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老掉牙的情歌
不知哪天起,每到傍晚时分,便有个女子在远处呜呜咽咽地唱。唱的什么听不太清,只是哀怨婉转,十分凄切。
白玉堂起初不觉什么,时间久了,未免心烦;终于有一晚忍无可忍,翻窗出去寻是谁天天扰人。循着声音弯弯绕绕,也不知过了几条巷子,总算寻摸到了间破屋子。
这屋子是真的很破了,四面墙都漏着风,无怪这歌声分外悲凉。细细听去,方知曲调虽异,词倒是挺熟悉的。
“……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杨柳岸,晓风残月……”
白玉堂自然知道,这是柳永的词。他与柳永无甚交情,当年也不过是在仁宗皇帝赐宴时,曾碰过一杯。但柳词他却是听得多了。早年间秦楼楚馆,街头巷尾,何处不歌?只是他从来觉得没点儿男子豪气,故不曾多咀嚼词中之意。
如今年纪大了,再听这多年前的哀哀惜别,竟起了些共鸣的心思。执手相看泪眼没几次,无语凝噎倒是家常便饭。既是身经百战,哪敢轻易许诺,说必会平安归来?他命悬一线至少三次,展昭奄奄一息的时候两只手也数不过来。能磕磕绊绊走到今时今日,又岂是良辰好景虚设而已。
这般想出了神,连歌声何时止了也不知道。待到惊觉,月亮都爬得老高了,只得悻悻打道回府。
展昭正和衣假寐。听他回来,遂睁眼问道:“怎么去了这么久?”白玉堂撇了撇嘴,道:“发了会呆,耽搁了。”
他有些坐立不安的样子。展昭也不扰他,下地倒了杯水。许久,白玉堂才将所见说了。虽没说自己为何走神,展昭也能想到一二。却没戳穿,只道:“你说的那地方我知道,旁边便是王大人购置的外院。”
“你说什么?那破地方,还外院?还是王安石的?”白玉堂忍不住叫了出来,又放低了声音,显见得有些不满,“你怎么知道,你还和他们有来往?”
展昭把水杯塞给他,顺手轻轻敲了他一下,道:“不要乱想。老郑你记得吗,原先府里的厨子。他孙儿在王大人身边当差,他也跟着一起到江宁府来了。前些日子,辗转打听到这里,便同他叙了会子旧。你瞪我做什么,你自己懒在床上不肯起来,难道我也要闭门谢客。”
白玉堂哼了一声,自个嘟囔了几声。展昭笑道:“你听了几句柳词罢了,也不至于这般垂头丧气的。若是人家选得不好,我倒是也曾学过一首,不知五爷可否赏脸。”
“你?”白玉堂半信半疑,“从初识算起到现在多少年了,我怎么不知道你还有这一手。不对,我想起来了,那年包大人升任枢密副使,你在席上喝多了,曾,叫什么,击节而歌,把哥儿几个全唱倒了——唔唔——”
展昭带了几分羞恼,见他闭了嘴才把手拿开:“你能不能记点儿好的,就记着我出糗?”白玉堂哈哈大笑,道:“那你唱点儿好的来啊。”
展昭清了清嗓子,又咿呀呀轻哼几句,似是在找调子。末了终于开口,却刻意转头,不去看白玉堂。
“伫倚危楼风细细,望极春愁,黯黯生天际……”
比起《雨霖铃》的凄婉,这首《蝶恋花》缠绵得多。展昭的声音自然早不复少年时,还带着些许沙哑;但在月色之下,听来尤为缱绻。白玉堂微张着口,一时想不起今夕何夕。
“衣带渐宽终不悔,”展昭一手除下他的外衣,顺势挥灭了灯,“为伊消得人憔悴……伊却只记得我出糗。”
白玉堂顿时笑得咳嗽,啐道:“老不正经。”
展昭耸了耸肩,将外衣抖开挂好,道:“很晚了,睡吧。”
白玉堂打了个哈欠,瞟了一眼窗外。
月已中天,确是很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