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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圆缺小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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短篇文集,长期更新。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楼2019-06-22 19:53回复
    【路】
    你还没睡吗?你想听什么呢?那好,我再告诉你一个故事,听完了我们就去睡觉。
    你十六岁的故事,我们都已熟谙,就不必多说。今天我要告诉你的是更为久远的事情,更为久远的爱。
    那时你刚满十四岁,稚气未脱,完完全全是个小姑娘。当你的同龄人竭力想证明自己的成熟时,你还在你天真的忧伤中流连徘徊。
    你总是穿着一件蓝色的背带裤,上衣的袖口嵌着一圈蕾丝边。你难以融入人群,总是独自坐在槐树下。每一个周日的下午我都会敞开窗户,将树下的你久久凝望。若是刮风下雨,我仍会打开窗户,在婆娑的树影间想象着你白色的倩影。是的,在你尚未融入我生活的时候,我就已经爱上你了。
    不过也许那说不上是爱,因为那时我爱的只是一个幻梦空影。我会在夜里为了那个白色的身影而哭泣,却对你的喜怒哀乐一无所知。
    若不是后来你迈出的那一步,我或许今天还在为一个幻影而心碎神伤。我要用个比喻,你别发笑,那对我来说是个史诗般的下午。你望见了站在阳台上的我,因为心情愉悦而朝我粲然一笑。我感觉我想忽然失了意识,不知不觉中脸上绽出一个笑容。
    于是我们开始交往,像任何一对知心的朋友那样。即使我比你要年长得多,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不过要把自己炽烈的爱隐藏起来真是一件难事,因为你的一颦一笑,多少个夜里我缠绵悱恻,难以入眠。
    有时你惹人怜爱,有时你无意的冷漠又叫人痛恨。我每天都要鼓起勇气,使自己神色自然。这样上班之前路过楼道口时,才能平静地从你手中接过每日的糖果。在你看不见的地方,那些色泽艳丽果糖与我的心一同在高温中融化。
    幸而这样疯癫的日子并未持续很久,我们很快就重回正规,为此我们都付出了代价。你失去了你的父母,而我失去了我心中的恋人,或者说是我臆想的幻影。然而这代价最残忍的地方就是:泡沫不是一天就破裂的。
    那天你失魂落魄地靠着门站着,泪眼婆娑地望着我。我出声唤你而你不应答。我将你牵回家来,像带回一只迷路的羔羊。突然失去双亲的痛苦或许不是你这个年龄应该承受的,但你无法逃避,只得迎击。那些天我寸步不离地照顾你,直到你有一天夜里环住了我的脖颈。你收紧双臂,恳求让我留下你。除了这黑暗而温暖的地方,你哪儿也不想去。我无法抑制我激动的心情,在黑暗中吻上了你的双唇,像一个即将溺水而死的人。或许你尝到了我眼泪的咸味,或许你早已精疲力竭,总之你没有反抗。
    这就是生活吗?你逐渐从悲伤中走出来,而我逐渐地走入悲伤中去。我曾经无数次地想象过你与我生活在一起的时光,可我从未想过我们的悲剧由此开始。
    我与你靠的太近,以至于我难以望见你身上的光芒。你色彩尽失。我望见的不再是那个在槐树下徘徊的精灵,而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女孩子。时日越久,你身上的缺点呈现得就越多。
    你是如此的幼稚又是如此的脆弱。常常为了一件小事而歇斯底里。被打翻的水杯,不该错的一道物理题,同学的一个不善的眼神。生活中的种种都能让你心烦意乱上许久。我们因此恶言相向,争吵的后果是更为长久的沉默的痛苦。
    更糟糕的是,我无法忍受你幼稚的言行。它们在我眼里看来是那么可笑。有段日子里,与你一同出门漫步对我来说都成了折磨。因为你那与年龄不符的幼稚行为,我几乎羞于见人。我们相伴而行的时间越来越少,某种沟壑横桓在我们之间,越来越来深。
    或许你也察觉到我们之间的隔阂,因此你愈发缺乏安全感。你终日地在我身边依偎不肯离去。频繁地讨要怀抱或者是亲吻。这使我烦躁不堪,你应该发现了那时候的我是多么暴躁易怒。
    于是就这样我们彼此折磨,我几乎无法找到我们之间的爱,我真的不确定它是否还在。它是否已经离开?还是如蝉般蛰伏于地下,只待来年?我陷入迷惘之中,几欲放弃。昏昏沉沉之中我又度过了些时日。
    写到这里,我得说声抱歉。那天我真的想过要放弃我们的爱,我因不堪忍受折磨而想要与你分开。但是你又一次拯救了我,在你尚未察觉的时候。那是春末夏始的时节,你独自一人出去,像儿时一样在槐树下玩耍。你踩着地上细碎的光芒,并以此为乐。我站在窗边望着你。我忽然发现你其实并未改变,你依旧保留着那份天真和纯洁,只不过我的眼睛被灰尘蒙住。是我不能正视现实,还要责怪生活欺骗了我。
    你回到家来,用白色的发带将那些零落的槐花扎成一小束,放到我的枕边。
    你问我那天为何要哭泣,我用一个浪漫的说法回答你,我因为槐花的香气而迷醉。你要知道,我不甘心。我不甘心看你在我心中沦为平庸,我不甘心眼睁睁地看着我们的爱情泯灭而不做任何事情。我不想向命运认输,我不想向现实低头。你是我在人群中千挑万选而出的女子,你是我想要与之结为伉俪的良人。对着槐花的香气,我哭泣并在心底默默发誓,我会扶持你长大成人,我将引导你逐渐走向成熟,同时又将你内心的天真守护。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楼2019-06-22 19: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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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一定记得那天半夜我把你唤醒,我将我的心事倾吐而出。你坐在那里安静地听着,一言不发,只是时不时地为我擦去眼泪。那天夜里你的双眼就像夜里猫儿的眼睛,泛着月光般温柔的光芒。到最后我经不住倦意几欲睡去,你握住我的手,在我耳边轻声说道,你会让我们的爱情像星星一样恒久。
