东部岛屿贸易往来以及为整个诺德兰地区提供电力的重任——那里肯定和央元市完全不一样吧。
　　飞机抬升又下落，保持加速度让我的身体感觉非常古怪。上次体验这种事情，还是在和同学一起坐游乐园跳楼机的时候。
　　走下飞机，比尔急着要冲出机场大门去探索新世界，却被普利特一把抓住。
　　“听好了，你们三个，”普利特警觉地检查了一下四周，确认安全后说道，“这次可能会遇到难缠的对手，到时候宝可梦对战是不可避免的。和平常不一样，不要期待公平单挑，必要时可以不择手段；如果安全受到威胁，不管任务，优先逃跑；尽可能避免单独行动，时刻注意互相保护。都听到了吗？”
　　以往普利特只是面无表情，这次她说完话后嘴角一动不动，目光明亮灼热，看起来比在苍羽山时更加严肃——我第一次见她这样。
　　不敢追问，我和比尔交换了一下眼神，就朝着普利特连忙点头。
　　——————
　　抵达雷鸣市的最初几天，我们没有收到任何任务。
　　起初两天，比尔还能安心在旅店里玩电脑游戏打发时间，但他很快就耐不住性子，拉着我要出去闲逛。普利特最开始只对我们提出了两个要求，第一是注意安全，第二是两人同行，但她实在担心我和比尔在外惹是生非，最后决定与我们一同出发；留着瑟琳妮一个人当然不可能，于是我们四个人现在就和小旅行团一样，在雷鸣市的街道上东张西望。
　　街道上常有装满海产品等货物的大货车驶过，这些货车往往会在美食街停下，而有的会开往雷鸣市机场。车上的海产品大多由浪观镇的人捕捞，再通过航船运到雷鸣市港口，由雷鸣市发往各地。
　　空气中混杂着香料、海鲜与油烟的味道。
　　站在最前面的普利特扭头看着我们问：“你们想吃烧烤吗？”
　　“当然！”我率先回应。
　　转椅竞速赛那天，普利特大嚼点心、和贝琳她们恣意调笑的画面，还在我的脑海中挥之不去。谈及吃的时候，普利特似乎相当平易近人。
　　“任务结束之后，我们去吃烤鱼吧。”比尔盯着右手侧的一家大烤鱼店里的餐盘。
　　“烧烤串还没吃，就想吃烤鱼了？”普利特笑着把小杯里的烤串一根根塞到我们三个人手上。
　　“诶，烧烤哪里都有，烤鱼可不多见。”比尔摆出了摇食指的经典手势，然后匆忙用手接过烤串，一口吃掉了一半。
　　“哈哈哈，好，都行。”
　　一直保持沉默的瑟琳妮却在这时说出了今天的第一句话：“玛奇诺，这个要怎么吃？”她捏着烤串的末端，反复端详着串起来的烤肉。
　　好奇怪的问题。
　　“啊……直接咬就行了呀，就像比尔那样。”
　　瑟琳妮学着比尔的动作，笨拙地用牙撕下一块肉片，但她咬得太慢了，以至于红油滴在了她白色的衬衫上；她缓慢地咀嚼着，轻轻吞下口腔中的食物，然后点点头说：“很好吃。”即便如此，她脸上还是没有什么表情。
　　——不愧是机器女特务。

　　第6章 雷鸣市发电站
　　从美食街走出来，就是市中心。
　　雷鸣市市中心的景象，我之前在《诺德兰城市地理图册》里读到过许多次——相较于央元市，雷鸣市的市中心没有多少大厦、店铺或饭店，自然谈不上繁荣。就像书上讲的那样，市中心的人流量往往比美食街小很多，因为工作日大多数人都在港口、美食街、发电站劳作，很少有人这时会在市中心闲逛。
　　我们没有在市中心逗留。（尽管比尔一直要求去看看那个道馆，但玛奇诺不同意。不过比尔似乎并不为此感到沮丧，就算被玛奇诺拒绝了，他还是一个劲地东张西望。）我们只是朝北侧走，路上几乎没有停下来休息过。
　　我们在一个巨大的工业园区门前停下来。这个地方，我在书上读到过，应该是雷鸣市发电站园区；按书上的插图来说，这个园区内部应该同时有潮汐发电站、火力发电站和风力发电站。距离门口不远处则有一个宽大的堤坝，将水库与海水分割开来，潮汐发电站就在那儿。
