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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光璀璨/文】朱宁之转圜(中长篇h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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岁月情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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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雷有毒有私设
# 画风多变会**
# 与正史无关,纯粹为了搞事情
# 搞成啥样随缘,因为走向无法控制
# 文笔剧情都不好,逻辑早已死orz
# 任何毛病都求轻拍,顶锅盖先跑了啊!
# 唯一能够保证的是:坑品绝佳!
cp:朱厚照x朱宸濠
岁月情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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哈哈哈距离上个坑完结的时间,刚好是差两天两个月!不知道还有没有小天使记得我呀~
不过,应该很难像上一个坑那么日更了,但是坑品绝佳!
岁月情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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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见到鬼了!”
籽言回到家中所说的第一句话,直接炸得人寒毛竖起。
“大鬼小鬼,还是阎罗鬼罗刹鬼啊?”不懂配合地做了个鬼脸。
籽言摇头,她脸颊上仍挂着汗珠,“水鬼!”
不懂猛然一惊,“真的假的?”
“不不!不!不是水鬼,男鬼,一个男鬼!”籽言终于走出惶恐,总结了一下混乱的头脑,说:“我看到一个早死了的人!”
一:
他是太子。
即便现在是稚童幼子,这天下,到头来都将是他的。
朱宸濠听着这个论调,不置可否的笑了笑。彼时,他亦年少,却同样的惯以假面示人。
玄祖父失之交臂的怨,父亲卑躬屈膝时的恨。这恨怨之间的渴望,仿佛宿命,终是加诸于他身。
敛起一瞬的凌厉,盯着朱厚照稚嫩的面孔,朱宸濠温雅一笑,“太子殿下。”
据说太子与其伴读因某事闹得不可开交,太子的贴身太监急得要去禀报皇帝,幸好半路上遇见朱宸濠。由于太子对他颇有好感,宫人干脆先请他过来劝架。
骑在伴读身上正狂抡拳头的朱厚照愣住了,他收起手,有些不知所错。
“是这小子惹了殿下吗?”
朱宸濠缓缓而来,盛夏的日光晒焉树叶,他从那棵老树下经过,阳光倾下,刹那恍若老树逢春。
朱厚照下意识点头。
“你想将他拖下去,乱棍打死?”朱宸濠轻声询问。
迅速摇头,朱厚照不解问道:“为什么?”
“自然是因为太子殿下啊。”抿着一丝浅笑,朱宸濠极是耐心道:“他惹了太子殿下,自然罪该万死。”
年纪太小,朱厚照说不出迷茫的缘由,他只弄懂了一件事:因为我,所以说要杀他,因为我……
“可是,殿下忍心吗?”目色一冷,朱宸濠无比正色道:“你们是君臣不假,君要臣死不能拒绝,但毕竟是一条命啊。”他似乎是有些不忍。
听不懂大人的弯弯绕心思,朱厚照没由来的烦躁起来。
笑着用掌心包住他擦破皮肉的手背,朱宸濠领着他走出殿门,踏在青石玉阶上。远处朱廊金瓦连接天色,眼前仿佛有山河一片。
隐去胸中豪气,朱宸濠道:“仁君才可长久治理天下,殿下应该仁慈。”
“太傅说父皇是仁君,是要向父皇那样吗?”
凝着小太子懵懂无知的黑眸,从未有过好心眼的朱宸濠敷衍道:“大明的未来全系于太子殿下,殿下定要比皇上更仁德。”
二:
往事如尘,不堪回首。
一晃数年,朱宸濠从未变过,但那个被他几句话就能哄得团团转的小太子已经长大了。
“酒来了。”
宫娥说了三个字,将手上东西搁下,便匆匆退去,仿佛这屋院住着洪水猛兽,稍有不慎就会陨身于此。
朱宸濠面无表情地从榻上撑起身,移步来到桌前,上好的绸布衬着一方黑褐托盘,盘中青釉瓷杯于月色下幽幽温润。
他抬手,触上杯身,果断挥开。
响动惊了院中守卫,很快就有娥婢进来再呈上酒水。
又来了,每次都这样。
朱晨豪记得这种日子他已过了三年有余。
当年兵败失手被擒,他于天牢中以为此生到尽头。
因为朱厚照不允许任何忤逆。他初登帝位,不易不稳,如行独木,前后虎狼代表着内忧外患,何况他的所谓厚道良善也有假象。
朱宸濠善谋人心,自然看穿这一点,本着死了也不让敌人安稳的心态,他给了不懂一句‘忠告’,便安静等待归宿。
自古帝王皆惧死,但偏爱培养忠于己身的死士,用于铲除敌人。人影幢幢,看不清面目,这些人只递来一杯酒。
想是鸩酒无疑。
留下全尸,也是不错。
朱宸濠轻笑,清清浅浅的从容。
本以为再度醒来会是什么阴曹地府,朱宸濠未料到他还会再见阳光,甚至不用再居天牢。
富丽堂皇的院子,身旁还有侍女照料,她们称他为公子。
虚幻的不真实,正如梦境,不会脚踏实地,而破碎就在醒来的三日后。
他那三日思绪烦乱,待在小院内没与任何人交谈。
朱厚照将他囚于此定有深意,究竟是什么?
若他先前派人来暗杀反倒说明从未看走眼,而事实说明他估错了,无法掌控的局势走向难解难明。
朱宸濠揉着额角强迫自己静心,他因一时的急躁失了先机,还好活着就有希望,东山再起并非天方夜谭。
渐渐冷静,他准备静观其变。
当日用完晚膳,朱宸濠感到全身无力的那一刻,一种慌乱袭上心头,随后无力再挣扎。
一夜无梦。
“公子真是好福气,陛下走时还特意交待不能扰了您休息。”
侍女说着,面颊染红。
---------------接下来走小纸条----------------
岁月情不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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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个坑有姑娘说开坑艾特,我翻了半天没找到那几条消息,原谅蠢楼主的记性,抱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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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羞辱敌人的同时,其实也轻贱了自己。朱宸濠面对短暂的安宁,心情复杂。
他不想死,有不甘有希骥,这些东西逼迫他不会自尽。
死很容易,活着很难,所以他煎熬了三年。
三年时光,一千多个日夜,虽不是夜夜受辱,但隔上半旬一月就会来这么一出,这样的日子快把他逼入疯魔之境。
倘若早知今日,朱宸濠一定会在梅龙镇先掐死朱厚照,再掐死不懂。
届时失去两个儿子,后继无人,病怏怏的孝宗又能奈他何!
未料到当日的谨慎小心反误了自己,真可谓是棋差半筹满盘皆输!
闭了闭眼,朱宸濠放下茶盏,问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打斗声持续片刻,以此地侍卫的实力不该如此不济,他功力虽被封,但耳力尚在,来人步伐虚浮,强弩之末罢了。
果不其然,那人在院中很快被擒。
青衣剑客被夺剑后,怒骂皇帝小儿卑鄙无耻!
“骂得好!”朱宸濠抚掌而出,他凝着那青衣剑客的样貌,微微眯起眼。
青衣剑客同样目露讶色。
“我观先生不似宵小,夤夜来访有何贵干?”朱宸濠率先发问。
青衣剑客拧眉不语。
“诸位,夜已深,请回吧。”琉璃色的眸子含笑,环视一周,朱宸濠再道:“兄台可否留下一叙?”
明晃晃的逐客令!侍卫当中立即有人道:“此人多番辱圣,公子莫非要保他?”
“是,又如何?”朱宸濠泰然问之。
“陛下虽宠爱公子,可公子莫要自视过高!”
此地名曰豹房,居住的多是倌人伶人,供皇帝取乐之用。侍卫等打从心里瞧不上此地中人,平时尚好,触及霉头,不屑与嫌弃便接踵而来。
自视过高?朱宸濠怒极反笑,他从阶上走下,双目冷如刀锋,凡是与他视线接触者,均觉遍体生凉。他停在讲话的侍卫身前,骤然,窄袖透出寒光。
一抹而过,那人倒在血泊中生死不知。
朱宸濠出手快如闪电,除了青衣剑客瞳孔一缩,其余侍卫甚至没看清他的招数。
“念在初犯,抬下医治,莫脏了我这清雅的小院。”
朱宸濠确实杀念大动,出手有余地不过是想在青衣剑客面前留个好印象。
倒地那人胸口破洞不断淌血,而行凶者把玩匕首,眉目清冷,银冠高束,两缕玉带垂在发间,端的是高雅派头。
侍卫长扫了诸人一眼,上前架起重伤者迅速退去,他的动作仿佛是一个号令,剑拔弩张的其他侍卫也不得离开。
他们走得很快,尚有话语在风中传来来。
“别去惹他,他是个疯子。”
“他既然敢弑君,杀掉你我也不过小菜一碟!”