      你似乎是在一夜之间长大的。昨日采下的槐花还未枯萎,你望向我的眼中就已充满了温柔。我们都在改变,为了我们的爱我们都竭尽所能。你给我无限的温柔,我给你真正的温暖。当我们心意相通,爱与诗意又重新回到我们身边。
      如今你已经十九岁了,天依。在爱的道路上我们依旧艰难地探索着。我们共同面对着毁灭过无数爱情的琐碎小事。我们彼此无言地忍受着。有时候我们会为了一件小事而争吵,忘记锁上的门,多添的一勺盐,还有那些无穷无尽的家务。我厌烦你爱哭的性格,口无遮拦的性子,我想你也一定在忍受着我的缺陷。这是生活为我们设下的障碍,但我想我们一定可以跨越它们。因为我们心的声音也沿着此路行走,而我们边走边听。夜间气息交融的时刻,白日里牵住素手的刹那,就是我们的谛听之时。
      你天生带着诗意来到这世上,美总是眷恋于你的眉宇之间。当你身姿娉婷向我走来的时候,当你在光影之间穿梭时候,当你在满月下熟睡的时候,你会听到我的声音,这声音说因为你的缺陷而你留在人间,因为你的不圆满而我更加爱你。
      于是就这样,你给我痛苦,也给我无穷的力量。虽然有时我也因悲伤而哭泣,为不公而愤怒,为了生活中无穷无尽的无意义的琐事而绝望,但我一直相信(是你使我这样的深信不疑),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恋人,没有之一。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4楼2019-06-22 19:5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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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水仙】
        人有时候会有很多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我爱人的名字是洛天依。但在她生病的时候,我管她叫水仙花。
        她是个很有意思的小姑娘,但是因为生病而一直没有长大。她还一直停留在十三岁……她一直这么想。我年少的时候曾无数次告诉过她她真正的年龄,但只要过上一会儿,她又回到了那个十三岁的小女孩的意识里。
        但是,我应当感谢她的疾病。由于她的幼稚和纯真,我可以做她永久的监护人。只被她一人依靠,只爱着她一人的监护人。
        我已经陪她过了十三个十四岁生日。虽然事实上我们是同岁的……但越长大我越不忍心告诉她真相,十三岁美好的年龄,让人想起充满了水汽的森林深处,有墨绿色的叶子和清脆的鸟鸣。而且暗无天日……正是水仙蓬勃生长之地。
        水仙花……我淡蓝色的水仙花……她的眼白泛蓝,那蓝色隐幽暗淡,宛若初现的黎明。
        她爱书写童话,而我负责为她的故事绘制插画。我总是要画水仙……美丽的白水仙,有嫩黄的花蕊,花瓣的上方有泛着一圈淡淡的隐幽的蓝色……
        年少的时候我经常想,要是天依没有生病该多好。这样我们可以像正常的恋人的一样,放肆地相爱,尽享他人嫉羡的眼光。而且我们可以相信彼此……打心底里。我不必做任何事都小心翼翼,如履薄冰。
        她第一次妄图杀死我是在我们十四岁的时候。那天我们在林子里漫步,她悄悄在我的衣兜里放了一条滑腻的小蛇。
        等到我意识到是她想要杀死我之后,已是她谋杀未遂的第四次。我当时濒临崩溃……那也是我第一次做那样的噩梦。梦魇交织之中……我疯狂地追杀着那个想要置我于死地的人儿。
        醒来之后迎接我的是她的温暖的怀抱。
        她温柔地轻拍着我的背,唤我是红月季。她的脸颊轻蹭着我的,她在我的耳鬓轻声呢喃爱语。她的双眸清澈,好似月光下的池水……而她的伤口,被我在梦里捅伤之处还在汩汩地冒着新鲜的血液。
        我那时忽然明白天依这是生病了。
        她依然爱我,并且,深深地。她伤害我是不自觉的。她对我的爱不曾改变,不过只是有时候会被水仙那惑人的香气扰乱。
        我时常做梦。我拉开了窗帘,怀抱着天依在月光下入睡。月华清泠,入我梦境。我在梦里行进着,梦里满是月光。我穿过长廊,长廊的尽头是夏日的森林。
        森林里盈满了水汽,不时响起奇异的鸟鸣。我碰落叶上的水珠,来到森林深处。这里树木高大峻耸,枝叶葳蕤。一片晦暗。我隐约望见一片深幽的湖水,湖边长满了青苔。
        青苔旁边生满了水仙,那些白色的花瓣上泛着幽蓝的荧光。而被水仙簇拥着的,是一个小小的人儿。她穿着天蓝色的连衣裙,蓝色的绸子覆着雪白的里衬。她看见我便站了起来,笑着说,“阿绫。”
        我认出这是天依,十三岁时候的她。我望向自己,发现自己也是十三岁的模样。十三岁……我们初遇的年龄。
        她笑着跑了过来,牵着我的手。我发觉这并不是我的梦境,而是我十三岁时真切的回忆。
        我们在林子里奔走,像两只灵活的小鹿。我记得在这一天,我们第一次亲吻,我们彼此告白。我们采摘花朵作游戏,她选中了一块白色的石头,说这是婚礼的祭坛。我摘来了水仙,而她采来了红色的月季。
        我们布置好祭坛,生涩地宣誓和亲吻。我们因为疲惫而一起躺下,在无数的花朵之中。而后她忽然捂住了脸。
        “阿绫……我太幸福了。我……我不知道说什么好。我想和你一直在一起……但是长大的话,我们会分开的吧?”
