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昨夜送来的“心意”，以及巡抚的精心打点，实在不甚习惯。还好文王先行，不然，恐怕接下来的敲打也不能顺利进行。不止为着这一件，更是为了要探听口风……】
【虽说广省健讼成风，府县上下皆在不同程度上惶惶之中，如今事态急转直下，接下去怎样处置还是个极扰人的难题，很可能波及后续，但是也足矣可以看出其在尊重律例、而官署并无压迫意志一事上头走在了诸省之前。相较于此，江西俨然在管制之下，无风无澜，一池静水。正是看似过于太平，才内心难安。不得不让人怀疑江西讼阁上下背后到底使了什么手段——才让所有心有异议的儒门文人，不发一言。】
【见人姗姗入驿馆，面上一派凝重，便也不先托来意，反是满面春风相迎，一顿自谦。】
卢抚台，本官这人刚至，您可太过用心了。抚台放心，本官此行也算是戴罪之身，待不上几日，便要立刻辞行了。只因心系江西省，念及大人在此前春闱时候向礼部所禀，特意要大人前来回话，也借此行彻底解了困扰已久的事情。

【面对卢抚台这样在官场摸爬滚打、无比刻意的恭迎，我开始分神怀念起了动辄与自己作敌，三年未曾相见的叶何了。（当然可能是他故意避着我。我是听说了他几次返京述职，二人也从无过相见。）若是叶何子信仍在任两江，还做着两江的制台，我是否会拉下脸面拜托他，而不会特意来这江西…那他会如何待我呢？会否指我明知故犯，会否点我不安好心，而与我针锋相对，兵戎相见呢？他素来不肯予我好脸色，我多半会受他一顿奚落，和他置一置气。】
【官场里头的弯绕，自己也无意多提。要不然，这位定又能打上几个太极。掌过摆在案前的云雾茶，倒不急着，只捋了捋盖碗儿。】
四五年前那时候，本官还在外任督宪，偶尔回京述职一次，与大伙儿打个照面。当时嘱咐卢抚台，自然也记得这位。
【果然，这外头的制宪、抚台哪个不是老奸巨猾，就是自己如此点明，也还能接着装聋作哑，扮作一副极为无辜的样子。也不拂他的面子，倒先夸上了一句。】
还未入口，便知卢抚台的茶，定是庐山云雾里头的佳品，拿来招待，岂不可惜？今春折子里头白纸黑字写着，要请礼部为江西省万载县是否继续合考一事做主，当时那上头还有卢大人的鉴信和署名，卢大人该比本官更清楚本官接下要问的话才是。

【这一句“签押”，意且犹不尽，真想要问些什么，怕也是问不出来了。】
哎，本官此行旧事重提，又不是要提审，卢抚台不必如此裁慎。
【自在朝，不说人短，不伐己长。个人有个人的为人处世之道，即便话不投机，心中又不喜这样矜智负能、四面兜围，字字句句刻意将自己置身事外，面子上也没有故意败兴。颔首示意，仿佛听得十分满意。】
如此，那可真算得上是卢抚台崇尚教化之功。
【摸了摸下巴，未再抱有过多期许，直言道。】
不过，本官此行请卢抚台来，不是问这学政上头的事情，而是烦请卢抚台务必于明年之前核实查对江西省内所有棚籍的人口，是否在籍，是否仍有缺漏，一一核对清楚。这流程，想必您也谙熟。至于这旨意，卢抚台瞧着是否还要向户部请一道，走走过场？
【见茶要凉，很给面子的在这时候呷了一口，眼神却觑向下首，识看起了这位卢大人的面色。】

【潜伏内心深处的各色欲望，介于白与黑之间的灰，此刻是喷薄欲出，显露无疑。不过是要查个户籍，为取消棚籍垫脚铺路，居然也能被相拒？鬻声钓世，巧立名目，深感这复杂背后又相当有趣。不过，查不查的自不是我此行分内的事情，觉禅少俨已身无立锥，静坐常思，自然也无心探寻，掰扯这其中是否隐匿有不为人知或不能为人知的奥秘。】
看来卢抚台是误会了。既然话已至此，人言籍籍，卢抚台想要一纸公文，那觉禅还是往京中去书一封，请户部的大司农赫舍里大人明令江西清查户籍，省得卢抚台多加揣测觉禅用心，叫人焉得不悲伤。
【阖眼闭目，屏息了片刻，复又朝向下首的僚佐，敲山震虎。】
可都记下了？回头你们家抚台过问起来，你可得一一应对自如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