青衣剑客听得真切,没绷住,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神色。
“兄台请坐。”仿佛没事人一般,朱宸濠伸手示意,而自己轻掀衣袍,施然落座。
“你到底是谁?为何保我?”一头雾水的青衣剑客坐在石凳上,忍不住问道。
“兄台恨那皇帝小儿,想必是心中有怨。”他话音方落,青衣剑客面上便多出愤憎之情,握拳砸向石桌,恨恨道:“该死!皇帝小儿竟敢将我囚禁在此!”
果然如此,朱宸濠轻叹道:“看来你我同病相怜。”
青衣剑客惊讶难掩,那些侍冯卫对眼前人的畏惧不似作假,且此人贵胄天成,气度华雅,哪像是会居于此地之人!同那些娇滴柔弱惺惺作态之辈相比,实在算是折辱了他。
“他们之所以怕我,是因为半年前弑君一事。”
朱宸濠笑得温和,执壶斟茶,看热气上涌,一杯水满,才道:“朱厚照重伤卧床月余,在下不才,让大明差点改朝换代。”
青衣剑客听完,没半点惧意,反而大赞道:“干得好!”
两人相视一笑,朱宸濠见目的达成,更显从容。他困于豹房三载,对外界一无所知,既是聋子又是瞎子,如此虚度年华,委实让他恨憎难平。
青衣剑客是戒心极重的江湖人,但只要朱宸濠愿意,他的言谈举止足以让人放下大半戒备。
关进来也有半月光景,青衣剑客称朱厚照封了他的内力,还隔三差五要他舞剑尽兴,是可忍孰不可忍!骄傲的游侠剑客受不了这委屈,他试着逃离深宫,很可惜,逃了三次皆被擒拿。
听他叱骂,朱宸濠心头微妙,大约自己倒霉也想见到别人倒霉。
“冯兄,你有没有发现关在这里的人皆有几分相似?譬如你我。”青衣剑客说。
朱宸濠目光一动,他早就发现了这个问题。他与青衣剑客足有六七分相像,朦胧月色下,他甚至以为自己尚有孪生兄弟在世。
“兴许是巧合。”他故作不甚在意,道:“兴许是缘分。”
“可也太巧了。”青衣剑客心中难安,“这件事我一定要弄个明白!”
朱宸濠宽慰几句便转了话题,问起一些外界的事情。江湖向来风波不断,并不稀奇,不过青衣剑客被抓进宫时,他听闻朱家有位王爷起兵谋反,打的是消灭刘瑾的旗号。
“刘瑾……”朱宸濠在齿间念着这个名字,无端一笑,隐隐透着剑影刀光。
刘瑾伴随朱厚照多年,当牛做马,兼之有几分小聪明,总能在某些事上为皇帝排忧解难,深得帝心。
他替朱厚照宽衣时,看到他背上那道曾经深可见骨的伤,以及旁边几道结痂的粉色指痕,他道:“圣上近来心情欠佳,是否还是因为那位公子?”
朱厚照面无表情看来,他很不愿意想起之前欢愉时刻,朱宸濠耻笑他的话。
顿时心领神会,刘瑾捡了好听的话,低声道:“依老奴看来,公子他未必对陛下无情。”
顺着他的视线,朱厚照想到什么,明明是自己做过的事,他回想起来莫名觉得脸红。
没到两日,青衣剑客闯进院内,他磨牙道:“第三院的琴师说小皇帝听她曲时称自己心中有个人,他得不到,所以就要把与那人相似的我们抓进来!”
朱宸濠静静听着,并未大动肝火,朱厚照自幼会想出些稀奇古怪的东西,对于此答案,他不感意外,但配合青衣剑客的怒滔,他掷了手旁鲜果糕点,气道:“无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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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3333即便很憋屈,宁殿的手边仍然放着吃吃吃,要把吃货宁王贯彻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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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夜里露重,喉头的灼烈也无法让人卸下全身的寒凉。
“不知殿下寻老奴来是为了什么?”
刘瑾装模作样行礼跪拜,朱宸濠将他扶起,微笑道:“刘公公,何必故作不解呢?”松开虚扶的手,朱宸濠负手而立,温和的说:“我能到这般境地,也全拜您所赐,禁不住是日夜挂念感激啊。”
他语气平和近人,两人目光交汇,刘瑾笑道:“殿下说笑了,不过,殿下还是这般睿智。”
“睿智不敢当,我只想请刘公公帮一个小忙。”推开窗,月已上中天,清辉皎白,朱宸濠的声音冷如清月,“将蚀魂欢告诉朱厚照。”
刘瑾假笑的面容一僵,忍不住惊道:“什么?”
“其实我一直知道迷药与偶尔助兴的催情香都是公公的主意。”
“这,老奴也是为了替陛下解忧,殿下莫要怪罪。”
“的确解忧。”朱宸濠似笑非笑,“所以我才需要您帮这个忙。”
刘瑾为难:“陛下应该不会同意。”
朱宸濠冷笑,“能让人回心转意的东西,他怎么会不同意?”
“但是此药过于伤身,还望殿下慎重考虑。”
“刘公公怎么突然脑子糊涂了?我只要他知道它的作用,至于药,劳您费心换成普通春药。”
听他讲完,刘瑾额上已生冷汗,“欺君,这……老奴做不来!”
“何必拒绝得这么快啊?”仍是亲和的语气与笑容,朱宸濠并无不悦,道:“公公久在宫中,应知晓枕旁风的威力吧?”说着枕旁风这种东西,除却星眸里的冰冷,他没半点不自在。
刘瑾无奈,他就怕这枕旁风才不得不深夜来此。所以啊,帝王不能有真爱,尤其不能爱到头昏脑热。
见他面上仍显为难,不愿松口。朱宸濠不疾不徐道:“公公深知伴君如伴虎,今日荣宠加身,明日富贵梦醒,跌落云端沦为阶下之囚的数不胜数,譬如本王便是活生生的例子。按理说立皇帝当久了,哪里不会奢想做皇帝呢?”
瞳孔紧缩,刘瑾脊背冒出寒气阵阵,“殿下这话未免诛心了!老奴惶恐!”在民间,朱厚照有个外号叫‘坐皇帝’,而刘瑾便是那‘立皇帝’。
“难道刘公公真的从未想过?”微微俯身,朱宸濠笑得清俊,“安化王已起兵,我毕竟是朱家人,不愿见大明祸乱生灵涂炭,或许劝皇上交出刘公公平息安化王怒焰,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殿下何必威胁老奴?”眉睫一跳,刘瑾皱紧脸,“皇上是真的爱您啊!”
“爱?”咀嚼这个字,朱宸濠缓缓摇首:“他对我是恨,恨我欺瞒多年,恨中又有求不得的欲,是以才会采纳你的解忧。”
语毕,他手腕一拂,自刘瑾腰间抽出随身折扇。扇面的山水江河出自名家手笔,他慢条斯理徐徐展开,刘瑾微微慌乱,但仍显镇定,他突见朱宸濠曲指轻敲扇身,随后猛地一合,两把匕首自扇中掉落。
“看来你我目的一致,都不想让他活着。”朱宸濠轻叹。
-----------未完待续-------------
*刘瑾折扇带凶器+安化王为什么谋反,出自刘瑾百度百科
搞事情使人愉快,终于要开启正文的搞事情之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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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张太后说:“胡闹!”
她不是傻子,她知道朱厚照在豹房混迹了三年,姑且算他年少轻狂。
“皇帝年纪也不小了,后宫不可一日无主,尽快立后吧。”
她对这个儿子也是疼爱至极,无奈从小到大都爱与她作对。
朱厚照天天听她说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耳朵都起了茧。
“太后!母后!娘!别说了行不行?”
