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份
梗:第一杯酒我敬你,圆了新婚之夜的合卺梦
第二杯我也敬你,愿你前程似锦从此豁达有酒有肉有人疼。
第三杯我还敬你,再见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和放不下的缘分。
兰迷秦随饰季修淮
兰迷乔述饰杨颐
-
季修淮
“去请夫人来。”
季修淮遣退了身边的下人,独自留在书房。书桌上是早就命人研磨好的笔墨和铺张开的白色宣纸,有些事越早了断对谁都好。
民国三年秋,季家家主应病过世,还未弱冠的长孙季修淮仓促的继位凭一人之力抗下了沉重的家族担子,摇摇欲坠的家族荣誉,渐渐衰败的家族势力,除了联姻他没有第二条路可选。
早春的温度不比深冬的冷,风却是依旧的刺骨寒凉,季修淮的右手的虎口有一道伤疤,干燥的天儿使得伤口隐隐作痛,却并不影响他下笔的力度。
力透纸背的休书二字,白纸黑字赫然醒目。
民国四年春三月初七,宜嫁宜娶,南城季杨两家联姻,这一天全城同庆,街道,楼房,广场,无一不是张灯结彩喜气洋洋,两个世家阀门的联姻两个家族的兴旺,整个南城的强大,几乎没有人声持反对,所有人都认为这是一场天作良缘,天公作美的喜事。
可季修淮不爱杨颐,也从来没爱过。
-
杨颐
“夫人,老爷请您过去,听管事说,好像是...像是...老爷要休...”
一个眼风扫过去,夹着料峭的春寒,止了冬青支支吾吾的通报,注意力再集中于眼下时,手腕一用力,掌中的剪刀“咔嚓”一声,连掰带剪的断了瓷盆里迎春花最嫩的枝桠,刹那间一片青葱簌簌而下。
“可惜了这盆迎春,扔了吧。”
不咸不淡的说了句,将剪子递给她,合掌拍了拍莫须有的尘土树叶,接过湿巾擦了擦手,待到觉得干净了,才应下了那边的邀请。
“我知道了。”
相敬如冰三五载,人前是模范的恩爱夫妻,人后是貌合神离,休妻吗...他终究是忍不住了。
回屋换上了时下流行的高领斜襟短袄,宽大的袖口笼着新城早春三月的晨风,沿着肌理丝丝渗入骨血,凉如人心,长极脚背的褶裙是同样时兴的锦缎,刺绣的白鹤或展翅高飞或低头戏水,不同于其它姑娘们含情脉脉又欲语还休的娇羞劲儿,季氏夫人,杨家二小姐,连裙摆都是自成一派风骨,举止间尽是仙气飘然。
“你找我。”
-
季修淮
桌上的休书还字迹未干闻声抬头,八年的时间让季修淮从不通人世的毛头小子变的沉稳老练,他失去的太多,也隐忍的太多。
“瑾瑜,你来了。”他唤她的小字。岁月真是善待她的,不曾在她的面容上留下半分痕迹,她的傲骨,她的清高都如同十年前一般让他厌恶。
“休书在这里,你看看。”杨颐是美的,可她的美是傲骨铮铮,宁折不弯。
季修淮看着她,可视线的焦距并未凝视在那人身上,眼神深邃,探究不清眼底的情绪。取过早已备好的冷酒,自倒了两杯递至人前:“给你践行。”
-
杨颐
推开书房那扇门,十里长街的晨风吹散氤氲了一室的墨香,悠悠飘散在天际。清新淡雅的熏香袅袅娜娜,一点一点滴落进铜炉的香灰里化作个中的一份子。
近了看他面前书案上的休书,眼眶被刺的生疼。季修淮这个人,说的好听点叫积极进取奋发向上,说的难听点就是个过河拆桥的**。当年为了季家舔着脸上门求娶杨颐,待如今飞黄腾达了,就想一脚踢开她这个不受他宠爱的夫人。
亏的他还记得她的小字。瑾瑜...瑾瑜...此时听起来却是莫大的讽刺。
两手捏着纸张的上下两端,抖了抖,迎着从窗子斜射进来的光,看似仔仔细细的端详着休书的内容,面上也是一贯的云淡风轻波澜不惊,然而颤抖的指尖却泄露了内心的波涛汹涌。
没几时,杨颐收回视线,叠好休书,贴着里衣放好,借着袖口的遮掩捻了捻手指,平静了些许后,继而探向案上的酒盅。
“季修淮,夫妻一场,很多事你我心知肚明,如今你休我,我...”
