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一个这样的景象。儒雅的青年在煮茶,手法纯熟无比,朴素的茶具,袅袅而起的薄雾萦绕其中,藏青色的和服并无过多的繁琐配饰,唇带浅笑,那孩子趴在青年的腿上,看着青年的动作,略为苍白的肤色却面带薇红。
如同走马灯一般,不同的情景在柳莲二的脑海中回放。青年跪坐在内间,年幼的孩子从唇边不断溢出血沫,抖颤着伸出手,想抚平青年颦起的眉头,指尖触上眉心,孩子扯出一个笑容,手无力的垂下。入夜,门外挂起了纯白的灯笼。
穿着缟素的青年,抱起孩子置于棺木内,亲自将棺木封钉,沙土将棺木渐渐掩盖,彼时,雨悄然而下。次年,青年埋下云杉的种子。从此,青年只在云杉前沏茶。不知多少韶光荏苒,那人亦然已经迟暮。
嶙峋的双手依然不离茶具,双目缓阖,安然而去,泛白的唇扬起。一瞬仿似當年。此身终究成灰,不需坟冢与黄土。柳莲二睁开眼,支起身子,两指轻揉太阳穴,打量起周围的环境,依旧是茶道社的社团室,靠近水室的窗户打开,太阳西沉,已再无人。
柳莲二反复思量最几天所遇到的事,若然以一个较为科学的说法去解释,是磁场重合导致他们之间起了一个特殊的反应,当波长一致之时,就会发生重合现象,任何自然或者非自然的人,事,物都可能导致磁场的变动,所以这个情况一定不会持续太久,但是,柳莲二却感觉到一种非一般的执着。
传说鸟居是为了让灵魂停留而设的,为了不让不洁之物即秽灵进入神社,在神社之前建起鸟居,让灵无法进入神社。柳莲二想起祭典时的白影,吟唱着歌谣的孩童,云杉树枝,茶道社,以及方才所看到的景象,所有事情,都似乎得出了一个超出常理但却合理的解释。
柳莲二一向就不是个睡的安稳的人,大多时间都是浅眠,日间的景象不停在脑海中回放,与其说是参与在其中的感受,倒不如说是旁观者的身份来得合适,手抚上额,冷汗浸湿发梢,走到澡间,垂下头,温热的液体从他眼眶流出滴落在手背上,然而这一过程则处于无知觉的状态进行,这就是他残余在他身体里面的,最后的情绪。
——或许那孩子,仅仅只是想流泪罢了。
接下来的数日,日子恢复以往一般,柳莲二再没有见过那孩子,不论是茶室还是鸟居。周末,练习赛完了之后,经过云杉残木,立着一只纯白色的鸟,那鸟抬头,向后跃了几步,展开双翼盘旋在鸟居之上。柳莲二轻叹了一口气,近乎不可闻,在校门前折了回来,直到傍晚时分,才捧着茶具和热水回到木前,作跪坐的姿势。
取出一块方巾,叠成三角型状,食指与中指夹着方巾,四指紧并滑下,右手两指捻着方巾的上部,左手一松再夹着方巾拇指叠起角落,后顺势而下,平方于手心,以左手为界把方巾向右叠再将其叠成四方状,食指定于方巾中央,置于茶碗边上,沿边而抹,最后把方巾平掩整个碗口,再次收回。
用木勺取出抹茶粉倒在碗中,提起柄勺盛一勺热水,勺边紧贴碗中,水雾冉然而起,将柄勺倒放在热水壶盖上,拿起茶筅,上下抖动手腕片刻,将碗放在手心,逆时针转三圈,轻放在断木上,才起身收拾,整个动作一丝不苟,严谨非常。
待到柳莲二的身影远去,白鸟化作童子,捧起茶碗,那碗碧色,彷如多年前他所期盼的一般:“一期一会么?我终于尝到了。”那青年的身影再次浮现眼前,揉着他的头,轻声说道:“因为一期一会,所以等你成年的时候,再来向我讨那一碗茶吧。”他终究还是没有等到,千年之后,这个心愿完了。
自那日后,柳莲二穷其一生,都在没有见过那如同雪一般绝美的白鸟。
—柳莲二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