“不行。”张太后脸一板,“应该收心了,不能再贪图玩乐,你难道真想让后世史书称自己昏庸吗?”
“没关系啊。”朱厚照道:“我看宪宗那样也挺好。”
明宪宗可谓是张太后心里难以言喻的噩梦。她与孝宗夫妻俩战战兢兢过了半辈子,好不容易等到时局安稳天下太平,可惜孝宗却因幼时遭遇沉疴缠身,撒手西去。
如今唯一的儿子却称要向宪宗学习?
张太后又惊又怒,扬手打碎一桌茶具,单指一甩,指向朱厚照,叫道:“好的不学为何偏偏要去学……”她作为后辈,实在不好指责先人过失,咽下后半句,她气道:“你!糊涂!”
“莫气莫气。见张太后确实怒火难消,他忙上前为她捏肩捶背,温声说:“儿臣像父皇那样好不好?”
张太后舒了口气,“也行,大明皇后不需什么重臣之女,你喜欢的就可以立——”
“不过儿臣喜欢的人不想当皇后,他也无法替儿臣诞下太子。”
张太后只觉得一口气堵住喉咙,半响无法开口。
这个请安并未留下安宁,张太后暴躁地让朱厚照滚出去。
他也依言‘滚’了,还滚得很开心洒脱。
烛芯爆得噼里啪啦,搅扰心烦。朱宸濠持剪,剪掉一截,他凝着跳动的火苗,久久未动,似乎也没察觉到背后来人。
那晚过后,青衣剑客就被送出宫,他能重获自由之身,说来也是阴差阳错得引人发笑。
朱厚照的功夫不差,他敛着气息,悄悄环住朱宸濠。
常年习武的腰身十分柔韧,从前就很清瘦,近几年更显得瘦了许多。
“对不起……”他话音未落,便感到怀中人蓦地僵直的身体。朱厚照闭起眼,将下巴搁置在他肩头,未有其他举动。他这几年长高了不少,已经不会再像少年时那般略带仰望的瞧他。
敌不动我不动。
朱宸濠任他抱着,渐渐,他感到锢住自己的手臂愈发地收紧,让他有些呼吸困难。
他不得不用力拉下朱厚照的手,直接问道:“你有什么心事?”
心事?朱厚照微微发怔,“是啊,有一点,太后逼我立后。”
朱宸濠没半点表情,因为朱厚照续道:“我没同意,我还告诉太后,我只要喜欢之人生下的孩子,否则便要像宪宗那样不管不问,任他自生自灭。”
“你疯了?”这种话也敢说?朱宸濠不再无动于衷,他盯着朱厚照,再度觉得不了解此人。
朱厚照笑了笑,伸手描过眼前人精致清雅的眉眼,淡淡道:“没疯,真的没有疯。”
点点躁动的心绪平静下来,朱宸濠道:“莫非你想让太后杀我?”他心中冷笑,历朝历代皇帝口中的真爱都没有好下场,帝王不能爱人也不配爱人。
“她不会。”朱厚照捉住朱宸濠垂在身侧的手,感到掌心冰凉,他温柔的握住,说:“因为我还告诉她,我不介意变成第二个失去挚爱就驾崩的明宪宗。”
宪宗一生唯爱贵妃万氏,不介意两人相差十七岁,待得万贵妃病逝宾天,他也放弃生念,同年八月大薨。
放在民间这段情或许还算佳话,放在皇家,则是笑话。
活了几十年,朱宸濠从未想过有皇家子弟会将笑话当情话。
他眸色凛然,没半分感动的说:“说实话,除却这三年,从前我在京城总共也没待够五年,若不是你吃食均有人试毒,我真怀疑自己给你下了会让人疯狂爱到死活来的药物。”
他试着抽出被握得暖热的手掌,无奈朱厚照死死抓住,并不松开,很快他也没了动作,神色愕然。
因为朱厚照开始说:“人一辈子都在走无法回头的路,会失去很多至亲至爱挚友,直到最后孑然一身。所以能抓住的时候努力不要放手,不能抓住的也只是今生无缘,把这份念这份情存在心里,来世定会相遇。”
朱厚炜是朱厚照的亲弟弟,孝宗次子,一岁多就病没了。
朱厚照那时才五岁,看着弟弟说没就没,明明他们说好要骑马打瓦剌,怎么就不成了?他哭得撕心裂肺,朱宸濠当时正在京面圣,孝宗见太子颇为喜他,便要他多留一段时日。
那夜朱宸濠看到小太子不断线的泪珠,恍惚看到了自己,他也曾痛失亲人,也曾泣得不知所措。
十几岁的少年蹲下,摸着孩童稚嫩的脸颊,将他的泪水抹去,说出了陪着自己走过痛苦悲哀时期的话。
室外细雨绵绵,伴着雨声,朱厚照又说:“厚炜死的时候,皇叔才对我讲了第一句心里话,我当时就想,我会抓住的,从今往后任何东西都不会让我放开!我不要等来世,我没有那么多的耐心,我只想留下今生。”
朱宸濠眯起寒光透亮的眸子,道:“哪怕不择手段?”
附和着,朱厚照颔首:“不择手段。”
(*朱厚炜之死出自朱厚炜百科,宪宗之死出自万贞儿百科。)
八:
蚀魂欢这种东西多用于民间秦楼楚馆,拿来教训不听话的男女,使其心智减弱,沉溺情爱欲海,自甘堕落。
实际上最早是某朝皇帝为了增加房事兴趣而弄出的玩意儿,出自宫廷。
这东西伤身折寿,傻子才会主动服用,对于朱宸濠来说,活着才最重要。
他的骄傲自负让他花了三年时间才决定坦然面对现状,也想好了接下来的对策。
朱厚照登基后,决意延长孝期,要为孝宗守够三年。如今三年时限将至,高呼立后选妃充盈后宫的上奏自然是越来越多,朱厚照在朝廷上却大发雷霆。
他的一意孤行,让不少大臣极为不满,但也不敢过于逼迫,害怕再逼出个多年不上朝的例子。
在朝堂上受了气,朱厚照直接奔去豹房寻求慰籍。
“他们气你,你也可以气他们。”
理着臂弯让自己极为不舒服的衣物,朱宸濠并不觉得翻嘴皮子对待一帮子文臣会是头疼的事。
朱厚照没吭声,咬上他的脖侧,不断用牙齿研磨,仿佛要把那一小块皮肉啃掉。
忍了会儿,埋在体内的那祸患物也不安分起来,朱宸濠一把推开朱厚照,轻喘道:“发什么疯?”
“你对立后什么想法?”朱厚照声音极为沉闷。
“想听真话?”
他点头。
“想要后宫佳丽三千帮微臣分担陛下恩宠,最好出现个能让你痴心的女子。”
朱厚照的眼神霎时沉了下来,危险的黑芒闪烁,十分肯定道:“你在说谎!”
“真与假,需要用心感受。”朱宸濠一笑,手指挑起朱厚照垂在肩头的几缕头发,点在他的胸口。
紧紧抓住乱动的手指,朱厚照往下一压,道:“这话原封不动送给皇叔。”
一番摩擦,两人俱有些情动,朱宸濠目光轻闪,虚扶着朱厚照的腰背。没有药物刺激,他实在无法折断心中的傲去做主动勾引的事儿,朱厚照也明白这点,抓住他光滑修长的腿往自己腰间一盘,就开始顶撞。
作为某人现今最信任的奴才,刘瑾终于得了命令,可以光明正大进入朱宸濠的院落听候吩咐,不再需要他人传信。
“殿下这两日气色好了许多,想来心情也不错。”刘瑾笑眯眯的说。
“心情本来一般,见着刘公公却好了不少。”朱宸濠清淡的一笑,沾着茶水于桌上写下‘解’字。
刘瑾瞄得清楚,忙摇头,并指了指自己胸膛,十分小声的说:“不敢摘。”
拂去桌上水渍,朱宸濠紧了紧拳,若非刘瑾告知,他如何也想不到自己功力的解药一直挂在朱厚照脖子上,
小皇帝胆子真大!
以前他从未压制杀念,如果摘下那葫芦吊坠服下解药,或许小皇帝早已命丧九泉!