        我刚想安慰她,她却又开口了,“如果这样,那我宁愿不要长大,我一直一直是十三岁好了。”
        “那我们就一直一直在一起啦。”我记得我这么说道。
        我忽然惊醒了。而怀中空无一人。
        我来到屋顶上,那里坐着啜泣的人儿。月亮已经消失了,只余几颗明星挂在天上。我抱住了她,问她为什么苦恼。
        原来是想长大呢。看来比起长大的愿望来说,还跟我一直在一起的愿望更重要。
        谅解我,天依。我也是怀抱着同样的渴望啊。所以唯有你想要杀死我的这个愿望,我没有办法帮你实现。因为只有我活下去,才能与你在一起。谅解我,谅解我对你诡计的戳穿,谅解我对你病情的隐瞒。
        为你。我在心里轻声念到。在你吻住我的时候。我想起睡去的水仙和梦中的月季,它们此刻似乎都眉目含笑……温柔地……祝福着我们……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8楼2019-06-26 0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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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病月季】
          人有时候会有很多名字。对于很多人来说,我爱人的名字是乐正绫。但在她生病的时候,我管她叫红月季。
          她大多时候是健康的,那时候我叫她阿绫。阿绫有很多很多的画笔,和各式各样的颜料一起塞满了整整一个书柜。她能把我们的梦境画下来……梦里有深红的月季和浅蓝的水仙。阿绫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插画师……她为我写的童话绘制插图。
          阿绫是个很好的人……她比我大许多。二十六岁……大得我不能想象的年龄。但是她仍然需要我的照顾,因为她生病了。
          她生病的时候我就把我锁在柜子里。她所堆放画笔和颜料的柜子。我只认得蜡笔,于是我用蜡笔作画。我会画红色的月季。天边燃烧的云朵才有红色。柜子缝隙处的光芒洒落进来,映射在画纸上,映射在那些红月季上。一片祥瑞之兆。
          她会平息下来。我会悄悄打开柜子,踮起脚走出去,然后温柔地抱住她,我的红月季。我轻轻地抚摸她的后背,在她耳鬓轻声呢喃。独属我一人的红月季。
          只有这时,我才觉得安心。满屋的狼藉之中我们紧紧相拥。虽然红月季暴躁而凶残,但是这时候,她是独属于我的。只有这时我才会确定我们永远不会分开。因为她是多么地需要我。
          我想长得更大一些,这样我能更好地照顾阿绫。十三岁……十三岁的年龄太过无能为力。何况那些愁绪总是会从房屋的四处前来,将我绞至窒息而亡。
          为了逃脱忧愁,我来到夜晚的屋顶。天上的星星疏而朗。星光闪烁,却令我想起长大的无望。我把脸埋起来。我想我大概是哭了。
          这时候有人用臂膀将我环住了。
          “天依……怎么啦?”
          我没说话,只是仰起脸来望着阿绫。眼泪因为这个动作而彻底落了下来,被她用拇指拂去了。
          她温柔地笑着,背对着星星。
          “告诉我……天依。”她坐了下来,我们互相依靠着。
          “我在想……我怎么还没有长大。我感觉过去了好久好久,但是我……”
          “要有耐心,天依。越是着急,时间就会过得越慢。”她侧过头,轻轻地吻了吻我的双颊。
          “天依为什么想要长大呢?”