终究也没出个我所以然来,只是执盏向他示意:
“这第一杯酒我敬你,算是圆了新婚之夜的合卺梦。”
言罢仰首饮尽。
那年杏落枝头,杨二小姐出嫁,是何等风光,只恨洞房花烛之时,他不肯喝下的那杯交杯酒,让她一路清醒到现在。
-
季修淮
杨家二小姐刚进门,季家生意的下坡线就开始峰回路转缓缓恢复,季修淮知道这是杨颐给她带来的好处,也是羞辱。摆明了给人看他季修淮是个什么事都得靠一个女人的懦夫,所以他花了数年的时间去证明他不是个吃软饭的。
仰首饮尽,冷酒伴随着早春三月的冷风一齐下肚,刺激的浑身鸡皮疙瘩都要竖起从头至尾整一个都是凉的。
他寡言,无可否认的数十年从未对这个名唤杨颐的女子动过情,三月初七那晚的合卺酒他以公事为由给推了,新婚当晚开始二人便是分房睡,若不是无意的圆房,只怕他们永远有名无实,也不会有流掉的那个孩子。
一日夫妻百日恩,他是不爱她,但也确实负了她。他心存愧疚却不够压得住他的野心。
又提壶满上一杯,一饮而尽,他季修淮从来不是什么好人“瑾瑜,对不起。”
民国七年,恢复到鼎盛的季家开始抢回被杨家接手的店铺以及生意,免不了跟杨家人争吵,怀胎三月的杨颐也因为气急攻心小产。那时正直冬季,大雪,屋内的炭火烧的红旺,可季修淮却从那双流光溢彩的眸子里看见了渗人的寒意,直看的他心虚难当,通体发凉。
-
杨颐
“我不需要你的对不起。”
季修淮丝毫不拖泥带水的动作无疑是压垮杨颐的最后一根稻草。
杨颐不笨,相反她太过通透,导致了颇有些弄巧成拙的结果。外面那些流言蜚语随着季家的卷土重来而甚嚣尘上,只是她却没注意到他是如此介意以至于如鲠在喉时刻想着拔出那个根鱼刺。她与他的夫妻情分,抵不过他数年来的骄傲与自尊。她于他,是钉住他软弱无能的耻辱柱。
早年间知道季修淮只是争强好胜,是以她也曾收敛那闺阁之中的大家做派,虽不曾洗手作羹汤,但也算是细致体贴,男人有野心是好事,从这些年季家再创辉煌就能看出来,可她却不曾料到,随着经年累月的发酵,她的贴心是浇灌了他倍感屈辱的养料,世俗的眼光于他是千刀万剐的刑罚。
杨颐不在季家盛名而来,却因鼎盛而被驱逐,都说“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说来讽刺,这还不曾大难临头,便要劳燕分飞了,全拜她对面这个季家现任家主所赐,过河拆桥无外乎此。
三月的风突然寒了起来,冷的杨颐直哆嗦,却也教她笑红了眼眶。
斟酒满杯,再对他:
“第二杯我也敬你,愿你前程似锦,从此豁达,有酒有肉有人疼。”
酒入愁肠,万般愁绪也压不住杨颐心中的冰冷。
-
季修淮
民国十年,季家的势力越做越大,在南城可谓是一手遮天。
杨家的人找上门来了,季修淮知道这是迟早的事儿便提前做了准备,他支开了杨颐,独自相约杨家主。
屋外的日头渐渐大了些,光线透过窗子打进屋子里头来,光路探过的地方浮着若隐若现的白气,他们成婚的那年也是这么个时候,春寒料峭,多月未见阳光的南城破天荒的云开日出,一个极好的天气。
季修淮没有吭声,却也眼红了,第三杯酒他闷声而下,终于,民国十一年,季修淮予杨颐休书一封,从此季杨两家再无半点瓜葛,他与杨颐终归是欠下了。
书房的屋檐边新添了个未完成的燕子窝,一群鸟儿总在叽叽喳喳吵个不停,几处早莺争暖树,谁家新燕啄春泥,这会儿子,怕又是从哪儿弄来了泥巴正在筑巢。
“瑾瑜......”
-
杨颐
默不作声收回手,兀自斟满第三杯。
说的是神清目明灵台澄澈不曾堕入这个名为“季修淮”的网,然而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偶有心神疲惫之时,恰逢一句他的体贴,自此便是万劫不复。
有道是“烈女怕缠郎”,季修淮其人,着实是个很会唬人的两面派,追你时厚颜无耻死缠烂打一股子劣马回头的痴情风流浪子做派,恨不能一整天都围在你身边嘘寒问暖,弃你时也是干脆利索,快刀斩乱麻的风格,杀伐决断。也不知跟谁学的。
“第三杯我还敬你,再见曾经在一起的岁月和放不下的缘分。”
饮下这杯酒,此间种种,无论是风花雪月,亦或是爱恨情仇,皆已成过往。
这场豪赌,杨颐赔进了自己,却没换回来季修淮一句喜欢,终究是情浅缘深,道一句孽缘罢了。
踱步出书房,旭日东升,暖意融融,微风不燥,阳光正好,鸟雀占满枝头,唧唧喳喳好不热闹,盖是个好日子。
宜休妻。
end