“看来此事需从长计议。”他见刘瑾面有难色,便道:“公公宽心,如何让他走得顺理成章,我已有对策。”
“不懂早已离京,殿下的谋划自是万无一失,只是……”
“只是公公担心我仍对这皇位留恋?”
刘瑾讪笑,显然正是此意。
朱宸濠毫无芥蒂之色,他轻叹出声:“若说没有,公公也不会信。可我在世人眼中是已死之人,于族谱当中想必也被划下了叉,如此身份如此尴尬的地位,皇位于我名不正言不顺,是以,宸濠眼下求的唯是他死,面对孑然一身的我,公公还有何顾虑?”
他将真实情况悉数讲述,至于刘瑾信或不信,不用担虑,他们目的一致,至于最后谁笑到最后,那便是各凭本事的后话了。
两人深邃的目光缓缓对上,会心一笑,尽在不言中。
-----------未完待续--------------
(*新皇孝期一般很短,不超过一年,但皇帝嘛,想延长就延长喽,任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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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朱厚照从锦衣卫手中接过木盒,略显好奇,他将其高高举过头顶,又眯起眼打量。无论他怎么敲怎么瞧,最终还是认定这就是个埋了多年的普通木盒,可惜没有钥匙,铜锁也因斑斑锈而黏糊在一处,没办法悄悄打开又复原。
他只好拿给朱宸濠。
“居然还在?”看到木盒这一瞬,朱宸濠眼底生出波澜,他伸手抱过,抚摸着上方尚未完全清理干净的泥土,不知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
“它一直在你说的地方。”朱厚照说:“很好找的。”
抚摸的动作突地一顿,朱宸濠道:“还以为抄家都会掘地三尺,不放过任何角落。”
朱厚照立即说:“宁王府的一草一木都没动!”
“……罢了,其实最想一把火烧掉宁王府的人是我。”在朱厚照愕然的神色间,朱宸濠一把扯断铜锁,开启木盒。
枯败褪色的红绸软软铺在最下方,它的身上躺着一把玉制连环锁,锁里还扣着枚戒指。除此之外便只有一封书信,信纸泛黄老旧,朱宸濠拿起,看也没看,就放到烛上直接点燃。
他姿态清闲随意,可是眼里的痛太深刻,朱厚照呼吸一窒,想也没想,伸手夺过。
他夺过后立即熄灭上面的火焰,所幸只烧毁了一角,大部分的字迹尚能看清。
“为什么要烧你娘的信?”朱厚照问。
“忌日到了,送点东西过去陪她。”
朱宸濠试图拿回来,无奈朱厚照藏在身后死活不给,仗着自己功夫在身,灵活避开,活像抢到了什么有趣玩具的小孩子。
自从朱厚照长大后,朱宸濠还是头一次体会到这种拿他没辙的心情。
争抢过程中,夹在信里的东西轻飘飘落下。
那时一片脉络清晰分明的桑叶。
朱宸濠忽然没了动作,他看着桑叶,一时间思绪如潮涌,连眉心都胀得生疼。
察觉到他的神色变化,朱厚照赶紧扶他坐下。
紧紧捏住鼻梁两侧,片刻后,朱宸濠才缓过心口无端的绞痛。
“它怎么了?有什么故事吗?”朱厚照捡起这片普通至极的桑叶,轻轻摩挲。
他将叶片放在眼前,朱宸濠果断移目,朱厚照也知道自己可能得不到答案,但他有耐心,干脆坐在对面,翻着信一行行看下去。
或许该说这是封遗书,她知时日不多,便写下寄语送给独子最殷切真挚的期望,满满的祝福停在薄薄的两页纸上,颇为沉重。
朱厚照看完抬眸,朱宸濠仍然是先前模样,不急不躁的仿佛在发呆。
他的目光过于认真灼灼,过了会儿,朱宸濠终于启唇道:“我是庶长子。”
无嫡长子的情况,庶长子的地位极为尴尬。其次,由于亲王的蕃位必须要亲子继承,无嗣则失权,放在先汉,更是无嗣即除国。
故而即便庶出,也不得不立为世子。
这庶出世子,就更尴尬了。
与孝宗不同,宁康王生性风流,时常流恋烟花之地,眠花宿柳夜夜笙歌。他的王妃与妾侍多年都未能成功为他诞下子嗣,直到在青楼遇见清倌冯氏,一夜风流,多出个儿子。
冯氏性情温婉,生得极是貌美,身份却难以启齿。
她被宁康王从烟花之地带入王府,本算飞上枝头做凤凰,实则却展开了一生的悲剧。
因其身份,她产子后曾数次滴血验证孩子是否为宁康王亲子。纵然运气好,种种手段都表明未有问题,可轻视与怀疑仍是如影随形。
直到这个孩子七八岁时候显露了其父其祖的几分相貌风采,疑色才渐褪。
随之而来的却是更可怖的人生。
几年来,宁康王府人丁不旺,也依旧没有嫡子,甚至于连其他庶子都没有,而冯氏偏在此时又有了身孕。
当年冯氏产子后气色不佳,9宁康王渐无兴趣,弃如敝履。直到某日他醉酒误入偏院,见冯氏与儿子说着话,月下的她白衣素钗,清淡如月宫仙娥,见之心猿意马。
宁康王有二女,长女跋扈,小女刁蛮。年幼的朱宸濠不喜长姐幺妹,他一直期待能有个亲睦的弟弟妹妹。
“隐约记得母亲喝下一碗安胎药后,便开始血崩。她身边唯有一个上了年纪的嬷嬷,嬷嬷腿脚不便,我去求父王,他正与从外带回的采桑女快活,无暇理会此等闲事。”
本以为多年岁月消磨,记忆淡忘无痕,可看到那片桑叶竟然又感到了刻骨切肤。朱宸濠声冷彻骨,道:“我娘本是清白人家的姑娘,外祖父种桑养蚕,母亲与外祖母纺布制衣,但自从外祖父母死后,伯父伯母无能亦无情,便将自己妹妹卖至青楼。说来讽刺,那个采桑女后来被父王力排众议封为侧妃,而我娘竟连一些得宠的丫鬟都不如。”
喉头凝固,朱厚照难以开口,他握住朱宸濠紧攥成拳的右手,强硬掰开,不许他死掐掌心。
转目看他,朱宸濠松开僵硬的指骨,任由他抓住。
“那日她若死了,反倒是幸事。之后时常有人派药,美其名曰是望她身子早日康复好继续为王府开枝散叶。我同样天真至此,我不懂她的身体为何总是不好,不明白她为何开始咳血,也不知道她每次饮药时为何总是含着悲戚看我?”
那种噙着泪水却无能为力的眸子还在眼前晃动,顿上一顿,朱宸濠又道:“药中有毒,不过半载,母亲去了。她其实猜到了,但为保我,让我还能够在王府内安生过几年,她甘愿以死屈服。”
未去梅龙镇前,朱厚照居于东宫,因他是太子,也是皇帝唯一的儿子,无论他如何贪玩,总是宫人纵容,帝后包容。直到治理水患失利,他才深受打击,一心逃避。
同为独子,朱宸濠境遇却这般糟糕,真是命数天定。
唇角涌起一抹嘲色,朱宸濠道:“不懂曾讽我没有仁者之心,事实是他比过去的我还天真。最是无情帝王家,我的父王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看我娘于绝望中慢慢死去,那么我就必须让他体会同样的绝望无助。”
朱厚照全程安静当听客,他眼中滑过了然神色,听闻皇叔十八岁承藩是因为其父宁康王病重归西,现在看来似乎并非这般简单。
朱宸濠本会有个嫡出弟弟。某年王妃有孕,据有经验稳婆说必定得男。朱宸濠立即清楚自己世子地位不保。他仗着身手灵活,体型瘦弱,钻着狗洞,将一窝剖皮的猪崽放在她床上,并且在屋内乱写乱画种种诅咒之言,吓其早产,致使胎儿夭折。
偌大的王府几乎闹翻天,都说是府中某些姨娘侧妃因嫉心妒意暗下歹手,因为类似事情也发生过几次,自然,也有人怀疑他,但一瞧他那样子无端便打消了疑虑。不过是个不到十岁的孩子,失去母亲终日惶恐,吃食太差导致发泽枯黄,细胳膊细腿,整个人仿佛风一吹就倒。盘问两句,他就吓得哭起来,以泪洗面。
而在宁康王死前,朱宸濠才一改往日唯诺胆怯,如青蛇吐信,阴冷而决绝地表达出自己对他的怨怼。已是油尽灯枯的宁康王听他细说如何害王妃早产的经过,气急攻心,骂了句‘**’便撒手人寰。
当时的朱宸濠笑了,一如现在的温雅,他指尖触上面颊,光滑的肌肤隐隐有些冰凉滑落。他掷开药碗,在下人进屋前扶床大悲痛呼,情真意切得仿佛是个绝佳孝子。
朱厚照听着,没忍住,道:“那天你就是想起了这句叱骂?所以才难过吗?”