          “因为长大了可以更好地照顾阿绫。”我想了想又补了一句,“在阿绫做梦的时候。”
          我从来没有告诉过阿绫她的疾病,我只告诉她她有梦游症。鱼缸是她做梦的时候打碎的,墙上可怕的涂鸦是她做梦的时候涂抹的,而我汩汩冒血的伤口……是她做梦的时候砍伤的。
          而至于想要置我于死地那个人,是被梦魇困住的她。
          阿绫想要杀死我这件事,我在很小的时候就知道了。我虽无法理解,但我同样知道她是爱我的。并且,深深地。
          她听了之后把我搂得更紧了一些。
          “会的,天依会很快长大的。”她的声音柔和,且富有爱意,“因为我的天依是这个世界最最最好的女孩子了,没有人愿意辜负她,时间也是一样。”
          “我爱你。”我们异口同声地,不合时宜地说道。
          然后我们都笑了,在我心中盘桓的忧愁四散。我的手腕上有许多道浅而细的伤痕,色若新月。它们是我在想要离开这个世界时划下的。我明白旧痕不再会添新疤,因为如今的我是多么地渴望能够在这个世继续活着。多么渴望能够和阿绫在一起。哪怕阿绫想要杀死我。这有什么关系呢?我们之中没有人能逃脱疾病的诅咒。而且无论是病时的阿绫,醒时的阿绫,无论她是来拥抱我,还是来杀死我,我都知道她是爱我的。不过表达的方式不同而已。
          不过,对不起,阿绫,只有你想杀死我的愿意我无法为你满足。因为我想要活下去……活下去,和你在一起。所以……谅解我。谅解我对你暴行的反抗,谅解我对你病情的隐瞒。
          为你。我在心里轻声念到。我抬头吻住了阿绫。余光瞥见那无限延展开来的灰蓝色的天空。那里的星星疏而朗……都温柔地,眼含笑意地祝福着我们……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9楼2019-06-26 0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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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来风雨声】
            首先,她感受到的是微弱的光明。虽然并未看见,但她仍然感受到暗处的光明在身畔游走,像是河水里无名的小鱼。她微微张嘴,意识还未完全地回到这个世界上来,仅存的念想闪烁着红光,一丝一缕似女孩秀美的发辫在空中四散。
            水。河流。身上的被子滑落在地,早晨清凉的空气袭进她的肺腑。她下意识地去捞尚存余温的被子,手臂自然地垂了下来。在河流里……她的手臂告诉她,河水湍急而逝。而河流总与生命有关。她这么想着,又清醒了些。她抬起手臂,河流消逝于不可见的天堑的另一边。
            她翻了个身,回到干燥而温暖的床笫之间。
            “天依……”
            声音从意识的深处传来,转瞬即逝。她思索了一会儿这究竟是幻听,还是一个梦境最后的遗存。然后她睁开眼睛,后知后觉地明白这是自己的名字。于是洛天依又成为了洛天依。她完全地清醒过来。
            她舒适地躺在那儿,努力回忆着昨夜的梦境。但她什么都没能记起来。她熟谙过去白日的一切,但是那无数个夜晚究竟发生了什么,她一无所知。她把目光转向现实,发觉早晨已经来到。光明充盈着房间的每个角落,金色的尘埃在空气中螺旋升浮。
            她起身下地,随之翩然而落的,是一片灰蓝色的羽毛。她有些惊异,拿起羽毛细细端详。羽毛大而整齐,泛着一圈暗红色的光泽。她心生欢喜,走到桌边将羽毛夹进书的扉页。而后又将窗户关上。户外的空气湿润而清新,草木都凝满了晶莹水珠。昨夜应该是下了场大雨。
            她走着,意识仍有些朦胧,她觉着自己身子轻盈,好像在空中行走。她未穿鞋袜,身上那白色的睡裙也未换下。她沿着习惯行走,习惯把她带到长廊上去。
            她一出房门,映入眼帘的是地上无数的羽毛。羽毛都是灰蓝色的,看样子有些是翅羽,有些是尾羽。她驻足片刻,想起这应该是喜鹊的羽毛。昨夜雨水斜入长廊,白色大理石几乎都被雨水打湿。长廊上的羽毛也因为被沾湿而显得凌乱不堪,一场大风又把它们吹得七零八落。
            不知为何,一种强烈的悲哀忽然袭来。她压住哀伤继续走着,羽毛也越来越密集,那灰蓝的颜色似乎渗入了大理石的深处。一如那悲哀也渗入她心脏的深处。难以褪去,似乎要终其她一生。长廊的尽头处,一只鹊鸟的尸体横躺在白色的石阶上。她把那小小的尸体捧起,放在胸前。那具身体仍有余温留存,似乎是刚死去不久。一双原本灵巧的眼睛黯淡无光。
            她走下台阶,双脚接触到柔软而湿润的土地。夜雨过后的草地新鲜而翠绿,布满了众多鹊鸟的尸体。
            “它们是夜晚的鸟儿,见到日光就会死去。”
