つゆ
梅雨季节结束了,取而代之的是万里晴空。
没有卡带机般断断停停的稀疏阳光,空气也变得干燥了起来。不用发愁衣服总是不干,踩到被雨打落的树叶少了一半的、黏腻的脆响。
雨把他带来又带走,就像呼唤总淹没在断续的雨声又折成残响,拼不出几个断音,连视线都朦胧了起来。洇湿帽衫留下水痕,不适感会漫上来。就像被什么侵犯似地忍不住打寒战。
说实话,琥珀并不期待久违的晴天。
就像掰着指头吃糖豆的孩子总会留下带着糖果味道的空罐子,或许是马口铁材质的。哪怕知道里面空无一物,也会是忍不住想拆开窥探。会不会有哪颗被压扁遗漏、黏在罐底。
抱着这样的侥幸去寻找味蕾上短暂的、带着色素的甜。倒不如蛀牙和舌尖抵到黏膜溃疡时的疼痛来得深刻,只一下就能崩出眼泪。
哪怕清楚后果留下记性也会越线一试,有人把这归结为恋痛。
也有人把这称之为冒险——在身上只有一枚硬币时把它投进自动售货机和瞄准目标来回抛出是两个结局。
比如透。
“这个概念并不可怕。突破的边界是什么,尝试之后的后果能有多糟……难过的、开心的,幸福的事情,冒险总是伴随着这些。”
透一边说着,把手背在脑后。“你看,就这样积淀下来,无论什么都能变成独有的回忆。和留下照片是一个道理。这不过,它融进了你的眼中,在无数次的回想中重现。很酷对吧?”
琥珀怔住了,他觉得太莫名其妙。
只是因为捡到一枚硬币就开始大放厥词说要独自去冒险的人,难道不会觉得寂寞吗?
“要是你的机会只有一次……”
“不,正是因为只有一次。”透打断了琥珀的话,“才更不能让它溜走。”
“如果你后悔了就不会这么说了。”琥珀别过头去,他庆幸雨声够大,让人心烦。
也正是因为让人心烦,他的注意力才没被透掠去。
余光瞥去,透的嘴一张一合,讲着他的经历见闻,稀奇际遇。
绿色的眼睛和垂下的叶蔓如出一辙。浓郁的能让人联想到很多事物。
于是琥珀眨了眨眼睛,可叶片不会落下,透也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喏,给你。”透把易拉罐抛给琥珀,“谢谢你听我讲这些。”
琥珀本能的接住,成罐的波子汽水,最便宜的那种。没有那么晶莹的瓶身,也没有那颗像透眼睛一样好看的玻璃弹珠。甚至味道都是最廉价的甜味。
他就这样被陌生人请了饮料,虽然硬币还是自己的。
但是琥珀还是把它打开喝了一口,然后放在了长椅上,只留下了那个拉环。
“雨停了反而就不会那么想出来了。”透轻声说,“不可预料的事情越多,做决定的时候越辛苦。嘛……所以有时候、什么都不做会迎来新的展开。”
“比如像这样趁雨没停赖着不走。”琥珀小声嘟囔,“然后用那种人生导师的口气说出那种自大的话。”
“这可不一定喔。”
“至少你确实这么做了吧?”琥珀反问,不得不说他现在确实有些火大。
“饮料洒了。”
“现在不是扯开话题——”的时候三个字被他咽了下去,无名火熄灭在那对翠绿色的深瞳。
属于夏天的颜色,和雨中暗色调的事物格格不入。
“……”琥珀把视线移开,但是满眼的、从木质连廊上垂下的叶片层层叠叠,和滴落的雨水混在一起模糊了界限。
“忘了说,我叫透。”他莞尔,语气就像面对老朋友。
“琥珀。”交换名字的契机并不突兀,至少坐下来等雨之后,大脑能平静的接受了。
风带走黏腻的气息,也会有雨水顺着伞沿滴下来,洇湿衣服,把浅色描成深色。也让透结结实实地打了个喷嚏。
琥珀把雨伞往透的方向倾斜了一些。透浅灰色的雨衣有些狼狈的黏在身上,但他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反而把兜帽脱了下去。
“清爽多了。”他咧嘴一笑。
“要是每天都是雨天,你会记得带伞吗?”琥珀问。
“嗯——”透像模像样地想了想,“或许不会。”
“真够怪的。”
“会因为匆忙撑伞变得局促不安吧。”透说出一句没头没尾的话,让琥珀摸不着头脑。
“那样反而就没有下雨的感觉了。”他说得很轻松。“我想去接受它,反正无论怎么躲避都会被淋湿一部分。没人能保证做事滴水不漏,下雨也是。因为没人问天空是否愿意下雨,所以定义起来也很尴尬。”
透再次看向琥珀,只不过这次他站起身来,越过琥珀的伞沿伸出手摘了一片叶子。
两个人的距离突然挨得很近。只是这样的气氛只维持了一刹。
“比方说它下一秒就可能掉在你的衣服上。”
琥珀怔住了。
“只不过很可惜的一点,没人能够成为可以决定自己命运走向的叶片。但是我仍然可以期待接下来未曾谋面的、新的冒险。就像遇到你一样。”
“那样或许也不差。”透笑笑。
他清楚这次的邂逅并不荒谬,就像此刻心里因雨痕洇开的感情久久未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