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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上都丨钟山 】:梦宵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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永迷蝴蝶,深警杜鹃。


IP属地:黑龙江1楼2023-08-16 00:06回复
    【近三十载过去,梦宵楼仍处在钟山避风的一隅。除却她、除却我、除却几位常来管护的心腹无人涉履。梦宵楼的冰镰月也日复一日,投下沉然的、昏静的霜色,随行的左右卫均被留于钟山下,身侧仅有李鉴春,她垂首在侍弄一株久未开花的夜昙,可惜梦宵楼太孤高,它或许永久也不会献出一刻的惊鸿】
    阿姐,我有些累了。
    【经久的筹谋与熬心与沥血,四海内谋划升平、朝堂中与各怀鬼胎的诸臣不尽算谋,行至梦宵楼,与李鉴春对坐,我终能轻易地卸下帝王的冠冕,向她信口闲叙】前几日云停、青鸟、屏山回来,我忽觉得他们都已经长大,我也老了。
    【我望向铜鉴,镜中人的鬓侧不见星霜,但此刻暂且卸下鹰一般一刻不歇的、锋锐的眼神,我将疲惫均投向她】我近来经常做梦,梦到许久未见的故人。梦见韦横舟说我狼子野心,梦见薛偿指责我刚愎自用、杀伐无度,梦见霍冲怒斥我鲜情寡义,梦见陈矢怪我将他引入一生的歧途,梦到平仲彦怪责我并未给与他应有的高官与厚禄,梦到阿史那神光同我比谁先射中一只白鹿的左眼,也梦到昭文太子……,
    【我也曾梦到很多年前,东郊的星野明亮得如同山下千百个燃灯的人家,篝火更旺烧得像炙热的火海。彼时各怀理想、各有所持的少年英才毫无拘束地饮酒纵歌;也曾梦到兴庆宫茫茫皑雪,雪下的太子与晋王刚刚自一对不死不休的仇敌变为对坐饮茶的兄弟、朋友,彼时他隐晦地警醒我:当有一日你手握天下,拥有浩阔的四海,也终有一日会发现你两手空空。】
    【多年后,我无数次在紫宸殿雕兽的金顶下、龙涎香绵延的气味中醒来时,发现连潜邸随行的小州也于前岁出阁。我轻拥住李鉴春,像怀抱仅有的月亮】
    不瞒你说,也曾梦到过薛声,连她也觉我自以为是馈赠的、皇后的金冠只是禁锢她一生的金丝笼;也曾梦到阿史那夷光,她说我恩赏她、重看她的族人,不过是将她视为最得利的剑刃、最有用的棋子。


    IP属地:黑龙江3楼2023-09-01 12: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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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剪断昙花最后一节柔弱的瘦枝,我擦净手,如常在李曾鹤面前坐下,顺势斟出一盏新茶。龙齿和钱蒲的涩辛混入茶烟里,袅袅敬上,如同佛前点燃高香。君王的眼睛是沉寂下来的夜潭水,明鉴照映,暮尘不涤,聆对这句在重元年间就履发的陈说,第一次久久沉默)
      (直到白瓷盏水满将溢)小州出阁后,很少再令人为你煎这盅安神茶来服了吧?
      前些日子,我让青鸟给你带去新采的中岳嵩茶,你如今觉浅梦频,应当使侍奉的女官常给你备来候用。
      (夜会草前的夜会,李曾鹤的影子代替应有的回答落下来;握着那盏所谓镇心清神的龙齿水,很可惜,我的心神俱不愿镇宁下来,于是手也为之颤震一回,滚烫的茶汤溅落出来,在他身后,钟山的满月也渐而渐地升上来。春草年年绿,梦宵楼也不例外,夜静悄悄地悬挂起一颗皎洁的冰心,注视着一切祥和的生机,却漠视所有沉默的动荡)
      (我回拥李曾鹤,慢慢轻抚起他平坦的脊背,钝拙地妄图在一夕一际之间抚顺几十年尘封的沈疴、积伤)
      对不起,(却先溃败)阿耶仍在时,我早知道这是怎样的一条路,仍旧看着你、甚至于促成你不回头地走上去。你知道的,我留下来是为了你,为了在你登极后能有助力,可我想得太浅薄了,李曾鹤,阿姐并帮不上你什么,对不对?
      (轻轻拍了拍这位阿弟的肩背,犹如去哄小时候总好混闹的李青鸟,再欲语,不想流泪,只好含笑)
      云停和青鸟这两个孩子很闲乐,无忧得不像皇嗣。青鸟近来却有烦恼,她说,觉得阿耶政事繁多,疲累不堪,什么时候才好休息?云停前日也找到我,他长大了不少,亦有了自己的考量,你我都看得出来,他不适合你的朝堂,也不向往你的朝堂,甚至跟他那些弟弟难争同流,却还是试想留下来辅你左右,我劝他,不必了,阿耶更希望你带着青鸟好好逍遥云野。
      (我的声音变得颤涩,叫起这个久违的名字)朝英,走到现在,你不是一无所有了,所以,不要去后悔。