　　“玛奇诺，我们来这里做什么？”走在最后面的诺亚凑到玛奇诺队长身边，小声地询问。
　　“进发电站园区收集资料，晚点回去编成报告，发回到央元市去。”玛奇诺扫视了一下周围的环境，皱眉盯着手机中的地图，“但是这里很大诶……”
　　就在这时，穿着蓝色工作服的导览员小跑到我们面前，他为自己的迟到连忙抱歉，立刻和玛奇诺握了握手，检查了一下我们的身份证件。
　　“这样，比尔，你和瑟琳妮一组，从左边走，然后我和诺亚一组，往右边走，四个小时后再在这里汇合。”
导览员疑虑地追问：“但这样的话，会有一组人员没有导览员指引，确定没有问题吗？”
　　“没问题。你和比尔、瑟琳妮同行就可以。”玛奇诺自信地回答。
　　导览员还想开口，却被玛奇诺当即打断。
　　于是，诺亚垫着脚朝我和比尔挥手告别，与普利特消失在通往火力发电站的小路上；我便和比尔左转，由那个导览员带领我们，朝潮汐发电站走去。
　　——————
　　比尔看起来比往常正常了不少，尽管园区内有很多水管、支架、钩锁，但他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表现飞檐走壁的绝技。这很好，免掉了不少麻烦。
　　那个“B”形未知图腾悬浮着，紧紧跟随比尔，又时不时绕着他转圈——这让我想起了实验室里随处可见的三合一磁怪，每当我爬上那个巨大而柔软的躺椅时，三合一磁怪都会在一两米外注视着我。
　　有点想回那个躺椅。那里很舒适。
　　“瑟琳妮，当心，我们要上堤坝了。”
　　“好的。”
　　湛蓝色的天幕下，一只只长翅鸥飞过，他们蓝白色的身躯总能恰好地与天空、云朵融为一体；从远处奔涌而来的海浪不断冲向此处，拍打着堤坝，接着便粉碎为乳白色的飞沫，于半空中消散。
　　比尔端起手机，对着海面拍摄了几张照片。
　　“存在海洋里的宝可梦被直接卷入发电设备的可能性吗？”比尔平静地询问导览员。
　　“存在的。之前有些巨牙鲨或轻身鳕会误以为发电设备卷出的水流与泡沫是猎物运动的痕迹，然后朝发电设备冲锋。清理起来很麻烦，而且往往会导致设备损坏，不过并不会带来什么大碍。”
　　比尔示意我将导览员的回答记录下来。
　　一群群铁骨土人在堤坝上缓步行走，搬运着那些沉重的施工材料；他们看起来深色疲累，每走几步就要不停喘气。
　　比尔静默地盯着那些宝可梦，默默地摄下照片，并没有多问导览员什么问题。
　　那个未知图腾起初还紧跟着比尔，现在却开始围绕我不疾不徐地旋转，不断打量着我的身躯。
　　“看样子我的宝可梦非常喜欢你。”
　　“‘喜欢’是什么？”
　　原本健步如飞的比尔扭头看着我，脸上没什么表情——这让我大为不解，我便只好和他对视。
　　咸咸的海风吹拂着，堤坝上的旗帜猛烈飘动，发出哗啦哗啦的响声。第一次听到这种声音。
　　“那，瑟琳妮，为什么你没有自己的宝可梦呢？”
　　“我没有收到要收服宝可梦的指示。”我朝比尔摇摇头。
　　“……我明白了。”比尔将头转过去，继续跟着导览员前行。
　　我想，玛奇诺确实应该给我分配一两只宝可梦，这显然有助于我更好地完成任务，还可以减轻比尔（也许还有诺亚）的对战压力；但玛奇诺从来没提过这件事，说明这可能并不重要。
　　比尔额外拍了几张照片。走到堤坝末端的时候，那个导览员想让比尔签字，结果比尔直接握住未知图腾，在白纸上印下了个大大的“B”。
　　“克林顿先生，这……可能不合规范。”
　　“是吗？我觉得比你们的堤坝管理规范不少。”比尔冲导览员毫不掩饰地笑了一下，然后用黑笔在纸张上写下一串潦草的“比尔·克林顿”，然后将黑笔丢到我手上：“瑟琳妮，签个名。”
