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侠吧 关注:172,135贴子:1,444,683
  • 9回复贴,共1

原创短篇系列小说:太白剑宗之明月奴

取消只看楼主收藏回复

月明如旧,斜挂宫墙柳。一剑寒光凌北斗,谁惜红颜白首。东水亦可西流,落花辞木何羞?长恨皇天不老,有情多惹新愁。——词寄《清平乐》
乾元元年,兴庆宫。
一甲子前,李隆基还是藩王的时候就居住在此。一甲子后,李隆基再次入住于此,只是身份从藩王变成了太上皇。
那时候,身为藩王的他还有雄心壮志,暗中聚结才勇之士。而今,却连一个好梦也不敢做了。从仓皇入蜀,再到重回长安,多少个不眠之夜,马嵬坡下那凄婉的身影总是浮现在脑海。
已是三更天,玉塌上的衾被依然冰凉。铜灯灯火摇曳,年近花甲的李隆基还未入睡。桌上的酒杯已经打翻,他的身体虽然感到疲倦了,但他却没半点心思去睡觉。
因为只要睡觉,他就会梦到那个人。
就如此刻,他都不敢去多看墙壁上的画一眼,泪流的太多,双眼仿佛干枯了一般。
与李隆基一般还未睡得,除了门外的护卫,还有陪伴他几十年的老奴才高力士。此时的高力士已经没有往昔与亲王贵胄称兄道弟的豪情,华丽的绸缎再也掩饰不了他的衰老,尤其是这两年,他似乎一下子就半只脚踩在了棺材板上。
“陛下,您该睡了。”
屋外传来熟悉的声音,李隆基知道是高力士。以前他虽然说过,有高力士管事,他才睡得安稳。但自从那人去了,他却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不过,毕竟相处数十年,他也不想为难这个老奴才,答了一声:“你且先去休息吧。”
终究是年纪大了,他说完这句,就迷迷糊糊坐在椅子上睡了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隐隐约约听到一声:“三郎……”
这是多么熟悉的声音,清脆如风铃,当年他不正是为了此人,宁愿冒着天下之大不韪,强令身为儿媳的她出家做了女冠,而后又将她迎进宫中,封了贵妃。
李隆基迷糊着睁开了双眼,赫然看见那墙壁上挂着的画变成了白纸。耳边恍恍惚惚听得一声“三郎……”,又闻到一股异香,赫然是那熟悉的瑞龙脑香,侧身看去,一名衣带飘飘,风姿绰约的女子如彩云一般,借着淡淡的月色,从窗外飘忽而来。
“娘子……”
李隆基使劲眨了眨眼睛,眼前的女子似乎又变成了马嵬坡下那凄婉的身影。
“三郎,你还记得臣妾吗?”女子踏着赤脚,如履波涛般轻快走来。
李隆基瞬间清醒过来,“娘子,你回来了?”说完,又哇哇大哭起来:“娘子,朕……对不起你呀……你切莫责怪朕……”他却是想到了那天陈玄礼和韦谔劝说处死杨贵妃的画面。
自那天始,他每一天都在自责与懊悔中度过。
“陛下,你不用难过,臣妾这不是回来了吗?”她盈盈一笑,顿令百花失色。李隆基这一刻,再也不怀疑,此人正是自己的爱妃呀。因为,世上除了她,再也没有谁如此美丽大方。
李隆基想要站起来,却有些力不从心,女子似乎要上前扶他一般,又想到什么似的,往后退了几步,歉声道:“陛下,你我如今阴阳相隔,臣妾一介阴神,无法靠近陛下龙体,还望陛下莫怪。”
李隆基看着不远处的女子,眼泪不争气的滑落。
“陛下,臣妾思念陛下久已,此次得李真人之助,方可与陛下一见,待到寅时,臣妾便得自行离开。阴阳殊途,陛下切记不可与他人道哉。”说到这,她泪眼婆娑,缓缓道:“不如臣妾再为三郎舞上一曲。”
说完,她宽大的衣裙无风自起,双袖间飞出两道彩绫。仿佛两道彩云升腾而起,她那轻盈的身姿如杨柳随风摇曳。月华洒落,女子仿佛九天之上谪落凡间的仙子,翩翩起舞。
李隆基不由看痴了。
等他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日上三竿,不知是下面奴才将他扶到了床上还是他自个儿爬到了床上。昨晚那一幕幕就仿佛梦一般,他不由长叹一口气。
“这……”
等他坐起来时,右手碰触到床头的一物,整个人都愣住了。
那是一只金钗。


1楼2018-09-03 18:04回复
    明月奴的家本来在淮河畔,那是一个极其美丽的地方。俗话说:走千走万,不如淮河两岸。当初,李十二就是被这无边美景给吸引了,停下流浪的脚步,在宣城娶了她娘刘氏。
    若没有那一纸诏书,或许,明月奴永远也不可能来这长安。
    李十二一句“仰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篙人”,就甩脱了她娘俩,孤身入了翰林院,清酒高歌,一片风流。以致她娘受尽旁人冷眼,与汉时那覆水难收的村妇一样成为了他人笑柄。
    “娘,我回来了。”
    “十二郎回来了吗?”一名四十来岁风韵犹存的美妇人正刺着彩绣,头也不抬地问道。
    明月奴咬了咬嘴唇,“娘,爹爹他马上就回来了。”
    美妇人似乎没听到一般,依然是头也不抬,说道:“十二郎回来了吗?”
