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上》-贰
#姜荼-执笔
#BGM-Playing Love
“上帝在造人时就已将不同的性情揉进不同的人生阶段。幼时的纯稚与怯弱,青春的虚荣与傲气,暮年的淡然与健忘。幼时渴望自己能一夜之间暴风长大,青春时红着眼睛也不愿低头,迟暮将至不敢回头。我曾经在十六岁那年夏天在家门前的月桂下许愿,祈求上帝保佑那个男孩平安喜乐;于是后来,他离开了我。”
摘自/江寄博客
受新海诚的《言叶之庭》的影响,江寄不反感雨天,但她也未必能从撞到脸颊上的雨里嗅到天空是什么味道。再拐一个弯就到家,可她的鼻腔内仍被那股廉价的烟味充盈着,尼古丁的味道像被打上了原罪的标签,她厌恶之余也无可奈何。
江寄的手指迟疑着落在门铃上,却始终没有施加任何使它形变的力气。屋内的声嘶力竭和玻璃碎落一地的场景并非是今天独有,料想肯定是患了眼疾而对一切景象模模糊糊的哥哥双手不稳地操控着轮椅,一腔对命运急转遽下的愤懑只能发泄在玻璃刀子淬在地上的那一瞬间。
薄暮尽处,天光早已弥散。江寄低头看看被雨水打湿的白色板鞋,脚心的凉意慢慢传向全身。路过她家门口的行人不多,只寥寥几个,偶尔因为巨大的动静而投过来的目光带着揣度的恶意。蹲在家门口的姿势实在太耗费力气,以至于等她终于握紧门把手打开家门的时候,腿不受控制地往前趔趄了一下,江寄还来不及注意屋内的情形便一下摔在地板上。
江寄想自己的反应弧一直挺长。她摔倒在地的一声沉闷撞击之后的几秒内,声嘶力竭好像一下切断了,然后她低下头的瞬间才发现地板上染着血红。蹙了蹙眉,痛感才像细密的银针从四面八方穿刺而来。夏秋的校裤总是只有到膝盖那么高,失去了一层薄薄棉布的庇护,玻璃碎片扎进皮肉的痛感往往加倍。
灯光黯淡,坐在轮椅上的江遥沉默着。如果不是他抓在轮椅的遥控上的手慢慢握紧,江寄也会以为他像静止在一片狼藉之中。循着女孩因痛意袭身而发出的“嘶”声,江遥的眼睛往下垂,本来也无法聚焦此刻更是无比的失神。他脸上好像有一抹显而易见的愧疚,长时间没有沾水的嘴唇颤了两下也没发出一个字音。
把散乱的头发捋到耳后,似乎早已对哥哥的失语习惯了,对父母常年不在家也默认了,江寄的面部没有妹妹遭哥哥冷落的委屈表情。她试了试站起来,第一次尝试生生的痛感硬是把她又按回地板,第二次她瞥见江遥越来越阴沉的脸而撑着自己勉强地站了起来。趿拉着拖鞋又一瘸一拐地朝房间走去的声音很孤独,被玻璃划破的伤口未经处理也还没有结痂,不断往外翻涌的血珠从江寄光洁的小腿上划下来,好像是桦木上的盘虬般狰狞。
窗外的雨好像没有要停的意思,温差使得窗户上布了一层水雾。江寄屋里没有镊子和消毒棉,嵌在肉里的晶体只能用别针细细地挑出。风雨飘摇,房间外的咆哮好像也沉寂下来。嘴里死死咬着毛巾,发酸的泪腺在每一粒晶体渲染着血色的光被挑落在纸巾上时崩溃。
覆上眼角的泪水好像一下把江寄拉回黄昏时分,细小的雨丝也这样模糊了她看到的景象。站在墙角里的鹿晗,在文印室背面那堵颓坏的墙上倚着却好像没有支点,佯着老烟枪的样子点燃街角路口买来的廉价的烟。凑近了看,捏烟的手还因为点点星火的灼热而发颤着。他只是吸了一口,却猛烈地咳嗽。
大抵所有人都知晓校服上从不会出现马克笔涂鸦的明朗男孩,柔软的发丝不会掺灰夹蓝,与熏黄的烟圈不会有任何交集。可你再看向那个蜷在墙角的人,盛夏的暴雨骤然而至,自暴自弃甘于堕落,却也是他。
小时候江寄和江遥去看《千与千寻》,那时候他的眼疾还没有如此严重。无脸男的血盆大口总是把江寄吓得抽抽搭搭而不敢把埋在江遥怀里的头抬起来。包括嘲笑她胆小的江遥在内,那时候的他们都以为无脸男不过是个什么都爱吃的怪物,而俊郎英勇的白龙才应该是被喝彩的英雄和毕生追求。稍稍长大了,江寄独自去看《千与千寻》的重映,看着那个失落的瘪着嘴的无脸男,恍然发现那个单纯而孤独,从来不知如何表达爱的无脸男是他们每一个人,而白龙从来没有在他们的人生中出现过。
她活得太清醒,所以也活该最孤独。
![](http://imgsrc.baidu.com/forum/w%3D580/sign=f7baa9fe6cd0f703e6b295d438fb5148/dd09feef76094b36d106e404adcc7cd98f109dec.jp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