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件错事。
我把我最爱的公主送去和亲了

一
建安二十一年，汉熙宗在攻打日本时僵持不下，派三公主昭元公主曹昭然和亲日本，换来三个月的安宁。
建安二十二年，攻下日本，天下一统，大将军曹休将公主带回。
四月，将军来报，公主不愿回宫，决意归隐山林。
次月，暗卫报，公主自杀。

二
我坐在朝堂上，听着将军的禀告，无非就是些恭贺陛下天下一统，千秋万岁大业可成的奉承话。我面无表情地听着，满脑子却都是昭然小时候的模样。
“父皇……儿臣今日表现得很好，带儿臣去放纸鸢吧。”
“父皇……太傅今日又骂儿臣了。说……儿臣可以做得更好。”
还有重病时的安慰：“父皇……您不要难过，我们来世还做父女……”
昭然自幼伶俐，体弱多病，辛苦拉扯到成年。卞氏也对这个女儿最为怜爱，众多女儿中，也是我最爱的那个。如今天下即将统一，日本虽难攻，但也不是没有办法。只是我以为……我以为……
我的心中枯败，抬起头来问内侍总管：“郝钟光……公主她……留了什么话给我没有？”
郝钟光摇摇头，却又附耳过来，“天下灯明，是我不明了……”
“父皇……昭然不怪您。昭然、昭然来世还想做您的女儿……”
我听着，心中难过，昭然定是遇见了什么。……是我自大了……我以为，我以为，短短三个月，大汉国力强盛，日本小国也不会敢对她如何。我以为……三个月能让我赢得更漂亮……
我以为……我可以把她好好带回来的。昭然……我的昭然啊……
可是赢不赢又怎么样，我的女儿……我最爱的女儿……
再也不会眨着眼，撒娇叫我父皇，央我去带她放纸鸢了……
昭然，对不起……对不起……
郝钟光静静立在一旁，良久才出声道:“陛下，是否要去看看枫贵妃娘娘？”
我从回忆中惊醒，茫然地看着他。朝堂上空无一人，只有我孤独地坐在这冰冷的皇位上。想来不知何时，朝臣也下朝了。
我麻木地开口:“是啊，环儿应该比我更难受。”

已是仲秋时节，秋风瑟瑟，我紧了紧衣服。到了交泰宫，却被宫人告知，卞氏去了子明堂。
卞氏见我来了，福了一礼，便转身去了另一边的蒲团。我遥遥看着她，她一向跋扈，少有这么安静的时候。
当年前皇后丁氏心中明了我早属意把皇后之位给当时的集羽贵妃宇文瑛，所以当朝堂局势渐渐稳定，她的父亲丁积光也再无余力找我的麻烦之时，便自请退居贵妃之位，空出后位给有德之人。
卞环的父亲是中央大将军，家世显赫，一向对后位势在必得。这之后也用了不少手段。前朝也属她和瑛儿呼声最高。卞氏地位尊崇，宇文氏虽家室稍差，但诞下长子。卞氏是个聪慧的，她知道最终决定权在我手里，也知道瑛儿是我的心头好。所以尽管用了再不堪的手段，也不曾把主意打在瑛儿身上。在一切尘埃落定之时，也只是神色黯然地道一句:“恭喜陛下，恭喜皇后娘娘。”

我看着她，欲言又止:“朕……”
卞氏低垂着眉眼，把香举至头顶，一拜再拜:“陛下不必多言，是臣妾不好。”
我震惊难言:“是朕……不好。”
卞氏转过头来，冷冷看着我:“陛下错了，是臣妾不好。”
“臣妾一错，当年不该一意孤行嫁进东宫。”
“臣妾二错，……就不该生下昭然！”
我颓然:“朕……朕也不想的……朕……”
卞氏站起身来，大笑:“是啊，是昭然傻，昭然知道陛下需要公主和亲，知道陛下为难，也知道自己这个最得陛下宠爱的女儿若去和亲，陛下攻打日本会更加不遗余力！”
“可昭然就不知道这一次，有去无回吗？”
“陛下不会不知道，亡国之君会如何对待和亲公主吧？”
“昭然傻，陛下也是个傻的！哈哈哈哈哈！”
“十拿九稳有那么重要吗？赢得漂亮有那么重要吗？”
“有自己的女儿重要吗！”
她走过来，咄咄逼人地走过来，戳着我的心口:“陛下，您扪心自问，臣妾可曾对不起过您？昭然可曾对不起过您？”
她冷笑，眼中却一片枯败:“陛下，臣妾不怨您。”
“但也永远，永远，不会原谅您。”
“朕……”
“臣妾告退。”
我愕然地立在昭然的牌位前，她的音容笑貌如在眼前。卞氏一路大笑，红衣迤逦如血。
我看着卞氏的红衣，心痛不已。
昭然，你经历了什么？
你自戕的时候……痛不痛？
昭然，父皇错了。你来看看父皇，好不好？
父皇要带你去放纸鸢了……天天都去，好不好？
对不起……昭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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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昭然死了。天下一统，海晏河清，朝政之事无太多需要操心处，我年纪也大了，亦渐渐无心政事，便把朝政交给太子处理。我也好花更多的时间教养子女。
早些年根基不稳，政事冗杂，加之我四处征战，很少看望我的孩子们。即便是我最爱的皇后瑛儿所出的子女，也不过一年只见我四五次。
转眼间，我的孩子们都长大了，纷纷成家立业，对于我的突然关心，也只是恭敬地谢恩。我也找不到我想要的天伦之乐了。
昭然还在的话，即使成了婚也会伏在我膝头，撒娇要我歇一歇，多陪陪她吧。
我苦笑。
这日下朝后，我照例来到养心殿，想着和近臣夏侯同先对弈几局便去宫外兴宁坊看看女儿。正杀得投入，眼瞧着我的黑子便要把同先的白子杀得片甲不留，三公主曹羽蓓来了。
这个女儿自小性情洒脱，幼时没少缠着我说以后定要仗剑江湖，睡遍天下的美男子云云。她是皇后所出，性情与我又颇为相似，是以我对她也颇多怜爱。
曹羽蓓奉上糕点，娇声道：“父皇～女儿新学会的糕点，您尝尝～”