      IP属地:安徽4楼2023-09-01 13: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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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芦也曾听命符演,煎煮、奉来过几次,而后我告诉她不必煎了,【小芦是李鉴春亲选的宫娥,秦国公主自幼被赐下远甚旁人的金玉、绸帛、田宅、宫娥,最有其挑剔的目光,不出所料地,她很聪慧、有一双鹿一般充满灵气的眼睛、甚至同小州有些相像,小州在出阁前曾亲教过她许多事,包括煮茶、焚香,她竭力去学,学来八九分相像,却总缺一些,是故我让她不必再斟此茶。何况多载殚精竭虑、几十年劳费心神,并非盏茶可补】
        青鸟也不像走出时那般,尽会揽住我的手臂,同我提些过分的请求。她昨日同我说,她不急着赶去漠北,急着去看大唐山河内最早的一场初雪了,她和云停打算在留在京中,为薛声守过岁、也陪我饮盏屠苏酒再走。
        【我被李鉴春很轻地拥住,她的鬓侧仍余留佛檀的木气、煮茶的余雾,我听她败溃地、声音渐轻地向我致歉,轻而柔软的清音像此刻还未散尽的茶烟,我越过她鬓侧垂雨一样的步摇垂金,望见灯烛绰绰的影,光自有形的烛焰散开,逐渐模糊、无形】
        云停闲云野鹤惯了,除却还留有些薛声教出来的敦雅,身上太多随性的江湖气。前些日我让他去看一看护城河是否已结冰,他垂钓了一晌午,最终还我一盘醋鱼。
        【这其实有一部分像她的母亲——在牡丹园信手乱折牡丹花、又信手赠与某位不知名的采女的元宜皇后;也有江湖上漂泊出的旷达和纵意。青鸟随他玩得极快意,像一只逃出金雀笼,远越关山外的幼鸟,她的青羽油亮、柔润,眉梢从未见过怅然——这同她的母亲不同。于是在李鉴春话音落下、窗外的风声更辽远时,我将手落在她柔软的乌发,好似在晋王府、也在钟山的许多昼夜】
        阿姐,对不起。
        【做帝王时久,天下除却李鉴春,无人能承我的歉疚,是故我生疏地展开,又轻声向她告罪】政极一朝,四海靖定、吐蕃臣降、万国朝拜;江南虽多灾患,但近年均平、贪腐皆治,我自问无愧四海、无愧此位。但如有重来……,我也很羡慕云停。
        【晃漾的烛焰好似我一般无力,我靠在李鉴春肩头,抬臂将她揽紧,将沉重与疲惫尽数压在她瘦薄的肩上。那息烛焰好似有些微弱,我有些困倦】
        阿姐,我困了,让我睡一觉吧。我记得很久以前,你很爱在我入眠前唱琵琶曲,再唱给我听听吧。