    “快了,他很快就能回来了。”
    美妇人突然似乎受到惊吓一般,将手中的彩绣随地一抛,“我的十二郎呢,你把我十二郎藏哪儿去了?”她抓住明月奴的双肩,一阵摇晃。明月奴还没说话,美妇人紧张的神色又平息下来,双手放开了明月奴,一双美目变得有些呆滞。
    “十二郎回来了吗?”美妇人喃喃自语。
    又看了看明月奴,“明月奴回来了?咦,你吃晚饭了吗?我给你去煮饭。”美妇人拍了拍脑袋,“最近脑壳越来越不好使了。”
    说完就要起身去煮饭,明月奴连忙道:“娘,你在这歇着,我去换身衣服就煮饭。”
    明月奴对于她娘亲这些症状已是见怪不怪,虽然偶尔一两个深夜,想起这一幕就会怨恨那人的无情。但今天听到那人被发配夜郎,她不由有些担心起来。走进后院,手中长剑发出一声轻吟。
    宛如一泓清泉,在她手中晃动。
    她身姿轻盈如燕,脚尖一点,便随风而起,喃喃道:“明月出天山,苍茫云海间。”
    剑光顿如一轮明月起起伏伏,在云海中翻腾。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忽的剑光一转,明耀如一道银练从天而降,似乎虚空都被分裂,气流涌动,将内院的房门哐当一声涌开。人还未落到地上,又一步一步踏上虚空,如步青云一般,手中长剑顿如莲花一般展开。
    “素手把芙蓉,虚步蹑太清。”
    此时此刻,恍如飞仙而去。
    “苍穹浩茫茫,万劫太极长。”
    剑光猛然铺展开来,漫天遍地都是剑影,这昏黄时分似乎一下就亮堂起来。
    这一番舞剑,明月奴的心情才逐渐平息,缓步走入内院,坐在梳妆台前。看着满头苍苍的长发,明月奴轻叹一声:“这样也好,皇上若能把你重新召回来,总好过我用剑将你逼回来。”
    为了让李十二回来陪伴她娘,她曾想过无数种办法,但最后想来想去怕只有以剑相逼。但整个大唐,谁不知道李十二的剑法就如他的诗歌一般出色,当年也只有剑圣裴旻和公孙大娘能稍微胜过他一筹。
    所以,她拜了公孙大娘为师,苦练剑法,等她将那人的诗也融入进剑法之中,才青出于蓝。不仅继承了公孙大娘织女穿梭般精细到极致的剑技,也学会了那人大开大阖豪迈到极致的剑法。
    但剑法练到极致终究是剑法,剑法再精妙,没有真气运使,就如小儿舞大刀,怎么也不可能斗得过成年人,她又苦苦哀求公孙大娘赐下太玄经。
    太玄经据说乃是西汉扬子所传,原本只是一本普通经书,以老子玄之又玄为名,阐述阴阳,洞彻生死。后经上清宗陶弘景祖师演变成内功心法,可假人之生机化为真气。
    何也?人之生,气之聚也。
    只是此法大伤寿命,若能修炼大成,往往早年夭折,少年白首。所幸,此法极难修炼,据公孙大娘所言,数百年来能修炼大成的屈指可数。纵然才情如李十二,也未能修炼成功。
    明月奴也是年初才修炼成功,半年光景,满头墨云悉数化为白雪。或许,她往后会后悔,但此时只要能让那人回来,一切都是值得。她换了衣衫,解下佩剑,去厨房弄了晚饭。
    那美妇人刚才还记得煮饭,现在又在那刺着彩绣,喃喃自语。明月奴熟练地将她手中刺绣取下,轻声道:“娘,我们该吃饭了。”用汤勺给她喂起了饭。
    “今天我遇见元世叔了,他没你讲的那么年轻,头发都斑白了。”明月奴轻声说道,“听他说,爹爹他因为永王的缘故犯了事,被发配流放到夜郎去了。”
    “元世叔是来寻我师傅帮忙的,他想要对付一位名叫李道冲的道人……”
    “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胜过那道人,不过无论如何,我都要去……不过,您放心,我会活着回来的……”
    “若我见了太上皇,我肯定会乞求他将爹爹召回来,到时候娘亲您就能见到爹爹了。”
    “……”
    夜深,明月奴穿好夜行衣,用黑巾将满头白发盘起,将长剑负在背上,轻巧地推开门向外面走去。太上皇在兴庆宫夜梦杨贵妃的事情早已传开,她今晚就想溜进去瞧上一瞧。
    “十二郎回来了吗?”
    经过娘亲房门的时候,明月奴又听得那不知听了多少遍的声音,美目不禁湿润,再也控制不住嘤咛哭出声来。
    “是奴奴在门外吗?”
    明月奴浑身一颤,有多久娘亲没叫过她的小名了。吱呀一声,门被推开了,美妇人走了出来。“奴奴,你要去寻那恶道人吗?”明月奴有些不敢相信地看着这一幕。
    “娘……娘亲你……你记起来了……”她的声音有些颤抖。
    “奴奴,娘担心你呀,娘不想***爹了,你也不要去了。”美妇人将明月奴抱在怀里,哽咽道。
    明月奴任她拥抱着自己,强忍着不舍,缓缓开口道:“娘,奴奴就出去一会,一会儿就回来。”说完,她挣脱了美妇人的怀抱,牵着她的手,将她带到房内。
    “娘,您先睡吧,我会求得太上皇将爹爹召回来的。”
    美妇人喃喃道:“我不想***爹了,你不要去……”
    明月奴狠心将她扶到床上,给她盖上被子,冲出房门去。耳畔时而响起美妇人“我不想***爹了,你不要去……”又时而变成了“十二郎回来了吗?”
    “娘,我对不起您,我一定要让太上皇将爹爹召回来,让他此生此世都陪伴在您身边。”


    4楼2018-09-05 17:23
    回复
      雨来的不早不晚,趁着人们入睡的时候,席卷整个长安。
      已过三更,兴庆宫依然灯火通明,十步一岗,百步一哨,守卫之森严怕是连飞鸟都难于逃过那些护卫的眼睛。但明月奴偏偏进去了,甚至靠近了太上皇李隆基安寝的地方。
      任风雨瓢泼,一道一道闪电划破长空。
      明月奴似乎踏着风雨而来,与这片天地完美融合在一起。最让人诧异的是,这般大雨喷薄,她却浑身干燥,没有一丝淋雨的迹象。那些雨珠还未落到她身上,就纷纷消散开来。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蕖袅袅秋烟里。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待靠近兴庆殿后,明月奴隐隐听得一道歌声,声音很轻,纵然是一般的江湖高手,也怕难以听闻。且看,那兴庆殿外的两名护卫就什么也没有察觉。
      只是让她惊讶地是,在她感应中,房屋里肯定有两个人。但她能感应到的只有一人,气息衰朽,显然是年过花甲的太上皇。而那个轻声吟唱的女子却似乎没有透露一丝气息。
      明月奴左右打量,终究没有去进行下一步动作,因为她无法保证在不惊扰另外那一人的情况下掀开瓦片,这也导致她无法偷看房屋内的情景。
      在她左右为难的时候,一道绵绵悠长的气息从远处迅速靠近。
      又来了一人。
      所幸那人和明月奴是不同方向,明月奴发现了他,他却没有发现明月奴。
      这是一位和尚,虽然夜雨绵绵,明月奴都没有借着闪电发出的亮光,就遥遥看清了来者的脸。这是一位很俊秀的和尚,这是明月奴的第一感觉,她虽然很少与外人接触,但这和尚确实是她见过长得最好看的那种。
      不过,这和尚显然也是一位高手,能在大雨中行走而不湿衣襟,只有真气充沛,绵绵不绝达到外放之境界,才能办得到。按明月奴师傅公孙大娘的话,整个江湖也不会超过五十人。
      “不好——”
      明月奴心中暗道,那和尚竟然直接倒挂着身子,从窗户边溜了进去。
      下一刻,那和尚的身影又突兀地飞了出来,而后以飞快地速度向南方逃去,似乎遇见什么可怕的事情一般。他一跃就是三丈开外,脚步落下的瞬间,那瓢泼的大雨溅起,如同盛开的莲花一般。
      “大慈恩寺的和尚。”明月奴见此,心中顿时有数。
      据说玄奘法师西行,得见如来,见其足起足落,均有莲花生出。后返回大唐,入主大慈恩寺,便邀请石匠大师李天诏刻制如来足迹碑放于大雁塔,供寺内僧人瞻仰,有悟性之人自可以从中领悟“步步生莲”,与少林达摩祖师“一苇渡江”,峨眉白猿道人“纵地金光”,天师张道陵“步罡踏斗”号称江湖四大轻功绝学。
      而在明月奴思索间,一道身影亦是飘忽而去。
      其人虽然穿着宽大的衣裙,但大雨不仅能阻碍其身形,甚至那飘起的绫带都有真气激荡,洞穿虚空四处,雨水纷纷蒸发。明月奴不由色变:“好强横的真气!”