我笑着接过，味道还真的不错，调侃道：“你这鬼灵精，朕还不知道你，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
她忙贴心地揉捏我的肩膀，服侍得我心中熨帖：“父皇～女儿想要……几个面首～”
我笑着拍拍她的手：“怎么？驸马不合你心？”
曹羽蓓手上捏得更卖力：“也不是。父皇您也知道，驸马无趣得很～女儿……女儿也想要个可心人嘛～”
我笑着摩挲了一下她的鼻尖：“就属你调皮。”
“去吧。朕准了。”
“谢父皇～父皇最好了～”
我看着她欢天喜地离去的身影，笑着摇摇头。再看棋盘上的残局，索性挥袖扫乱，道：“今日就到这吧。待会儿朕还要去看看皇后。我们改日再下。”
“你答应朕的，可别忘了。”
夏侯同先笑着应了声是。

我漫无目的地在凝榭楼的二十四殿间散步，不知不觉走到了“四时幽赏”长廊。
四时幽赏还是当年太祖为心爱的女子而建。四时景色优美，春日碧草如茵，夏有亭亭荷盖，秋日残月清癯，冬有红梅胜雪。
相传那女子是太祖早年打拼江山时认识的民间女子，他们在景色优美的江陵相识、相恋，却无缘相守。女子喜欢宫外自由自在的生活，贫也甘，苦也甘。坚决不愿进宫。太祖便仿照江陵四时景色，建了这个长廊。以便能独自时时怀念。
想来我们曹家，个个是痴情种。
长廊下，银杏金黄，落木萧萧。月出亭中，坐着我的一位公主。我脸盲，又很少去探望他们。走近了想必也是认不出是哪位皇子、何人所出的。想着还是原路返回罢了，免得两厢尴尬。便见她向我迎过来。
“儿臣曹羽湘参见父皇。”
哦，原来是她。
我清清嗓子：“原来是皇儿。你往何处去啊？”
“回禀父皇，儿臣要去给母后请安。”
哦，原来是瑛儿所出。刚好我也好久没见她了，正好一道去看看。
“湘儿真乖。父皇和你一起去。”

椒房殿中，瑛儿笑意温柔：“参见皇上。”
“皇上今日怎么有空和三十一公主一道来看臣妾了。”
原来是三十一皇子啊。朕五十多个皇子，三十余个公主，每年都有皇子公主出生，竟对她毫无印象。
“朕今日政务不多，在四时幽赏遇到了湘儿，想着好久没来看你了，便一起过来了。”
瑛儿温柔地拉我坐下，来回打量我，心疼道：“皇上许久不来了，都累瘦了”
我揽她入怀，拍拍她的背安抚她。
瑛儿是我从东宫带过来的。太常博士之女，家世不算显赫，但我对她却最为钟情。她生得腮凝新荔，鼻腻鹅脂。单是容貌便足以艳绝后宫。她又性情安静，温柔少言，兰心蕙质，最得我心。平日里下了朝，我无事便来她这里坐坐。
六年前，她为我生下与她的最后一位公主——曹羽湘。当时她已经三十二岁，加之连年生育，身体愈发虚弱，我数着日子，只盼着她临产的日子平安来临。
四月时，瑛儿分娩，才一下朝，她身边的大太监白达，便急匆匆来报：“陛下！陛下……不好了……皇后、皇后殿下难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