　　比尔说话的态度并不合乎联盟工作的社交规范，如果玛奇诺知道的话，恐怕会非常之不满。
　　我写上“瑟琳妮·达基芙”几个字后，将白纸交还给导览员；他的微笑看起来有点不自然。
　　我仍想再听听海风吹动旗帜的声音，那种声音呼啦呼啦的，有点像是乐器。我在央元市从来没听过这种声音，书上也没有任何相关记载。
　　——然而，巨大的爆炸声立刻掩盖了旗帜飘动的声音。那些长翅鸥被巨大的响声所吓到，纷纷飞离了堤坝边。就当旗帜的声音可以再一次勉强听到时，又是一连串的爆炸声。
　　灰黑色的烟雾侵袭着蓝色的天空，暴烈的冲击波驱散了天空中所有的云朵；然后，鲜红的烟雾又冲散了灰黑的部分，仿佛灰烬包裹着火焰一般。烟雾之下，能看到剧烈燃烧着的火焰团簇。
　　“告诉我，那边是火力发电站吗？”比尔用力拽了一下那个导览员的右手。
　　“……是，是。”导览员似乎非常恐惧爆炸，以至于脸色苍白。其实据我所知，化工产业发生爆炸这种事情不算罕见，不必过于担心。我拿出手机，准备记录下火力发电厂发生爆炸一事。
　　——等等，玛奇诺和诺亚就在火力发电站！他们会受伤的！
　　我的心脏顿时漏跳了一下，仿佛被担忧的情绪所扼住；前所未有的惧怕冲击着我的全身，手机从我的掌中滑落。
　　我匆忙捡起手机，给玛奇诺发送了一条消息：“情况如何？”
　　没有收到任何回应。玛奇诺第一次不回我的消息。
　　想回那个躺椅。那里很舒适。好想回去。

　　第7章 我和你在一块儿呢
　　黑鲁加头上灰白色的角让我感到些许害怕，仿佛那对角马上就会把我的手刺穿一样。然而黑鲁加对我并不在意，只是紧跟着普利特，普利特则时不时地拍拍他的脑袋。
　　“诺亚，你自己的宝可梦呢？”
　　我从腰带上摘下精灵球，利欧路当即跳了出来，在地面上欢快地蹦跳了几下——然后那只黑鲁加就瞥了他一眼，于是利欧路立刻夹起尾巴跳到我腿旁，只探出半个脑袋，好奇又胆怯地打量着凶狠的黑鲁加。
　　“呃，除了利欧路，还有别的吗？”
　　“倒也不是没有。”
　　还有一只不听话的巨沼怪，和一只喜欢到处爬的燃烧虫。
　　就在这时，我感觉头顶传来热量与压力——看样子燃烧虫刚才趁我不注意和利欧路一起出来了，而现在她已经爬到了我的头上。
　　“原来是燃烧虫……没有别的了吗？我记得你入职登记的时候，一共填写了三只宝可梦来着。”普利特抚摸着黑鲁加的头顶，原本无比警惕的黑鲁加此刻满足地闭上了双眼。
　　“……还有只巨沼怪，但是不听话，一时半会儿也上不了场。”我犹犹豫豫地交代情况，好像我是什么犯罪嫌疑人一般。
　　普利特没有再回话。我们两人便朝火力发电站深处走去。
　　“说来，队长，为什么我们不跟着导览员走呢？”
　　“导览员会带我们去潮汐发电站，但是诺德兰的电力主要是火力发电站提供的，而可能存在环境污染、管理不当的，也是火力发电站。”
　　——————
　　从一间厂房里走出来，我擦去额角的汗水，发现自己袖口已被汗水濡湿。
　　里面很热，我的衣服现在还有些发烫。而且，不知为何，厂房里的电灯居然坏了，以至于房内部分区域的照明实际上依赖炉子里的火光。
　　最令人难以忍受的还是那股臭味……我不知道那股味道从何而来，也许源自发烫的金属板，或者混合着废水的矿渣，又或者工人久未清晰的工作服，但那味道的令人作呕是可以保证的。不禁开始羡慕瑟琳妮和比尔，至少他们在潮汐发电站的堤坝上不用闻臭气。
　　“普利特，情况如何？”
　　“不好，有些设备需要清洗维护，灯也坏了，还有些员工缺勤——设备出故障的话，会发生很大的事故的。”普利特清点着手机里存储的相关资料，准备将其发送到她的电脑上。
