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小时候喜欢的公园啊,那时觉得这一片园子大到没有尽头一样,现在看来其实并没有什么规模。找个地方坐一下吧,不知来源的声音对祥子说。
祥子喜欢三样东西:钢琴,Crychic,和黄昏。或者说,这三样东西对于祥子而言其实并无区别。朱门子弟没有愁虑,她对它们都满怀情愫。
钢琴,祥子思量着,曾是她本人的延伸,在记忆里从未变化的温暖春日中,指尖在其上游走,咏唱着青春与友情。那个寄宿在钢琴里的她,似乎已随着不再属于她的春日影的远去而成为春日泡影了。弹钢琴只剩下了机械的练习,曾经借琴键倾诉的感情现在已然杳无踪迹,一样的音符,一样的节奏,一样的力度,独独缺少了热忱。没有什么可供自己花费的时间了,要是想继续弹琴,只能去找一个商业乐队了吧。那时候我弹的还是我的歌吗?那时候我的双手还能为了倾诉而弹奏吗?
等着吧,我会把你夺回来的。祥子暗暗发下誓来,但她也不敢细想,这个誓言究竟是因为她的心火尚未被寒风吹灭,还是在一摊死烬旁取暖,假装自己还没有忘记曾经翻飞的悸动。
影子又拉长了些微,呼啸的风也暂时平息下来,祥子端坐于长椅上,忽然的舒适使她放松了下来,眯起了眼。
当初是为了什么才创立Crychic的呢?祥子并不是记不清了,只是回想起来有点惊异。那时的她还怀揣着伟大的稚嫩,梦想着成为去包容,去拯救,去给予的神明。出身高门的她在万千宠爱中成长,盈着满腔的爱与关怀要施与,而那时的她也确实有能力施与。事实上,她成功了,至少曾经有那么一段日子,她真的成为了这些孩子们的太阳,无差别地辐射着光亮与温暖。该说是可爱还是可笑呢,祥子的嘴角轻轻翘起,复盘着曾发亮的日子。
可是谁又能够只给予而无需接受呢?想成为太阳的人才是最傲慢、目中无人的,他们不要人的什么回报,只一味地自我满足着。
很遗憾,即使认清了自己其实是个白炽灯泡,靠着丰川之名的电力方得以闪耀,她还是难以接受被他人所施与,被他人所关怀。祥子浅笑,不知是自嘲还是无奈。
太阳的形状已不再完整,高低起伏的地平线啃食着它,它却越发耀眼,要刺伤祥子的眼睛,刺进她心中不愿回忆的那一块角落。
再冷的寒风也冷不过那一天的雨。去练习室的路上,祥子无数次期盼着大雨能再下大些,下成一股洪流,淹没残忍暗淡的未来,将她冲回昨天。她早该知道这命运共同体在现实的冰冷注视前一戳即破,不过泡沫。对不起,小企鹅,没法陪你成为人类了。我这该死的自尊不允许将你们也拉入这污浊泥潭。
哦,对了,还有黄昏——祥子为什么对黄昏情有独钟呢?
似乎是祥子还很小,世界还很大的某一天。即使是千金小姐,祥子的童年也说不上轻松,每天都被各种礼仪、钢琴、文法之类的学习充填着,日复一日的虚假充盈。某个难得的休息日,祥子拉上窗帘准备午觉——小孩子的睡眠向来很好,一觉睡到了傍晚,奇怪的是竟没人来叫醒她。揉揉惺忪的睡眼吧,该从美梦中离开了。祥子起身,在一片暧昧的半明半暗中摸索着窗帘。用力拉开,隆重的落日瞬间填满了她的双瞳,不知何处的孤独涌来,将她生生淹没。爸爸?妈妈?女仆小姐?没有一丝回应,只有她颤抖的声音在走廊中回荡。祥子忽然觉得丰川大宅空荡得可怕,而自己这一方小房间似乎也脱离了逢魔时刻模糊不清的现实,在某处遥远的地方飘荡。小睦其实也给她这样一种感觉,一种难以言明的慈悲与哀婉,小睦的心里始终燃着一把火,其人却始终保持着一种微妙的疏离感,火一样的感情也就化成了不痛不痒的虚像。
她便欣赏起了黄昏,在她看来,只有这一刻她能够脱离现实,抛去“丰川家的祥子”这一身份,以祥子的名字存在着。
她一辈子都忘不了那一个黄昏的震撼,太阳衰颓温柔,在将熄之际反而愈发美丽。
风愈发刮得紧了,垂死的暖黄也吞没在眩目冰冷的霓虹灯中,街灯如鮟鱇鱼般扬起,预备将这庞大都市里的魂灵吃干抹净,空留下一具失却希望与色彩的躯壳。在失去了一切后,祥子才发觉这连星空都能够吞没的繁华其实从来与她毫无关联,即使她再如何高傲低贱。祥子自知她并没有什么铁打的脊梁骨,能够在一夜落魄的巨变中泰然自若,她还能坚持着生活,无非是记忆的诅咒罢了,曾经拥有的一切鞭打着她,教她即使冷酷,即使功利,即使放弃不切实际的Bang Dream,浑身生出了刺,也无法抛弃这软肋,无法忘却她们的笑与泪,她们赤诚的歌声。祥子知道自己从来与坚韧无缘,只不过是结出一层硬壳,将软弱的,连被爱都会疼痛的自我深深包裹起来。
该把过去的化石埋回去了,怀念宣告结束。收起深埋的柔软,祥子再次披上了冷漠的表皮。人造的光亮和热闹中,祥子自长椅起身,抽出泛红的右手,向着荒诞世界比出一个小小的中指。
想要抢走我的魂灵?
那就让我们来拼一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