            不知怎的这句话回荡在她的脑海里。有谁曾对她说过这句话吗?她不记得这话的音色,也不知道是从何处听闻。但为何如此熟悉?仿佛就是昨夜有人在她的耳畔低吟而出。
            但疑惑并不能抵御悲哀。她越过鹊鸟的尸体向庭园深处走去。远远地她望见昨夜被狂风折断的凤凰树。树干凌空断裂,少数几处还连接着树皮。整个树冠横插入泥土,碾碎了草坪,暴雨的冲刷让其四周都泥泞不堪。她原先最喜欢的那些火红色的花儿,一多半还在树上苟延残喘,另一些则洒落在地,已与污泥融为一体,隐约地露出些红色。
            她仿佛望见一只垂死的凤凰舒展于地面之上,那些红色的花朵因为明媚的朝阳的照耀而更显艳丽。不由自主地,她更靠近了些。在那欹斜的树干之间,在那火红的花朵深处,隐藏的是一位少女。过于年轻的少女。她紧闭着双眼,洁白的右臂向上伸直,靠在折断的花枝上。而左臂则伤痕累累,残损的左手无力地覆在小腹上。她的双腿裸露,悬于半空之中,一身红裙褴褛,难以蔽体。
            洛天依手足无措,她还未在人间见过这么貌美的人儿。霎时间一种渴望占据了她的身心,她快步走上前去,轻柔地抚上少女那冰冷的面颊,继续端详着这红树间的人儿。
            她的长发,棕色的长发四散开来,披散在不同的花枝上,犹如水中漂浮的海藻。她双颊苍白,而嘴唇抿成了一条透明的渔线。而一滴发咸的水珠,落在少女的松弛的眼睑上。
            洛天依发现那是自己的泪水。她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哭,只觉心痛不已。她一开始还只是默默地啜泣,到后来演变成嚎啕大哭。
            “阿……绫……阿绫……”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呼唤,也许是某种只有在夜间苏醒的记忆告诉她要这样做。她紧紧搂着少女,自己的面颊贴着那冰冷的面颊,颤抖和悲伤之中她尝到自己眼泪那苦涩的咸味。
            渐渐地那具身体温暖过来,她感受到一双臂膀虚弱地环上自己的腰身。
            “天依……”
            她听见少女的呢喃。在一种原始的激情的驱使下,她疯狂地亲吻着身下的少女。她的记忆中从未见过此人,但是一种被压抑许久的爱,一种曾经只能夜间爆发的爱意占领了她的理智。她顺从了。
            于是在早晨的清明与自身的迷乱之间,夜晚与梦境之爱逐渐苏醒。她忽然明白了少女从何而来,而她们又是怎样地深深爱过。那是一种不能被抵挡的爱,是能战胜一切的爱,这爱使无数的鹊鸟甘愿用生命为她们架起桥梁,以至于让这对恋人永远地跨越那现实与梦境的天堑,在风雨过后的清晨相会。
            【完】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4楼2019-07-11 1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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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灵感来源于庄周梦蝶和斑鸠食葚的传说。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16楼2019-08-11 1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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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相较之下厨房的损失便没有那么惨重,不过是所有瓷制的碗碟都成了碎片,乐正绫计算着今日的损失,抚摸着自己那因为摔倒而疼痛的尾椎思考着明天上街该采购的物品。
                然后是卧室,在衣柜经历了跟书柜同样的命运之后,乐正绫便严厉禁止了洛天依想要探索床底世界的想法。
                “你至少给我们留一个今晚睡觉的地方吧。”
                “可万一盘子就在床底下呢——”
                目睹了床从中间塌陷的瞬间之后,乐正绫便开始疯狂地诅咒木质家具和那些蛀虫。洛天依咳嗦着从一堆被子枕头里钻出来,怯生生地望着乐正绫。
                于是乐正绫长叹一声,把那些对蛀虫咒骂都咽回了肚子里。
                “我们下次不买木质家具就好了。”她无奈地苦笑一下,揉了揉洛天依的头发。洛天依乖巧而温顺地望着她,眼神就像一只做了错事的小动物。她忽然放松下来,温柔地吻了吻怀中少女的面颊,同时轻轻地拍抚着她后背。
                “没事的,天依,没事的。”