      这人虽然女子装扮,隐在房屋中时气息空荡,此时一露身形,却是霸道绝伦。仿佛日月行天,又如天神降世,隐隐散发着金光般,与那天边闪过的雷电融为一体。
      刚见时还在前面不远,再看时,已经百丈开外,真心让人匪夷所思。
      “当是此人无疑!”明月奴心道,龙虎道人李道冲崛起于临邛,无论是青城还是峨眉都被其收拢降服,自然也就学会了峨眉一脉独传的纵地金光。
      四大轻功,各有所长。步步生莲胜在巧,一苇渡江胜在轻,纵地金光胜在快,而步罡踏斗与三者又有些不同,其不仅仅是一门轻功,而且也是一门真气心法,至刚至强,据说五百年来也只有葛玄,许逊寥寥几人练就。
      明月奴本想着去觐见下太上皇,恳求他召回她爹爹,又想到刚才那离去的二人,不由向他二人离去的地方追去。
      她冒然去见太上皇,太上皇也不一定会答应她的请求,不如听师傅说的,若能在太上皇面前揭露那龙虎道人的面孔,或许还能借此达成所愿。再则,无论那龙虎道人还是那和尚,都是难得的高手。两人相争,她正好瞧一瞧那龙虎道人的手段,或许还能暗中捡个便宜。
      相比那两人,明月奴的轻功着实差了些,一直追出了兴庆宫,才隐隐听得一阵风雷之声。这风雷之声不是天边雷电轰鸣,而是真气激荡,虚空气流涌动的声音。
      龙虎道人的纵地金光果然够快,或许他是有意放和尚离开兴庆宫再动手。
      等明月奴赶到的时候,那和尚已经险象环生。龙虎道人袖中两道彩绫如同两条游龙一般,在空中飞舞交织,看起来优美至极,却步步暗藏杀机。真气灌注,就如同长枪利剑,常人纵然是铁甲护身,也会被轻易洞穿。
      那和尚借着步步生莲之巧妙,三番五次躲避过去,身影翻飞间,手中一把戒刀舞动,打在彩绫上,原本坚挺的彩绫又似乎变得不着力一般,足见龙虎道人真气炉火纯青,刚柔并济。
      两人你来我往,所在之处似乎生成一片强劲的气场,风吹不进,雨落不着。
      和尚就如同瓮中之鳖,被龙虎道人两道彩绫团团围困,任其施展百般手段,都无法逃脱。
      明月奴见此,不再犹豫,身影一动,顿时隐入黑暗之中。下一刻,突兀地出现在龙虎道人身后,正是“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此时此刻,她仿佛专诸刺吴,荆轲刺秦一般,不出手则已,一出手就石破天惊!
      无论是龙虎道人还是那和尚都瞬间感觉到一股冰冷刺骨的寒意。
      “霹雳——”
      那凛然剑光似乎和闪电同时击出,眼看着龙虎道人血溅当场之际。
      一道沉闷的男声响起:“果然还有人。”
      “当……”
      一声清脆的声音在这雨夜传出去好远,赫然是白刃相碰。只是,那龙虎道人的双手明明在操纵着两道彩绫和那和尚交锋,面对他背后的明月奴又是如何出手阻挡的?


      7楼2018-09-06 21:09
      回复
        五月初二。
        宜:诸事不宜;星宿:五黄廉贞星,凶!
        “宗主,我们该出发了。”
        李道冲颔首,问道:“道一老和尚到哪了?”
        “五方五老,三山老仙已经将他阻拦在南阳,若非慧中老和尚插手,他怕是早已经去见他的如来佛祖了。”
        “法振上人呢?”
        “老母娘娘已经赶去了大慈恩寺。”
        “……”
        李道冲见一切安排妥当,便淡笑道:“诸位随我一起入宫,至今日始,我道门将受命于天,既寿永昌!”
        这八个字一出,众多道人无不露出狂热的神情。
        是夜,天黑风高,兴庆宫。
        “娘子,你来了?”李隆基还没奇怪她来的比往常要早,却发现来人不是让他魂牵梦绕的那人,正准备呼喊时,却见那人跪倒在地,恭声道:“民女明月奴叩见陛下!”
        李隆基定睛一看,那人有着一张清秀俊丽的脸庞,唯一刺眼的是那满头苍苍如雪的长发,惹人生怜。
        “你……你来寻朕,可有何事?”李隆基终究经历过大风大雨,并没有立刻大呼大喊。或许,也是那满头白发让他想起了自身,想起了高力士,想起了身边亲近的人,基本都是年华不在。
        “家父李白因永王之故,被发配夜郎,民女恳求陛下能赦免家父之罪,民女无以为报,今日定当誓死保护陛下。”
        李隆基听到她说家父李白的时候,思绪就飞到了那个年代,在那沉香亭,美人如花,那歌声似乎跨越了时光长河,一阵一阵遥遥传来:“名花倾国两相欢,长得君王带笑看。解释春风无限恨,沉香亭北倚阑干……”
        “陛下……”
        李隆基回了回神,长叹一口气,说道:“原来你是李翰林的女儿,他还好吗?”
