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青峰《未了》
《未了》这首歌出来的时候,在专辑里,并不是我最喜欢的歌曲,一方面是它在四部曲中一眼望去并不那么显眼,甚至在同专辑里,《痛快的哀艳》《Everyone》《他举起右手点名》等都要显目得多。另一方面实在是因为我读书少。我单知道西西弗斯是希腊神话里的悲剧人物,直到两年前,我看了《银翼杀手2049》,决心要写一篇足够有诚意的影评,于是开始了半年关于存在主义的专题阅读,读到了加缪,今天眼前又出现这首歌,才一下子懂了
这首歌里的人称代词一会儿你,一会儿我,一会而他,一会儿她,甚至同一个他,指代也非同一者,第一次听的时候,也曾让我迷惑。
他午睡 他狂欢
她教大地拾穗
而你靠你蹒跚
支撑自己轮回
读过希腊神话的便不难猜出,午睡的他是牧神潘,狂欢的他是酒神狄俄尼索斯,教大地拾穗的她是谷神德墨忒耳,蹒跚的自然是西西弗斯。查了一下资料才发现这是苏打绿韦瓦第计划《四季》的四位概念主神,在这一段中,作为四季的收官点题之作,四位神的面目一闪而过。或许,这四位神,也某种意义上代表了四种不同的人,或者四种不同的人生。但只有西西弗斯的面貌是沉重的惨淡的。这也是整张专辑在基调上与更写意明媚的前三张不同的地方,更多的阴郁,更多的反思和抵抗。
青峰说,当西西弗斯懂得欣赏自己的苦难的时候,诅咒就破除了。
毛姆的《月亮和六便士》里也有类似记载:
直至某天,他突然在无休止的重复当中,感受到了美——粗砺的**,原始的力量。这种美的发现,令他不再将推动巨石视作苦难,于是苦难也就即时终止了。
然而遗憾的是,希腊神话,也就是荷马史诗之中,关于西西弗斯的结局,也就是他遭受永恒的惩罚而已。而那些happy ending,大致是后人出于寄托、投射、不甘等心态,而一厢情愿的续貂之作——因为你感情上再原意站在鸡蛋那一边,墙壁依然会无情的碰碎所有鸡蛋,一亿次都一样。我们多么希望,会有一点点奇迹。
这里我忽然想起了华晨宇。他似乎和青峰有一点点相似的地方,同样有一颗柔软的内心,同样有着几分边缘人的敏感和犀利。但仅从作品而言,显然华晨宇更少年,他音乐中的形象更多时候是那个桀骜的齐天大圣。他划下界限,他暴烈对抗,他睥睨愚者,他也会受伤时缩回茧里,顾影自怜。但青峰却是一个见过太多风霜,吃过太多盐的“蜀黍”了,他已经学会了真诚的、并非面具的微笑。他理解了这个世界的阴暗,也理解那些给别人伤害的人,他像接受自己一样接受这一切。但他未曾妥协,任何时候,在黑暗寒冷中,你望向他,他一定会和你一起迎风而立,笑呵呵的摊开手心,跟你分享他一直守护在掌心的那一火温暖光亮。这是一种长大成熟的坚韧。这是他的艺术方式。
于是我们看到了这样的歌词:
永恒回归不断
日光 子夜循环
当他被吃了肝
其实 你不孤单
是啊,这里又有一个面目在黑暗中浮现,那是同样大名鼎鼎,同样承受着永恒惩罚,被秃鹰一次又一次啄食肝脏的普罗米修斯。
同样是因为自己的选择,而承受了无尽的苦难,又用着这无尽的苦难,作为一种抗争,来确信自己的不悔选择。有坚持,敢不同的人,总不会彳亍独行,蜀黍给你鼓励的微笑,醇浓得如同全球有机大品牌——…………。
我们可以详细的解读一下加缪在《西西弗斯神话》里是怎么说的,但是没有必要——许多人浮光掠影的读过依然不明白,西西弗斯的胜利和阿Q的精神胜利法到底区别在哪里,但这首歌的妙处,就在于青峰把西西弗斯的精神浓缩在了bridge的短短几句中:
你去否定了 否定你的
虽然反复 却渐渐懂得
每一步都是自己的
不爱永恒 但求现在
真实活着的人生
而更多部分,则是最最简单的英文歌词:你是我的星,我是我的星,我是你的星,你是唯一,我是唯一……这一种渺小的、稚气的、但坚持的自我鼓励,自我打气,却如《虫儿飞》这样的儿歌,真诚,柔软,带给人更直接的打动。
回到青峰的唱,前几期有乐评说青峰唱大于作,我一口水喷出来,他明明一直是作大于唱的好么?虽然他的独特声线让他有了普通男声没有的柔软混声区和极端透明的头声,但无益于掩盖他缺乏质感的本嗓,同时再宽度和厚度上也双双差评,因此,他唱歌很难唱出巨大鲜明的层次感,当他需要感情爆发的时候,他往往便只能借助一些语气、呼吸以及伴奏的变化来增加强度。在录音版里,这首歌娓娓道来,表达含蓄,配以精致的弦乐烘托小调的阴郁感,非常符合青峰特质,但是到了需要刻意加强冲击力的现场,青峰的这些缺陷就显露出来。这一版的编曲显然更强烈,对比更大,青峰唱到最后一段副歌弱唱蓄势后的爆发,已经咬牙切齿,声音震颤,到了控制力的边缘。若是换一个能力更强的歌手,后面的情绪一定能表达得更充分。但上天是公平的,青峰细腻入微,缺乏爆发力;刘欢有巨大的动态,却颇逊柔情;至于那创作演唱都在顶尖水准、细腻和动态兼具的大魔王林俊杰,则显然没有刘吴二人深沉的思想深度和人文关怀。
当然,喇叭的设计还是值得称道的。失真的人声,和这版编曲前面强烈的电子低频遥相呼应,加重了西西弗斯的关键词——荒诞。三声粗重的喘息,为人生里西西弗斯般的苦旅做了一个生动的注解,负重前行,喘息而歌,把抽象的概念,落到了表达的实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