                房间内没有开灯,一切都被朝暮特有那种朦胧笼罩着。界限就此模糊,光影于沉默之中缠绵交织。这让两人心声错觉,好像家中一切仍旧完好如初。两人相拥坐在家具的废墟之中,任凭玫瑰残余的香气和腐朽的气息在空气中漂浮。窗外晚星徐徐亮起,窗内唯闻爱人的低语。
                两人躺在屋内的地毯上,洛天依已经睡着了,乐正绫则起身去为两人抱来被子。她踮着脚尖在碎片和玫瑰之中穿行,时不时接触到冰凉的水面。她想起她曾被允诺获得的那些东西,那些她曾弃如敝履的东西。那时她狂热,执拗,莽撞,为了那只莫须有的银盘献出了她的所有,并为此荒废了一个又一个的下午。两手空空。当她站在那一片废墟之中时她才潘然醒悟,然而那时她已伤痕累累。于是她哭泣起来,不为她已经失去了如此之多,而是纵使她已经失去一切,她还能为了一只乌有的银盘奉献更多。
                我生性如此。她一边想到,一边抱着两人份的被子吃力地走着。她缓慢地行走,因为左脚的疼痛而走得一瘸一拐。大概是被划伤了。流血了吗?她漫不经心地想着,在那由玫瑰和废墟组成的天堂里穿行,直到落地窗边的地毯旁边才停下。
                借着不知从何而来的光亮,她满怀柔情地望着她爱人那童真的睡颜。与此同时,她左脚的伤口正汩汩地冒着新鲜的血液。她并未加以理睬,只是轻缓地躺在那人的身边,再把那人揽进怀里。
                那动作轻柔,好似揽住一只银盘。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20楼2019-09-21 18:4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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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窗外的雨声淅淅沥沥,阴郁的天里芭蕉树的叶子闪着亮光。她发了高烧躺在床上,依偎在兄长身旁。她出神地望着屋檐上汇聚又滴落的水珠,由于喉咙发痒咳嗽了两声。
                  “我难受。”她一张小脸通红,眼里闪烁着泪花。
                  兄长见了自是心疼,便俯身下来问她想要什么。“想听故事。”她翻了个身,往被褥深处缩了缩,只留一双眼睛露在外面。
                  “好。”兄长温柔地应答着,稍加思索便开始了讲述。“那是在很久很久之前……”
                  她迷迷糊糊地望着窗外芭蕉叶那翠绿的叶梢,意识在飘渺的传说与模糊的当下之间沉浮。那是一个距离她和她的生活非常遥远的地方,终年云雾缭绕,难以一窥日光。那儿群山连绵,犹如蓝色的低吟在大地上回响。其中那座最高的山名为兰岩,峭拔千丈,常有凄凉的鹤唳绕之盘旋。
                  她听得逐渐生了倦意,便合上了双眼,轻轻地蹭了蹭身边的兄长。
                  那令她安心的声音和滴答的雨声缠绕在一起,沉浮翻滚在空气之中,渐渐地模糊,渐渐地远去。而在陷入深深地睡眠之前,有什么东西扑棱着巨大的翅膀而来,在她的心头留下了一声哀伤的鸣叫。
                  她后来总是会再次想起那个雨天,便认定那是一切的源头,但是洛天依总是笑她,洛天依说,阿绫,爱又不是河流,怎么会有源头和终点呢?她想反驳洛天依,但她望不见生命的尽头,于是她又陷入沉默。尔后她会因为思念而哭泣,她会嘶喊。
                  但凄厉的声音并不能抚慰她,她又回到生活中去,默默地梳洗打扮,操持家务,傍晚时倚门等待兄长归家。日日如此。她常常问洛天依,我们什么时候才能相遇?洛天依只是闭上双眼,从来不作回答。她就这样将心扉紧闭,在长久的沉默中静待那一刻的来临。然而有时,她也会在夜里哭喊。
                  她的哥哥总是忧愁地望着她,那一天,他突然问她,有没有意中人。她说,没有。因为那个让她爱得发疯的少女,仍未出现在她的生命中。但我们的确相遇过,在未来的某一个神圣的时刻里。她如是想到。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26楼2019-10-28 1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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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沟壑横桓,漫漫长日没有尽头。她并未告诉兄长,那声鹤唳仍在她的心头盘旋,每时每刻,每分每秒。那幻象来自遥远的兰岩山,当声音如水滑落,那人的身影茕茕而立。少女半裸着身子,光洁的身体犹如一株水仙。她或许伸出了手,她或许对她说了什么,她不确定。但一定有什么发生过,不然她为何知道少女的名字?