        明月奴有些奇怪地看了李隆基一眼,她不知道的是,李隆基一则已经年纪大了,二则因李道冲给他下了三尸虫中的二虫,导致他精神恍惚,总有些痴呆忘事,所以她前面刚说过的话他转眼就忘了。
        “家父因永王殿下之故,受刑发配夜郎,所以民女特来恳求陛下,能否赦免家父。”
        “永王呀。”李隆基想起了那个劣子,又想到自己已经是太上皇了,不再是那个权倾天下的帝王,不由苦笑一声。他正准备说话的时候,大门突然被撞开。
        “陛下,您赶紧和老奴走……”话还没说完,高力士就发现了明月奴,不由尖声道:“你是何人。”
        话音未落,他瘦削的五指猛然抓向明月奴的肩头。
        这高力士虽然看起来年近花甲,但实际上已经年过古稀,明明是半只脚踏入棺材的老者,此时一动手却异常惊人。那苍白的五指就如利刃一般,还未碰到明月奴的身体,一股凛然气劲如刀子一般钻入明月奴衣衫之中。
        换了任何一位武林名家在跪着的时候遭遇这等大高手的袭击,怕都是凶多吉少。但明月奴终究是明月奴,也不见她如何施为,身子如那草上蛇行,瞬间移出去一丈开外。
        “力士,出什么事了?”
        李隆基一开口,高力士连忙护身在前,紧盯着明月奴说道:“陛下,外面有叛党作乱,很快就杀进来了。”
        “什么?”李隆基惊道,“太子呢……”
        高力士知道他说的是现在的圣人李亨,心中暗道:“这叛党能冲杀进来怕就是太子阴谋呀!”但嘴上却说道:“陛下,现在顾不上那么多了,您放心,有老奴在,谁也伤不了您。”
        “是吗?”一道沉闷的男声传来,又夹杂着一道女声:“三郎,臣妾来见您了。”
        一抹长裙如片彩云般飘了过来,正是李道冲。
        “大胆妖人,竟敢在陛下面前装神弄鬼。”高力士大吼一声,正要冲上前去,李隆基连忙道:“力士,退下,她是朕的爱妃呀!”
        “陛下,贵妃娘娘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是老奴亲自派人埋葬的呀,您忘了吗?”高力士诚惶诚恐地说道。
        “死了,她死了?”李隆基脸色一片苍白,“那她……”他使劲瞧了瞧李道冲。
        “三郎,臣妾虽然死了,但蒙李道人相助,才能从黄泉之下上来见您。”说完,李道冲长裙一动,仿佛四川变脸术一般,衣裙都化作宽大的道袍,一名仙风道骨的中年道人出现在众人面前。
        “江南西道李道冲见过陛下。”
        “装神弄鬼。”高力士暗骂。
        李隆基还没说话,明月奴开口道:“陛下,此人乃是道门妖人,切不可相信。”说完,她朝李道冲说道:“只要三尸虫不齐聚,你就无法实现你的阴谋。今日明月奴在此,且上来试剑。”
        李道冲微微摇头,笑道:“既然如此,道人只好成全你。”
        “你们……”高力士正要叱喝这两个目无皇权的家伙,耳畔响起一道剑吟。
        下一刻,一道璀璨的白光充斥整个房间。
        “轰!——”
        坚硬的实木门窗都通通碎裂,两道身影宛如天人一般席卷长空。两把长剑就如两条怒龙交织在一起,光芒璀璨如日月,剑气纵横间,如龙吟虎啸,大地上青石板如犁田般鸿沟交错。
        高力士目瞪口等地看这一幕,一股冰冷刺骨的凉意涌上心头。
        但让他寒意更盛的是,远处一片火光冲天,还有烈马长嘶的声音,那是大唐守卫皇宫的禁军。
        “——嗖——”
        一根手臂粗的钢铁长箭从极远的地方飙射而来,虚空破碎,气浪发出尖锐的爆鸣声。明月奴和李道冲顿如两片浪花,被这激烈的气浪分别冲到一旁。
        “咚——”
        钢铁长箭洞穿了几层墙壁,最后深深没入大地上青石板中。
        “绞车弩,这些人怎么敢……”高力士苍白的脸庞已经没有一丝血色,“陛下还在此地,这些人竟然敢用绞车弩。”
        下一刻,让高力士更惊怖的是,漫天都是青黑色的长箭。“嗖嗖嗖……”箭如雨下,是禁军中的弓弩手出动了,高力士连忙大吼:“太上皇在此,尔等竟敢欺君犯上,还不速速来保护太上皇。”
        声如雷霆,他大喊的同时,双袖舞动,真气激荡,将一根根长箭挡下。
        “这是贼子阴谋,大家不要上当,全力射箭。温持恭,杀进去……”
        高力士又气又惧,“李辅国,你个贼子!”这话还没说出口,一杆手臂粗的钢铁长箭对着他直射而来。“不好!”高力士正欲躲避,又想到身后的李隆基,顿时心生死志。
        高力士绝望之际,一道明亮的剑光翛然而来。
        “叮叮当当”
        瞬息间,似乎有无数柄剑刺中了那杆长箭,将它硬生生偏离的路线,轰得一声,洞穿了一侧的墙壁,露出一个巨大的洞口。
        “野竹分青霭,飞泉挂碧峰。”
        剑光直刺,顿时分开无数利箭,又一个回旋,仿佛飞泉一般悬挂碧峰之上。
        李道冲此时有些愣神,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这些禁军竟然敢公然刺杀太上皇。原本在他想来,只要掌控太上皇,那病恹恹的李亨纵然当了帝王,还不是李隆基的儿子,儿子怎么敢违逆老子?更何况,这天下本就是李隆基让予李亨这个儿子的。
        这愣神间,一名身披铁甲的大汉手持丈八马槊冲破围墙而来。
        顿时,一股滔天煞气如黑云压城一般袭来,大汉神色刚毅,须发怒张,手中丈八马槊一个轮转,就如长风扫落叶一般,漫天箭影顿时一空。巨大的锋刃直削李道冲。
        李道冲不敢硬碰,飞身躲过。但他这一躲,顿时让那大汉气势更胜,巨大的马槊猛然一刺。
        “轰——”
        院墙倒塌,灰尘四起。
        李道冲不愧是高手中的高手,这次竟然稍微侧身躲过马槊,只差那么一寸之间就被洞穿身体。趁着那大汉未曾横扫之际,他挺身上前,长剑直接刺在了那大汉胸膛。
        “当”得一声,火星四射,大汉整个人直接倒飞出去,却是一身厚实铁甲挡住了这致命一剑。
        李道冲正准备趁胜追击之时,心头猛生一丝寒意,不由自主地往一旁掠去。顿见一点白光在眼前亮起,又逐渐如星星之火可以燎原一般,仿佛一道白练横绝苍穹。
        “欻如飞电来,隐若白虹起。”
        明月奴的长剑突兀而来,李道冲身上长袍一片片破碎,剑气纵横。蓦然,一道长鞭如龙似蛟一般盎然抬头,挡住了明月奴的剑光,赫然是李道冲的另一面那女子出手了。
        “嗖——”
        又一道巨大的钢铁长箭飞射而来。
        “也罢,所谓太上皇不过笼中之鸟,道人去也!”李道冲突然长叹一声,身影一闪,已经到了院墙之外。顿时,喊杀声惨叫声不绝。
        “放箭,快放箭,还有奸人在里面!”