很清楚他说的是哪天,心中愤恨一闪而过,朱宸濠冷嗤道:“怎么可能?他死了,我高兴还来不及,我说过,我才是最想烧掉王府的人。”
一握拳,朱厚照义愤填膺:“皇叔如此憎恨宁王府,且等来日,我帮皇叔烧了它。”
不知此话何意,朱宸濠并未理会,只道:“其实不受重视倒无妨。”
他轻缓吐出一口气,依旧是古井无波的样子,他凝着桌上桑叶,道:“她没别的喜好,偏爱养些小蚕,经常对我讲外祖父年轻时闯荡西域的故事,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她也去过一般。我当时就想长大后做个有钱的闲散人,与她一起去西域看与王府截然不同的景致。”
一语道罢,他脸上的平淡蓦然收敛,难掩肃杀,他说:“偏偏,她死在了权势身份地位之下。”
半生戎马厮杀,他身上的凛冽之气几乎可以转为实质,见他情绪波动如此之大,朱厚照收紧了手,说:“所以,这就是你一心逐鹿的由来?”
他力道之大,朱宸濠被捏得生疼,只好收起全身冷肃,道:“是,也不是。功名利禄权势滔天,何人不求?我既然憎恶宁王一称,而比宁王更无上的便只有皇位了。”
他看着朱厚照,眼中唯有光芒璀璨的金黄龙袍,如此坦诚,反教朱厚照有些发愣。
见紧紧锢住自己的手微松,朱宸濠不着痕迹地抽回:“母亲的信既已毁,那这东西也不必留了。”
他取出了连环锁。
沉眠太久,曾经温润的玉质有些晦涩,朱宸濠指尖微颤,有些不舍,已不知眼前的水色朦胧是假意还是情真。
“你为什么又是烧又是砸?东西就不能留着吗?”就在他扬手欲砸之时,一只手果断将其拦下。
朱厚照觉得自己心太软,明知道他心中唯有皇权,何必又因他眼里的丝丝温情而阻止?
“留着也只是徒增伤感罢了。”朱宸濠道:“外祖父将它留给母亲,称其能助她寻觅良人,可我那父王是个薄情寡恩的东西!”他有些愤然,“母亲又把它给我是什么意思?!她不知这情之一字过于沉重,难解难弃,重逾千斤。既如此,我何必留下……”
“给我!”朱厚照一把将连环锁抓在手里。
朱宸濠挑眉:“皇上这是何意?”
“它很是灵验,你已经找到了。”朱厚照说。
一声冷笑,朱宸濠对此极为轻蔑。
“不管皇叔如何想,我说的都是心里话。”
当月的清霜柔柔洒进院落,丝丝缕缕透来窗柩,这种夜的静谧似乎覆盖了心中破土的恨意,朱宸濠的视线穿过了窗外萧疏的梅枝。
“今晚我想静一静。”
“好。”朱厚照近来也不再逼他,大抵觉得蚀魂欢的药效确有几分厉害,某人确实温良恭谦许多。
恭送帝王之际,朱宸濠多看了一眼他手里的连环锁,道:“若皇上有空,烦劳解开此锁,将金戒给我。”
朱厚照定定回视他的目光,道:“不给。”
“女子的戒指你要来干什么?”朱宸濠有些不解。
朱厚照问:“谁的?”
愣了愣,朱宸濠才说:“我娘……我也不知道她是怎么套进去的。”
他一说,朱厚照顿时放下心来,十分坚定:“我一定会解开。”他扬起笑容,迈步离开。
对此,朱宸濠略显无奈地行了一礼,待年轻帝王走后许久,他却仍然保持着这个姿势,直到身体僵冷,才缓缓直起腰。
他撩动额角碎发,露出一丝安然的笑容,转瞬即化作酷烈的冰寒。
“以情动人,果真有意思。朱厚照啊,你的致命点到底是过于多情。”
他将内心的疤痕揭开,血淋淋地掏出,只求一击必中。
从青衣剑客的误闯到连环锁,均在以情做局。
先是装作被迫失态露出脆弱一面,随后又以母亲忌日为饵让朱厚照差人替他寻来幼时旧物。
正所谓睹物思情,朱宸濠的一系列举动与情绪真假参半,种种目的均是为了顺理成章送出金戒。
“希望你不要解开得太快。”
他敛起所有表情,冷冷退回卧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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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宁殿亲妈冯氏,《明史》中说(朱宸濠)其母,故娼也。
然后宁康王的风流成性,以及育有两女,史料上都有记载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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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朱厚照小时候玩过不少连环锁,大名鼎鼎如九连环他也可以在一炷香内解开复原,唯独没玩过西域的新奇玩意儿。
既有九连环的影子,变化又多出几筹,无从下手啊。
托着下巴,朱厚照犯了难,他想找外援。但如果外援解开此物,是否说明那外援才是他的命定良人?不行不行,好不容易将他关起来,怎么可以拱手相让?
朱厚照一咬牙,熬到天明仍是一筹莫展,他有些倦了,便伏在案上打起盹来。
冬天,除了冷还是冷。皇宫,除了闷还是闷。
朱厚照生性欢脱爱热闹,他受够了日复一日的读书写字。
这年他十岁,孝宗染了风寒卧床不起。虽逢上元佳节,宫里却沉压压似黑云笼罩,气氛极为难受,朱厚照忍不了母后的以泪洗面,偷去小太监的衣服,遛出皇宫。
他出宫后扔掉身上的伪装,像是逃脱久困囚笼的小鸟,疯了般的开心,疯了般地奔跑。
朱厚照从没来过民间,一眼望去,这锦绣繁华的长街上摩肩接踵鱼龙混杂。
全是不认识的人。朱厚照有些害怕,他紧握住的冰糖葫芦突然不是滋味。
曾经向往的热闹蓦地恐怖起来,他开始后退,开始想要回宫。
“太……阿照?”
朱厚照眼角满是泪花,他看向出声那人。
朱宸濠拍拍埋在自己腰间的小孩子,颇有些头疼,“你怎么会在这?”
“想要出来玩。”朱厚照的声音闷闷的,但他很快问道:“皇叔呢?皇叔怎么会在这?”虽是上元佳节,可藩王未经传召不可擅自入京,否则视其心可诛。
眼神微一闪烁,朱宸濠叹道:“臣有一友,将命不久矣,我进京想见他最后一面,太子可千万不要怪罪微臣。”叹息间的难过几乎要满溢而出,朱厚照想着皇帝,也不由感同身受,他抹了把眼睛,哽咽道:“厚照怎么可能会怪皇叔。”
“那就好,请太子也不要告诉皇上,否则臣唯有以死表明忠心。”见朱厚照忙着要开口,朱宸濠伸出小手指,“便让太子与微臣做个约定,今夜,臣没见过太子,太子也未见过微臣。”他说着眨了下亮如星辰的眸子,笑问:“如何?”
