萨菲西斯之石/Suphysis's Stone
志岭岛的天，大抵常是灰压压一片，鱼鳞般铅色的云铺排着，但不总下雨。
仙之国的舰队开到志岭岛，大略有三年了。
估计是一年前罢，光复游击队尽数做了殉国的壮士；此后，斗之国的国旗便堆在地下室，大约腐蚀将尽的。也曾耳闻目见复国大计云云，但在村民心里，并不留什么痕迹。
布满污垢的小巷上，也能偶遇面有菜色的同胞。其肢体的瘦弱、精神的荒颓，并不叫我吃惊。这瘦弱与荒颓，与殖民地民众的饥不果腹、劳累辛苦有些关系——一年的食粮，大半要上交给仙之国的正人君子。诚然，能留余粮，是蒙正人君子的恩德，可终于是不够吃。至于餐馆里，不总有本地的食物，多的还是仙之国的特色菜，廉价而颇不合胃口。一年前同胞们坚持不去的，现在店内却能看见好些顾客了，大约也是难免的事。
村子里已经没有宝可梦会飞膝踢和近身战了。上一次看见什么拼尽全力的攻击，约莫是在三年前——那年，路卡利欧萨菲西斯参与斗之国武道会，千钧一发之际，乘着飞膝踢的气势猛袭过去，却落了地，止步十六强。武道会结束，没过多少时日，仙之国的舰队就来了。
舰队来了，当即就下令严禁练武；原想练武重战武道会的萨菲西斯，也就此罢休。
难免要罢休的。
仙之国在殖民地几个月办一次决斗大赛，比赛自然是公平，例行单挑的规则。但志岭岛的宝可梦，大多骨瘦如柴，连饭都吃不饱，还比什么赛呢？无非是受讥嘲，给仙之国的士兵取乐尔尔。
至于武道会，斗之国几百年的传统，随着首都的陷落，早已不办了，又练什么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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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依旧是乌云一片，虽说是午后，但太阳并不现身，未有金光的。
我就着崎岖的泥路去吃茶——这是最畅行的娱乐，否则无事可做。事实上，现今食物紧缺，志岭岛的居民，是没有午饭吃的，只能到茶馆喝水果腹。
茶馆里一向有仙之国的卫兵——无甚所谓，毕竟也没有宝可梦企图光复了，只是这大嘴娃一直向屋子内看，不知要做什么。茶馆的角落坐着萨菲西斯，瘦的如铁，面色很不好，兀自静默地喝些茶而已。茶馆中央倒是一片祥和，师父鼬在逗年幼的拉鲁拉丝，这拉鲁拉丝是两年前师父鼬捡来的，见无人领走，便成了小家庭。两只宝可梦虽非血亲，却相处甚好。
周围环着一圈宝可梦，为首的是喝热茶的流氓熊猫。
“这只拉鲁拉丝，以后要成艾路雷朵的。”肥胖的熊猫拭干脸上的油汗，高兴地喊道。
“这是一定的。再掌握些身法，便可作勇士了。”
师父鼬得意地笑笑：“自然。说来，你家那个顽皮……”
熊猫一愣，摇头道：“没有消息。自一年多以前，便没有消息。……我想，以后，也不会有了罢。”说吧，熊猫扭头看了眼门口的卫兵，但旋即又转回来。
方才欢笑的人群随即黯淡下来，空气里有尴尬的意味。
“不谈这个，还是陪孩子罢。”流氓熊猫置下碗具，冲拉鲁拉丝做鬼脸。
拉鲁拉丝本就胆小，更兼这么一吓，不禁叫了一声。门口的大嘴娃卫兵听见后，好似终于寻得什么理由，很有一点威严地冲了进来，面色不甚好看；茶馆里的宝可梦都一愣，反倒没有听懂的。
“你们，做什么？”
“什么做什么？分明是逗孩子玩——仙之国还不准逗孩子玩么？”
“胡说，这拉鲁拉丝分明喊救命！”盛气逼人，一如既往的。
说着，大嘴娃就要把拉鲁拉丝抢过去。师父鼬用手臂隔开大嘴娃，重又把拉鲁拉丝搂回去。
“你，敢抗命么！”
“你为何抢孩子？”
“凭她叫救命！”
“救命？她……”
“拿来！”
大嘴娃豪横一夺，当即就转身，当即就跑掉。师父鼬、腕力、流氓熊猫就眼睁睁看着孩子被带出茶馆。一路上，拉鲁拉丝是愈加怕了，要挣脱大嘴娃的怀抱，一只小手拼命伸向师父鼬，但没有手敢接住。
“不得胡闹——你少跟这个粗卤的种族厮混！”大嘴娃朝怀中的拉鲁拉丝嘶吼道。
三只宝可梦面面相觑，没有话。
“我……”
“不必再说。”师父鼬只是摇头，眼睛略略张大了。
这样怪诞的闹剧，在仙之国来后，便是极常见的琐事了。我耸耸肩，却发现角落的萨菲西斯一直抬着头看，而没说一句话。