                    洛天依,她对自己说,那人叫洛天依。我们虽然还未遇见,但我熟悉她的容貌,她的声音,她美丽的身体,以及她那明亮而天真的眼睛。
                    她知道她所爱非人,但已为时已晚。她望着暮光肆意翱翔的天空,望着江边归来的船只,渴望夜晚能早些来到,渴望能就此振翅而飞,一去不返。
                    但她只能被困在这里,她没有翅膀,没有可以为之一死的爱人,只有心头凄凉的鹤鸣和难以抑制的渴望日夜相随。
                    她压抑着向兄长一吐为快的欲望,她不敢说她想一去不返,也不敢说她所爱非人。她知道那会让他痛苦。他不会希望她的妹妹为了一段虚无飘渺的情事而葬送一生的幸福。即使她义无反顾。于是她沉默着,同心中的悲鸣一同发出无声的悲鸣。
                    于是日子一天天过去,她明白她最好的年华终会被蹉跎而过。那个人仍是没有来。半裸着身子的仙女在岩松上入睡,忘却了她的爱人仍在远方苦苦等候。白色的山茶花从她的手里脱落,她并未发觉。
                    她再一次发问,天依,你何时能来。那身影也再一次消散,笑声远去,回应她的只有潺潺流过的江水,还有飒飒飘落的树叶。于是她继续低头浣衣,一如往日。她那时尚不知道命中所有真正的改变只会在不经意间悄然发生,所以她并未提防,而待她幡然醒悟时已为时已晚。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28楼2019-10-28 19: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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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是清晨,秋天的清晨与秋天的江水,空气像往常那样寒凉,提醒她一切即将发生的只有一朵不合时宜的山茶花。她从水里将那白色的花朵捞起,好奇这属于春冬之时的花朵为何会在此时开放。她停下手中的活计,出于喜爱之情,用冻得发红的手指轻轻碰了碰那嫩黄的花蕊。就在此时,她忽然发现那永远只有她能听见的鹤唳停止了。她有些迷茫,后知后觉地站了起来。
                      有云蔽日,天地间晦暗不明。所有的云岚停止流动,两岸的青山却颤抖不已。风悄无声息地行走着,用最为温柔的姿势漾开江上的涟漪。山音回响,水纹聚散,她望见江心那具小小的尸体。白色的,舒展的,在水上漂浮着,犹如一朵不合时宜的花朵。那女孩脸朝着江底,双臂下垂好似要拥抱自己的倒影。那小小的尸体就这样被江水温柔地推举着,缓慢地前进着,轻盈地掠过她的身边,好似一只春天的飞燕。
                      她念出了那个名字,她认出了漂过的是谁。天依,她涉水而过,边行边念。天依。她的声音如此轻柔,她的双手覆上那具冰凉的身躯。她费了好大劲儿才把少女翻转过来,温柔地抱在怀里。天依,她轻轻地念着,似乎要永远地念下去。她想问她,为什么现在才来,为什么不看一看她再走,但她没有说出口,只是无比温柔地念着,天依。好像在唱一首摇篮曲。她们的血与泪已经流得够多的了,她不想让悲伤再破坏她们的初遇。她抚摸着爱人冰凉躯体上的深深的伤痕,一遍又一遍地吻着,直到那些伤口里都长满了白色的山茶花。我等了你那么久,她轻轻说道,我等了你那么久。她拿起少女的手放在自己的脸颊上,她感觉自己轻盈欲飞。
                      我爱你。
                      她如是说到。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29楼2019-10-28 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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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后她仰起了脖颈,就像一只真正的鸟儿那样。她开始呐喊。那声音在山间盘旋而起,天光随之出鞘而来,云岚快速地流淌而过,大风裹挟着水汽在这一方的空间四处游走。她哀泣着,却并未停止呐喊,那声叫喊注定要长存于世间,在她身后千百年里仍然在这方大地上回响不绝,一直到这里生活的民族的最后一人死去之时。
                        但是她却会老去,时间不会为了她一人止而不流。天色大亮时,她已收拾好衣物,揽着木盆走在回家的路上,面色如常。她像往常一样踢落草叶上的露珠,跟路过的乡亲打声招呼。同样的路,同样的朝霞四布的天空,同样的人们,同样的美丽的大地。她慢慢地走着,细细地观察着,只有晚秋那寒凉的空气在那颗心中奔流。
                        待她终于迈进家门时,她忽觉她一生的鲜血已全部流尽。
                        哥哥,她呼唤道。她从未如此迫切地希望此时此刻兄长能在她身边,那样她一定会不顾一切将这所有的一切全盘托出,她太痛苦了,她顾不得别人了。她会告诉他,她多么希望此刻就能心碎而死。哥哥,她想着。她捂着脸,哭了最后一场。
                        日暮时分,乐正龙牙按时归家,他看见他的妹妹一如既往的站在门口等待他,没有泪痕,没有哭声,什么不同寻常的事情都没有发生。饭菜的香气依旧,天边的晚霞依旧,家禽的叫声依旧。一切都一如既往,生活在平静而祥和的氛围中安宁流淌。
                        于是他又感到了幸福。
                        故事就此结束,生命也走向尽头。但生活仍在继续。最后一滴泪水落下的时候,她终于明白,生活仍在继续。于是她活了下去,同那绝望的爱一起。心中的鹤唳的早已停止,取而代之的是终年不散的云间的悲鸣。有时在夜里,或者是黎明时分,有人会被山间那凄哀的喊声惊醒,闻之落泪。他们无法想象那是怎样哀恸的故事,更多的,他们会想起自己的爱和自己的悲剧。那声音不似人声,人人都说那是一只丧偶的白鹤在山间盘旋,因为思念伴侣而发出哀声。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0楼2019-10-28 19: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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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当这传说渐渐流传开来时,她仍在人世。那时她仍然没有出嫁,但是哥哥却已结婚生子。她的小侄子总是喜欢她,总是牵着她袖口跑来跑去。黎明时分,她来到院子里,望见那孩子正在哭泣。她轻声地哄他,问他为何哭泣。男孩仰头回答她,姑姑,是兰岩山的鹤,它叫了整整一夜。
                          她说不对,那是我的呐喊,那是我的声音,你认不出来吗?
                          孩子迷茫地望着她,摇了摇头。她夺门而出,拦住正要出门的兄长,她问他,夜里常常盘旋的悲鸣是谁发出来的。兄长困惑地看着她,说那是兰岩山的鹤啊,你小时候生病发烧,还缠着我给你讲它的故事呢。
                          她说,那难道不是我的声音么?
                          他笑了,说那分明是一只鹤的叫声,怎么可能是人发出来的呢?
                          话音甫落,她刚想开口反驳,却只是发出了一声鸣叫。她望着兄长转身离去的背影,想要跑上去拦住他,却在摆开双臂的瞬间发现自己的手臂已经变成了翅膀。
                          她环顾周身,忽然明白自己已然羽化成鹤。
                          一切只在瞬间发生,无论是江心飘过的茶花,还是那位与世隔绝的少女羽化的刹那。她拍打着翅膀扶摇而上,远离了大地,远离了她的故土,她曾生活过的地方。她最后瞥向人世的一眼,望见不是熙攘的人群,而是过去的一切。
                          她就这样一边回忆,一边翱翔,看见了江的源头所发生的故事,她看见那个女孩被迫嫁入夫家,在那儿遭受了非人的虐待之后,在一次逃亡中坠江而死,身上落着一朵白色的山茶花。
                          兰岩山那灰蓝色的倩影已在云间显露,她知道那位同她一样已成传说的少女已经在那颗岩松上睡醒,正满心欢喜地等待着她的到来。她把她最后的对人间的怀想留给了那个雨天,那个雨打芭蕉的午后,她依偎在兄长的身旁。
                          “那后来呢,哥哥?”
