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的她并不能确保自己的清醒,不如说在这之后带给她的失控与错觉要比她想象中复杂的多。或许由于摄入同源鲜血的缘故,向来睡眠较浅的她意外陷进异样的噩梦中。虚假而安稳的白昼可能只是意识编织出用以安抚或***幻象,而真实而尖锐的轮廓蛰伏出没于荒邃的长夜间。梦境她身披破败厚重的麻片穿行过暴乱与死亡,黏重厚密的污血浇淋遍身在遇冷干涸后于蔽体衣物上板结成块,在破败的褶皱处皲裂开似兽类抓咬撕扯般形成的纹理。紧密的粘附在体表带来的触感犹如坚利锈涩的生铁,若想剥脱甚至不得不连覆盖住的肌肤一同揭下。
以她现在魂力消耗的程度想要维持黑暗状态时兽类的外廓是件非常困难的事情,在触地瞬间足以撕开血肉的利爪化作柔软而光裸的双足支撑她以人类的姿态佝偻站立,她尝试挪动近乎***下肢艰难行径过荒墟。尖锐细碎的岩砾刺入掌心磨出血痕时已察觉不到痛楚但步态依旧踉跄。残落污损的短羽被暗红濡湿在她身后凋零拖散开来连缀为成片素白而枯竭的花。她穿过稠白而不透光的浓雾,每迈进一步身上缠裹着被视为不祥征兆的阴霾将更加难以剥离。黑日渗溢出的辉芒犹如烈焰灼炼出赤金色的冠冕,辽远而开阔的穹隆在炙烤下浮显出溃亡的前兆。
为保命苟活她将热烫的砂灰撒在汩汩溢血的断肢处用完好的手臂竭尽全力压迫尝试以这类拙劣的方式止住血液从创口流失。作为代价丧失重生右翅的可能性与飞翔的机会,另一侧未收拢的翅翼。彼时光辉的受难者的踪迹刚背离陆地,她或许仅能跋涉过深水才可摆脱永无穷尽的杀戮者抵达彼方的乐土,但以人形单薄的躯干注定将葬身于无垠的海。但她仅是沿着聚集而高低错落的玄武岩柱拾级而上,巨人之路海浪冲蚀而生的断层逐渐被磨损出嶙峋的棱角。她远眺望到远方盘旋觅食的鸥鸟在昏暗的海平线上发出尖利的啼鸣。
“这是你所想要的吗?你为什么会渴求那份无法摆布的力量呢?”深渊里复苏的兽破海而出向她发问,从喉咙中翻卷而出粗重低沉的吐息沉郁而艰涩的声线犹如被刻意压抑的闷浊雷霆,“你清楚这所有的结局。”
“我同袍的族亲,这是仅归属我的选择。”她听到以自己的声音隔着败亡的海风嘶哑回应着,尽管已疲惫不堪但仍有意拉长声线“这是我的归宿。你没有必要因我而干涉此刻的乱局,如果这样做将会带来不属于你的灾厄,甚至是会与我共同死去。”
“能够有这样答复已经称得上强大了,我只希望这样的答案能不被外力所篡改抹灭。”海兽沉默了很久,隔着湿漉的水雾凝望着她浸渍在血污中却仍然显得苍白柔美的面孔回答,“如若你选择抗衡这一切的秩序而后死去,我自然不会甘愿苟活于世。我的归路将同样的交付与你。”
从肩脊处激增暴起的三道层叠肉翅如绞索般勾缠自身轮廓狰狞的头颅,瞬间突浮出数以万计的尖锐倒钩穿刺入海兽由遍身鳞甲包被的粗砺浑厚表皮。如同盔铠般坚不可摧的硬壳折射有日暮时分昏涩而狼藉的冽光,被附着短羽的翅端沿不同的方向逐渐施加力道以格外扭曲的姿态抻拉拖拽,直至颈项处相对较为薄弱的骨骼不堪重负轰然折断。海兽艰难地开合不断涌冒出鲜血的巨口向长空嗥啸最后发出震耳欲聋的悲鸣,横贯面容一如裂隙般模糊而狰狞的微笑中杂糅着歇斯底里的痛苦和狂欢引发她尚具人类形态的身躯共鸣震颤。伴随作为着力点的支撑溃裂一霎那在原有体重压迫下血肉开始倾颓拧转,继而接连发出肌腱膜鞘撕扯的沉闷响动。最终新鲜咸腻的血浆由不整齐的断面处向四方放射状喷溅,爆裂而出似拍碎礁岸的骇人恶浪与呼啸而至的飓风相裹挟为磅礴海啸。尚存一线生机的首级在席卷陆地的腥赤风暴中重重抛起滚落在她的足边,九枚爆突血丝的深蓝色眼瞳与她对视时已濒近涣散失色,而仍在狭长的眼眶裂隙间缓慢转动蕴匿着黯淡而悲怆的期待。
铺天盖地搅碎为齑粉,向岩岸扑面而来的赤潮如骤雨般浇淋遍她的通身迫使她下意识闭上双眼并屏住呼吸回避,她试图展张开健全一侧翅翼作为微弱的抵挡在烈风中稳住身形。而高强度的风压剐过耳膜处引发意识间犹如昏沉脱力般的眩晕与嗡鸣,浓稠烫热的血仍旧渗浸入体表的孔窍淹埋侵吞她所剩无几的知觉,灌注鼻腔游走气道激发出蛰藏在血脉间本能的躁动狂热。待浪潮平息后她再度睁眼用因浸血而变得沉甸重坠的羽翼勉强擦抹掉灼痛视线的红赤。她强制按压住激烈起伏的胸口,狂跳的心脏如同折翼挣扎的飞鸟般濒近突破胸肋编织的牢笼而跃出,炽烧皮肤的鲜血在迅速气化蒸腾后荡然无存。
地表的震撼歇止脚下的陆地正在死去,猩红剔透的血晶逐步冷却凝聚在身畔形成犹如环抱的花簇。她的双眼真正能够分拨开浓稠的血水看清楚眼前的景象时,感受到随心跳搏动的脉涌骤然停滞化为盘亘的苍冷。黑日仅剩的残辉余照仿佛都在由此垂怜他最终的姿态,断首的巨兽身躯在行将破灭的微薄光芒间静驻傲立如同沐血的塑像 ,狭长的背翅泛有溃败的青灰色泽。横陈在她眼前的景象同样像是,一个不容得任何回绝余地的邀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