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操场的空气里混杂着灼烧了塑胶跑道的气息，镜音连在最后一节课莫名其妙被拉到操场表演射箭，即便男生厌恶这种做作的表演，却还是十分认真地射出每一支羽箭。夏季十一点的烈日早已扭曲了空气，游走在皮肤上的灼热感延伸到四肢百骸，可脑海中却是她指责曾经不认真练习箭术的自己——她说，你喜欢的话，就不许不认真；她说，你喜欢的话，就必须全力以赴。
仿佛那个圆脸小女孩还叉着腰立着眉毛，气呼呼地揪着他的耳朵要他好好练习不许偷懒。
箭靶立于砖红色的塑胶跑道上，少年脊背笔挺，眼神坚定，紧绷的肩膀和靶心连成一条完美的直线，阳光直直泻下，每一支箭都正中红心。
下课铃打响时汗水已经浸湿了他的衣领，方才在操场被太阳晒得太久，少年抬手将领口的两颗纽扣尽数解开。到了饭堂后他眯着眼想找同班男生插队买份饭，找到后却又看见队尾的金发女生套着大号校服正在背口袋书，他忽然很想拎着她一起插到前面去买饭，但也只是很想。
镜音连将保温桶和瞄准器放在平时吃饭的位置后便转去小店买了一瓶冰可乐，回到位置却看到肖海扒拉着保温盒想下手又不敢下手。
他嘲讽道：“肖海，把你猪蹄拿远点。”
“老板，今天人太多，没剩什么好菜了，你这个保温桶拎起来挺重的。”肖海打着哈哈：“你都不知道当时你把它一起带去射箭我有多难过，怕是要晒馊了。”
男生没理会他，拿起筷子一层层打开保温桶后两个人都有点傻眼——第一层是小炒黄牛肉，牛肉多得有点吓人……第二层放了四个油亮亮的大鸡腿，鸡腿看着像是硬塞进去的，都有点畸形了……第三层是淋了蜜汁的烧鸭，第四层……放了一盒江中健胃消食片……
“那个女生，到底是在养猪还是在追你……？”
“……养猪。”
二人合力将保温桶所有的肉吃完后都觉得撑得难受，镜音连想去厕所抽根烟，但想到之前因为被发现抽烟而惹得她哭得脸都胖了一圈，终是将那根烟放回了外套的隔层中。
强风刮过他的面，细小的灰尘躲进他的蓝眸子，男生低着头揉了好半天。回过神来，脚边的紫色花瓣随风打着旋，少年抬头，头顶的蓝花楹开得繁华，水泥地上铺满了紫色的落花，行人匆忙，碾起淡香。
镜音连青蓝的眼眸里倒映了花海，他忽然想起住在大院的时候镜音铃总是吵着他做炖蛋给她吃。等到时间的怪圈走了一轮又一轮，他看见女生拿着菜刀熟练地把白萝卜切片，或者在做水煮鱼的时候将鱼骨全部剔掉，忽然意识到，她已经不再是那个吵着要吃炖蛋的小女孩了。自从母亲和另外一个男人组建了新的家庭，她就开始学着使用每一种调味料，开始钻进厨房和锅碗瓢盆敲敲打打，开始养一只叫镜音连的猪。
“想什么呢？叫你都没反应。”
“没什么。”他垂眸，眼里描摹了说不清的情绪。
“哎，我觉得那个女生可以的，女追男，肯定不会傲。”肖海打了个饱嗝，挤眉弄眼道：“而且那个女生不得了，略心机略婊啊。当时她问我能不能叫你出来，我看她校服特别透，内衣看得一清二楚，加上长的本来就有几分姿色，一看就是来勾引你的，实力骚气，佩服佩服。”
男生挑眉，暮然间停下步伐，往回退了几步把保温桶放在花香中，再疾步走到肖海面前，十成十的力道将拳头往他脸上送，毫无保留，毫不吝啬。少年青蓝的眸子里染了寒光，他像是捕食中的猞猁，敏捷又迅速，即使肖海不是什么善茬，他依然往他脸上连揍了几下，一下比一下狠，说不清楚的愤怒使他占据了绝对的上风。
少年擦掉嘴角的血迹，想着晚上回去她看见自己这副模样肯定又要哭鼻子，觉得很苦恼，强行挣开几名教工的束缚后冲上去又打了肖海一拳，再想到今天早上被喝掉的香蕉牛奶，又揍了一拳。
保温桶放在花海中，镜音连将它拿起，拍拍尘后揣在怀里，揣得紧紧的。
“那里怎么这么多人啊？”镜音铃没戴眼镜，看不大清。
“好像有人打架。”池惠从她的餐盘里舀了一块土豆，“哎不管了，你刚刚说什么来着？”
“我说我觉得我和我弟之间有代沟。”女生的注意力重新转到盐焗鸡腿上。
“你和你弟不才差一岁吗？哪来的代沟？？”
她觉得“叛逆”这个词语放在镜音连身上不太合适，顿了半天，说道：“我觉得他……可能是中二期……？”
“怎么说？”
“自从他上了初中之后再也没有叫过我姐，感觉他跟我讲话的时候特别嫌弃，平时超级冷漠，在家里要么闷在房间里要么去楼顶练箭，朋友圈也屏蔽我。还有啊，他也不让他们班的人知道我是他姐，我们班也没几个知道我的弟弟就是高二九班的镜音连。偶尔在学校碰到根本看都不看我一眼，真的！回到家里就问我为什么要含情脉脉地看着他，搞得他们班的人都以为我是他的追求者，还特别看好我，说有夫妻相。有事没事就diss我，就今天啊，我的校服新买的不是有点透吗，他居然说我内衣上的刺猬都在嘲笑我，就不能直接告诉我衣服很透吗？？还有啊……”