朱厚照晕乎乎地点头,勾住他的手指,两人的大拇指按在一处。
“这是我们之间的小秘密,若教第三人知晓,将来必定讨不着媳妇生不了大胖小子。”朱宸濠道:“盖章成功,约定生效,那么臣该送太子回宫了。”
这么毒?!朱厚照瘪嘴,深觉自己不该头脑发热答应拉钩钩。
“不要回宫!”他再度抱住朱宸濠,死活不愿回宫,仿佛先前那个哭着想家的人不是自己。
拿他没辙,朱宸濠牵起小手,带他逛起灯会。
身旁有了可信之人,朱厚照心中的玩闹性子活跃起来,转而成了他拉着朱宸濠东奔西走。
民间小玩意儿不及宫中精细,但胜在新奇,两个眼珠子完全看不过来。朱厚照忍不住大肆采买,他买了一会儿,发现朱宸濠双手已经拿不过来,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干脆全揽到自己怀中,准备一股脑扔在街角。
“不喜欢也不必扔掉。”朱宸濠从他手里拿过几样,送给一旁眼巴巴盯着他们许久的小妹妹。
小女孩衣着朴素,洗得微微泛白,还缝着补丁。
“谢谢两位哥哥。”小女孩脆生生的嗓音极为好听,她见朱宸濠也不过及冠年龄,便也喊了哥哥。朱厚照有些脸红的回了句‘不用谢‘,他看着小女孩开心跑走。
“开心吗?”
自觉懂他话中涵义,朱厚照连连点头,“开心!”
灯火的光明唤醒了心中的阴霾。朱宸濠禁不住想,同她一般年纪时,若有个人愿意向他母子二人伸手,哪怕是虚情假意,或许他也不会疯狂选择这条注定有去无回的道路。
起了风,寒风裹着雪降下,朱宸濠买了把伞,从容地撑起,罩住两人。走在伞下,朱厚照将买来的东西分给了其他孩子,捧着不认识的弟弟妹妹送来的糖果,他开心得更不愿回宫了。
“不行,再不回去的话,皇后娘娘就该急了,太子殿下忍心让自己的娘亲哭泣吗?”
“可是母后近来天天都在哭,哭得我好生心烦。”
沉吟一顺,朱宸濠道:“她在害怕与不舍,你若是久久不归,她必会更怕。”
心中凛然,朱厚照隐约懂了,迈的步子也大了一些,他忽然道:“宫里的人都说我的眼睛很像母后,那皇叔像你的娘亲吗?”
思及冯氏,朱宸濠面上浮出几抹真正温柔的暖辉,道:“像。”
“那皇叔的娘亲一定很漂亮!”小孩子的两眼亮晶晶。
并未深思一个孩童的言下之意,朱宸濠只道:“在每个孩子心中,母亲自然是最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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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方便是皇宫偏门,朱厚照从此溜出,自然也要从此悄悄回去。
尚有一段距离时,朱宸濠便松开手,他将伞也给了朱厚照,含笑转身。踏上冰冷的石砖,方才还有一线月辉的巷道彻底漆黑下来,他离灯火辉煌的皇宫愈来愈远。
“王爷为何不杀掉太子以绝后患?”
接住飘落的雪,朱宸濠却是冷冷一笑,顷刻间,宛若桃花绽放,他道:“皇上病重,太子再一死,朝臣与各地藩王必将蠢蠢欲动!眼下本王兵力不足声望不够,行此一举,岂非为他人做了嫁衣?不如在太子心中留下一位贤臣的痕迹,让他信任本王,冒险得到太子的爱戴于本王日后谋事,必然有利!”
暗卫恍然,连声道王爷英明。
“本王先前怀疑皇上在民间有私生子的线索,已有几分明朗。若寻到此子,本王胜算将会更大!二子夺嫡不算精彩,但聊胜于无,朱厚炜若是还活着,看他三人相争,本王说不定可坐享其成。
罢了,人算不如天算,既然本王来京三顾不来欧阳先生,想来他是爱极了闲鱼野鹤的日子,谋士多他不多,少他不少,你们再监视几日,二月过后便替本王去江南走一遭,我怀疑当年皇上就是在江南遇见了那个女人。”
展颜一笑如沐春风,朱宸濠感叹道:“本王真是迫不及待想看到他父子三人相聚的画面,可惜,仍需等待呐……”他清楚,这是个漫长的过程,一年两年的光景都显得太短暂。
那晚朱厚照抱着满是花鸟的油纸伞,睡得香甜,隐隐还嗅到了一股冷香。
皇帝病好后,朱厚照开心得手舞足蹈,一时得意忘形,把约定好的秘密不留神抖落出来。
他瞬间抑制不住内心的彷徨,完了完了,这下子彻底完了,没媳妇也没儿子了。
突然好想哭。
伏在皇帝腿上,小太子嘤嘤嘤,皇帝的大手抚摸上儿子柔软的发丝,略显惨白的面色却凌厉起来。
“故友病重,最后一面,呵呵。”
他吟着几字,发出意义不明的冷笑。
几年前就从那个少年眼中看到了勃勃野心,即便他伪装得再好也是枉然,从骨子里透出的狂傲无法改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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度娘居然说我发布广告贴,可怕!居然觉得我这么水吗~
虽然啰嗦了点,但是我应该不适水货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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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南涝北旱的灾情如何了?”
“足够让皇上心烦意乱。”
“还不够,朝堂需再添一把火。”
刘瑾有些担心,“会不会显得刻意了?”
曲起手指,点着桌面,朱宸濠眯眼,不紧不慢的说:“朱厚照其实内心很重情,母子之情,兄弟之情,男女之情,他都放不下。正好能够以情晓之以情动之以情压迫,势必让他焦头烂额!”
自从知道不懂也活着,他就彻底看透了朱厚照的内心,到底是个多情种。
刘瑾有些心颤,多情之人遇上无情之人,果真激烈!但交锋起来却不知谁更烦扰?
阳光破云而出,静默在窗前,朱厚照举着连环锁,仍是无从下手。
刘瑾一脸惊慌,连滚带爬跑进殿内,呼道:“皇上!太后要杀宁王殿下!”
“什么?”朱厚照手一抖,听得一声碎响。
张太后虽是慈母,却非良善之辈,身在宫中,良善早就被蚕食的一干二净,她看得出来朱厚照动了真心。
帝王可以多情滥情,决不能专情,专情便是致命死穴。
皇帝越来越胡闹,朝堂上的风言风语已传入她耳中,张太后无法再忍下去。
“你不能放过他吗?”张太后问。
恣意泼墨的笔锋一顿,朱宸濠揉了宣纸,平淡道:“是他不愿放过我。”
“那你离开他!”张太后的嗓音尖细起来,恍如木桌摩擦地面的刺耳。
朱宸濠反问:“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我如何离得开?”
皱紧眉,张太后目光如刀,“你想怎样?”
噙上抹笑,朱宸濠道:“想死罢了。”
张太后也确实想杀了他,一个早该死去的乱臣贼子活着干什么?她不会忘记孝宗说过的话,孝宗千防万防,最戒备的就是宁王。
但思及朱厚照,她犹豫片刻,道:“我会将你送出去。”
“他不会同意。”
张太后十分笃定:“他会同意。”
重新换上宣纸,朱宸濠心情颇好的说:“希望真如皇嫂所愿,这地方我也是片刻不想待了。”
他平淡的态度引人心慌,心中一沉,张太后又道:“你若出宫,势必为我儿大患,你只有死了才会太平!”
朱宸濠并不为之所惧,他蘸了笔浓墨挥洒在纸上,道:“所以他不会同意。”
绕来绕去又回到了原点!张太后难得急躁起来,她发上的雍容此刻成了累赘,她无端控制不住内心的翻腾,究竟是赌还是不赌?
“未到最后一刻,你不会放弃,你不想死!”
朱宸濠理着衣袖,将墨笔搁下,蘸取颜料继续作画。他虽在动却如静,张太后虽静坐,却躁意难平。
小屋内一动一静,宛若白纸黑墨般的泾渭分明。
“皇嫂聪慧。”
笔落梅花开,他突然赞了一句。
张太后恨道:“哀家一定会杀了你!清除后患!”
略一颔首,朱宸濠并未生气,反而抬起下颚,眉眼间光华流盼,他道:“皇嫂,你的心不平静。”说罢,他举着手腕烙下印鉴。
撕开温润假面,此人却更具蛊惑的意味。张太后眼底阴翳挥散不去。
若他是靠着这张脸惑帝,那或许不必要他性命……毁其相貌,这样时日久了,皇帝自然而然就会厌烦。
“以色侍人!以色媚主!你真以为哀家拿你没辙?”她骂道。
笔杆顷刻折断,溅开的墨水洒出一道痕迹,朱宸濠目光冷沉,声音里藏起惊人的严寒,“念着皇兄与皇上,我敬皇嫂两分,但皇嫂也莫要忘记,再怎么说我也是朱家人!你何必如此辱我?”