                          现在她已经知道了后来的故事,诚然,就像洛天依所说的那样,正如爱不会有尽头一样,爱也从来没有起点。
                          “爱一旦存在,那么无论是过去,现在,还是未来,爱都将存在。”
                          “爱是那个圆满的环。”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1楼2019-10-28 19: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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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们的故事在春天里发生,故事关于一只银色的盘子。一只普通的盘子。曾作为一件新婚礼物,因此它意义重大。盘子上没有任何的花纹,也没有任何的装饰,从它出生到它被打碎的那天,它从未装盛过任何一样东西。它只是一直被摆放在那里。作为一个无声的死物,一个见证者。
                            那是一段苦涩的恋情。单调、乏味。一如它的盘身一般空白而无趣。它就是在这样的爱情之中诞生,在静默之中化为自身的圆满,尔后被那疯女摔落在地,就此碎裂而去。
                            我们在新生的世界里谈论这个故事,这段爱情。如此自然,如此悲苦,如此普通,以至于我们都无言以对。我们就这样在故事里坐着,凝视着对方的眼睛,长久地。
                            于是沉默在另一个春天里又一次降临。
                            窗外正飘着小雨,春天里那种空濛的小雨。她站在屋内,望向那阴郁的灰色的天空。她走到窗边把窗户打开,呼吸着雨天那清新的空气。处于这个角度,她刚好能望见窗外的香樟树,于是她试着把手臂伸出去,好触碰到那一条新发的、柔嫩的树枝。
                            她碰了碰那片离她最近的嫩叶,忽然想要出去走走。春天里一切都是鲜亮的、美丽的,然而春天并不属于她们。树枝在一阵凉风的吹拂下摇曳起来,离开了她的指尖,在空中自由地婆娑。
                            她没有叹息,只是收回了手。她尽量克制住自己不再去想那些开满玉兰的大街,还有柚子花飘香的夜晚。
                            她合上纱窗。远处传来几声清脆的鸟鸣,云层之中几道白色的天光从裂隙中迸发而出。
                            她折身回来,进了客厅。一切都静悄悄的。窗帘被拉上了,房间里一片昏暗。凭着记忆,她避开地上狼藉的碎片,和家具坚硬的棱角。她来到沙发前,看见那位少女正在熟睡,姿态犹如一只初生的羔羊。
                            她轻轻地坐下来,坐在少女身边,借着昏暗的光线凝视着那张天真的面庞。然后她轻轻地叹了口气,俯身去捡拾地上瓷盘的碎片。
                            是的,是那只银盘。我们的银盘。它一如既往地沉默着,它在圆满的时候见证了一切,在分裂之后依旧注视着故事结局的延续。
                            她开始说话,声音极轻。
                            “阿绫。”
                            她念着那个名字,声调平直,听不出悲喜。忽然她哽咽住了,为了不让自己哭出来,她低头默默地挑选着盘子的碎片。过了一会,她才继续说下去。
                            “你还记得吗,那时候也是春天……街上全是玉兰花,全都是花儿,白的,紫的,粉的,什么颜色的都有。”
                            “你在笑,我们都在笑。不止是我们,那时候……”
                            我们可以从银盘的碎片里看见她们。
                            宽敞的大道,玉兰。
                            梳着三股辫的少女从自行车上翻身下来,从车筐里拿出那只被报纸包裹住的盘子。
                            她把盘子塞到另一位少女的怀里。
                            她们坐在路边,一直在谈笑。
                            另一位少女却始终没有撕开报纸。
                            “还有柚子花……我不该忘了柚子花,那时应该也是春天。”
                            “我们当时年轻得过分……春天,我们为什么要在春天相爱?”
                            依旧是银盘。另一些碎片。
                            夜晚。银盘无法为我们显现出柚子花香气的魔力。
                            但我们能看见柚子树下的身影。是她们,年轻的女孩,她们在亲吻。
                            一个完全纯洁的吻。月光下窗台上的银盘熠熠生辉。
                            “我不该走,我应该留下……或许我会死。但我不在乎。”
                            “如果在当时死去……啊,至少我们能死在一起……”
                            冬天。一片空白。
                            我们的银盘没有记载这段故事。
                            我们永远不会知道,那位红眸的少女到底遭受了怎样的对待,又是怎样疯掉的。我们唯一知道的事情是,那位少女初次发疯的时候,她的恋人不在她的身边。
                            她的哥哥在同一年的冬天里去世。
                            零散而破碎的话语之后,现实中的女子陷入沉默之中。她不再说话,只是低头拨弄着地上银盘的碎片,她动作很轻,为了不惊醒沙发上还在沉睡的人儿。
                            她想,是时候了。
                            她想,解脱吧,我们都该解脱了。
                            她捡起地上最长也是最锋利的一块碎片。这个过程中她被划伤了手指,那根触碰过春天的树叶的手指。
                            “也许现在还不晚……”
                            “你说呢,阿绫?”
                            我们来观望最后的碎片。
                            多年以后的春天。故事仍发生在这个房间。
                            没有那位梳着三股辫的少女,只剩下另一位女子在房间里,独自一人。在这里,我们可以说出她的名字。
                            天依。
                            我们需要呼唤她吗?
                            她已经被折磨了如此之久,她在整个世界都在欢笑的年代里独自经受折磨。
                            她是如此的疲惫,昔日灵动如夜猫般的绿眼睛暗淡无光。她整日地忙碌、奔波、担惊受怕,提心吊胆。她没有生活。白日里无穷的工作之后,她整夜整夜地看护着她已经疯癫的爱人。
                            没有休息,没有寄托,没有回应。窗户和门必须永远地紧锁。窗帘要合上,哪怕是正午的阳光也会令那人发狂。在那些尖锐的喊叫声里,在那些增添的新伤里,在那些无法摆脱的愧疚里,在那些不断叠加的疲惫里,她度过一天天一年年。
                            她曾发誓要一辈子地陪在她的爱人身边,然而那个冬天里她却随父母登上了远洋的航船。为此她永远不能原谅她自己。她去吻那发疯的人儿,她哭泣,她说要一直陪着她直到老死。然而长久的绝望的折磨之后,她连最后的誓言也无法坚守。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4楼2019-12-02 10: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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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拿起那块碎片,她曾经的新婚的礼物,如今她要用它来结束所有的一切。
                              白皙的手腕,交叠,往昔的一切正随风而散。
                              她俯下身去,又是一次长久的亲吻。
                              身下的人儿醒来,像羔羊一般安静而乖巧。
                              她们都没有反抗。
                              或许在最后一刻,她们念出了彼此的名字。
                              银盘的光影随着最后的呼唤消逝。
                              我们也该离开,让恋人们单独走完最后的道路。


                              IP属地:福建来自Android客户端35楼2019-12-02 10: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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