        明月奴看着满天升起的箭影,手中长剑飞舞,如绽开的莲花一般,将一支支利箭格挡开来。又翛忽间来到高力士和李隆基面前不远处,她缓缓说道:“陛下,若今日能侥幸保住一命,还请赦免家父。”
        话毕,人如惊鸿,剑光顿如明月升起。
        “海风吹不断,江月照海空。”
        “杀……”一群身披铁甲的禁军冲杀进来,明月奴人随剑走,剑光如明月一般,时而隐匿乌云之间,悄无声息,又时而升腾而起,璀璨而又亮丽。


        10楼2018-09-11 22:45
        回复
          “姊姊,你醒了。”
          明月奴悠悠中醒来,她的记忆似乎还残留在那一夜,血流成河。她耳畔隐隐还传来高力士那大声的叱喝:“李辅国,你以下犯上,是要谋逆吗?”
          在她面前的是一位七八岁的稚子,扎着牛角辫,两腮白里透红,一双又黑又亮的大眼睛里满是笑意,又偶尔流露出一丝狡黠。
          “太上皇如……何了?”明月奴不假思索地问道,后又意识到不对,却听那男孩笑道:“太上皇,太上皇能如何,听说兴庆宫走水,所以迁居到甘露殿去了。”
          “那就好。”明月奴听到李隆基没事,心中总算松了一口气。
          “好什么好,天下谁不知道他为了一介女子而失了江山。如今是皇帝陛下主政,可不会容他指手画脚,也只能待在甘露殿自哀自怨。”小男孩一副大人模样,对着明月奴侃侃而谈。
          明月奴听他这么一说,顿时想起那晚叛乱,不由彻底明白过来,怪不得李道冲会匆匆离去,那些大唐禁军却还死命围攻,这一切怕都是当今皇帝陛下的阴谋吧!
          她不由微微气馁,想到娘亲那一声“十二郎回来了吗”,心中隐隐作痛,看着那小男孩,随口问道:“这是哪儿,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笑道:“这儿是西宁里官舍,家父白鍠,小子白玉京。”
          ……
          甘露殿。
          李隆基抱着那人的画卷,喃喃自语:“娘子,你怎么还没有回来?”
          “陛下,您该休息了。”高力士似乎比前些天更苍老了。
          “不要,你走开,你们谁也不能将我和我的爱妃分开。”他将怀中的画卷抱得更紧了一些。
          ……


          12楼2018-09-12 13:15
          回复
            本篇暂时结束,白玉京遇见李十二后,李十二才会做出天上白玉京,五楼十二城。仙人抚我顶,结发授长生。白玉京是白居易的叔父,后将这一段历史讲述给白居易,始有《长恨歌》。当然,这都是后话,下一篇写八百年后明朝嘉靖年间,太白剑宗第二十七任宗主素霓生东渡日本,因缘巧合帮助织田信长袭杀武田信玄的故事。


            13楼2018-09-12 13:23
            收起回复
              继续接着写短篇,偶尔更新哈。


              20楼2019-05-09 22:32
              回复
                太白剑宗之临路歌:楔子
                春深日暮,载酒天涯处。醉得诗名青史铸,谁见鬓霜凄楚。志在万里鸿途,此生何惜微躯。日夜乘舟无梦,中天折翼悲乎!——词寄《清平乐》
                上元元年,江夏郡。
                东风吹得酒旗招展,夕阳残照里,一名头戴斗笠的女子缓缓走来。在她的身旁,还紧跟着一位十来岁的少年。
                少年背负着比他矮不了几寸的剑匣,才走到酒楼门口,便老气横秋地说道:“小二,小二……”一名青衣小厮小跑着从店内走出来,“两位客官,里面请,里面请……”
                那少年却是拽住了他的一只长袖,青衣小厮微微一怔,就听那少年凑上前来,悄声问道:“今日酒楼可来了什么贵客?”