　　她突然站在原地不动，不停地重复着手机操作。
　　“诺亚，你手机有信号吗？”
　　我打开手机的通讯软件，却发现根本刷新不了页面，浏览器更是毫无反应。
　　普利特见我的手机也收不到信号，最终选择放弃。
　　“可能通讯基站在维修吧……暂时先不管了。”
　　“有没有可能是发电站的人不想我们把资料发回去？”我小声问道。
　　普利特瞥了我一眼：“不会。就我们四个人，根本不值得他们这么大动干戈。”
　　地面一阵激烈的震动，打断了我与普利特的谈话。与之一同袭来的还有一阵浑厚的响声。
　　——也许是有什么重物摔到地上了吧。
　　尖锐的爆鸣声打破寂静，一股乌黑的烟雾冲入湛蓝色的天空，随后耀眼的火光从烟中涌出。
　　普利特与我对视了一烟。
　　“队长，这是……？”
　　普利特只是摇摇头。她叹了口气，朝我挥挥手，朝爆炸中心处跑去：“诺亚，跟我走！”
　　我们在道路上奔跑，远处不断传来吵闹的响声，那些烟雾升腾着直达天际。地面一直在颤动，我好几次差点摔跤，但又不敢减速。——这种突然的处境让我想起自己多年前看的灾难片，而我就像影片中的男主角一样，正在爆炸和地震中艰苦逃生。
　　在爆炸发生的厂房门前停下，我气喘吁吁，喉咙发干。普利特下飞机时对我们仨人的警告此刻正在耳畔回响：“这次可能会遇到难缠的对手，到时候宝可梦对战是不可避免的。”
　　战斗现在就要开始了吗？这次的行动，难道和苍羽山那次不一样？
　　将我从回忆与疑问中抽出的，是现实的普利特。
　　“诺亚，做好准备了吗？”
　　“啊……好。我们走吧。”我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气，推开大门。

　　——————
　　推开沉重的大门，才发现厂房的另一侧已是废墟一片，楼顶也被炸开一个大洞，废墟里涌出的烟雾，便沿着楼顶的洞口，袭入天空。
　　从破洞中洒下的阳光落在一个女人身上。沐浴着阳光，她独自立于废墟之上……看起来就像神女一般。废墟之上的白色鲜花……
　　“我还以为，联盟不打算派人来了呢。”那个女人转过身来，平静地凝视着我们；她的嘴唇几乎一动不动。
　　普利特没有搭理她，平静地对我下达了做好作战准备的指令。
　　那个女人一步步缓缓朝我们走来，她脸色阴郁，眼袋很深。相比之下，她身旁的水晶灯火灵和赫拉克罗斯看起来精神好很多。
　　那么，迎战的，便是我的燃烧虫和普利特的黑鲁加。
　　“抱歉……但是……不要用燃烧虫，我的赫拉克罗斯会岩石爆击。”
　　等等？
　　突然的提示让我猝不及防。也许这只是虚张声势，不能全信……
　　我刚想请示普利特，赫拉克罗斯就吐出几发岩石块。那些岩石块击打在侧边的墙上，墙壁上顿时出现了两道不浅的裂口。
　　……好吧。
　　那么，就派出利欧路。
　　女人看着我们，小声地自我介绍了一句：“呃，我是艾尔莎·费西托斯。”
　　静默良久的普利特听罢，神情更加严肃：“我是普利特·玛奇诺。你们派了多少人？总不能只有你一个吧？”
　　“很多。但是他们都去围攻通讯基站了，毕竟那边有很多警备；现在在发电站的，只有连我在内几个人。我们开战吧。”
　　黑鲁加先发制人，喷出三发恶波动，却被水晶灯火灵的暗影球抵消；与此同时，赫拉克罗斯连连吐出四块岩石块，攻向瘦小的利欧路。
　　“利欧路，躲掉攻击，对水晶灯火灵使用咬碎！”
　　被利欧路躲掉的岩石爆击全都砸在地上，地面被赫拉克罗斯的攻击打得坑坑洼洼。利欧路不甘示弱，快步跑向水晶灯火灵。
　　“暗影球。”黑色的能量在水晶灯火灵身边汇聚，扭作球体，径直射向独自暴露在战场中的利欧路。
　　“替身，替身！利欧路，快用替身！”