        IP属地:黑龙江9楼2023-09-01 13: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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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笑笑,总算在最平常可道的叙言中逼回一行滚烫的热泪。今夜有最学不会惆怅的月亮,圆满地挂在天心,很像是李青鸟一只皎皎的眼睛。凝望满月,我也很欣然地讲)
          他们都是很好的孩子,(倘若回望,约莫也带有一点我们当初的影子)是自由的孩子,不会被困住的孩子。阿声看到他们,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只是他们回来的时间并不算短了,我想……还是早早让他们出长安去。
          (抱剑春风去,再会已难期。羁旅是飞鸟谱写一生的命题,好在少年人们爱逐风灯,我们老了,不必像我们,不必迁就我们,要长久地在时流的镇守下陪伴着长安迟暮。很多年过去了,我想李曾鹤不应知道,我时常在他造就的太平景象下无所事事、昏昏欲睡,越发像一位史卷的旁观者、盛朝的见证人,从开始谛视着青简底色的年轻帝王,到从各方的听闻中拼凑出一个不甚熟识的政极君主,有时我也苦思如今伴君的意义,偶尔也会想念很多年前总立于伞下的少年)
          (李朝英的怀抱收紧,顷刻似颓倒的玉山、零落的霜叶,其实惯常如此,其实没什么分别,所有的迟疑、杂乱的思绪,都会在这样的一刻被轻飘飘地击碎,从始至终,我都只会无奈地、又含笑地接住他。世局常变,李朝英仍是李朝英,死去复生的蓬山柳下,千万粒漂浮的雪絮里,那个剖心相告的赤诚少年,将会伴我永世神游在原地)
          朝英,靠一会儿吧(如往常一样,我让他头靠膝上,屈起指节,轻轻地揉慰李曾鹤的眉边)你想听什么?还是《春光好》吧,曲调很柔,你总是轻易睡过去,同我小时候在阿娘那里一样。


          IP属地:安徽10楼2023-09-01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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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差在这几日,
            【薛声去后,实则秋荔常随身侧、屏山不时遣千里飞骑奉来信件,云停、青鸟时常归京。不过人至暮年,总是会惦念远行的飞鸟。李鉴春说的没错,云停与青鸟停留的时日够久,长安城绝不是能使他们自由展翊的青穹,将出口的话音疲惫地一转】确实足够久,该让他们早些离开。
            【在冷寂的冬夜,梦宵楼仍敞开一扇窗,慷慨赠四野些烛色,也使流水一般的月色盈室】让屏山……【又无奈地笑叹】罢了,屏山远驻魏州,所做的是我当年同样会做的抉择,回京必定使他不能心安,不必再折腾他回来。不妨事,二十六载除夜就让孩子们去折腾,我陪你到蓬莱山放焰火。
            【我自那扇敞开的窗去遥望大唐宏大壮丽的山河,三千里月雾下、千百万炊烟人家,自钟山俯望,城郭、州县正聚散着明起灯火,街市遥见夜游人,远际的佛寺也传来悠长而辽远的钟声。我不舍地、眷恋地收回遥瞰的目光,拉起李鉴春的手,轻吻在她的手背】
            等我醒来,还要劳阿姐为我重戴上冠冕。明日穿行街衢,不必惊扰百姓,正可以听闻他们的言声。
            【讲罢这些,我终觉得太累,躺卧在李鉴春的膝上,像在过往许多月圆夜。我再复抬首,笑着拨弄她步摇的钿璎】就唱《春光好》吧。
            【无力地靠在她的膝上,清越的声音传入耳:笋迸苔钱嫩绿,花偎雪坞浓香。谁将金丝裁剪,挂斜阳?我在渐远、渐轻的歌声中想起四十几年前的明宫雨夜,无止无休的雨势、虔然伏拜的金柯,我隔着雨幕望她。数十载倏忽过,我想醒来时应该问问她,时至如今,还曾被淋湿襟袍吗?】
            【烛焰的光晕愈发散开,李鉴春的面容不复清晰,在最后一瞬的目光里,我望见那株白夜昙无声地舒展开筋骨,开出遗世清绝的花】阿姐,
            【那株昙花开了,我想告诉她。可我无力抬手、发声,只能沉入半昏半醒的梦中】
            【梦中的云楼明彻宫灯,宫宴遁逃的一对年轻的帝胤燃起焰火,“新春新岁,李曾鹤,我也祝你岁岁平安!和我一样。”;明宫昏雨夜,身量仅及矮柳高的小皇子踮起脚撑一把伞“阿兄,我来接你。”;太液池曲折的回廊下,折荷的娘子青碧裙已湿漉漉,她手持截湿漉、澄碧的荷叶,笨拙地解释:“晋王殿下,大明宫里也不许掬水吗?还没人告诉过我。”;京郊的山林间,风声穿耳过,少年王子的眼睛像碧蓝的宝石,它怀有最疏朗的笑意“晋王殿下,你猜谁能射中那只白鹿的右眼?”;夜色投入平府潋滟的酒杯,风沙沾身的新官持起盏“这一杯,是敬参军。好吧,不说敬,是今有快意事,当浮一大白。”;幽州古道的满月下,耿介的公卿负手对月,“幽州水深,是故殿下躬亲入局,捞草除杂之时,切记保重自身,干净上岸,勿让白圭留玷。”;关外风沙间,皇子与将军身着的玄铁磕碰,用干涸的唇齿把酒盟誓;兴庆宫的回廊四散飞雪,白衣净袍的太子对坐飞梅前,笑意安详而沉静“朝英,现下该如意了?”;延英殿落日下,一双年轻的新贵脊背拔直,青袍沾落晖,且行且谈要事,灿烂得像王朝的明日;乾元观昏暗的长明烛旁,云母粥缓缓煮沸,真人终肯温柔地垂眉“有时候我宁愿你还是晋王,也不必受这痛苦……不过,你做得很好,人君应如此。”】
            【五十载一梦中,回望也不过瞬息。恍惚间,沉重的无力感终将我拉入永恒黑暗,远处青山如故、长安城烟火如故;近处草色长青,梦宵楼彻夜月满】