                那青衣小厮看了少年一眼,又瞧了瞧那戴着斗笠的人。那人斗笠下挂着一层黑纱,遮住了长发和脸,只能从衣着上猜出这是位女子,而且是位年轻的女子。
                青衣小厮不禁朝长街上看了看,见除了眼前二人外并没有其他值得注意的人,心中才微微松了口气。最近这一带可不太平,何况酒楼里还有一位贵客,容不得他不小心。只是这女子和一个小孩就算有天大的能耐也不可能闹出啥大事来。
                不过,今天酒楼里来了位贵客,这小孩又是如何知晓的?他心中虽然疑惑,却没有流露出来,反而笑道:“这位小哥说笑了,二位能来本店就是本店贵客。这天色也不早了,不如进店歇息歇息。”
                “你这小二倒是滑头,今天真没来贵客?”少年双眉一挑,显然信不过这青衣小厮。
                青衣小厮见这少年似乎不打算进店,就只想知道店中有没有来贵客,心中暗暗恼怒。不由猛地甩了甩长袖,本以为顺势能将那少年拽倒,让他吃点苦头,却觉手腕一紧,那少年的五指已经松开袖口如铁箍辘一般将他的手腕扣住。
                “疼……疼……”
                那少年一用力,青衣小厮顿时痛呼出声来。
                “又胡闹了。”
                就在青衣小厮疼痛难耐之际,一道冷淡的女声响起。那头戴斗笠的女子一开口,少年咧嘴一笑,顺手一放,青衣小厮不禁踉踉跄跄向后倒退了几步,一脸骇然地看着那少年。
                这小孩也忒大的力气。
                “姊姊,我们进去坐坐吧,那人肯定在这儿。”
                头戴斗笠的女子微微颔首,青衣小厮还在揉有些酸疼的手腕,就听那少年道:“还不去安排个好位置,给我把你们的招牌菜全上上来。”
                青衣小厮听了,也不敢怨恨,说道:“好的,两位贵客,这边请。”
                酒楼大堂人不多,一些美姬在轮流给客人劝酒。青衣小厮正准备安排他们在一旁空位,那少年却是提前道:“我们上二楼去。”青衣小厮不敢再惹这位小爷,连忙带着他们上了二楼。
                二楼人更少,一旁胡床塌上只坐了一位老者和一位青年,两人都头戴高冠,颇有些古代儒士之风。不仅没有唤美姬倒酒,吃饭时,两人也一言不发,目不斜视,尽管青衣小厮带人上了二楼,他们都仿若未觉。
                少年又道:“还是去三楼吧。”
                青衣小厮都要哭了,连忙道:“这位小……哥”哥字还没说出口,又连忙改口道:“小爷,三楼都是预定好的雅座,暂不待客呀,还请小爷见谅。”
                他话才说完,就听得三楼“嘭”地一声,应该是酒坛摔破在地上的声音,隐隐听到有人喊道:“拿酒来……”
                只见一位身穿锦衣的中年男子匆匆从楼上下来,见了青衣小厮不由叫道:“三泉,还不下去把那仅剩的一坛新丰酒给搬上来。”青衣小厮见是自家掌柜,不由道了声是,急急忙忙下楼去了。
                那中年男子又匆匆上楼,少年看了看头戴斗笠的女子一眼。那女子径直走到一旁胡床坐下,少年连忙凑了上去,缓缓道:“姊姊,你不上去瞧瞧?”
                女子沉默不语。
                “那人肯定在楼上。”少年继续道。
                他见女子始终不说话,不由摇摇头,喃喃道:“你不上去,我可要上去了。”刚好见着那青衣小厮抱着一坛酒上楼来,他一个疾步就来到那青衣小厮面前。
                “啊……”
                青衣小厮惊呼一声,却见少年突然一摆身,背后的剑匣横斜起来将他手中酒坛给打落。
                眼看那酒坛落地之际,一双柔嫩的小手轻轻地托住了那酒坛。“还是我给你送上去吧。”青衣小厮才听着这声音,那少年就如顽皮的猴子抱着酒坛轻快地上了三楼。
                “不可。”青衣小厮还想着上去追赶,耳畔一道女声传来:“小二,请给我上桌好菜。”
                冰冷的声音让青衣小厮如坠冰窟,不由自主地止住了脚步,看了看那头戴斗笠的女子,“客官,请稍等,我这就去安排。”不知为何,说完这句话,他才觉浑身轻松如意,刚才那一阵起自内心的寒意也瞬间消失。
                他又听了听,三楼也没有传来什么异声,遂不再管它,下楼去安排那女子的饭菜。
                少年抱着酒坛上了三楼,那锦衣男子虽然诧异怎么是一小孩抱着酒来了,但还是迎了过来,准备从那少年手中把酒坛拿走。才来到那少年面前,突觉眼前一花,少年已经从他身旁溜了过去。
                “良宰兄,还能饮否?”
                少年来到雅间门口,就见一道身影跌跌撞撞起身,朝他走来。
                那人长袖宽大,醉眼迷糊,看着少年怀中的酒坛,似乎觉得袖口有些重,不由将袖口撸起,露出干瘦的手臂:“来来来……一起饮上几杯……”但走近了似乎发现这人身高不对,揉了揉醉眼:“咦,怎么是个童子,你叫什么名字?”
                “太白兄,韦某在此呢。”一旁坐着的锦衣老者也站了起来。
                少年仔细打量了那人几眼,只觉脸庞消瘦,看起来和那些穷酸先生没有多大区别,这人就是名传天下的谪仙人?
                “小子白玉京。”
                那人哈哈大笑:“白玉京?好名字,好名字。”在少年身后原本还想骂上几句的中年男子,见此也停下了脚步。
                “昔日小仙翁称元都玉京,週迴九万里,在大罗之上。世人皆道我为谪仙人,今日见汝,莫不是唤我升仙入此玉京乎?”那人神情略有些落寞,旁边锦衣老者连忙道:“太白兄,说好了不醉不归,莫顾此言他。”
                少年看着他那落寞的神情不知为何心中发酸,天下谁人不知此人当年豪情,天子坐前高歌,高力士脱靴,贵妃磨墨。
                又手中一轻,酒坛被那人夺去,开了封盖,长喝一口,吟唱道:“天上白玉京,十二楼五城。仙人抚我顶,结发受长生……学剑翻自哂,为文竟何成。剑非万人敌,文窃四海声……”


                21楼2019-05-09 22:33
                回复
                  “他睡觉了。”
                  这是白玉京下楼说的第一句话。
                  斗笠垂下的黑纱被一旁的风吹的摇摆,白玉京似乎看见女子神色复杂的脸庞,又缓缓道:“姊姊,你不上去瞧瞧?”女子一阵沉默,娘亲已经被她回了宣城南陵,她此来正是接他回家。
                  她想过很多次与这人的会面,但真正面对的时候她发现她内心似乎有些胆怯。
                  当初无论是去见受命于天的太上皇还是武功绝顶的龙虎道人,她心中都没有一丝怯意。但此时此刻,她犹豫了。
                  遥想那年,应该是天宝元年,她才四岁,他奉诏入宫,就一去不返。听娘亲说,五年后曾回来过,但她却没有一丁点印象,怕是回过南陵,也未曾回过家。
                  那人的身影如今早已经模糊不清,尽管整个天下都流传他的诗名。
                  “小二,给我们准备两间上房。”这时,那一老一少两位儒者打扮的人吃好了饭,年轻人叫道。他的声音分明不大,但在楼下的青衣小厮却听得一清二楚,噔噔噔小跑着上楼。
                  “两位客官是要住店?这边请……”那青衣小厮躬身笑道。
                  “等等,我们也要两间上房。”女子突然开口道。
                  白玉京诧异地看了女子一眼,他不由自主地看向那起身的两位。老者长相清癯,看起来应该年过花甲,头发都花白一片,但精神抖擞,一双昏黄的眼睛中隐隐熠熠生辉。在他身旁的年轻人冠面如玉,眉清目朗。
                  只是这二人打扮古拙,头上的高冠如山峰重叠。此时起身来,那宽大的衣袍更是拖到地上。白玉京微微诧异,这等装扮也能行走江湖?
