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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她的怀抱中终于完全崩溃,声嘶力竭的大哭起来——日后我一定会觉得这一刻尴尬至极,然而现在的我是想不了这么多了。
只要一想到我以后将生活在一个没有Sherlock的世界里,我的自我认知就开始无可避免的动摇。我自觉我已经成为了他一部分人格的代名词,意味着我做出的言行举止也应该反映出他的想法,我已经习惯了同时代表着我们两个人。我不知道今后该怎么抛下其中一个不管。
我告诉她我需要哪种药片,也将Sherlock的计划全盘托出。我本来对获得她的理解和支持不抱什么希望,出乎意料的是,她竟然点点头,并且答应会提供力所能及的帮助。
“你觉得还有多长时间?我是说,在他打算…结束这一切之前。”她轻轻地问。
我的脸上正敷着一条用冷水浸过的毛巾——一会儿我总不能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出现在Sherlock面前:“我猜应该超不过几周的时间,病情发展的简直比眨几下眼睛还快。你能想象吗,Sarah,距离我第一次发现他出现头痛的状况还不到***一个星期!”我的声音差点再次失控。
Sarah的手轻柔地将我额前的头发理顺:“我很抱歉,John。”
“这不公平,凭什么是他?”
“因为死亡早晚都会降临到每个人头上。”
“但他…他不一样——我们需要他。人们不知道他都做了些什么,他们不知道他付出了多少。”我用那块布用力抹了抹脸,然后重新倒回沙发上:“我马上就得回去了,而且这一段时间我不能去上班了。这时候我不能抛下他一个人在家,他在任何时刻都可能需要医疗帮助。”
她摇了摇头:“他需要一个医生在他身边,这是当然。但是这不是你最重要的理由,”我只是盯着她,“你其实是可以承认的。”
“承认什么?”
“承认你只是想在他最后这段时间里尽可能多的陪伴他。”
我的嘴唇又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了。他最后的这段时间。我的上帝,这绝不可能是真的:“而我本以为我还有一生的时间这样做。”
Sarah再次拥抱了我,眼泪重新涌出我的眼眶。很难说这不是一件有点傻的事,但现在发泄出来无疑是最好的选择。毕竟我不能当着Sherlock的面嚎啕大哭。
而且她是对的。等我回到家,我再也不会离开他半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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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继续工作,而我也不再去诊所上班,全心全意陪着他。我们接了一个又一个案子,他彻夜不眠,我也是。不过我会在他去洗澡、或者是我帮不上他的忙的时候打个小盹。
有一天我抓住机会,将Lestrade叫到一旁,小声的跟他说明了Sherlock现在的情况。Sherlock将不久于人世的消息显然给他带来了巨大的打击,但他很快便调整好了自己——至少是脸上的表情。我向他保证,在Sherlock最终决定亲自结束这一切的时候,就立即通知他。我也将相同的话告诉了Angelo,我相信他会帮忙把消息传播出去。
Sherlock坚持不让我告诉Hudson太太真相,而这一次我服从了他的要求。我知道,一旦她知道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回事,她很可能永远不会离开我们,回到楼下她的屋子里去了。我们将一直瞒着她直到无法继续隐瞒为止。
Sarah给我带来了药片。一共两小片,看起来洁白而光滑。我下定决心无论何时都要将它们随身保管,没有我的允许,他不可能得到它们。不然以Sherlock的性格,他很可能在一阵烦躁情绪的驱使下忽然决定让这一切都***去见鬼,然后就着他那由于不耐烦而燃起的怒火一口吞下这两粒药片。等到我从商店或者是什么地方回来的时候,发现他……看来我真的要亲自谨慎地保管这玩意。
接下来几天的时间中,他的病情几乎没有继续恶化。但是好景不长,很快我就从他时常紧绷的表情看出,止疼片已经无法像往常一样有效地驱赶走他的头痛了。他开始经常性的站立不稳或摔倒,于是我与他在犯罪现场工作时站得更近了,让我能迅速及时地扶住和掩饰掉他时常出现的一个趔趄。
在诊断结果出来的一个星期以后,我发现他趴在厕所剧烈呕吐,脸色惨白、满身冷汗。我给他静脉注射了一剂甲哌氯丙嗪,感谢上帝,这至少成功缓解了他的反胃症状。
出现显著失语状况的那天,他正像往常一样站在那里,准备将他的推理线索一气呵成地道出,然而在一阵窒息般的静默后,他并没有发出任何声音。我能看到他的下巴在上下移动,他的眼睛急切地表现出他早已在脑中整合好所有的线索,但是他就是说不出任何一个字,一个字也不能。我与他的目光在空中交汇,我揪心地意识到惊恐就藏在那双眼睛中,就在时刻掩盖着他真实情绪的淡漠面纱后面,伸出了它尖利的爪牙,那是只有我在极少数情况下才能窥见的地方。“John……”他磕磕绊绊地叫出我的名字。
“那是什么?”我指着某个东西说道,什么东西都行,只要与他想说的东西无关。
他立刻看向我指着的地方:“最新款的雪铁龙轿车。”然后他深吸了一口气,将目光又移了回来,这次他终于顺利地说出了脑中的推理思路。Sally警官紧皱着眉头,Lestrade轻轻地叹了一口气,我们快速交换了一下眼神。
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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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从超市回到家,在楼梯上碰见了正在下楼的Mycroft,他看起来苍白而疲倦。“Oh,john,”他温和地与我打招呼:“很遗憾我们刚好错过了。”
“那么你就不应该特意等我出门了才来。”我恼怒地说。要是Mycroft觉得我真的傻到连这都看不出来,那他一定是之前没花时间好好了解我。
“Sherlock和我有一些业务问题需要讨论。”
我敷衍地点点头:“我该上楼了。”现在我没有时间跟他浪费。
Sherlock坐在他的皮椅上,将他的一条腿翘到另一条腿上面。他示意我在另一张椅子上坐下:“坐下,John。这是个例行公事,我不想在这上面花太多时间,不过它看起来还是很有必要的。”
我坐下了:“是什么?”
他递给我几张纸质文件,我发现那是一份长期授权协议。“如果我们之前的计划出现了意外,”他说:“比如我陷入了昏迷,或情况急剧恶化。你将有权替我做出医疗决定。”
我应当仔细感受一下我此刻的复杂心情,但我制止了我这种想法。就像他说的那样,是个公事,只不过是关于死亡。我在后面签了字。“给你。”
他皱起了眉头:“你看起来出乎我意料的——公事公办。”
“因为我知道我们并不需要它,意外不会发生的,我们会按你的想法决定最终日期。”
“我希望一切都按你说的顺利进行。”他清了清嗓子:“另外,我更改了我的遗嘱。除了一些有家族纪念意义的物品会被Mycroft带走之外,我将我全部财产都赠与你。你可以按你的意思将它们安置在任何地方,也可以转送给你认为合适的任何人。”
我沉重地叹了一口气:“我不想要你的遗物,Sherlock。”
“那就一把火烧了它们,”他说,语气变得有点急切:“这会产生任何影响吗?不管怎么说,我的所有东西都是你的,这不重要,而且我也不可能知道我的每件物品下落如何。所以就挑你喜欢的带走吧,剩下的留给清洁工处理掉就好。”
我只是望着他,而他也回望着我。我们未说出口的话挤满了这场沉默的每一个微小缝隙,震耳欲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