            IP属地:黑龙江11楼2023-09-01 13: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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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好,(我说好,对于他提起的一切,我总说好。我们实在不必继续耗费着心神去思虑他人了,尽管那人是青鸟、或是云停,于今夜都不甚重要;忧思的代价已然星星点点地在李曾鹤鬓发中暗生,像是深藏着危机的、银白色的碎星)
              (不忍垂首见,只好错开目光,面见如水流的月练。风琵按起无形的响弦,雪月未去,我唱日长……唱“谁将金丝裁剪,挂斜阳?”;朝英,春要来了。经历数不尽的轮回,我们又一次重返临春的清宵,几十年来,我从未有一刻像此刻这般,霎时间生出许多话要对他讲)
              朝英,你知道吗?在我承香殿旧居的月窗前长着一棵梅树,那是你我还不够熟识的一个除夜里,李贞贞亲手栽种起来的,没想到真的长成了,等上了两三年结花,耗费了几十年永固,它已经长成了一棵结实也苍老的梅树,李贞贞前几日想起它了,又像个小孩子般缠着人,央我改日扎上一个秋千给她荡,连青鸟也笑她。
              (声顿了顿,膝头的李朝英仍旧静默,还是低首看了看,对上他阖起的眼睛、微锁的眉头,手指尖蹭过他的眉边,我轻轻太息)但我还是答应她了,我允诺了,改日,就交给你去全李贞贞的愿想吧。
              (李曾鹤依然歇声,安稳得犹如熟睡,只灯花突然起跳,噼啪一响,使人心焰微晃)
              朝英,等开春,看罢蓬莱山的焰火、太液池边的青柳,再去看看骊山的夕照吧?总觉得……(李朝英短暂微睁开的双眼打断我,他的手将将抬起一半,又如同离枝的败叶般要疾疾飘落,被我骤然捉回手里)朝英?
              (梦宵楼此夜,昙花正在余光中静悄悄地绽开,可李朝英的眼睛呢?却似接替似的慢慢阖紧。我俯下来,抱住他,在这个短暂的、难逢的时刻,只是徒劳地将他抱在怀里。我接连唤了他很多次,李朝英,我的话还没有说完,要等到什么时候再去看一看骊山的夕照呢?总觉得……再不看就将没有很多时间了。朝英,李贞贞还试想为你栽上一棵长生柳呢,植在梦宵楼的飞檐下,万古长青)
              (怀抱里的人一声也不肯答我,任圆月明恍恍地高挂,琼花舂容地候逝。没关系的,李朝英,你不必再向我致歉,我们分明是天底下最不曾亏欠彼此的人。)


              IP属地:安徽12楼2023-09-01 13: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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