　　替身玩偶刚占据利欧路原本的位置，就被暗影球打成粉末；而利欧路则跳至高空，毫发无损。
　　“赫拉克罗斯，对落下的利欧路使用近身战。”
　　完了，来不及了，利欧路肯定躲不开了。
　　“用火焰旋涡裹住利欧路。”
　　黑鲁加口中纷飞的火焰，织作一层围墙，细密地围住利欧路，进攻性的火焰旋涡此刻宛如烈焰铸成的盾牌，将利欧路与周遭的一切隔开；向前猛扑的赫拉克罗斯出于对火焰的畏惧，不得不停住步伐，却还是被一些火花所烫到。
　　“诺亚，双打对战不能轻易靠近敌方阵线，当心被围殴。”普利特拍了拍我的肩膀。
　　“好，明白……”
　　又是一发射向利欧路的暗影球。利欧路连忙后撤，退回到战斗刚开始时的站位。
　　随后赫拉克罗斯也再度展开攻势，发射出锐利的飞弹针。
　　“利欧路，继续躲避。”
　　利欧路非常听话，没有还击，用替身挡住了飞弹针的袭击；黑鲁加抓住空隙，用恶波动攻击忙于喷吐飞弹针的赫拉克罗斯。
　　不知是因为紧张还是疲累，以往精力十足的利欧路正大口喘着粗气。如此高强度的战斗，对他而言还是第一次。
　　“诺亚，你很紧张吗？”
　　我扭头看向普利特；普利特正平静地看着我。
　　这个时候我才发现，从刚才开始，我的双腿就一直在发抖。
　　一股暖意从掌心中传来。普利特的露指手套表面所覆盖的皮革，此时正与我的手掌紧密贴合。普利特的手，正有力地握着我的手。
　　“别害怕，诺亚，我和你在一块儿呢，”普利特向后退了一步，她离我更近了，“所以别害怕。”
　　我愣了一下，踏实感油然而生，暖流从手掌开始漫延，在我身体中流淌着。
　　一直防御躲闪不是办法，必须正面应敌。
　　“继续战斗。”普利特自信地捏了捏我的手掌，再次看向远处的赫拉克罗斯。
　　“赫拉克罗斯，超级角击。”
　　收到命令的赫拉克罗斯立刻朝黑鲁加飞奔过来，白色的光芒汇集在他细长的大角上，闪耀又夺目。
　　“踢倒！”
　　利欧路滑铲着冲向赫拉克罗斯，黑色的左腿钩倒对方瘦长的双足，被绊倒的赫拉克罗斯向前一摔，长角猛撞地面，扬起一阵沙尘，同时盖住了赫拉克罗斯和利欧路的身影。
　　就在这时，普利特与费西托斯异口同声地喊道：“大字爆炎！”
　　两股火焰从黑鲁加与水晶灯火灵口中喷出，冲向沙尘弥漫的战场中央，分别指向赫拉克罗斯和利欧路。
　　伴随着一阵激烈的爆炸，火星四下飞溅，烟尘散去，赫拉克罗斯倒在地上，一动不动，他身上的甲壳已烧焦发黑。
　　在赫拉克罗斯旁边，有一个小洞。
　　费西托斯尚未反应过来，水晶灯火灵脚下便窜出一个蓝色的身影，利欧路沾满沙土的上勾拳狠狠落在水晶灯火灵的脸上，将后者打退数米之远。
　　“居然用挖洞躲掉了……那这样的话……”费西托斯不禁皱眉，目光锁在利欧路身上。
　　我得意地看了一眼普利特，然后甩出右手食指，指着地上的赫拉克罗斯，朝费西托斯大喊：“不错，水晶灯火灵的大字爆炎，也打在赫拉克罗斯身上了。两发火系攻击，都打在你的赫拉克罗斯身上了！”
　　白光闪过，重伤倒地的赫拉克罗斯被收回费西托斯的精灵球中。
　　“水晶灯火灵，暗影球！”她再次下达命令。
　　“利欧路，躲开攻击！”我匆忙下达指令，但利欧路站着一动不动，就直接躲开了黑色的球体。——暗影球根本不是冲他来的。
　　在我与普利特身后，暗影球击碎脆弱的金属管道，白色的蒸汽倾泻而出，将仅存的尚未被破坏的金属管道团团遮住。
　　“糟了！”
　　突然的推力将我推倒在地。扭头望去，只见刚才推我的普利特僵立在地面上，她脸色狰狞，双眼之中满是慌张。
　　——强烈的气流，巨大的声浪。
　　纵使紧闭双眼，也能清晰地感受到，周围的一切正被撕裂，大地也痛苦地颤动着。楼宇崩塌，金属断裂，水蒸气四下膨胀，矿石与水泥的颗粒状碎末在水汽的裹挟下四处飞动。