                  那年轻人见白玉京望来,不由微微颔首,脸带笑意。
                  “两位……贵客也要住店,那都这边请。”青衣小厮微微一怔。
                  “请。”年轻人施礼道,却是让白玉京与女子先行。女子没有说话,跟着青衣小厮下了楼。一行五人经过大堂朝后门进去,后门外是一座宽敞的院子,院落中种有几棵桃树,此时开得正盛,风一吹,花雨簌簌。
                  青衣小厮给他们四人都选好了房间,那年轻人在进房间前突然朝女子开口道:“鲁人颜师卿。”
                  女子还没开口,白玉京就笑道:“原来你就是传言中的鲁儒呀。”
                  他说的鲁儒当然不是褒义词,特别是在谪仙人一首嘲讽鲁儒的诗哄传天下后,世人对鲁儒更是嗤笑不已。“鲁叟谈五经,白发死章句。问以经济策,茫如坠烟雾……”鲁儒也就成了迂腐的代名词。
                  “不得无礼。”女子叱喝一声,朝那年轻人淡淡说道:“原来是颜家子弟,小女子明月奴。”
                  这女子正是谪仙人李太白与南陵刘氏所生的女儿明月奴。
                  谪仙人李太白好明月,在湖北安陆时与许氏生的大儿子取小名为明月奴,大名伯禽。后与刘氏在一起生了女儿又取小名为明月奴,只是与刘氏关系不和,奉诏离去时明月奴又年幼,所以明月奴一直未有大名。
                  颜师卿也是好风度,听了白玉京的话并没有生气,朝明月奴施了一礼,与那一直未发一言的老者一齐进了房间。
                  白玉京看了看明月奴,两人也进了房间。
                  “姊姊,那二人?”
                  “应该也是来寻他的。”明月奴淡淡说道。
                  翌日,上午辰时一刻,天晴。
                  酒楼外,颜师卿看着明月奴,缓缓道:“家师说有你在此,今日难以替他报昔日之耻,不如归去。”
                  “那何不归去?”明月奴淡淡道。
                  “你就不想听听昔日何事?”颜师卿说道。
                  “不想听。”
                  这时,白玉京匆匆从酒楼内跑出来,说道:“我刚问小二了,他醒了。”又朝颜师卿说道:“我想听,你快说来听听。”
                  颜师卿苦笑。
                  在他一旁的老者突然道:“师卿,我们走吧。”
                  颜师卿摇摇头,说道:“昔日江湖传闻,龙虎道人败在一名女子和一名和尚联手之下,那女子名叫明月奴,若真是姑娘,颜某自当归去。”
                  “姊姊就是明月奴,这江湖难道还有其他明月奴不成?”白玉京说道。
                  “那可未必。”颜师卿突然解下了腰间的长剑,长剑剑鞘华美,剑柄带有明黄色剑穗,剑镗镶有明珠,日色落入其上光华流转。这像是一把君子佩剑,不像是杀人的剑。
                  “当年李太白辱我等鲁儒,家师气愤不过与之比剑伤了经络,至今未愈。颜某近来修行有成,特来代师报昔日之仇。不过,既然姑娘在此,颜某只好先向姑娘请教。”
                  明月奴点了点头:“请!”
                  “你的剑呢?”
                  “你尽管出招就是。”
                  颜师卿看着空手的明月奴,神色一正,施礼道:“还请姑娘持剑!”
                  “果真是鲁儒,迂腐不化,我姊姊若真拔剑,你就更没有出手的机会了。”白玉京笑道。
                  颜师卿神色不变,继续道:“还请姑娘持剑。”
                  明月奴见此,开口道:“玉京,剑来。”
                  白玉京突然身子一翻,背负的剑匣转动着离了其背,飞向明月奴。明月奴宽大的袖子一拂,剑匣张开。袖中伸出白皙的五指,轻轻地握住了一柄古朴的长剑。
                  长剑一转,那剑匣被拨动,稳稳地飘落到白玉京手中。
                  “请出剑吧!”明月奴说道。
                  “失礼了。”颜师卿话声一落,手中长剑“吟”得一声出鞘。“小心了,迅雷风烈!”
                  孔子迅雷风烈必变,人不可无敬畏之心。而颜师卿这一剑正是迅如雷霆,暴烈如风,明明只有一剑,但在白玉京看来,似乎有无数剑影笼罩明月奴周身。
                  在他出剑的刹那,明月奴似乎有些失神,她突然回头仰望一眼。酒楼三楼窗户珠帘半卷,一道身影正痴痴伫立。
                  白玉京不由惊呼:“姊姊……”
                  但就在颜师卿的剑要碰上明月奴的身子时,似乎有一根无形的线牵引着明月奴,将她的身子移动到了三尺开外。颜师卿眼中精光一闪:“风行草偃。”
                  君子之德风,小人之德草,草遇风必偃。长剑一转,如秋风扫落叶一般,剑光顿如展开的折扇。
                  而姚明月正如那草一般偃了下去,整个人的身子向后倾倒。而颜师卿的剑则来回横扫,致使姚明月向后倾倒的身子几乎贴到了地上,眼看无处躲避,她突然如圆规一般从颜师卿右侧旋转到了其身后。
                  此时,姚明月在后,颜师卿在前。瞬间,颜师卿步入险地。
                  但颜师卿反应之迅速,也足以让人称奇,却见他猛然反手一刺,仿佛自尽一般,但剑身却是从右手腋下穿过,刺向姚明月。
                  三楼那道人影微微一叹:“无求生以害仁,有杀身以成仁。”
                  这一剑正是“杀身成仁”。
                  若换了其他江湖中人,就算是那些成名的一流高手,怕也会被颜师卿这出乎人意料的一剑给反制。但姚明月终究不是常人,似乎早就料到此剑一般,手中长剑剑鞘由下而上,刚好顶在了颜师卿的剑身上。
                  刹那,颜师卿闷哼一声,却是被自己的剑割伤了胳膊内侧。这一剑确实是险招,不成功,便成仁。
                  “承让!”
