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中他的眉心」
夜色好似一张无形的网,傅叔夏的屋檐、窗影也都被笼络在了里头,一眼觑去,只有黯然销魂的漆黑。笃笃笃,我在门外叩出三声响,黑加一枚音,方成了“黯”字。黑夜理应有窸窣的声响,有慎密的低语,寂中取动,动又衬出夜的况味,在夤夜中交谈,将会为擅写阴谋的小说家剖陈出了一章绝佳的开篇。
“念无与为乐者,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怀民亦未寝——你呢?你亦应未寝,傅叔夏,快快欣然起行,与我步于中庭。你看这一夜月朗风清,正宜我们煮酒论道。如今闵海关内,举目无亲,还要请你做我的故人。”
一种血脉中的蠢蠢欲动在四面的蛰伏、八方的瞩目之间铺垫与延展,从燕京至福建,从十载寒门至两榜进士,这蠢蠢欲动的风声愈加高张,如雷贯耳。快起!让我和你也去逐鹿于这场竹柏折影、藻荇交错的棋局。
我忽而想,傅叔夏是何方人氏——江南吗,不,此遭南下我亦从苏杭城过,西湖水、秦淮河定韬养不出这双如隼又如石的眼眸;那是两广咯,似乎也不,两广风气新鲜,儒生气怎似他这么重;总不该是眼下朝议中心的福建,他官话极正,不曾有沿海几省平翘难分的口音。总之,我确信他非京城人,不会懂老北京们在觥筹交错之间的光与色,犬和马。
“你不知道,今夜王知县的宴上设了佛跳墙这道名菜,啧,真可惜你没去。怎么,你怪我喝酒饮乐,不务正业?只是,倘他们的酒我不去吃,话我不去听,难道在这馆阁中,做得出文章?真真假假,假假真真。便如眼下,你猜今夜宴中,有没有这道佛跳墙?”
我在半梦半醒中,好似睇见了海。
是海。天本就是酽青,一回绵绵的秋雨过后就变靛蓝,故天海一色,再辨不出了。可从小未曾远洋、绝踪江海的儿郎怎会认的海?我毫不怀疑,这无非是山公酩酊、玉岳倾颓以后的黄粱一枕。
https://tieba.baidu.com/p/8519697004?pn=3麒麟形的环佩从流苏、丝绦与玉带钩边如垂柳般倒悬,补服上的孔雀仰颈无以饮露,只渴饮这满殿的精光闪烁。而我抬首稍一观,宝王爷的五爪龙分明好似睡目惺忪,爪牙散漫,这彩线虽挑的精致,样子却描的不算上佳,可惺忪、散漫乃至君子如玉的和约之中又洋洋着敛而不发的严范——这是老臣的老道,从景治末的夺嫡之战中滴水不沾身的宝王,无疑如文火慢炖,什么都是敦厚的。
而与他卓为分殊的便是龙降了:轻狂也不加掩饰,我知这是三昧真火,越发不留余地。此刻的江山也退化成了一纸空文,钧天广乐失音,黄钟大吕亦湮,一切我对权力、伟业与未来的想象皆在龙降的弩张中化为了忧患。近一载未见,他似比以往更卓绝,也更激烈,我只怕将来不在他的銮座下匍匐,而在他的孤坟上哭丧。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况乎这是一株目中无他的铁木?
我渐渐发觉他已走上了一条难以回头的路,那么我也只好不再回头。
不曾敢去窥视天子的眼色,只深埋着头,耳边,又响起危一的声声干戈。辉和一枝的两片叶子正在南辕北辙地生长,少时他为庄王侍读,我与靖王游猎,竟只以为乃是簪缨世族、八旗子弟的荣耀无极,却说命运弄人,从来在不经意处。原来兄弟阋墙,岂是爱新觉罗的一家故事?我也未抬头去看他,深深一揖,近乎于跪。
“——人心似水,民动如烟,臣深恐有动摇国本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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