张太后一声冷笑,“任你是谁,哀家也不会让你毁了皇上!”
“究竟是谁毁了谁?”陷入沉思,朱宸濠又道:“成王败寇,皇嫂要做什么,倒在情理之中。”
张太后不愿再与他互相试探,她直接吩咐,很快就有侍卫进屋。
朱宸濠手中并无武器,他指间工笔虽能使用,却无法灌注内力,只能勉强过招。
想他从前拈叶飞花皆可伤人,如今却处处受制于人,纵然以身为饵,也不愿这样假戏真做!
暗暗咬牙,藏在袖中的匕首透出寒光,朱宸濠按耐杀心,干脆束手就擒,几把刀架在脖上,他被压到了张太后身前。
似有了然,张太后道:“看来皇上一直防着你。”
“他若不出此等昏招,想必也活不到今日。”
皇上果真疯了!居然敢留蛇蝎心肠的歹人在身边,当真不怕熟睡后被一刀穿心吗?
“大胆!”张太后盛怒出声,随即扬手欲打。
意料之中的疼痛并未落到脸上,朱厚照一个箭步捉住了张太后的手腕。
除却战场中心的三人,其余人纷纷跪下高呼万岁。朱厚照看也不看理也不理,他问张太后:“母后为何要伤儿臣的心?”
“皇上!他——”张太后见儿子眼中满是无奈,心中抽痛,想说话,却听朱宸濠于此时轻咳起来,唇角也缓缓渗下一抹血迹。
朱厚照忙着转身,他握住朱宸濠的手。面上的担忧关切一览无余撞进朱宸濠视线。隐约有些疲惫,朱宸濠便省了更多挑拨离间的话,只说了句妄动真气。
听他说没事,朱厚照伸手环住眼前人,紧紧贴在胸口,他说:“没事就好,以后不管怎样,都不要伤害自己。”
手指一颤,朱宸濠尽量稳住心神,面上仍然是平静无波。
帝王的聪明不能低估,如孝宗,拖着朽木之躯,浑浊的双眼也看破了他的心思,究竟能否瞒过朱厚照,实在不好说。
儿子这幅情深态度着实刺伤了张太后,待她离去,朱厚照才摸出一样物件。
“解开了。”他晃了晃手中的金戒,不过又有些遗憾:“可惜,连环锁被我弄坏了。”
朱宸濠沉默瞬间,待得心疼外祖父遗物的情绪消失,他眼尖发现朱厚照掌心有个口子,心神闪动,便道:“你手怎么了?”
“一点小伤。”朱厚照不在意的随便擦了擦。
“还是涂点药吧。”
正准备拿点创伤药膏,朱宸濠突然就被拉住,朱厚照挑眉,颇为促狭的说:“皇叔心疼了?要知道你伤我那几次可比这个重多了。”
“我无法阻止皇上的想法,不过戒指是否应物归原主?放在皇上那里,恐因政务繁忙,明日就丢了。”
“皇叔莫非还当我是小孩子?你当比谁都了解我不是小孩了。”
朱厚照揽抱手旁的腰身,脚步挪动,往壁上一压,身体便覆了上去,他轻轻啄向素净的面庞,紧接着继续向下。
“且慢。”朱宸濠双手迅速抵挡在胸前,阻了接下来的亲吻,他道:“我并非小气,给你便是,不过你别弄丢了,要不就像这样?”
他一边拦着朱厚照,一边从领口扯出枚平安扣。
红绳挂在如玉般的脖颈,衬得白玉平安扣更显莹白耀眼,朱厚照目色一暗,将尚带有体温的吊坠放在唇边烙下一吻,旋即二话不说把人抱上床。
为了躲避张太后的唠叨以及一哭二闹三上吊的风格,朱宸濠‘善解人意’劝解朱厚照干脆把政务搬过来。
他也编了根与自己吊坠一样的绳结系给朱厚照。
原先那个葫芦吊坠自然而然取下扔给一旁伺候的刘瑾。
交给刘瑾那一刻,朱宸濠连呼吸都没快上半分,唯独那双眼睛有了光亮。刘瑾清楚,那是一种恨,也是一种对自由的期盼。
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王爷落到这般田地,真是挺惨。
刘瑾想归想,并未表露,便恭谨退到一旁,伺机将解药换出。
朱宸濠却不放心,使了个眼色。刘瑾心领神会,不着痕迹地再往后退了几步,朱宸濠上前为朱厚照加清水研磨,将他挡在身后。
“作画的墨块本就不多,皇上这一用,恐怕就更拮据了。”
“皇叔想要什么,马上给你送来。”
“难得皇上如此慷慨,皇位能否相让?”
“拱手山河送与皇叔,恐怕转瞬之间恐怕也将身首异处啊。”
“罪臣惶恐。”
“不过,皇位虽无法交付,龙塌却可分皇叔一半,如何?”朱厚照眉目英俊,说着调情话仿佛也有一种正经的意味。
朱宸濠眼中浮现一抹冷意,他故作认真想了想,抿唇道:“我更喜欢独占。”
“皇叔一定会心甘情愿答应。”
“那还是等下辈子吧。”
听着二人对话的刘瑾心惊肉跳,手指都变得不灵活了几分,他暗道再恩爱的一对也不会这样互诉心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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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章我觉得非常甜了【认真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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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朱厚照的梦里是窒息的冷。
他与一群年岁相仿的王公大臣子弟在御花园玩闹,当时尚是皇后的张太后与诸多官家夫人喝茶闲谈。
具体是什么原因促使了如此热闹的场景呢?朱厚照模糊记得是当时太后的寿诞。
太后年岁已高,难得人逢喜事精神爽,皇帝准备大办一场。虽非生母,但同为被昔年万贵妃迫害的人,倒同病相怜,有几分母子情。
未及冠的世子郡王大多要进京送贺。太后喜欢热闹,也很喜欢小孩子,她曾有一子未满月便被万贵妃扔进荷花池中,这是她心头最难忘却的噩梦,时至今日她还会梦见那个孩子哭喊着要娘亲救他。她无能为力,便把对亲子的歉疚转移到其他孩子身上。
宫里难得不沉闷,不需要读书的朱厚照系着红披风,站在高台上,他扬手一呼,数十个孩子就跟在他身后,嚷嚷着要去攻打瓦剌。
比过年还开心能闹。
诸多世子郡王拜见了太后,便有宫人引他几人在后花园闲逛游玩。
“世兄这是初次进京?”
“是啊,幼时困于南昌,这些年习武,身体好了些,才可以四处走走看看。”
“宁王叔的南昌我还没去过,颇想领略一番与京城不同的风景。”
“南昌也就寻常,怎及京城繁华?”
殊王世子与朱宸濠一番交谈,他二人辈分相当,称兄道弟,其他人辈分都低了一截,难以插话。
殊王世子较为体弱,一直在京城养病,说了些话便咳嗽起来,朱宸濠为他抚背顺气,此人闷不得。
凉亭位于湖心,四周繁花似锦,湖中红鲤银尾荡开圈圈涟漪,碧潭中莲花吐蕊。
“落花如雨,枯藤生枝,远山青黛,听闻世兄偏爱行走江湖,民间的风景想必比我们皇家丰富多彩。”方才听了一番民间趣事,红王世子目光远眺,内心充满了向往。
“心中有景,即便踏着荒漠也能感到四季如春。”从宫人处取了鱼食,朱宸濠笑着放进殊王世子手中,道:“不妨敞开心胸,或许一花一叶均是一世界。”
殊王世子若有所思,突然他眼神一动,指着对岸,惊道:“那里!”
朱厚照要气死了。
父皇给自己的战利品——瓦剌大将军的帽子。他拿出来才显摆了片刻功夫就被熊孩子扔到树上,最过分的是还被枝条勾住了。
守着他的那几个小太监也笨手笨脚,朱厚照火大地推开他们,自个儿开始往树上爬。
朱宸濠看着那红披风的小鬼三两下就爬到树顶,略惊叹:“这小子能耐啊。”
殊王世子急道:“我们快过去!”