“这位小姐，你停下来，停下来，冷静一点，冷静。”池惠用手抓起盐焗鸡腿塞进她嘴里，差点没齁死她。
镜音铃赶忙扒了几口白米饭，抗议道：“……冷静不下来啊！！”
“我觉得你弟对你挺好的，把外套都给你了。”
“池惠，你个颜值双标狗。”
“我的傻儿子哎，他们高二上星期给空调加了雪种，属于冰河世纪级别那种冷，你上午去找你弟的时候没看见他们高二几乎都是穿着外套的吗？”说完又从她的餐盘里捞了一块土豆。
镜音铃回想了一下，好像确实是这样。
“哎对了，刚刚上课老师说要去买那个套题今天下午放学要不要一起去买？明天懒得出门了，想呆在家里。”
“不去，今天我爸出差回来，下午最后一节自习我都不想上了，想去菜市场买点我爸爱吃的菜。”
等镜音铃从菜市场买完菜提着大包小袋回到家看见男生顶着青了的眼角在喝香蕉牛奶，前一秒还笑着说今晚吃清蒸豆腐鱼，下一秒立刻鼓着腮帮子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越哭越凶，像是幼儿园拿不到糖果的小朋友。男生不论是拿出新买的橘子布丁还是猪肉干，却怎么哄都哄不好。他看着她的脸像无数个小时候那样慢慢地胖了一圈，忽然觉得很好笑，可是又很心疼，自己为什么总是让她难过呢？
“别哭了……”他拿起准备好的纸巾给她擦眼泪。
“我就是想哭啊！我都……我都舍不得打凭什么要给别人打啊！”
少年微怔，是啊，她值得全世界最美好的祝福，他自己都舍不得骂她，凭什么要给别人骂？
“干嘛……干嘛老打架啊……老是这样不听话！一点都不乖的！”
少年垂眸，无他，她值得全世界的骑士来守护，他想保护的人很少，她算一个。
“今晚爸回来……他要是……要是看见你这个样子肯定要骂你，我帮你用遮瑕膏和粉底液弄一下吧。”
少年不言，只是，她值得他用他的所有去付出，更何况是为她打一场架？
“别哭了，真的很丑。”男生拆了一个橘子布丁，拿着塑料勺子挖了一小块递到她嘴边，她也顺势吃了。
镜音铃嘟囔道：“可是我想哭……我真的好难过……”
“以后我不……以后我会少打架。”他顿了顿，“你……哪来的粉底液跟遮瑕膏啊？？谈恋爱了？？”
“谈***啊谈！”说完女生揪着她的耳朵往下扯，扯得男生直喊爸爸。
“错了错了我真的错了，你别哭了别生气了，以后我打完架就藏起来好不，别哭了。”
“不止是因为你打架的事情……还有，还有很多很多。高三真的很让人难过，喝咖啡都要喝吐了，早知道当时我应该和你一起练射箭的，这样就不用累死累活地刷这么多题目了……其实昨天自主招生的名额被抢走了，这才是让我最难过事情……”女生碎碎念，他很少听到她的烦恼，因为她总是把光亮明媚的事物告诉他，只觉得朝阳如她。
“抢了就抢了呗，怕什么？”他虽然耳朵被扯得眼角飙泪 但眼里依旧带笑，“放心，你那么优秀。”
你是我见过的，最漂亮最优秀的女孩子——
你的金发总是揉了一层薄光，眼睛像是我在地图册上看到的莫诺湖，爽朗干净的笑靥仿佛可以扫却所有阴霾。你做饭很好吃，尤其是小炒黄牛肉和口水鸡，都是我爱吃的。你学习很努力，明明考了年级前二十却还骂自己不争气，当我取得一点点小进步时，你会扯着我的小鸟辫拼命夸赞我。
我找不到你的缺点，你是世界上所有美好事物的总和——是太平洋的深海鱼，是爱尔兰的大角鹿；是压了梨花的那树海棠，是亚马逊的日落……
你是我生命中出现最亮最热的一束光，我想，我也会成为你的光，互相照耀，成为彼此的小确信。
你是我生命中出现最汹涌澎湃的浪花，我想，我可以成为你的岛，互相需要，成为彼此的温柔乡。
你是我生命中出现最喧嚣蜩沸的飓风，我想，我可以成为你的雨，互相来临，成为彼此的暴风雨。
夏天的日头很长，窗外依然是蓝天白云，蝉鸣声小了一些，风摩挲着楼下的海棠树。少年逆着光，言之凿凿地说：“镜音铃，假如时光倒流，我还是要打这场架的。”
“为什么啊……哄我不累啊……？”
“你是我姐，为你打架，应该的。”
*
镜音铃做好饭后缩在懒人沙发上玩手机，收到父亲说快到家了的短信后又跑到厨房把正在熬汤的火关小了一点。
她从冰箱里拿出一杯草莓酸奶，指尖滑动着朋友圈，忽然间看见镜音连发了一条动态——九张照片，从小到大的她和他。配图文字很简单——
「是姐姐。」
最后一张是上个月他陪她去听演唱会，四周的荧光棒和灯牌照亮了他俩的面庞，男生右手搭在她的头顶心上，嘴角的笑容是少有的开怀。金发少女怀里抱着他买给她的气球，笑得爽朗，如六月的风，一遍又一遍，穿过他的胸膛。
-fin-
*写什么都像谈恋爱，一股酸臭味，分不清亲情爱情，乐色如我，我如乐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