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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种万粒粟,到秋天还是万粒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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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南,黑龙潭洗象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21-10-03 14:35回复
    六月六,晒秋。倘或当下仍在北京,这个时辰,想必已钲鼓一声催洗象。又或许根本见不着太阳,护城河上正落下一场轻飘飘的小雨。
    若在江宁,便应当千里浓荫无尽处了。一切草木的绿,已于饱胀中透露出垂老的先兆。丽江却还翠得年轻,绿得稚嫩。山峦有时从雾霭中探出,翠与绿托起玉龙脊上千秋雪,鲜翠雪白,层层次次。山寺桃花,四月开已是离奇,到此才知是蜀犬吠日。山水迢迢,酷夏也躲懒,不肯来这崎岖路远的南国边陲呢。
    我亦能短暂地被世俗抛诸脑后了。长发篦作盘髻,花盆底早不便穿,旗装改作了骑装。马我还骑不太惯,久坐鞍韂,夹得两股生疼生疼,便早早下来,延黑龙潭边徒步而行。日影斜穿,在山水间刻下晨昏一线。我在阴阳界处见到端嫔,同样地牵马跋涉,同样攥着缰。但她是满洲人,骑马理应比我擅长。
    “去年缅甸贡入两头幼象,你去看过不曾?养在宣武门。”
    只需一个简约的礼数,一声招唤,我们自然而然地成了同行人,隔着丈外的相距,也攀谈。
    “它们那时候还没有蒙古马高大,只有三尺那么高。我原先以为大象总像座小山一样。”
    驻足远眺,缅甸王的朝觐使者已在彼岸列队,等下要去观礼,已不能走得更远了。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7楼2021-10-03 15: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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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璐村惂鐢ㄦ埛_7eV2MZZ馃惥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21-10-03 1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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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端嫔的嗓音好脆,像山腰上卷着朝露袭来的那阵风,无端叫人一激灵,人在这片年青的翠绿里,也见得年青。我总是要叫别人姐姐的。小些的时候,四姻九戚一旦来家,都是棠阶领我前去认人。这个是金钏姐姐,那个是云春姐姐,挨个儿喊过了,一位也没记得住。入禁城在一个冬天,坤宁宫茶厅上绣团椎髻,排排列列,唯我豆蔻未满,在座也都是姐姐。只不宜由棠阶引见了,一张张铅华粉饰的脸,都须我自己去认清。
        我还没被人喊过姐姐呐,细想竟有一点久违的新奇,也就拿起一位小长辈的腔调,笑她:“生来就那么样大?那我问你,母象要怎么生它?”
        展臂递过缰绳,那个拖长辫,披着羊皮毡的纳西女马仆帮我拉住辔头。棕马似不愿逗留,轻轻打着响鼻,她伸出又黑又皱、苦味的手,抚摸它的脖子,嘴里念念有词。我和她讲不通,但她也不像宫侍那般管我。
        踩着新草向前,黑龙潭水流经我的脚下,皮靴已浸着那汪流水了,隔着皮革也感到昏钝的凉。我生出想要掬一掬那水的心。
        “它们后来长得很大——长得很快。才个把月,你真没法儿想,吃树桠儿的象,比得过吃生肉的狮虎。”
        带笑的嘴唇迟疑了,渐闭合,笑也压得浅淡。唇齿间还有话,却不再往下说了。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1楼2021-10-05 16: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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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在对岸站了一会,见到缅人象奴引着巨象自南面来,潭水溅湿他们的帕索与鞋袜,好似浑不觉冷。象倒畏寒,不很愿意踩那玉龙山上流下的雪水。但退却也不能够——钟天地之灵的庞然大物,居然害怕象奴手中挥舞的铁钩。
          风徐徐从水上渡过来,卷飞几片晃眼的碎影,有一两片飘过身旁,我信手一挥,再摊开手掌,指缝间是柔润的触感,原来正捉住杜鹃花的残瓣。递在鼻尖轻轻地嗅,揣度那新鲜气息,也许从木家姑娘发髻上吹下来的呢?
          “从前挤在护城河上看洗象,它只下水动动泥腿子,就搅起好一阵浪,水都洗浑,河也让它们挤窄了。还是此处好,广阔天地,大有可为。”笑了一声,我就在岸边慢慢蹲下身,捞着水,先洗了一回手,花瓣也归入水流中去。此番体会到象的难处,真冷啊,冰得我缩紧脖子,仍不舍得撒手,蜷起掌来舀水,一下一下掀着细波。不由惋惜,此刻作伴之人是不相熟的端妃,若淑章在侧,一定要洒她一身一脸,眼看她气急跺脚才好。
          两手交叠着,肘抵住膝,眼望野草上蹦跃的飞虫,对端妃说:“你别笑我,上一回出京还是平昭二十五年。”顿了顿,我回头仰视她,“嗳?端妃,你从前到过南方吗?”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21-10-08 23: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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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可巧了,我是滁州人,旧时住在江宁,咱们是同一个夏天,又同一个冬。”
            略感意外地,借她蹲身的空当偏靥端详她。我未曾如此细致得打量过端妃,只在钿头点翠的簇拥下,囫囵记得她逸俊模样。这时见一段秀挺侧颜,肤色是脂玉似的腻白,经得起近观。今日只在盘绾的发辫斜侧簪一支样式简单的翡玉,乌里滴翠,悬在耳尖上晃晃荡荡。满人深的轮廓中,果然也具备南人的精致细节。
            在预感将要迎接她的目光时,我埋下了眼,看见水面上并肩的倒影。风断断续续,吹皱这一幕。
            “丽江要算极南了,没料到夏天反而冷。昨儿个到了云杉坪上,得亏听劝,还带了斗篷来。”手已晾干,犹带清寒湿气,五指伸展着,我掸下箭袖,摸了摸袖边一朵长势喜人的莲华,“这么大太阳,就跟不管用似的。”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18楼2021-10-11 10: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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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话间,远处张起杏黄的华盖,木府土司殷红的顶戴,与缅甸王冠上的珠光,在漫山葱茏间动荡。想是御驾亲临,到我们归程之时了。
              撑着双膝站直身,久蹲的小腿肚子感到一丝酸胀,我扶膝等了一会,怕抽筋。马仆无声地走近,把缰绳还到我手,绕在掌中,由她搀扶着,小心翼翼踩镫上马,才坐稳了,纵马兜了个转儿,视野立时又开阔。吟鞭东指,张嘴时饮了一口寒风,我这个不擅骑马之人,偏要发声向人挑衅:“端妃,咱们从此出发,看谁先到。”
              呼喝含一声笑腔,不等她答,已甩鞭策马,轻夹马腹,一溜小跑迎风赶在了前头。这股风仿佛就来自千年雪岭之上,走山腹中猎猎而来,卷着雪霰已吹化,变作湿润的凉气,掀落我髻边一朵簪花。


              IP属地:江苏来自Android客户端23楼2021-10-11 15: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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