窗户外边，能听见大风吹动草木的声音，灰色的天没有生气，厚重的云仿佛要坠落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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拉鲁拉斯被带走的翌日中午，山顶兀立着滚圆的不小的石块；到了晚上，山风吹鸣起来，石头就顺着风力滚将下来。
然而天亮的时候，石头又上了山顶；当然，夜晚的山风还是要把它吹下的。
石头就每日往复，白日在山顶，夜晚又滚到山脚。我想那个搬石头的宝可梦怕确实是闲出病来了，才做这样荒诞无用的事情。
终于有一天，我耐不住好奇的心思，在东边刚有鱼肚似的惨白时，行到山脚，却遇见满头大汗的萨菲西斯。他弓着身子顶住巨石，才勉强支撑住；弯曲的腰部好像是钢筋，僵硬但有力。
“你把石头运上去，始终要落下的——为了什么呢？”
萨菲西斯没有回复，瞳孔不断闪动，身前的巨石方才动了分毫。
“哦…你在练武…但那又如何呢？不开武道会了。”
萨菲西斯不答复，他的眼角仿佛要裂开，石头居然滚起来了。
“啊，我懂了……你可真是发疯。游击队的下场，你也看见了。难道你要单打独斗，只身做英雄？”
萨菲西斯还是没有话，拼劲气力与石头做抗争，石头确实上升许多了。
我扭扭头，一言不发。萨菲西斯推了三个小时，终于把石头运到山顶，此时村里的人早已把早茶吃完了。
我觉得萨菲西斯好笑，每天做些无用的事情——说是要把石头搬上去，其实终究要被风吹下来；说是要练武，武道会早就废止了；说是要抗战，孤身一人有能有何作为？到底是发疯。
我每周大略去看一两次萨菲西斯，不为其他，单纯在村里也未有事可做——劳作的收成都要上交的，谁愿一直为仙之国打工呢？自然，去看萨菲西斯，也是想多些发笑的材料。
萨菲西斯的力气一日日大起来，起初是推石，之后竟足以把石头扛起来；速度也愈来愈快，有时能顶石而奔。我不知这有什么用。
渐渐地，把石头运上山只需一小时了，但萨菲西斯未曾因此而晚起。他总是在天亮前把滚圆的大石运到天空边缘。诸位也都注意到天边的圆石，开始笑话萨菲西斯的愚笨无知，但也渐趋习惯。有时看他推石上山，仿佛驱除敌寇是有望之事。
萨菲西斯的圆石就此作了古怪的象征，仿佛志岭岛还有起义的可能，因为岛上还有壮士，其力之大，能扛石登顶。有这般力士相庇护，仙之国的卫兵也收了几分豪横——独怜拉鲁拉丝是不回来的罢。
我有时同萨菲西斯到山顶，远看脚下的志岭岛，不禁也慨叹其壮阔，有几分热爱的火焰在烧；但旋即又觉得无奈。
远处，层云环绕，太阳仍是未出来，仙之国的舰船停泊在岛外，监视着整座岛屿，宛如登时便要吞下志岭岛的巨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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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之国的比赛的参赛人员，马上就要选出。由于无人愿意牺牲的缘故，所以大家早已做了抽签的决定。
那天清晨，萨菲西斯在我的注视下匆忙将巨石运到山顶，未能顾及身上恣意流淌的汗水，便冲到茶馆。
他推开茶馆的大门，望着茶馆内抓耳挠腮的同胞，高声喊道：
“我去参赛。”
同胞们仿佛得了救星，却又疑惑地看着萨菲西斯。
“我去参赛。我去打。我自己去。”
我听见这样的疯话，难免震惊。萨菲西斯参与抽签，本合乎我的预料，这毕竟是全村的公约，但我未尝料想过他会这样送死。
我敬重萨菲西斯的自尊和勇气，但我绝不愿他做无意义的牺牲：“你连饭都吃不饱，拿什么和他们打？”
但是同胞们并不愿意放弃救星，而萨菲西斯没有退缩的习惯。
萨菲西斯踱步离开后，我远远听见酒馆里犹有抱怨的声音，大略是嫌萨菲西斯来得过迟了些，让他们白受惊吓，也可算作一痛心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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