　　我捂住剧痛的左耳，想要站起身来，却感觉双腿无力。那些颗粒物撞在我身上，打得我浑身发疼。
　　普利特在哪？
　　视野一片模糊，只能看见厂房顶部破碎的天花板，被房顶围起来的天空，以及飘动着的烟雾。
　　等等，有脚步声。
　　——费西托斯在走近我。她越来越近，苍白的蓬乱的头发遮住了她阴沉的面容，却挡不住她淡漠的白色双眸。阳光落在她身上，看起来如神女一般。
　　她要对我做什么？
　　一个蓝色的身影一瘸一拐地跳到我身前，挺身挡在我和费西托斯中间，朝费西托斯大声呼喊着。
　　“普利特……在哪？”我感觉我的声带已经碎裂了。
　　“抱歉，弄伤了你。如果普利特·玛奇诺死了，我会为她祈祷的。”费西托斯叹了口气，收回了自己身后的水晶灯火灵，绕开我走出了厂房。
　　“你对普利特……做了什么？”
　　她没有再回答，也没对我做任何事，就这样离开了。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
　　“利欧路……谢谢你。”
　　利欧路瘸着右腿，眼角上留着几滴眼泪。
　　“普利特……在哪？”
　　利欧路晃着我的袖口，指了指另一侧。
　　我用尽气力站起身，沿着利欧路所指的方向走去。黑鲁加此刻正蹲在躺在地上的普利特身旁，静默地守候着。
　　普利特倒在废墟之中，她的双臂搁在隆起的地面上，颜色亮丽的头发也为烟尘所遮盖。
　　“让瑟琳妮，联系……贝琳，三队……”普利特的声音很小，几乎听不见。她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但我能看到她的眼神有些迷离。
　　“可是没有信号啊，”我轻轻摇晃普利特的手臂，“而且，为什么要经过瑟琳妮，不能直接用你的手机吗？”
　　“必须……我的手机……瑟琳妮。”普利特的鼻翼扇动着。呼吸对她而言似乎相当费力。
　　我感到手掌中传来湿润的温热，鲜红的血液沿着我的手肘滚到地上。血，好多血，普利特流了好多血。
　　普利特渐渐闭上了双眼。黑鲁加开始不停吠叫，她只是勉强张开眼，轻柔地“嘘”了一声，而后又沉沉地睡去了；我拍拍利欧路的手，让他走到门口，警惕有新的敌人来袭。
　　也许是因为过度紧张，我觉得手掌很疼。
　　从口袋里抽出手机，无论如何都搜不到信号，完全用不了。
　　尽力平定呼吸，又从普利特的口袋里取出手机，打开她与瑟琳妮·达基芙的对话窗口——等等，居然能用？
我开始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输入信息。
　　实在是过于紧张，我的手指在键盘上打架。拇指上残存的普利特的鲜血，印在手机屏幕上，汗水从我的鼻尖滴到手机屏上，将小块的血污冲淡，我不得不用袖口擦掉手机上的液体，却一不小心删掉了已经编辑好一半的信息……
　　到底是谁在和我们交战？为什么我的手机没信号？为什么普利特的手机可以联系到瑟琳妮？为什么他们要炸掉发电站？
　　远处的爆炸声持续不断。——是爆炸声吗？还是脚步声？等等，或许只是我的心跳声？
　　我下意识抬头检查四周，只看见瘸着腿的利欧路正靠在墙上，警惕地盯着厂房的门口。没人知道那个敌人会不会回来肃清我和普利特……
　　普利特仍沉睡不醒。
　　我最后一次检查消息，确认无误之后，按下了发送键。
　　“通知贝琳·图斯特，我们被困在雷鸣市火力发电站爆炸地区，敌人很强，急需增援。”
　　拜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