远远观着的两位起身,正准备走出凉亭。
朱厚照没抓稳,噗咚从树梢滚进了碧波,周围的小太监瞬间慌了神,一边嚷嚷着救命,一边下水捞人
水很凉,也很冰,朱厚照只觉得口鼻里灌入了一股难忍的怪味。他突然想起他的母后曾请国师占卜一卦:命中不可有水,否则蹇足难进,是以,遇水需退避三舍。
很快头皮一疼,领口跟着一紧,一只手将他抓出水潭。
“小鬼头胆子很大嘛,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就敢随意攀——”
朱宸濠目光凝固,说的话也顿了下来。他抓住的这个小鬼头正面衣物透出的明黄色泽让他过于震惊。
“微臣拜见太子殿下。”
梦境轰然破碎,朱厚照猛地惊醒。
抓着小鬼头的他阳光和煦,发现小鬼头是太子的他瞬间漠然。
朱厚照看了眼靠在自己肩头熟睡的人,想起他名中那个带水的字,朱厚照安静地看了片刻,伸手拂过散乱在朱宸濠脸颊的发丝,“皇叔,天亮了。”
醒来时略有点迷茫,朱宸濠眨了下眼才恢复清明。
几年来为了国事,朱厚照确实很累。张太后的爱也让他难以承受,加上有心人的话语,朱厚照果断同意出宫游玩的计划。
“不懂先前说有空会来天牢看我,既然皇上想要出宫,不如去江南?”
“皇叔是要去吓他?”朱厚照失笑。
“皇上明鉴,我只是想见一见故人。”
确实有好几年没有见到不懂皇兄,朱厚照也有些想念。
江南依旧,走在长街,朱宸濠瞧着久违的民间,难得真心感到喜悦。唯独……他低头看了眼被牢牢抓住的左手,面色刷拉漆黑冷沉。
借着宽袍长袖的遮挡,倒是无人能看到被抓住的手,可惜身后的几名侍卫过于棘手。朱宸濠曾试探过,他们忠于皇帝,并且武艺高强完全不输于巅峰时期的自己。
正因为有他们存在,即便出宫,朱厚照也极其放心。
耐心,耐心!朱宸濠你要耐心,忍耐本是你的强项,不能再因急躁而失利。
默念数遍,他的右手在身前紧紧一握,平淡地掩藏了眼中翻腾的杀意。
朱厚照见迎面马车驶来,迅速揽过身边心思过重莫名出神的朱宸濠。
腰际陡然被人触碰,朱宸濠下意识便化拳为掌,手刃劈下,但很快反应过来,敛了气势,静垂身侧,乖乖任人拉住。
朱厚照仿佛察觉到什么,默默收拢手指。
他们一行十人已到了江南,距离梅龙镇还有一段距离。
夜色如墨,江上烟灯亮如昼。
月悬空,朱宸濠在江岸寻了个地方摆上祭品,点燃买来的纸钱。烟雾缭绕之下,衬着对面辉煌,颇有些孤独的意味。
朱厚照的眉峰慢慢皱起。他拿过一叠黄纸在朱宸濠愕然的注视下,泰然自若地放进火堆。
张了张口,朱宸濠没说出一个字来,他很快就恢复了从容,仿佛先前那一瞬的讶异并不存在,全是错觉。
轻烟薄雾,渐渐熄灭,除了一捧灰烬什么也没留下。正如人死如灯灭,散了就没了,若无嫡亲,还有几人能记得?
烧完一堆,朱宸濠换了个位置,又点燃一叠。
“这是给谁的?”朱厚照问:“莫非是宁康王?”
动作一顿,差点没笑出声的朱宸濠冷嘲道:“他休想!”说完,他抓了一把直接扔进熊熊烈焰之中。
“白骨链,屠魂刀,我娘总说手染鲜血的人必定会不得善终。”
“那皇叔为何不听?”
“朱家人从一开始便是在白骨堆上建造王朝,太祖皇帝与成祖皇帝均是篡位登基,或许我被他们的成功蒙蔽了理智,忘了最爱之人的忠告。”
火光缭绕,朱宸濠说着懊恼的话,晶莹的琥珀眸深处却笼着化不开的寒冰,他对朱厚照说:“我知道凡是忠于宁王的人都不会有好下场,这些烧给他们,应该不算罪吧?”
坐得太久,朱宸濠站起身时,毫不意外的踉跄了一下。
朱厚照赶紧伸手抱住他腰,低垂着眼帘,朱厚照忽然说:“你还记得叶子吗?她没死。”
什么?抓住他的臂膀,朱宸濠瞳孔紧缩,猛地睁大眼,眉心一拧,正欲开口询问,却听闻江河之中传来琴声,抚琴之人指下功力非凡,只一瞬,天地静籁无声。
“凤求凰?”朱厚照仔细一听,露出笑意道:“皇叔还记得这首曲子吗?”
如何不记得?正是因为记得才拿来下套。
岁月情不饶人
幸君还在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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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岁时,朱厚照想学凤求凰去讨自家母后开心。
不知为何,近来母后与父皇关系极度不好,先前竟因一株茶花而争吵不休,最后一人垂泪而去,一人抚额静坐。
他躲在宫人身后不敢上前询问,蒲公公只让他多去宽慰皇后。
如何宽慰?我又不是惹她生气的父皇。
朱厚照送了纸鸢,也花费心思做了其他礼物,无奈皇后仍是难以愉悦。
琢磨了老半天,他想起年节时结束宴会,帝后琴瑟和鸣甚是喜悦的画面,顿时有了主意。
京中宁王府内。
朱宸濠正品茗静思,他才从蜀地归来,颇为劳累。
蜀地大旱,民不聊生。
既然他要积攒名望,实事必须要做得出彩,运水挖渠开粮仓,应该够了?不过他能做之事均已做了,剩下的事便交由朝廷头疼罢。
想通此事,朱宸濠抿了口茶水,心情好上不少。
但他的好心情很快就被破坏了。
朱厚照找上门来,要他授琴。
额角挑了挑,努力压下心烦,朱宸濠道:“微臣才疏学浅,太子殿下还是寻宫中乐师相授,较为妥当。”
“宗室谁人不知宁王府与衡王益王潞王几位王府乃大明制琴四大世家,小皇叔自幼受着熏陶,如今却说才疏学浅,岂非过谦?”朱厚照着实认真:“宫里人多口杂,送与母后的惊喜切不可提前透露,还请皇叔不吝赐教。”
话说到这份上,朱宸濠不得不命侍女搬来琴台。
“太子想学什么曲子?”
“凤求凰。”
拨弄弦音的指尖弹了个错音,朱宸濠不着痕迹的掩了眼中怅然,笑了笑:“好。”
如此琴曲本该用平和温柔的态度抚奏,朱宸濠下指却有风雷涌动,萧瑟肃杀,难藏的不耐自他掌中淌出。
朱厚照问道:“皇叔在心烦吗?”
沉浸在回忆中的朱宸濠闻声猛地睁开眼,他发现自己与朱厚照的脸近在咫尺,这小子不知何时凑了过来。
不动声色的拉开距离,他说:“一时恍惚,还望太子殿下见谅。”
朱厚照啊了两声,连忙退回原位,乖巧坐下。
再度抚琴的人正常起来,不再有先前的躁意,朱厚照却觉得诡异的感觉盘旋心头。
方才实在是离得太近,那一刹的目光相对,恍若撞击了灵魂,全身都忍不住哆嗦。
怪不得父皇总说要离宁王皇叔远一些,果真有理!
从那时起,朱厚照便依照孝宗的话,尽量疏远。
朱宸濠也当孩子长大了,开始叛逆了,或者说他已准备好当一个高高在上的帝王,而帝王注定孤独。
大权在握,尊贵无敌,区区孤独不值一提。
看来他们成敌的日子愈发近了。
抚了首潇湘水云,朱宸濠心中对小鬼头最后的一丝和煦彻底转变。
------------未完待续-----------------
(*大明宗室四大制琴名家出自古琴百度百科)
祝大家五一节快乐,今天多更了近一千字哈哈哈哈哈开始搞大事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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