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沈郎交了两回手的刺客再未出现，我们快把长安及周边州县寻了个遍，也寻不到他们的踪迹，那几个人就如同晴日下的初雪般消散无踪，或者说，就如同他们已被杀人灭口。
幕后指使谋划这一切，却不可能事事亲力亲为。事发前半月，百兽园守卫森严，是谁把刺客放进猎场里？落到实处，是谁负责那一片的巡查？沈郎与徐府打过交道，暗中上门相询。徐尚书与薛都督知晓他是太子殿下的心腹，故把这一条线索的调查结果告知他——负责此事的骑尉当日便弃官潜逃，半月后，在浐河河畔发现他的尸首。线索就此断绝。
即便是风过横塘，也会留下道道波纹；人做过的事，总会留下些许痕迹。我不信那人能做得万事周全。
收到死士密报，道是观音祀三里外一处香火寥落的小庙被焚毁，里面发现数具焦尸，携有腰牌，十分可疑。然而大理寺已先一步赶至现场查看，他们不敢妄动。
晨雾里，玉泉山的深处遥遥传出一声狼嚎，回荡在冰蓝色的苍穹中。近百年的松柏一路延伸，掩映着山道积雪上一串小巧的脚印。停下轻轻喘了口气，团团白雾瞬间模糊了一双清亮的眸子，然后迅速消散。裹紧大氅，抬目看向小庙焦黑的门庭。昨夜收到密报，城门一开我便赶来玉泉山，此处人迹罕至，山高夜寒，料来大理寺中人不会彻夜守于此处，即便在，亮出郡主府幕僚的身份，也当可一看里面情况。

我未曾来过这处小庙。
在门前打量，庙的四周皆无树木，正因如此，庙中失火才未绵延为烧透玉泉山的大火。低头看雪地上的痕迹，面容被笼罩在兜帽的阴影之下——大理寺的人来查看过，又经一夜山风，早已辨不清地上是否留有肇事者的脚印。
正欲提裙入室，身后忽然传出长剑出鞘的一声轻吟，然后脖颈间一沉，能感觉衣料被剑锋划破，脖子上的肌肤立时感受到利刃的锋锐。紧接着剑尖一挑，兜帽被挑落。
出门急，未曾让任何人跟着。站在原地，一下又一下地数着心跳，在剑刃下露出一个清浅的微笑。
“不知是何方壮士？”

“靳主簿。”
身后转出一个熟悉的面孔，提起的心放下大半。向他弯了弯眼睛。
“好巧。”
来者是他，曾在郡主府见过，他知道我是怀瑾郡主的人，可省下半天自明身份的时间。跨入被烧得半塌庙宇，环顾室内，焦黑的地面，烧毁的佛像，摇摇欲坠的房梁……一切都表明，这处小庙熬不过这个冬天。丝丝缕缕天光自破处漏进来，参差落在东北角，几尺白布盖着几具人形物事，大约就是那几具焦尸了。

道了声谢，把布巾叠了两叠，脚步迟疑了片刻，朝白布所在行去。
打量着白布勾勒出的焦尸轮廓，定了定神，缓缓掀开。只见尸体浑身黝黑，衣物几乎烧没了，手足蜷曲，皮肤裂开犹如被刀砍伤，死状可怖。
脸色一点点发白，还是从头到脚仔细观察了一遍，掀开残存的布料、皮革看看是否有线索残留；然后是第二具、第三具……
闭了闭眼，起身迅速走到户外，深长地呼吸着，让冰冷又干燥的寒雪气息涤荡肺腑，直到鼻子被干冷的山风刮得生疼，才压下欲呕的冲动。
“见笑了。”
回身看到他默默站在身后，向他点点头。
“尸体身上什么都烧没了，靳主簿可找到什么线索么？”

在风口站了半晌，拢紧大氅，呵着被风吹得冰凉的手。
“若是连靳主簿都气馁的话，这案子要破，可就难了。”
旧日虽有涉刑名之事，但从未像这数月来一般，看着线索一条一条地断绝。对方仿佛永远比我快一步，一路走，一路把不小心洒落的饼屑打扫干净。多少奔波、多少日夜的追踪和盯梢，仿佛下一瞬就捉到他的狐狸尾巴，再定睛一看，又不见了。让人懊恼焦虑得彻夜难眠。
我知道他们的压力有多重，朝堂内外许多眼睛等着看大理寺和刑部破案，然而数月来难有半点实质性进展。护卫太子不力的叶将军已被调去雁门关戍边，上殿们眼中破案不力的他们，还不知会面临何种惩戒。

刺客的来源可能有两种，一种是幕后指使自家养的，一种是从江湖上的刺客组织里请的。
太子受伤后，我第一时间让随行的死士去搜查，他们在事发地不远看到了遗落的腰牌，把上头纹样拓了下来交给我。拿出去打听，发现隶属于一个刺客组织。
那一伙与沈郎交过手的刺客，某日忽然消失不见，我们本就猜测他们被灭口。又想，刺客组织无端折损了人手，定要讨一个说法的。便一边盯着各家皇亲贵胄的动向，一边寻找刺客们的踪迹。皇天不负有心人，总算有所收获。
“靳主簿手上的腰牌，属于江湖上一个刺客组织，名为‘七杀’。”
看着山那头隐隐露出的朝阳，吞噬着寒冷的长夜与漫天星河。眸中映着平明时分的颜色，熠熠生光。
“就在昨日，我们的人见他们的头目入了平康坊会见某个人。当时在平康房访友、办事的皇亲与勋贵有襄崇郡王、昭仁公主驸马和徐夫人。不知道他们与刺客头目有没有会面，不知道是否认识，只是……他们几乎同一时间出现在同一处罢了。”

是个发现，可惜没法凭借鞋印确定嫌犯。毕竟谁也不能说是幕后指使亲身来杀人灭口。
缓步绕着庙宇转了数圈，四下观察着，不时弯下腰看看树干，拨开残雪……最终抬头看看爬上山头的太阳，长长出了一口气，不得不承认，再找不到其他线索了。
“太子殿下已经醒了，郡主不日将回府，桓某需回去与她禀告数月来所得——靳主簿可同路？”
他与郡主关系匪浅，数月不见，双方心里该是惦念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