                  姚明月的话让颜师卿神色一黯,那老者也摇了摇头,颜师卿朝明月奴行了一礼:“谢过姑娘手下留情。”他往酒楼三楼看去,只见珠帘落下,隐隐一道身影缓缓离开。


                  22楼2019-05-11 22:10
                  回复
                    江夏离浔阳只隔了一条长江,明月奴和白玉京二人远远地跟着那人上了同一艘船。那人在船头,明月奴在船尾。长江水浩荡,船儿摇摇摆摆,向着浔阳而去。
                    这已经是白玉京见到那人的第三天了。
                    三天过去了,明月奴还没有想好怎么和那人说。
                    明月奴有耐心,白玉京却没有。他仗着年纪轻,又身材瘦小,穿过拥挤的船舱,来到了船头。只见那人站在船头,任东风吹起他的衣袂。正伫立遥望,也不知想什么。
                    白玉京蹑手蹑脚地来到那人跟前,便闻到一股淡淡的酒味。
                    “你们怎会来此?”
                    尽管那人还望着前方,但早就发现了白玉京。
                    白玉京笑道:“你知道我们?”是来寻你的几个字却没有说出口。
                    “你这小孩倒是鬼机灵,明明是我先问你的,你倒反问起我来。”那人原本带着些惆怅的脸上露出一丝笑容,“你应该知道,我朋友众多,朝野之事,就没有我不知晓的。”
                    “那你倒是说说,我们怎么会寻到这儿来的?”白玉京一副不相信的样子。
                    “你们从南陵过来?”
                    白玉京听了,顿知此人早就知道他们二人。
                    又听那人说道:“韦公身体安好?”
                    他说的韦公正是时任南陵县尉的韦冰,一年前他两还在江夏相逢,饮酒作乐。至今黄鹤楼上还遗留着他送给韦冰的诗句:“我且为君槌碎黄鹤楼,君亦为吾倒却鹦鹉洲。赤壁争雄如梦里,且须歌舞宽离忧……”
                    而明月奴和白玉京能寻到此处正是得了此人指点。
                    “韦爷爷身体好的很,不用你操心,你这又是去哪儿?”
                    那人笑道:“你可知浔阳哪里才是好去处?”
                    白玉京笑道:“你要去庐山?”
                    “孺子可教。”那人说道:“你可去过庐山?”
                    白玉京摇了摇头,说道:“庐山瀑布真有你说的那般飞流直下三千尺吗?”
                    “那是自然,等你见了,你就会知道可能不止三千尺,真如天河垂落一般。”
                    翌日,白玉京见到了那人口中所说的天河垂落,飞流直下三千尺的瀑布。庐山常年云雾萦绕,那一挂银川正如从云端垂落而下。映照着日霞,仿佛升腾起五色光华,美不胜收。
                    瀑布坠落于地声如雷霆,但丝毫遮盖不住那人的歌声。
                    “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手持绿玉杖,朝别黄鹤楼。五岳寻仙不辞远,一生好入名山游……”
                    明月奴和白玉京落在后面。
                    “玉京,你还记得我教你的那一剑吗?”明月奴突然开口说道。
                    白玉京点了点头。
                    “飞流直下三千尺,疑是银河落九天。”
                    白玉京还记得明月奴施展这一剑时,不正如这一挂银川,从云端垂落而下。心中对于明月奴不禁更多了几分佩服,“姊姊她也从没有来过这庐山,竟然单单见了诗句,便创出如此剑法,真可谓天人也!”
                    “你去将这一剑使给那人看看。”明月奴说道。
                    白玉京微微诧异,但既然明月奴说了,他也不多问,小跑上前。
                    那人不愧是当初闻名江湖的剑仙,虽然曾被龙虎道人所伤,但依然于瀑布声中将明月奴与白玉京的对话听得一清二楚,此时见白玉京小跑而来,笑道:“你也会剑法?”
                    白玉京笑道:“那是自然!”
                    那人又问:“剑法如何?”
                    白玉京没有立马回答,而是取下背负的剑匣,拿出一把古朴长剑,长剑拔出,剑身闪闪寒光,笑道:“看剑!”
                    那人只见白玉京小跑着一跃而起,竟然有丈余高,以白玉京年龄来看,着实了不起。
                    蓦然,白玉京在空中如翻跟斗般,双脚朝上,头朝下,手中利剑刺出,一道亮光垂落而下。虽远不及明月奴使来,剑气纵横,光芒四射,如天河决口,浩浩荡荡,但其剑锋之利,绚人眼目,令人胆寒!
                    那人轻笑,大袖一拂,白玉京顿觉身子一轻,又倒转了过来,稳稳落地。
                    “你看这剑法如何?”白玉京笑着问道,满脸自得。
                    “确实是一等一的上等剑法。”那人笑了,说道:“你也才十来岁,竟然就学得如此剑法,佩服佩服。”可能上了年纪,喜欢回忆和感慨,又说道:“我当年和你这般年纪都不会使剑。”
                    他是到十五岁那年才好剑术,也不得不说天赋过人。常人若等到十五岁练剑,怕一辈子都难以有所成。
                    白玉京笑道:“这都得谢谢姊姊,若没有她,我也不会使剑。”
                    “哦。”那人似乎来了兴趣:“你和她怎么认识的?”
                    白玉京听他这么一问,偷偷回头瞧了一眼明月奴,见明月奴没有任何反应,才说道:“你知道龙虎道人吧?姊姊就是和龙虎道人交手后,又遇上官兵作乱,为了保护太上皇受了重伤,好在被玄鸣和尚救了,安置到我家……”
                    “玄鸣和尚是谁?”那人问道。
                    “他是大慈恩寺振上人的弟子,你应该不认识。对了,他姨父你肯定认识,正是前些年新任尚书右丞的王摩诘。”
                    那人听到王摩诘三字,也是微微一怔。说起来,当年因为玉真公主的事,二人间也落下了些矛盾,自此酒会诗宴几乎不相往来。
                    “她为什么要去保护太上皇?”那人听他说玄鸣是王摩诘的外甥,也就没了兴趣。
                    白玉京又将明月奴为了请太上皇下诏书救她爹爹的事一一道来,这些事不是明月奴告诉他的,而是他从太师父公孙大娘听来的。姊姊不擅言语,满腔心思无法说出口,那就让他来代她说。
                    一老一少就在这瀑布下面,一个说着,一个听着,而明月奴一人在几丈外痴痴伫立。


                    23楼2019-05-20 09:36
                    回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